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從小到大,周念第一次聽人這麽評價她。

她有些不服氣,想反駁卻找不到合适的詞彙,最後只能請遲則安坐下,然後假裝公事公辦地跟他商量定制的繡品。

然而事實證明,她确實不太老實——至少她的眼睛總是控制不住地往遲則安身上黏,活像那兒有一塊巨大的磁鐵在吸引它們。

從他看上去紮手的黑色短發開始,掠過線條分明的下颌,再到能隐約看見肌肉輪廓的上衣,周念的目光最後落在了遲則安的手上。

他一手握住手機,一手自然地垂放在身側。

然後她就擰緊了眉,看清遲則安右手背上有一道新的傷疤,像是被什麽細長的東西給勒出來的。

又受傷了?她心裏泛起嘀咕,懷疑以他的性格來說,那道傷疤肯定沒有好好處理過。

遲則安沒有留意到身邊的偷看,他目光低垂看着手機裏的照片,幾分鐘後把手機放到桌上:“這張行嗎?”

周念一愣,遲疑地問:“……這是你姥姥嗎?”

身披灰色披肩的老人懷抱白色的小哈巴狗,看背景陳設應該是在家裏,她坐在一張美式沙發上,戴了一整套的翡翠首飾,看起來富态而慈祥。

雖然臉上已經不可避免地出現了皺紋,但她的皮膚卻仍然光亮而白皙。

白皙,周念默念一遍這個詞,然後打量了遲則安一眼。

遲則安舌尖頂住腮幫愣了幾秒:“你什麽意思?我又不是生下來就黑,小時候白着呢。”

“這樣啊。”周念緊張地吞咽了下,可遲則安刻意強調他也是白過的人,又讓她有點想笑。

遲則安大人有大量不跟她計較,手指在桌上比劃出大小:“像這麽大的需要繡多久?”

周念算了一下:“如果一個人繡的話,趕趕工最快兩個月能完成。”話剛說完她就忐忑起來,萬一遲則安嫌太慢不繡了怎麽辦?

Advertisement

可她又不想胡亂作保證,畢竟蘇繡就是項慢工出細活的行業。況且老人的皮膚有皺紋,難度比繡年輕人要高,想要成品效果栩栩如生,針法上就更為講究。

還好遲則安只是笑了笑:“就定三個月內?反正我也不急。”

等價格也商量好後,周念鼓起勇氣問:“那你可以加我微信嗎?”

遲則安看她一眼,似乎想說什麽,周念連忙解釋:“得把照片發給我呀。”

“……我沒說不行,”遲則安奇怪地說,“我是想問,需不需要多給幾張當參考?我這兒還有她的視頻,一起都給你?”

“好呀。”周念聲音軟軟的,感覺自己的暗戀史或許可以載入史冊了,好不容易加到暗戀對象微信的時候,竟然還附贈了他姥姥的照片和視頻。

遲則安在手機上點了幾下,讓她直接掃二維碼添加好友。

他的微信名就是本名,頭像是一只養得油光水滑的成年金毛犬,對着鏡頭咧開了嘴,看起來傻乎乎的。

周念愣了一下,問:“這是你的狗嗎?”

“我爸媽的。”

周念哦了一聲:“挺可愛的。”

“也就臉能騙人,一出門就慫,”說到這裏,遲則安皺了下眉,指着手上的傷說,“喏,前兩天我溜它,結果它被一條小狗吓得到處亂竄,差點沒拖住。”

原來是遛狗時被狗繩給勒的,周念稍微放心了點。

閑聊幾句,眼看着就到了該離開的時候。周念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她還能用什麽借口讓遲則安在這裏多留一會兒,只好起身慢吞吞地送客。

把遲則安送到門外,她問:“到時候繡完了,是幫你寄到燕都嗎?”

“我過來拿就好。”遲則安說,“反正這幾個月我經常會來蘇城,提前兩天通知就行。”

周念心中一動:“你會經常來?”

遲則安停下腳步,似乎是猶豫了一下,所幸最後他還是問:“上回吃飯我中途走了,王禾有說我去做什麽沒?”

周念點頭,他又說:“嗯,那告訴你也沒關系,蘇城這邊有支新建的救援隊,每個月我會過來幫忙培訓幾天。”

“也是暖峰嗎?”她問。

遲則安略感驚訝:“他連名字都說了?”

周念頓時沒了聲,王禾沒說,是她自己從電臺裏聽來的,可她怎麽好意思讓遲則安知道。

遲則安打量着她游移的目光,沒明白剛才那句問話哪裏出了問題,才會導致她臉頰微紅。不過他轉念一想,又猜可能是被太陽曬的,畢竟她皮膚太嫩,經不起曬也是正常現象。

按理來說,該交待的都交待清楚了,接下來他只需要等三個月然後過來取繡品就行,可剛才多看了幾眼,遲則安又覺得不能就這麽走了。

今天周念沒有穿旗袍,而是穿了一條荷葉邊的半袖連衣裙,顏色類似于某種紅色,他也說不出具體的,只是從堂姐那兒偶爾看到過,聽說是今年的流行色。

乍眼一看,周念其實和城市裏的女孩兒們沒什麽區別。她會買一條時髦的連衣裙,再搭一雙合适的高跟鞋,就連長到耳下的短發也吹得蓬松自然。

可不知為何遲則安此刻看着她,卻總是想起第一回見到她時的場景。再聯想她一個人偷偷參加徒步團,連熟悉的人面前都會慌亂地試圖掩飾過去,他就總覺得……

她其實很孤獨。

就像她現在站在那裏,瘦弱的身體輕輕地靠着門框,一只腳往外踏出,随時都可以走出來,可她偏偏又用一只手扶住了門把,纖長的手指緊緊地抓住不放。

遲則安想了想,問:“明天有時間沒?要不要來訓練基地玩兒?”

周念一瞬間以為聽錯了,直到他又問了一遍:“來不來?”

“來。”周念心花怒放。

·

第二天早上,天公不作美,天還沒亮就下起了小雨。

周念心裏卻放了晴,她跟姨父請了假,一大早就搭地鐵去往城郊的方向。

考慮到是去訓練基地,她今天沒有再穿旗袍或連衣裙,而是換上一身白T牛仔褲和板鞋的搭配。出站前周念又拿出随身攜帶的小鏡子看了一下,确認精心化好的裸妝依舊完美,便只補了補口紅便完事。

出了地鐵口,她剛往路邊張望了兩眼,就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

遲則安就在離她不到十米遠的地方,開着一輛面包車,他搖下車窗笑着說:“救援隊的車,委屈一下?”

周念小跑過去,她才不覺得委屈。

整輛車裏也只有副駕好坐人,後面兩排都堆滿了紙箱和編織袋,她好奇地看了一眼,遲則安便解釋說:“都是訓練的器材,剛買回來的。”

周念問:“今天下雨,你們還訓練嗎?”

“當然練,”遲則等她系好安全帶,一腳踩下油門,“雙休日人員比較集中,不過今天主要是講急救知識,不在室外也沒關系。”

周念眼看着面包車拐上了一條輔路,又問:“基地很遠嗎?”

“再開二十來分鐘。城區裏面找不到合适的場地,救援隊又窮,不就得往偏僻的地兒跑?”遲則安笑了一下,坦然地說出事實。

二十多分鐘後,面包車在路邊停下。

周念往外看了一眼,發現遲則安沒有說錯,這裏的确足夠偏僻,遠處甚至已經能看見農田。

而他們停車的位置旁邊,就是一處破舊的廠房。

廠房的外牆斑駁,裸露的鋼筋連接在幾幢舊樓之間充當橋梁,院子裏的泥地勉強被壓平,牆角的野草更渲染出幾許荒蕪的氣息。

生鏽的大門外挂着一塊嶄新的牌子,暖峰救援隊蘇城支隊訓練基地。

周念一時有些詫異,她原以為訓練基地會像讀書時參觀過的消防基地一樣,雖然不太豪華,但至少不是像現在這樣,看起來随時都會面臨拆遷的命運。

遲則安按了聲喇叭,很快便有不少人從裏面跑出來。

領頭的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他一眼看到坐在副駕上的周念,腳下一個趔趄,回頭便喊:“我的天!遲哥帶了妹子!”

緊随其後的中年人趕緊圍過來,痞裏痞氣地笑着說:“你這不合适吧,帶姑娘算幾個意思?”

周念在起哄聲中局促地不知該如何回應,遲則安瞪了他們一眼:“省點力氣,先搬東西。”

大家一擁而上,接龍似地站好位準備接手,只不過每一個人都按捺不住好奇,偷偷地往周念這邊張望。

遲則安直接把椅背放倒,長腿一跨到了後排:“他們都是開玩笑,你不想理就別理,不用在意。”

“我知道,”周念把頭發捋到耳後,“要我幫忙嗎?”

遲則安笑了起來:“這麽多人在,還用你動手?先坐着吧,等搬完東西再下去,免得撞到。”

周念也笑了笑,她不敢明目張膽地側過身看他,只好偏過腦袋用車裏的鏡子看。

遲則安半蹲在車上,動作利落地把東西往外遞,周念發現她喜歡看遲則安搬運重物的樣子,因為那時他手臂的肌肉會自然地繃緊,顯得十分有力。

周念懷疑就這麽一個簡單重複的動作,她能看上一小時都不會厭倦。

然而事與願違,還沒到三分鐘,遲則安就忽然擡起頭,黑色的眼睛在雨天也格外銳利,他一眼就注意到不對勁。

“你老盯着我做什麽?”

周念:“……”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