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周政一出現在施工現場, 就被工程部的人眼尖盯上了。

“周特助, 上邊說等消息, 消息下來就動工……您看,這都過了快倆小時了。”

總裁特助絲毫不像剛剛與警方通風報信兒,又被“同流合污人員”逼迫付了車錢的落魄樣子, 驢倒架子不倒地擡了擡眼鏡兒:“手續正在辦,不差這一會兒……若是警方那邊兒沒徹底放行,這責任, 咱們擔不起。”

工程部的人手裏的對講機滋滋啦啦地響了兩聲, 對面兒卻始終沒發一語。

周政看了一眼,心知這是有人來聽他的口風, 便不再多說,只妥帖的笑了一笑。

那人見他絲毫不着急, 欲言又止地在旁邊兒聊了兩句,被急呵呵地叫走去驗材料了。

周政不動聲色地看了看表, 這一片忙亂的工地兒漸漸被夜色籠罩,為了連夜趕工,幾個巨大的照明燈已經支了起來, 照得四周明晃晃有如白晝。

他神通廣大地不知從何處真的找來了充電寶, 接上了玉星辰的手機,電量過低的手機半天才露出那被咬了一口的水果圖标,黑白分明地讓人着急。

等到好不容易亮到了開機畫面,電話立刻怼了進來。

周政還以為是他們背着程昊潛逃的事情終于東窗事發,卻不想, 看着手機上閃爍的名字,還是有幾分怔愣,愣過之後,還是飛快地接了電話。

宋希的聲音像連珠炮一樣開了過來:“玉星辰!你終于接電話了?你跑到什麽鬼地方去?我不管你到底想做什麽,現在立刻回來!你以為他們發現那底下有人他們就會停止施工嗎?別逗了!他們最多把你和上水泥一起糊牆……你……”

“宋希……沒想到這輩子第一次和您說話是這樣的。”周政開了口,語氣淡淡的,“您的新名字有點兒別致。”

聽見他的聲音,對方好像愣了愣:“你?……你讓玉星辰去幹了什麽?”

“您不想讓她去的嗎?”周政将手機換了個手,“那您為什麽要把天祿送到她身邊的呢?”

宋希不語。

“程警官……”他像是對這個稱呼有些別扭似得,卻還是笑了笑說了下去,“程警官原本已經準備自己解決這件事情了,您知道,以他現在這樣的職業來說,處理起來這些事都是更容易的——更容易把人類可以理解的部分和人類不能理解的部分分開,您又為什麽要讓天祿醒來呢?又為什麽讓他在小玉身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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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沒有辦法告訴你。”她說,“讓小玉回來,她現在解決不了這些事情。”

“是嗎……”周政說,“可是這是她自己要去的……你們在做什麽?!”

他正在和宋希說話,一擡眼,卻看到幾個工人正七手八腳的忙着連接管子,笨重的機器早就已經被擡了進去,此時機器“突突”運轉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明顯被開動了。

周政立刻挂斷了手機:“你們幹什麽?!離開這!”

一個工頭一樣的人看他穿着像是管理層,硬着頭皮過來用帶口音的話說了一句:“上邊兒交代要先把水抽出來,方便一會兒開工……都在這兒等着不像話。”

“水?什麽水?”周政追問道,“抽到哪裏去?”

“排污管道。”那工頭讷讷答道,“我們都遵循标準的。”

水?一池水而已,他們幹什麽這麽着急?

祭壇?

水底?

周政眉頭一緊,對了,他們的目的本來就是水,其他遺存的痕跡都可以慢慢再解決,唯獨水,是沒有痕跡也不會引起注意的……

周政快步走進那棟別墅去,一句“等等”還沒來得及出口,就被巨大的轟鳴聲湮沒了——封閉場館的回聲作用讓幾臺同時運作的抽水機像咆哮的怪獸。

周政發現工程部的人一見他進來,就拿着對講機躲到一邊去了,仿佛突然有了繁忙到說不上話的公務一樣。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手上玉星辰的手機突然不合時宜地響了。

這次是程昊。

周政愣了一下,飛快的接了起來,程昊的聲音在對面響起:“我知道你能找到小玉……無論她想做什麽,這不是唯一的機會,讓她遠離她現在所在的地方。”

“晚了。”周政堵着一只耳朵,才能在巨大的轟鳴聲裏聽清程昊的聲音,“聽到我這兒的動靜了嗎,你……您顯然慢了……他們要把水處理掉,收回您那套試圖掌握一切調查方式吧,去抓該抓的人,阻止該阻止的事,不然連小玉您都保不了。”

周政難得有幾分氣急敗壞,粗、長的水管已經被一根一肯地接入水池,機器轉眼就要開始正式的工作,只要所有的準備就緒,眼看就要露出那異狀的池底——那些不祥的冰藍就聚集在那裏。

這種情況,告訴他們池底有人又怎麽樣呢?

這中間不知是對方的想法有了分歧還是有人臨陣倒戈了,沒有人急于拆除那隐藏在池底的“祭壇”,原本準備好的理由就再無實際用處。

周政不由自主地苦笑了一聲,回首時看見攪拌水泥的滾筒卡車怪物一樣的盤踞在原地。

他突然有了一個無比瘋狂的主意。

成或者敗,皆看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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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控室裏一盞燈都不曾打開,只有幾個顯示屏映出黑白的畫面,畫面中的人動作比真實遲緩了許多,影像和面目都比原本失真。

其中一個畫面上,幾臺抽水機一震一震的,畫面無聲,但是這震動讓觀看者明明白白地知曉它們正在工作——這已經足夠了。

掌控全部的人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優越感,在這黑白的鏡像中,高速運轉的機器和機械運轉的工人沒有什麽不同,在她眼裏都只是一個正在工作的符號,無所謂面目模糊不模糊。

她看着忙碌的工人,不由想起她父親——她進城上大學那年,她父親哭着借遍了村裏也沒湊夠她第一年的學費,只能跟人進城務工。

她背着父親少得可憐的行李,送父親到了村口,目送他遠去的身影。

誰成想,那是她最後一次見到她父親,一個月後,帶她父親進城的工頭帶來了她父親失蹤的噩耗,和他父親幹了不足一個月結算的工資——她就是靠這筆錢少得可憐的微博薪水,交了第一年的學費。

很多年以後,她坐在H市京華集團的辦公室裏,聽自己的同事講述了一個離奇的鬼故事——多年前京華集團參與開發的一處豪宅,如今是H市出名的鬼宅,夜裏總有人敲擊牆壁的聲音,那是因為幾年前工地施工的時候出了事故,一個工人失足掉進了水泥的攪拌機裏,血肉和水泥融為一體,屍骨無存,只有一雙鞋能證明身份,工地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管理者有過硬的社會背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肯報失蹤,順帶賠償了家屬兩個月工資打發了事。

那個屍骨無存的工人就是她父親,他用命換回來的錢還被“老鄉”坑走了半數。

而那個豪宅開發項目建設的初衷,是當時的H市副市長為了“幫襯”自己下嫁了窮小子的外甥女特批的。

他的外甥女叫李瑤,聽說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知識女性。

這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世界,也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世界。

有的人哭到肝腸寸斷也只能換來緊閉的門板,而有些人只需要露出無助的姿态,就會有人拱手送上貼心的“照顧”,連“貧窮”與“可憐”都顯得很值錢。

這個世界本來就不公平。

弱肉強食,适者生存……甚至于,不在乎活下來的那個是不是一個“人”。

複仇的種子就是從那時種下的,卻很多年也沒有機會讓這顆種子發芽,直到那個一身死氣的男人找到她,她才開始相信,這個世界有這樣那樣的秘密,又有這樣那樣超越了生死的能力……

那個男人交給她一滴“水”和一個機會。

他替她“複仇”,她則要替他用這滴水設一個“陷阱”,來捕獲一個不屬于人間的東西。

她是個商人,在商言商,這筆買賣于她而言有益無害——那個男人身上有些她無法擁有也無法理解的能力,“他們”的戰争波及不到她,而她只憑這一滴“水”,得到了今天的一切,從當初那個學費都湊不齊還賠上了父親姓名的農村丫頭,搖身一變成了人人高看一眼的“商界女悍匪”。

她覺得很值得。

那滴水自然不是普通的水,她也不是沒發現,這滴水每奪取一些生命,就要擴大一些,以至于她要不停地為它尋找合适的位置。

還好,這臨門一腳,劉日新的好色和貪婪最終幫了她。

這麽多年了,她看着那滴“水”彙集成汪洋,幾乎到了再也藏身不下去的地步。

它太危險,也太無處不在肆意飄散了,好在最後的天羅地網即将落成,她可以安心地将這誰也不會在意的兇物安放在鮮有人煙的金月灣別墅裏。

而今天是最後一天了,她剛剛得到來自那個男人的指示,獵物已經入網,将那獵物永遠困在他們設下的“祭壇”裏。

她只要在事成之後處理掉那些危險的痕跡,她就可以抽身了。

獻靈魂給惡魔,卻不想還能終有還魂之日。她突然有些迫不及待。

“他們”的世界又怎麽樣呢,高枕無憂的安穩她唾手可得。

只是沒想到,到了這時候,還有煩人的警察要來礙事。

其他的布置都是可以放置至再無痕跡的,而只有那水再也留不得。

她心中焦急,半晌卻又釋然了,抓起對講機發布了一個命令。

監控中的機器震動的幅度更大了一些,顯然開始了真刀真槍的運作,她的嘴角還沒來得及得意地揚起,整張臉就猝然換成了一個震驚的表情。

監控畫面上原本機械工作的工人們四散奔逃,紛紛遠離那水池,緊接着一輛卡車像是失控了一般,撞碎了別墅的落地窗,猛然紮入了正在被抽水的水池。

水緩沖了卡車造成的巨大沖擊,然而它的速度太快了,幾臺抽水機被卡車絆住了水管,一帶一個地被全然卷進了池底。

水沒有溢出來,更像是漏了下去。

而那原本不深的水池像是底部碎裂了,遠超過其深度的卡車竟然以一個很快的速度,頭朝下陷了下去。

監控前的女子愕然怔愣,抄起對講機就要詢問怎麽回事,監控室的門卻被人猛然踹開了。

程昊站在最前面。

這個面容冷淡外表英俊刑警隊長與她有過數面之緣,相處一向平和,此時,她卻露出了一個見了鬼的表情。

“孫婉萍女士,你涉嫌殺人。”程昊說,“現對你進行正式批捕,請吧。”

作者有話要說: 看了一圈618,發現無欲無求……我一定是窮出了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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