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車裏開着暖氣,但謝承冬還是覺得冷,他一言不發的坐着,十指有點兒發麻,細想起來,除了當年畢業後,他再也沒有和鐘祁有過正面的沖突,寥寥幾句話就用去了謝承冬支撐的氣力,鐘祁于他而言威力太大,只要鐘祁一個眼神就能讓他繳械投降。

鐘祁就那麽喜歡餘路衍?僅僅是因為自己跟餘路衍吃個飯他就生這麽大的氣,那他若知道自己和餘路衍上過床呢,知道餘路衍跟他表白呢,是不是要不顧二十年的情分,把他打得頭破血流。

他胡思亂想着,又覺得可悲又覺得可笑,禁不住諷刺的輕笑了聲。

餘路衍發動了車子,瞄了他一眼,詢問道,“你沒事吧?”

造成他和鐘祁有嫌隙的罪魁禍首就在面前,但謝承冬卻沒有怪他的立場和理由,謝承冬垂着腦袋,悶悶的問了句,“其實在你們眼裏,我很賤吧?”

高中的時候,大家的階層意識還沒有那麽明顯,謝承冬跟塊粘糕一樣跟着鐘祁,大家只會當謝承冬是在報鐘家的恩,可上了大學,圈子裏的人越發固定以後,謝承冬這樣不尴不尬的身份一直粘着鐘祁,多多少少是要被人瞧不起的,謝承冬聽過許多閑言閑語,別人說他是鐘祁的走狗,他不在乎,說他是想借着鐘祁一輩子攀着鐘家這棵大樹他也不在乎,依舊我行我素,面對着衆人的不屑和白眼。

他用着對鐘祁的滿腔情意去抵擋所有的流言,但沒想到有一天鐘祁也會用言語化作劍朝他胸口戳,這比之前所有的蜚語加起來都要傷人。

就像是終于打破他多年的幻想和自欺欺人,其實連鐘祁都是看不起他的。

倘若自己聽話了,鐘祁就施舍給他一個笑容,若是他也有了忤逆之心,鐘祁怕是會狠狠的一腳将他踹開,一點兒臉面都不留。

鐘祁就是這樣的人,謝承冬比誰都清楚。

餘路衍沒有正面回答謝承冬的話,沉吟一會兒,音色在狹小的車廂裏散開來,“你記不記得大學有一年,你半夜翻牆出來跟我去河邊喝酒?”

謝承冬怎麽會忘,那是他和餘路衍鮮少有的甚至稱得上是美好的記憶。

盛夏的夜晚,繁星滿空,湖面吹來涼涼的風,餘路衍站在黑漆漆的河邊,皎潔的月光落在他身上,像是給他灑了一層淡淡的銀輝,他手中拿着啤酒,朝謝承冬舉了舉,“喂,謝承冬,快十二點了,給你個機會,跟我說句生日快樂吧。”

青年臉上的笑容好看得不真實,謝承冬幾乎以為是哪個天神偷偷下凡來偷酒喝,但觸及他眼裏的落寞,才發覺,哦,原來是個人就會有喜怒哀樂。

完美如餘路衍,也會有煩惱和難過。

謝承冬沒有問為什麽過生日要到偏僻的河邊,也沒有問為什麽只叫了自己一個人,難得自願的留在餘路衍的身邊,借着微風,給餘路衍唱生日歌,“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Advertisement

他至今的清晰的記得餘路衍眼裏閃着的類似銀河的細碎光芒,像是下一刻就要流淌出讓人心碎的星星,但餘路衍最終只是灌了一口酒,歪着腦袋對着謝承冬挑了下唇角,一滴淚毫無預兆從他眼角滑落,滴入萬裏無垠的銀河之中。

畫面美好得如今回想起來都讓人沉醉,謝承冬不知道為什麽餘路衍突然要提起這件事,轉過頭看着餘路衍,從他的視線看過去,仿佛又見到了星空下的青年。

“家裏人想要我按部就班的跟着他們的計劃走,我不願意,那天我和他們大吵了一架,”餘路衍說着,感慨道,“年輕真好,以為自己想要做什麽就都能去做,但現在我還是接受了他們的安排,你知道為什麽嗎?”

謝承冬搖了搖頭。

“得不到的,幹脆不要去肖想了,抓住眼前的才是最正确的選擇。”餘路衍緩慢而清晰的說。

一字字敲在謝承冬的心裏,他微怔的看着餘路衍,餘路衍與他對視了一眼,眼裏裝滿了柔和的情意,像是漫天皎潔的月光,将謝承冬包裹了起來,讓他不自覺的也陷入了這溫情之中,他有點兒承受不住這樣的目光,慌亂的垂下了眸。

餘路衍的攻勢是夾雜着柔情蜜意的包容,是謝承冬最無法拒絕的東西。

謝承冬的心咚咚跳了兩下,嗫嚅道,“我現在還沒有這個心思......”

餘路衍很是體諒,“我給你時間。”

謝承冬整個人亂糟糟的,目光順着車窗往外開,街道上的景象不斷的從他眼前掠過,令他有種什麽都留不住的錯覺。

是不是該放手呢,他疲倦的合了合眼。

回到家後,謝承冬剛洗漱完,就接到了鐘祁的電話,從前鐘祁給他打電話,他定然是十分欣喜的,但想到鐘祁方才冷漠的眼神,只覺得累,想了想,他還是接通了。

那邊沉默兩秒,清朗的依舊夾雜着怒意的聲音傳過來,“我聽你解釋。”

解釋?他不過是跟生意上的合作夥伴去吃了頓飯,為什麽要跟鐘祁交代。

謝承冬坐到床上去,無聲嘆氣,“解釋什麽?”

鐘祁聲音沉下來,“謝承冬,你別逼我發火。”

謝承冬覺得好笑,被打成麻繩的心忽然在瞬間被解開了,他深吸一口氣,“你和餘路衍是朋友,我和餘路衍也是朋友,你能和餘路衍約出去吃飯,為什麽我不能?”

多年堆積的委屈在一瞬間爆發,謝承冬有點兒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不喜歡鐘祁這種勝券在握的感覺,像是自己無論如何都會對他百依百順,可是這麽多年了,鐘祁憑什麽要求他不會累。

鐘祁被他問懵了,這些年來,謝承冬從未用這樣的口氣對他說過話,他氣得咬後槽牙,斬釘截鐵的,“你就是不能。”

謝承冬頭一回發現鐘祁是這麽蠻不講理的人,“鐘祁,我交朋友是我的自由,你無權幹涉。”

鐘祁就像是個被謝承冬寵壞的孩子,絕聽不得謝承冬跟他講一句反話,氣極之下,他口不擇言,“你用我家錢的時候怎麽不說我無權幹涉?”

謝承冬登時怔住,心髒像被人砸開一個大口子,血嘩啦啦的流,他看東西都有點模糊了,半晌才找回自己變得喑啞難聽的聲音,“你一直都這麽想我?”

鐘祁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但多年來處于主宰地位使得他還在有恃無恐,“是你先惹我生氣的。”

謝承冬垂眸用力吞咽下苦澀,他握緊了拳,如鲠在喉,費力的說,“我會還的。”

鐘祁像是沒聽清,“什麽?”

“欠鐘家的,我都會還。”謝承冬重重的重複了一遍。

鐘祁這才覺得事情大了,又氣又惱,但細聽聲音卻夾雜那麽一點虛張聲勢,“誰他媽要你還了?”

謝承冬難過得再也不能交談下去,多年的情意像是這這一夜畫上了終點,他覺得自己未免太可笑,眼巴巴把自己一顆心送上去給人踐踏,還要假裝自己不會疼。

“我很累,想睡了。”他說着,不等鐘祁回應,将電話挂斷。

緊接着快速的關了機。

像一灘水一般躺倒在了床上,盯着白晃晃的天花板,燈管照進他眼裏,把他的世界照得璀璨而眩暈,刺得他流下淚來......

鐘祁是個沒有良心的混蛋,謝承冬拿手捂住了眼睛,半晌,低微的啜泣聲從他的喉嚨裏發出來,嗚咽而聽得人心碎。

多年鐘情,付之東流。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