第31章 (31)

裏宮的,以後老了住在廣陵就挺好的。接着又給石曼生他們講了講小時候在百裏宮的趣事,越說越開心,不知不覺竟是拖到了亥時三刻才回屋睡覺,這與以往師叔早早上床的性子大不相同。

也許,那個時候就已經不對勁了。

早上,石曼生像往常一樣,早飯的時候,去敲了隔壁客房的門,“師叔,吃飯了。”

可半響,屋裏都沒回聲。

“師叔?”她有些奇怪,推了推門,是從裏頭給栓上的,打不開,便又拍了拍門,“師叔?在嗎?”

依舊沒有人答應,餘夏和丁澤聞聲也湊了過來,“怎麽了?”

“師叔沒聲音,會不會睡得太晚,還沒醒?”

丁澤側耳聽了聽,而後說了一句話,讓石曼生瞬間變了神色。

“屋裏沒人,聽不到喘氣聲。”

可門分明就是從裏頭拴着的!

心裏閃過一絲恐慌,二話不說,石曼生一腳踹開了房門,直直就向放下紗帳的床跑了過去,“師叔?”

床上的人安靜地仰躺着,一動不動。

剛剛掀開紗帳,石曼生就感到了撲面而來的寒氣。再看夏近秋,整個人就和冰雕一般,臉色雪白,眉毛、發梢都結了冰霜,青紫色的嘴角微微上翹,一絲氣息也無。

石曼生急急從懷裏取出銀針,拿了夏近秋的手就要下針,可剛剛觸及皮膚,她整個人都顫了一下——太冷了,師叔她已經完全僵硬……救不回來了。

怎麽會……明明昨日還是好好的……

石曼生愣神地站在床邊,夏近秋身上的駭人寒氣僅一會兒就将她的指尖凍成了紫色。

“放手!”餘夏一下打開了石曼生,眼眶已經紅了,“再抓着,你手也不想要了嗎?”

“師姐……”她木木地轉頭看向餘夏,指尖已沒了知覺,“師叔她……”

餘夏眼眶微微發紅,良久揉了下她的腦袋,“師叔走得很安詳。”

幾個時辰前還樂呵呵和她們講話的師叔,就這麽去了。現在想來,昨天晚上師叔确實很像是“回光返照”,之前趕路的時候一直病怏怏的,只有昨天特別有活力。想不到,就這麽一晚,寒毒就徹底擊垮了她。

雖然早已有思想準備,可真正面對死別,餘夏還是忍不住哭出了聲,石曼生呆呆地坐在床邊,淚水也不知不覺決了堤。

從小到大,師父最為嚴厲,師叔待她們一直很溫柔,就像娘親一樣。

師父走了,如今師叔也走了。

夏近秋,夏近秋,還沒到秋天就離開了……

百裏宮人,似乎都逃不過這個結局。

夏近秋今年只有三十七歲,而寒毒是她從小就習的毒蠱……

……

客棧嫌死了人晦氣,當天就讓他們離開。

夏近秋的身子冰得可怕,皮膚根本不能直接接觸,幾人用三四層被子裹了移出來,還覺得像是擡了個冰坨子。

石曼生當天便在廣陵買了一處小院,就在師叔說喜歡的那條湖邊。而後又去挑了一副上好的棺木,将夏近秋埋在了院子後頭的竹林裏。

——以後,此處就是師叔的家。

事情全部做完,又耽擱了三天時間,此時已是六月見底。

既然師叔已經不在了,梅子傾的人也不必跟着了。

晚上,石曼生拉着丁澤、餘夏說了自己的打算,就是要避開梅子傾的人,悄悄離開。

丁澤表示可以,石曼生便又看向了餘夏。

“我就不去了。”這是餘夏說的,她沒有給理由,當天夜裏便獨自離開了。

石曼生知道,師姐是去京城了。這些時間,她是為了師叔才留下來的。

“小澤,你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不一定非要跟着她的,百裏宮沒了,師叔死了,師姐也走了,若是他也想離開……她不會攔。畢竟丁澤還年輕,有得是精力去看看大好河山,不必跟着她隐居在窮山惡水之處。

“不是去東邊嗎?”丁澤冷着臉,“什麽時候走?”說的走,便是甩開梅子傾的人。

石曼生不确定,“明天?”

“好。”

他會和她一起走,沒有任何猶疑,哪怕她的身邊總是會有各種各樣的麻煩。從離開羊山鎮那一日起,她在哪,他的家就在哪,她說過的,他是護衛。

這小子明明是個冷冰冰的性子,卻總能讓她覺得莫名溫暖……

石曼生吸了口氣,站起身,摸了摸依舊坐着的丁澤的腦袋,“早些睡,明天出發。”

“喂!”在她要離開屋子前,丁澤喊了一聲。

“嗯?”她回過腦袋。

“以後別摸我的頭。”丁澤一本正經地說道,“我不是小孩子。”

“噗嗤……”石曼生忍住笑,“好好好!以後不摸,不摸了!”

切!明明還是個小屁孩。

~~~~~~

第二天,石曼生輕而易舉地迷暈了那些人,和丁澤一人一騎,出了廣陵城門,一路往東行去。

——師叔,以後我會來看你的。

“喂。”

“怎麽?”

“那條路是往北的。”丁澤面無表情地指了指岔路的另一條,“這才是往東。”

“是嗎?”石曼生将信将疑,取出地圖好生看了一遍,有些讪讪,“失誤失誤。走這條。”

剛剛轉上正确的路沒多久……

“喂。”

“又怎麽了?”

丁澤指了指身後,“你東西掉了。”

石曼生一看,剛才沒注意,一直別在馬背上的帷帽确實掉了,就在不遠處的草地上。

看了看距離,不算遠,“小澤,幫忙拿一下?”

丁澤一個躍身,眨眼間就取回了帷帽,輕飄飄往她手上一抛。

輕功好就是令人羨慕,不像她下個馬都慢。

“小澤啊。”索性戴上帷帽,石曼生邊系繩子邊看向他,“和你商量個事,以後能不能別總是喂喂喂地喊我?你可以叫我姐、姐姐、曼曼姐、石頭姐,都行。”喂來喂去太傷和氣。

丁澤打馬從她身邊走過,“好。石曼生。”

系繩子的手一頓——誰讓你全名稱呼了!

“你不是叫餘夏姐的嗎?憑什麽到我就是全名!”

“呵。”

“我比你大了整整三歲!”

“呵。真老。”

石曼生:……明明她才十八,哪裏老了!

☆、77.七十七

一路快馬加鞭, 石曼生和丁澤兩人, 僅花了三天功夫就看到了東邊的海。

接下來的任務就是要找個好住處。

沿着海岸, 兩人走了兩天,來到了一個小漁村。真是個非常小的漁村, 統共只有四戶人家,以打漁為生, 除了會到鎮上賣海貨,平日裏也算是與世隔絕。

離開村子, 他們又走了一會兒,看到了離海岸三裏遠的一個山頭, 那山頭上有幾間石屋,隐在山上的樹林中。因地勢高, 後院還有一口淡水井。站在山頂就可遙遙看到大海,屋子邊上開了兩塊不算大菜地,許久無人打理,早已雜草叢生。屋頂的瓦片也有殘破,木質屋門遙遙欲墜。不難得出結論——此處已被荒棄。

這屋子離他們剛才經過的小漁村還有些距離,算得上是前不挨村, 後不挨店。

石曼生非常滿意, 此處尋常不會有人來的。

不管這屋子有沒有主,她決定住下了。就算有主,等主家回來花錢買了就是。

“小澤, 我們可能要在這兒待上一段時間。等風頭過去了, 也許能換個地兒。”

丁澤栓好馬, 仔細打量了下屋子,“這裏不錯。可以不換。”

石曼生笑着點頭,“我也覺着甚好。”

反正銀子不愁,歇一天,明兒去鎮子上多買些東西回來,打理打理,再屯點糧。

鎮子有些遠,騎馬得要半天,為了以後買東西方便,一趟能多拉些,石曼生很接地氣地買了驢車回來。

……

兩人一同忙活了幾日,修好了屋頂、屋門,還有屋子裏一些木質家什,整個屋子便看着像是能住的地方了。一共三間屋子,他倆一人一間,中間一間暫時空着。竈間在外頭單獨有個小屋,布局還算不錯。雖然房子整體和當初的金樹院很有差別,但也算有模有樣。

等真正安頓下來了,石曼生又覺出幾分不對。

以前在金樹院的時候不覺得,畢竟還有師叔、師姐、以及葉青在,熱鬧得很。現在三間屋子,就她和丁澤兩個人,總覺得有些怪怪的。

嗯……就他們兩個,太冷清了。

想了想,她在第二天去鎮上的時候,特地找了賣狗的。

“一人挑一只吧,我要這只黃的。”

黃的小狗看上去胖一些,腿短一些,石曼生一眼就相中了。

丁澤看了看那狗,又看了看石曼生,“山上狗叫很引人注意。”

不得不說,有道理……尤其是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這一叫不就暴露了?

石曼生默默放下了狗。可家裏總得養些什麽。

想來想去,她最後提着十幾只小雞仔回去了——養雞好,又熱鬧又能吃。

日子又恢複成了平時模樣,丁澤每日會起來練武。

以前有師叔和師姐做飯,如今這個重任落到了丁澤身上。

石曼生的任務就是養好那些雞……

“小澤,你有沒有覺得……雞好像少了?”瞅着雞籠子,石曼生有些不确定。

正在翻菜地的丁澤瞄了一眼,“買回來的時候是十七只,現在只有十一只。”

從來沒有仔細關注過小雞數量的石曼生愣住了,“少了這麽多?”哪去了?這才買回來兩天啊。

丁澤繼續翻地,“昨天晚上雞籠貌似有動靜。”

石曼生吃驚,“那你怎麽不出來看看?”

丁澤有些奇怪,“你不是出來了嗎?”他正是聽到她出門的動靜,然後發現石曼生又沒喚他這才沒有出來。

石曼生汗然——她只是半夜起來上了個廁所,睡得迷迷糊糊的,根本就沒關注雞籠那邊的動靜。

但既然發現雞丢了,自然要做點事情防範一下的。

能偷雞的,無外乎就是那些黃鼠狼、狐貍、蛇之類的東西。鑒于就這麽丁點大的小雞,而且只丢了幾只,石曼生覺得那偷雞賊的體積應該挺小。二話不說,她喂那些雞都吃了迷藥。等那偷雞賊吃了雞,自然也是能迷暈了的。這個法子簡單省力,不用守夜,再好不過。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他們在雞籠子邊上提溜到了一只灰毛小狐貍。

狐貍挺小,看模樣還沒成年,能自己單獨出來覓食,八成是被遺棄或者走丢了。

狐貍比狗安靜,而且這只小狐貍長得很惹人疼,大大的眼睛,大大的耳朵,大大的尾巴……石曼生動了養狐貍的念頭。

丁澤冰着臉,“你準備喂它吃多少雞?”

雞和狐貍不能共存,這是常識……

石曼生又愣了,看着那可愛的毛絨灰狐貍,又看了看籠子裏昏迷不醒的小雞仔,一咬牙——不養雞了!就養狐貍!以後要吃雞到鎮上買了就是,她有錢!

于是,石曼生和丁澤,外加一只狐貍在這海邊山林裏安安穩穩住了下來。不問世事,偶去小鎮,生活安靜平和。

等再過個兩年,小澤大一點,風頭過去一些,還可以幫他娶房媳婦過來,幫着燒飯,打理家。

就他們家小澤這模樣,絕對在那些小魚村裏随便挑姑娘,再加上她這個姐姐不差錢,日子別提多美了。接着,再生上幾個娃娃,給她這個姐姐有空沒空,逗玩逗玩……啧啧啧,想想就開心。

感覺到石曼生看着自己笑得很古怪,丁澤忍不住停下了正在劈柴的動作,“你笑什麽?”

“有嗎?”她若無其事聳了聳肩,“沒笑啊。”

丁澤皺皺眉,轉了回去,石曼生摸着懷裏的小狐貍不知不覺收了收笑容。

——若是……日子真能像想的這般就好了。

忽略掉心底突然湧起的那份不安,她抱着狐貍進了屋子。

——要不,還是給山腳來個迷霧障,以防萬一的好。

~~~~~~~~~~~~~~~

七月中旬。

京城,華國公府,攬月居。

一個侍衛匆匆進到屋內,單腿下跪,“大人。”

“有消息了?”柳木白執筆正在寫着什麽。

“禀大人,六月初,金陵茶商,江家,曾來過一位姑娘,說是當初在青州為江家公子治過病。此人在江府住了五日,治好了江公子滿頭白發,便離開了。”

柳木白眉眼立時有了笑意,“就順着這條消息去查。”石曼生和花間閣的關系他早已查了個透徹,自然知道就是她治了江淺。六月初的話,不過才一個多月前,很好。

“是。”侍衛退下。

心情甚好地停了筆,柳木白微笑着看着手劄上墨跡未幹的字。

這些時日,他似乎漸漸養成了習慣,忍不住會記錄下與石曼生之間的事情。

從百裏宮寫到懸木橋,從石洞寫到狼群,再從獵戶寫到六林,以及……前兩日剛知道的,自己雙腿被她解了兩針的事情。每每想到這最後一處,柳大人的心裏就愉悅十分——真是個嘴硬心軟的女人。說不定正等着自己去尋她。

視線移向窗外,已是炎炎夏日,屋外蟬鳴聲聲,吵鬧卻不煩人。

入眼的碧綠枝葉賞心悅目,柳木白端起清茶,淺淺抿了一口,嘴角經不住有了幾分笑意。

依照手劄上所寫,當初,他和她第一次見面也是在夏日。

如今……已經過去整整一年了,他和石曼生相識已經一年了。

“真是快呢。”他輕聲出語感嘆。

金陵和京城相隔甚遠,若是他明日出發,也不知能不能趕在夏天結束前見到她。

不過,以她的脾性肯定已經不在金陵了。此次聖上下诏尋醫,聲勢浩大,她不可能不知道,八成是從江家賺了筆銀子逃去什麽深山老林躲避人世了。

所以,他可能還要再找上一段時間……

默默出神了一會兒,柳木白再次翻起了手劄,一字一句細細讀着兩人的過往。

這裏頭記着她的處事習慣,記着她的興趣脾性,說不定能從字裏行間看出端倪,好知道她會選擇去到何處。

嗯……

修長的指尖一頁一頁緩緩翻閱。

既然已經千裏迢迢從川蜀那塊到了金陵,應該是不會再回去了。

石曼生的性子是個一旦決定了,就絕不回頭的人,撞南牆也不回頭。親手滅了百裏宮整座山的生靈,她絕對不會回去。

若是沒這個性子,當初也不可能将他從洞中拉出,雙手磨成那般模樣還是一聲不吭;更不可能一路拖着自己走出白雪皚皚的山林。

想到她當時的神情,柳木白臉上的笑容經不住柔和起來。

明明雙手已經鮮血淋漓,她還輕描淡寫地說是皮外傷……若是京城裏這些個姑娘家,早指不定哭成什麽模樣了。

忽然,腦中閃現了在六林縣衙門口的那一幕,石曼生下了馬車,頭也不回的離開……

鬼使神差間,柳木白腦中升起一個念頭——若是被她丢下的,她是不是也絕不回頭?她放了自己,會不會是想着從此兩清……

……

夏日悶熱,蟲鳴越發起勁。

“知了——知了——知了——”

“啪——”手劄被狠狠阖了起來。

“來人。将屋外那些亂叫的蟲子統統打了,一個不留。”

“是……大人。”

怎麽大人突然就心情不好了?不過是些亂叫的小蟲,往年也沒看大人這麽不喜啊。

于是,那一天下午,整個院子的家丁都在捉知了。

柳木白看着院子裏繁忙的景象,內心更加煩躁。

“來人,多拿些冰來。”這天氣,實在是太熱了。

“是,大人。”

正在捉知了的家丁又忙不疊從樹上爬下來去敲冰了:今天的大人可真難伺候。

☆、78.七十八

布好迷障已經是五天以後的事情, 期間石曼生到鎮上的藥鋪幾乎買空了幾種藥材, 還跑去蛇販子那兒提溜了十幾條毒蛇回來提毒液。

“小澤, 以後出門,這個随身帶着。”石曼生遞給他一個香囊。

丁澤看了半響, 有些遲疑,“你做的?”

香囊簡單到不能再簡單, 兩塊輕薄的紗布拼到一起,中間塞了好些草藥模樣的東西, 頭上串了根黑繩子,針腳……相當拙劣……

石曼生耳朵一紅, 面上強硬,“怎麽!看不上!有本事你出門別帶啊!”

丁澤默默接過, 低低抱怨,“是有點看不上。”

石曼生一伸手,“拿來!不給了!要用你自己做去!”

他沒理她,挂在腰間轉身就走了,“勉強一下。”

還勉強!這臭小子真是越來越不聽話了啊!

布了迷障之後,石曼生心裏松了不少。

接着, 她還發現了迷障的最大好處——時不時能在山腳撿到野雞、野兔、小鹿……等一系列可以下鍋的東西。自從布了迷障, 再也不用去鎮上買肉了。

肉食多了,那灰毛小狐貍都被養胖了幾圈,現在成天跟在石曼生後頭, 粘人得緊。

一日午後, 石曼生一臉興奮地敲着丁澤的門。

“我剛看到山腳迷了只大野豬!快出來來幫忙。”

屋裏頭有動靜, 可半天都沒人開門出來。

“幹什麽呢!怎麽還不出來!扛了野豬回來,今晚就能吃豬肉了!”石曼生滿心滿腦都是那只肥乎乎的大野豬,這可是她這些時日迷倒的最大獵物!

又敲了半響,門總算開了,丁澤黑着臉站在門口,頭發還在滴水,身上的衣服也有些濕。好在是夏天,一會兒就能幹。

石曼生這才想到,剛才出門的時候丁澤正在燒水,說是要洗澡……

“呃……要不我們明天再去扛?”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收了收手。

畢竟剛剛洗幹淨就叫人家去扛野豬,實在不妥。

丁澤冷冷看了她一眼,擡手用發帶紮住了頭發,“帶路。”

“其實不是那麽急……”

“帶路。”

“好咧!小澤啊,反正天氣熱,多洗幾次就是了。我等會幫你燒水,順便多燒點還能燙豬皮……”

燒水給他洗澡,還燙豬皮?丁澤表情更冷了。

走到山下,看到那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野豬,丁澤明白了石曼生如此激動的原因——是只大豬。看模樣得有四五百斤,憑她一個人絕對拖不動。

石曼生從邊上跑過來,很是主動地掏出麻繩,“綁起來,綁起來就好拖了。”

丁澤看了看自己剛換上的衣服,皺了眉頭。這麽大個家夥,要是扛回去,他也只能半拖半背,鐵定弄得很髒。

想了會兒,他從腰間取了刀。

“你幹什麽!”

“放血。”把豬原地殺了,分開來帶回去就方便多了。

石曼生伸手一攔,“別!可以做血豆腐的。”

丁澤面無表情地後退一步,“那你自己背。”

石曼生默默後退一步。

于是,這頭肥肥的野豬在昏迷中被就地宰殺,分成四瓣帶回了屋子。

……

山中的日子過得紅紅火火,不愁吃穿,有錢有餘糧。

興致來了還能到海邊撈撈貝殼,玩玩沙子,美妙無比。

本以為能就這麽過下去的時候,石曼生最怕的意外出現了。

那是八月的一天,昨夜剛下了陣雨,天氣涼爽了不少。

一大早,石曼生和丁澤駕着驢車出門了——得到鎮子上定點厚被子,不然天冷了就來不及了。順便再買點水果回來。

選了兩床被面,交了押金,這事兒就算妥了了,老板娘給了張單子,說半個月後來拿就行。

想到剛才和老板娘聊天的內容,石曼生有些期待,“聽說過兩天,鎮子上要來一個戲班,我們到時候也來看看吧。”見旁邊人沒反應,石曼生伸胳膊頂了頂他,“聽到沒?”

丁澤駕着驢車,目不斜視,壓低了聲音,“鎮上有幾個生面孔。”

石曼生玩樂的心思一收,“多嗎?”

“三個……不對……是四個,像是習武的。”

她咧咧嘴,“自然點。不一定是找我們的。”

更何況每次出門,石曼生都會給丁澤貼個小胡子,就是當初那野豬毛做得。她自己也毫不猶豫在嘴角處黏顆痣,鼻梁上還點了幾個小雀斑。最重要的是,兩人的打扮如今都時分接地氣,普通的農婦衣裳,布包梳頭,一般絕對認不出來。

丁澤點了點頭,繼續氣定神閑地駕着驢車,餘光稍稍關注了下那幾個陌生面孔。

街邊只站了三個人,還有一個隐在他們身後的巷子裏。三人狀似在街邊閑聊,眼睛卻一直注視着四周,認真打量着街上的每一個人,顯然是在找人。

待丁澤和石曼生駕着驢車走近的時候,三人不約而同都看了過來。

“相公,那邊有糖餅!我們買些回去給寶兒吃吧。”一個略帶撒嬌的聲音在丁澤耳邊響起,石曼生正一手搭着他的腰,一手指向街邊的糖餅鋪子。

丁澤腰間一燙,但很快反應了過來,裝作不滿地豎了豎眉毛,“少買些,別又蛀了牙。”邊說他邊拉停了驢車,石曼生麻利地從車上跳了下來,笑得很淳樸,“等我下哈。”

歡地往糖餅鋪子走去,她恰從那街邊三人身旁走過,毫無異樣。

那三人又看了一會兒,便收回了視線。

買回糖餅,石曼生和丁澤兩個有說有笑地離開了,與平常的小兩口沒有任何區別。若是仔細聽一會兒,會發現兩人的對話一直圍繞着“寶兒”,就像尋常父母談論自己孩子一樣。

三人中有一位退到了身後的巷子裏,“丁哥,我們啥時候換到下個鎮子去?”

柳大人說了,那石曼生極有可能會住在這些偏僻的鎮子邊上。

他們已經看了好些個鎮子了,一直沒找到線索。

“不急,再待上兩日。”這是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很粗粝,像是嗓子被什麽弄壞過一般。站在巷子中的男子活動了下手腕腳腕,“你們繼續看着。我去好好瞧瞧剛才那對小夫妻。”

“丁哥,這是……”

“剛才那男的會武。”被稱為丁哥的男子丢下這句話,轉身出了巷子。漫不經心地,遙遙跟上了石曼生他們的驢車。

……

石曼生側坐在驢車上,手依舊搭着在趕車的丁澤腰間,這個姿勢很适合講悄悄話,“怎樣?”

丁澤神色有些緊,“先前躲起來的第四個人,現下正跟着我們。其他三人還站在原處。”

石曼生暗暗思忖——不是四人全跟,也就是說,他們只是在懷疑。

果斷伸手,她指了另一個方向,眉開眼笑,“相公,你看那個。”那是賣小孩玩意兒的鋪子,她指的是一個虎頭虎腦的布老虎帽子,正是小娃娃用的。

“買個給小寶?”

“行。”

跟着他們的人放緩了步子,看着他們兩人在鋪子上挑了半天的撥浪鼓、地主帽,興致極高的模樣。被稱為丁哥的人思忖了一下,轉身離開了——柳大人讓找的人可沒孩子。

“走了。”丁澤低聲說道。

石曼生眉頭挑了起來,拿着那虎頭帽不放,“阿寶戴了一定好看。”

丁澤幹幹笑了一聲。

“老板!買了!”阿寶正是她養的那只灰毛小狐貍,石曼生現在正當兒子養……

晚上回到家,吃過飯,石曼生拉着丁澤說話,“我這心裏總有些不踏實。你說白天那幾個人會不會再跟過來?”

“回來的路上沒人跟。”這點丁澤很确定。

“反正,接下來幾天還是別去鎮子上了,總覺得發慌。”說完,石曼生給小狐貍戴了帽子,提溜在手上顯擺,“怎麽樣,我就說好看吧!”

丁澤擡頭看了一眼那狐貍,見小狐貍睜着眼睛一副委屈模樣,默默別開了頭。

玩着小狐貍,石曼生面上樂呵呵的,可心裏卻很不安——今天那幾人穿着很普通,但是發帶、腰帶都是統一式樣。應該是官府的人。

而說到官府……

柳木白這個名字,她已經許久未曾想起了。

明明不過幾個月光景,現在回想起來卻顯得十分遙遠。

既然他的人已經尋到了此處,她和丁澤只能繼續好生待着,若是這個關頭離開,反而引人注目。

現在,只能希望那些人能快些離開了。

……

然而,事情往往事與願違。

本想着離開鎮子的四人,特地按照柳大人當初的吩咐去問了下蛇販,從而探到了一條重要消息——之前,有個姑娘買了十條蛇,還都是活的,直接就買走了。

“那個姑娘長什麽模樣?”

“眼睛挺好看的,但皮膚不咋地,嘴角有顆痣。”

這不就是他們白日裏,在街上遇到了那個和相公一同出門的女子嗎!

“丁哥。這……”

“立即回報柳大人。”

“是!”

第二天一早,消息送到了廣陵。

此處,正是石曼生買下的那間院子。

布置一新的廳堂內,點着驅蚊的熏香,柳木白穿着白色薄衣,側躺在榻上。

打開手中的飛鴿傳書,撇過那幾行小字,柳大人面色黑了下來——不用想,這一定就是石曼生。

——可是……相公?她倒是哪來的相公!

狠狠碾了碾手中紙條,柳木白深吸一口氣,“來人!即刻備車!”

☆、79.七十九

一早起來, 石曼生的眼皮就在跳, 而且跳得還是右眼皮——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出了屋子, 擡頭看了看天,烏雲百裏, 不見明日。她覺得,自己眼皮跳得更加厲害了。

從狐貍窩抱起睡得正香的阿寶, 一邊摸着軟毛一邊想着心事:

迷障沒問題,昨天剛查看過的。尋常人上不得山來的。

都已經半個月, 這半個月來他們一直沒出門,那些人應該已經從鎮子上離開了吧。

還有, 上次定的被子是時候該取了。

……活生生被摸醒的小狐貍,傻愣愣地睜着眼……

正好見到丁澤從房間出來, 石曼生抱着狐貍就走了過去,“我們該去拿被子了。”

丁澤看了一眼明明沒有睡醒,卻被摸得欲哭無淚的小狐貍,忍不住伸手說道,“給我抱會兒。”

石曼生愣了愣——沒見他平日有多喜歡這只狐貍啊。但既然小澤都開口了,她這個做姐姐的自然是要關照關照的, 二話不說就遞了出去, “可軟和了!”

小狐貍被轉到了丁澤手裏,丁澤彎着一只胳膊,讓它挑了個舒服的姿勢, 就不動了。小狐貍終于安穩下來, 立刻團城一團, 呼呼大睡。

“你不摸摸嗎?”石曼生看着那蓬蓬的灰毛團子就眼饞。

丁澤白了她一眼,“會摸禿的。”

呃……

石曼生摸了摸鼻子,“剛和你說要拿被子了。”

丁澤看她,“去鎮上?”

石曼生抿抿嘴,“你說我們現在去鎮上會不會不好啊?那些人會不會還等着呢?”

“不知道。”要不要去,就看她一句話了。

石曼生糾結了一會兒——昨天晚上睡覺已經有些涼了,被子還是挺重要的。可這個節骨眼上去鎮子會不會弄巧成拙?自露馬腳?

要不再等等?

然而,她很快就等不下去了……

當天夜裏,下起了瓢潑大雨,林中氣溫陡然一降。

早上起來,外頭還有些稀稀拉拉的小雨。

渾身一寒,石曼生接二連三打了幾個噴嚏。

想了想,她又從狐貍窩掏出了小狐貍,抱在手上真暖和。

依舊沒有睡醒,而被摸醒的小阿寶:……

“小澤啊,要不還是去拿下被子吧。”

丁澤給了她一個”聽你的“眼神。

“那就這麽定了!”再不拿被子,晚上要冷死了。

出門前,石曼生從屋裏把能帶的瓶瓶罐罐統統帶在了身上。

——要是有個萬一,還能來個突圍什麽的,全身而退不是問題。

吃過早飯,兩人便駕着小驢車晃晃悠悠地往鎮子上去了。

這一次,石曼生和丁澤特地戴了鬥笠,穿了蓑衣,面容幾乎都被遮得差不多了。

也許是因為雨天,走到大道上,也沒見着幾個人。

進了鎮子,開門的鋪子前門可羅雀。要不是實在冷得慌,石曼生也不會這個天出來。

“小澤啊,你姐姐我心裏怎麽總覺得慌啊。”

丁澤沒出聲,似乎對她自稱姐姐的說法很不屑。

等會兒拐個彎,就能看到被子鋪了,石曼生悄悄拉了拉他胳膊,“周圍沒什麽會功夫的人吧。”

丁澤屏息聽了聽,“應該沒有。”會功夫的,尤其是高手,呼吸和常人的區別很大。

——也就是說這條街是安全的。石曼生稍松了口氣,看着前頭的拐彎,想了想,叫停了驢車。

“既然這邊沒問題,你在這兒等我,我一個人去拿。要是有什麽事,我撒了藥,你跟着倒了就不好辦了。”她這次帶出來的品種有些多,一個不留神,撒些東西出來,丁澤除了那個香囊可沒別的。

“好。”丁澤應下,畢竟石曼生的厲害有目共睹。

下了驢車,臨走前,石曼生又拿了包藥粉給他,“留着防身。你身上的香囊能解的。”

“好。”

從這裏到被子鋪不過短短幾十步的距離,石曼生這些準備确實有些誇張,但若真的遇上事,可都是保命的法子。

可惜,百密終有一疏……

進到被子鋪,石曼生一眼就看到了櫃臺後頭打着算盤的老板娘。

壓了壓鬥笠,她拿出了單子房子櫃臺,故意壓低了聲音,“拿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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