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迎接孫婉萍的是一副手铐。
然而她盯着顯示屏, 一臉死不瞑目的模樣很快吸引了程昊的注意。
她沒來得及抄起來的對講機“咝咝啦啦”地響了起來, 很快, 對面的聲音和監視器上一片混亂同步起來,一個男人跑的上氣不接下氣,一邊跑一邊喊, 讓他的聲音都顯得是颠簸的:“孫……孫總,一輛失控的卡車沖進了別墅……它掉進水裏了!……油箱破了!……有爆炸的危險,怎麽辦!”
程昊飛快的掃了一眼顯示屏構成的牆。
他只看了一眼就發生了什麽事, 緊接着他在一個角落裏的監控顯示屏上看到了周政——他像是無意識的回頭看了監控所在的位置一眼, 感人的像素讓他的五官顯得非常模糊,然而他擡起手, 比劃了一個手勢。
“立刻打119,聯系急救, 疏散人群!”程昊猛地回過身,“立刻封鎖金月灣事發別墅, 組織搜救……地下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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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突然入湖以至“天驚”的始作俑者也在玉星辰的眼前現出了全貌——竟然是一輛卡車。
卡車的車頭先猛砸了下來,車尾在水的浮力作用下慢了半拍,卻絲毫沒有被拖慢速度。
玉星辰被那砸下來的巨大物體晃了眼, 幾乎是本能地抓着天祿, 快速的向後退去,支撐那一片冰藍色的“天幕”的物體片片碎裂,“咯咯吱吱”地從一個細小的縫隙開始蔓延,漸漸擴散成了一大片令人頭皮發麻的蜘蛛網。
被禁锢已久的池水,先是從各個細小的縫隙滴滴答答地淌下來, 以一個不可思議的速度漸漸聚集成了千萬條傾瀉而下的水流,這些水流成片成片連成巨大的水簾,冰白湍急地彙成了奔湧的水幕。
地下洞底有一片操場一樣大的凹陷,水在這裏,一絲絲聚集,轉眼間已經汪洋似海。
玉星辰目瞪口呆地看着這幾乎是瞬間的變化,腦子裏“嗡”地一聲,“危險”兩個字瞬間充斥了她身上每一個活着的細胞,大腦瞬間把全部的意念和力氣轉化成了反身而逃的舉動。
可是那水像是有生命般,根本不肯放過她。
盈滿凹陷處的水順着看不分明的地下凹凸,涓流一般地溢出,四面八方皆有凹痕通路一般,瞬間彙成了盤絲錯節的網,四通八達地網住了無處可逃的獵物,液體在這不見天日的山底肆意蔓延,像是被冰冷液體充斥了的人類血管剖面,又像是遠古魔鬼留下的顏色詭異妖豔的圖騰。
玉星辰覺得自己已經拼盡了全力,卻像被什麽東西勾住了衣服似得越跑越慢,那鋪展遍野的細細水流原本漫無目的的四散,卻在成了規模後像是能感知她逃亡的路線一樣,突然而然的集中向她的方向洶湧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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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星辰不敢看,更沒有時間看,她聽得到身後水瀑越來越大的激流與轟鳴聲,只能咬着牙艱難的邁步。
“星辰,回頭看我。”
背後突然有人叫她,赫然是天祿的聲音,卻不知為何,比她印象中的聲音年少了許多。
這個聲音讓玉星辰驀然一愣,幾乎是下意識的轉過頭去。
“不要回頭!”
那個與記憶裏的聲音全然相符的天祿猝然喊道。
可惜已經晚了。
她已經轉過頭去。
眼前的景象讓玉星辰愕然——帶着不祥藍色的水流竟在這底下勾勒出了一個巨大的圖騰,兩支利刃般的牛角間橫過一支長劍般的鴉羽,遠遠望去仿佛一箭穿心。
玉星辰悚然瞪大了眼睛,她眼見圖騰間的細水轉眼聚集成咆哮的湍流,巨浪頃刻滔天,像是吞噬天地的兇獸露出了得逞一般的猙獰笑容,水簾轟然而下,瞬間淹沒了她的全部世界。
冰冷。
如果死亡有溫度,大概就是現在這般的冰冷。
我死了嗎?
我還活着嗎?
玉星辰置身于一片炫目的冰白中,雙眼緊閉。
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在向無盡深淵沉沒,靈魂卻飄然懸空,整個人仿佛被一分為二,空落落的失去了最重要的部分,再不完整。
她覺得自己無比疲憊,只想沉沉睡去,卻在耳邊聽到無數嬰兒的哭聲,吵得驚天動地。
他們哭得不甘,哭得慘烈,哭得聲嘶力竭。
玉星辰只能睜開眼睛。
身邊萬千畫面像是構成了她從未認清的大千凡世,到處都是哭聲,到處都像是放映中的電影。
年輕的女孩頭發枯黃濃妝豔抹,眉梢中那一抹屬于年齡的稚氣還未脫盡,眼神中卻早已被風塵和世故湮沒,她厭惡地看了一眼角落裏嚎啕大哭的嬰兒,一腳蹬開椅子沖上去,拎起他的脖子,把他按進了衛生間的浴缸裏……
形象畏縮卻眼含精光的老婦抱着臉凍得發紫的嬰兒,走在大雪紛飛的鄉間土路上,路的盡頭是巨大的湖,老婦停住了,将手中的襁褓放下,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又似是猶豫了,折身回來,将哭得幾乎斷氣的嬰兒身上的襁褓拆下,珍重地疊進了棉襖裏,而那嬰兒很快在風雪裏僵硬得沒了聲息……
更多的畫面像是在醫院裏,這裏有很多孕婦,卻無一不形單影只,無一不滿臉淡漠,全然沒有迎接生命的驚喜……性別、生理缺陷……各種各樣的理由都能變成被抛棄的原因,而那些被抛棄的嬰兒,轉眼就永遠地安靜在了一片水域中……
畫面像是轉變過了千百萬個,最後幾幅令玉星辰睜大了眼睛——那是被人砸昏後跌入池中的李瑤,和被人強悶了藥後失足跌進池水的徐萌……
她突然意識到,她看到的畫面,是每一個死在這片水中、連靈魂也被禁锢在這水中的人生前最後的場景。
這裏面有我嗎?
她無意識的掃視着整個畫面,卻被最開始的一個吸引了注意。
大地崩陷,江海倒流,星鬥隕落,火海滔天,面容模糊的女子在這傾覆之中昂首而立……那是和她糾纏了多年的夢境!
她突然感受到無邊的恐懼。
天祿!
天祿在哪裏?!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除了她的夢境,所有的畫面都消失了。
她第一次清晰而完整地看全了這原本帶給她無限恐懼的夢境。
萬物傾覆,八荒火海,而恐懼卻在這樣地動山搖的景象裏逐漸消散了……
她看到了還是“年少”時的天祿,看懂了他依依不舍的眷戀。
孤立崩陷中的女子面目依然不清晰,可是仿佛心靈相通似得,她懵懂的明白了她謊言之後的依戀,也依稀明白了她決然之下的溫情。
最後,她看到了她離開那個小小的胚胎和年少的天祿,一同留下的,只有她的一滴眼淚……
未盡的諾言,永世的守護……
畫面已經到了盡頭,玉星辰覺得自己像是明白了,又像是什麽都沒懂。
藍光一閃,方才出現在夢境裏的天祿卻突然出現在了她的面前,他居然是少年模樣,以人類的眼光來看,不過十五六歲,他周身閃着藍光,眉眼和語氣帶着遠古兇神倨傲的戾氣:“你知道她為什麽出現在這裏?”
玉星辰看着他,只覺得茫然和陌生。
“因為,她才是死在這水裏的第一個生靈。”他道,“她用‘水靈’煉成了五色石,救了億萬衆生,卻害死了自己。”
玉星辰愕然擡頭看着他,恰好看到他露出了一個有些殘忍的笑意。
她的腦子有一瞬間閃過一絲古怪的念頭,覺得這個天祿與她認識的完全不同。
明明是同樣的眉眼,同樣的倨傲,一舉一動卻帶着她完全不熟悉的兇狠。
确實聽說過,貔貅兇惡,只進不出,本性貪婪,吞天噬地是招財進寶的兇神,若飼養不當,便會反噬其主。
可是,那不是她的天祿。
“那是你的母親……”周身散發着藍光的少年“天祿”微微向前了一步,“害死她的不止一個‘水靈’,你不想知道更多嗎?”
玉星辰皺了眉:“你是誰?”
“天祿”卻又逼近了一步:“你不想為她報仇嗎?”
玉星辰冷冷看着他:“你不是天祿,他在哪?”
他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張狂地仰天大笑起來:“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本座乃上古離國之神,你還要找誰?那個龜縮在玉石裏,連原型都不能找回的廢物嗎?”
這句話不知為何激起了玉星辰少有的脾氣,她憤怒地和那少年對峙:“你不是他!”
“不是?”滿身戾氣的少年微微眯了眯眼睛,危險的靠近了玉星辰,“他如果死了,在這世間消失了……我就是唯一的。”
玉星辰被“死”這個字觸到了底線,她都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她只想一把推開那頂着天祿的臉胡言亂語的少年而已。
對方毫無防備,被她推了個正着兒,就在這時,不可思議的景象突然出現——她的手接觸那渾身冰藍的少年一瞬間時,金色的經文順着她的指尖傾瀉而出,瞬間捆縛了方才還張狂萬分的少年。
那金色經文如最堅韌的枷鎖,看似溫柔卻不容任何東西掙脫。
可是,這傾瀉而出的經文像是抽幹了她全部的力氣,玉星辰跌坐在地上,眼前一片暈眩的模糊。
被捆縛的少年惱羞成怒,瞬間露出兇神惡煞的原型:“你找死!”
“找死的是你。”
熟悉的聲音自玉星辰身後由遠而近,她愣了一瞬,滿懷欣喜的回頭看去,看到的卻不是她印象中倨傲而英俊的金發青年,而是頂天立地的巨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