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玉石雕刻的貔貅像是活了, 卻是放大了無數倍——龍首馬身, 形如虎豹, 巨大的、有着麟趾的四蹄踩在一片冰冷的虛空裏,周身金色的光芒用一個難以置信的速度擴散,像是要将這沉沉死氣全然吞噬殆盡。

“本座就算再睡幾千萬年, 也輪不到你這樣的東西來鸠占鵲巢,更輪不到你這樣的東西來替她說什麽‘仇恨’。”巨獸的聲音在一片虛空中震若雷鳴,“她留下的哪怕一絲氣息, 都足夠對付你。”

少年在經文的束縛下所有掙紮都成了徒勞, 每掙紮一下,那經文的纏繞就更緊一分, 過緊的經文讓他幾乎無法維持站立的姿勢,只能蜷縮匍匐, 眼睜睜看着巨獸步履铿然地靠近。

巨獸繞過玉星辰跌坐的位置,一俯身, 将她安置在了背上,居高臨下的看着這個有着自己少年時面容的傀儡,目露兇光, 吞天噬地的巨口已經開啓。

“等等!“倒地的那個猶不死心, “你不想知道‘蒼天之隙’的事了嗎?”

巨獸停頓了一下。

在那被經文捆縛妖物以為自己說動了他的時候,巨獸的血盆大口卻已然開啓,他被一口吞下,已然再無迷惑他人的機會。

“本座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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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注意!下方現在開始塌陷!”

“可燃物開始燃燒!随時有爆炸可能!各部門注意迅速撤離!”

“那邊!快!……傷員直接送救護車!”

“……”

金月灣別墅的救援進行地如火如荼,火警、防爆、醫療、警隊全員到位, 警車的紅藍燈與救護車的開道鳴笛交織成一片,一聲一聲地催人心。

宋希一向挽得整齊的頭發已經散了,一向受她鐘愛的高跟鞋被她就地一撅,頓時成了時髦的平底兒,她坦克一樣地沖了過來,雄赳赳氣昂昂地撞上了迎面而來的程昊,一手揪住了他的領子,土匪一樣問:“小玉呢?”

幸而場面混亂沒人注意到她,否則這就是板上釘釘的襲警,分分鐘逮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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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還沒等程昊有所回答,後面一聲爆炸聲轟然劃破了夜空。

爆破風撲面而來,熱浪滾滾,幸而程昊眼疾手快,拉着宋希就近找了掩體躲避。

爆炸過去,警笛警報和救援人員的相互呼喚聲頓時響成了一片,場面有幾分失控的混亂。

宋希怔了一下,迅速的爬起來看着身後火光沖天的別墅,又看看一言不發的程昊,眼底映滿了紅光,不知是火還是淚。

“小玉如果出事!”她咬牙切齒道,“我……”

然而她還沒說完,後面發出一陣讓所有人都沒法不去注意的驚呼。

宋希回頭看去,原來那鋪天蓋地的火光裏竟然沖出了一個年輕人,沖天的火光和黑暗的夜色形成了光暗分明的兩重背景,他如浴金光,卻因為背對着數丈高的火場,面容實在讓人看不清。

他一身衣物似乎已經被燒得褴褛,身形卻依然挺拔出衆,萬丈金紅的火光在他身後,将罪惡燒成了飛灰飄散的黑影,他一步步從火中走出來,仿佛天神降臨。

沒有人知道他為何會在這大火裏,也沒人知道他是怎麽在毫無防護的情況下,從這大火裏沖出來的。

而他還不是一個人——他懷裏抱着個看起來瘦瘦弱弱的姑娘,那姑娘像是早已精疲力竭地暈了過去。

宋希和其他人一樣愕然看着這從大火中突圍而出的一男一女,眼裏慢慢有了晶亮的光,火苗在她眼裏閃爍,原本的妖異與災難,縮小在一雙漆黑的瞳仁裏,竟像滿是溫情。

救援人員一擁而上,瞬間圍住了他們的身影。

宋希卻轉頭就走,再沒看程昊一眼。

“這次放過你。”她說,“給他個合理的身份,我去找我父親,你解決不了的那些我去說,做你該做的,其他……我們兩清。”

程昊站在原地,一身警服冷肅剛毅,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她遠去的背影。

她已經走遠了,他還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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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星辰頭重腳輕地軟在病床裏,太過離奇的經歷和晝夜颠倒的睡眠讓她突然覺得世事大夢一場,睜開眼睛和閉上眼睛,看到的都不太像真實。

金月灣事故的所有傷患人員全部被移送到了武、警醫院,她是案件知情人,為了方便刑警同志随時“了解情況”,因此她的病房安排得和受警察監督的一些傷患離的尤其近,時不時地能從病房的小玻璃看到門外穿着制服的警務人員來來去去。

病房是雙人間兒,所以她順理成章的多了一個“病友”——“據說”是她救命恩人。

全然不知道自己險些沒命的玉小妞兒模模糊糊中不知道被誰灌輸了思想——她的救命恩人踏着火紅的祥雲将她救出了漆黑的夜色,聽着都浪漫。

她半睜着眼睛,微微轉頭,向另一張病床看去,她新鮮出爐的救命恩人一頭金發相貌英俊,感受到她的視線,一雙龍眸一樣的眼淩厲而狹長,瞬間和她對上了。

原本口條順溜兒的玉小妞頓時變成了一個喪心病狂的磕巴:“天天天天……天祿!”

青年的臉上原本并無表情,被她這沒有見過世面的樣子堵到,臉色頓時難看得像消化不良。

“閉嘴。”他道,“愚蠢!”

玉星辰:“……”

他是想說愚蠢的人類嗎?

可是我不是啊。

玉星辰想到這兒,突然皺了皺眉,她突然想起了那完整的“夢境”,方才被看見天祿真身而驚飛的神色淡了下去。

天祿淡淡看了他一眼,一掀被子從病床上走了下來。

玉星辰下意識的閉上眼,生怕瞧見什麽“非禮勿視”,然而她愣了愣,覺得自己腦子大概确實不太好使,又呆愣愣地睜開眼,果然看見天祿居高臨下的瞪着她。

他的瞳仁異常清亮透徹,俗世凡塵的污濁像是從未侵入,讓他的眼神幹淨得一如少年。

他身材颀長,背對着窗,些微的陰影讓他的五官顯得更加深邃,那久居上位的淡漠與無欲無求凝聚在他眉梢眼角,亘古的悲歡與他而言只是彈指一瞬過眼雲煙,仿佛和他毫無幹系。

印象中那有着華美繁複紋路的服飾全然不再,他居然和玉星辰一樣穿着病號服,卻把洗的發白的均碼號病號服穿出了奢侈品牌高定限量走秀款的架勢,他就這麽眯着眼,在玉星辰面前抱臂而立。

他的聲音低沉而熟悉,卻不再只是閃在腦海裏,而是真實地出現在耳畔。

“玉星辰。”他盯着她,連名帶姓地叫她,有幾分不滿她這面對生人的姿态,“喊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

玉星辰莫名沒敢吭聲。

“你沒醒的時候,那個叫周政的來過了。”他似乎對這個名字覺得十分別扭,頓了頓,似乎又想起了個更別扭的事情,不悅的皺着眉接着道,“他聽那個叫程昊的警察說,我身份證之類的信息在大火中丢失了,他們正在積極核對我的身份,準備給我頒個‘見義勇為’獎……那是什麽?”

玉星辰被這個始料未及的話題弄得有些蒙,她根本沒想那麽多,愣了半晌,只愣出了一個字:“啊?”

天祿卻像明白了玉星辰根本也一頭霧水這個事實,也不追問了,人類社會的事情他不感興趣,也覺得不太有意義,于是話鋒一轉:“你看到水中的那些片段了。”

玉星辰剛才就在想這個,被天祿一句話撥亂反正:“我看到了……她為什麽要去……她去做什麽?”

“她是你的母親,也是她撫養我長大……她是始祖女神,衆神奉她為陰皇。“天祿一雙龍眸透出些許懷念,很快又微微皺了眉,“大概幾萬年以前,共工怒觸不周山,擎天柱因此崩落,以至于蒼天有隙,其他神族因為……很多原因不能彌補,最終只能由她煉成五色石,填補蒼天之隙。”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她把尚未出世的你和一心等她回來的我留在了結界裏。”天祿晃了晃神,“她補天時散盡了畢生神力,神力釋放時産生了巨大沖擊,你我在結界中才得以保存神魂不滅……但是我猜,也是因為沖擊,你神力微弱不足抵抗,所以在千萬年以後以人類的姿态生存于世。”

“我也從那時陷入沉睡的,再醒來後,神體已滅,只留了一縷神魂……你看到的那些,也是我保有元神時最後的記憶。”

玉星辰對這難以置信的一切有點兒混亂,混亂中夾雜着難以抑制的難過,可是這難過的情緒遲到了千百萬年,早已于事無補。

“她真的……不在了嗎?”玉星辰問,“會不會她也像你一樣,只是在某個地方沉睡了?”

天祿眼神一亮,像是真心期待着這種可能性,只是轉念一想,眼神陡然又暗了下去:“可是她出現在水靈的第一幕裏……”

死于其中的生命才會留下倒影……按照這個推論,她确實已經永逝了。

玉星辰聽了天祿這句話,心裏一痛。

天祿閉了閉眼,再睜開,像是努力全然擺脫了那些情緒,他眉頭微微皺起,像是想到了些生氣的事,神色頓時變得有些危險:“‘水靈’裏有無數片段,它最開始并無主人,不受控制……後來才被人找到,用于大肆的殺戮,更是在我蘇醒之時被安置在那裏的……他們在那個祭壇裏殺了祭品,增強了‘水靈’的兇力。他們祭祀的是‘水靈’,想要靠那個傀儡,吞噬本座的神魂從而得到本座的能力。”

玉星辰被這些話提醒了,猛然直起身子:“我‘看’到了,殺了李瑤的是孫婉萍!”

她說完,突然愣了一下,像是終于後知後覺的從天祿那段話裏踅摸出了問題的關鍵:“想要你能力的人是誰?找到水靈的人是誰?……建祭壇的人……劉日新?!”

就在這時,病房外突然有人敲門,玉星辰機靈了一下,忙應了一聲“進來。”

一身警服面無表情的警官推門而入,正是程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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