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雲間月
人人都道,沈家夫人是前世修來的福氣,今生風光嫁給衛城第一世家公子。
外面的杏花從轎簾中飄了進來,緩緩地落在了傅月的手背上,花朵柔軟微涼,她指尖輕輕一動,杏花又滑落在随緣劍上。
她并未在意杏花的古怪,目光又透過轎簾看向外面,以為這朵杏花是外面那些飛花中的一朵而已。
突然,一聲高呼斷了禮樂之聲。
“天淨派前來抓捕叛徒,不相幹的人等請速速離開!”
天淨派的天淨之劍從空中落下來,不偏不移,恰好插在了轎門前。
強大的劍氣随之撥開,将周圍的人都震退數步,就連強壯有力的轎夫都被推倒四散。
叮當叮當。
清脆而湍急。
挂墜在轎檐四周的珠簾也強烈地碰撞着,最後不堪撞擊斷裂,紅色的珠子一顆一顆地滾在地上彈跳起來,像狂暴的雨點,也像噴濺的血珠。
随着天淨劍的劍氣掃開的還有花轎的轎門,似霞光火紅的簾子被拂起,轎中美人清晰可見。
街上的人都退到兩旁,留出一大片空間孤立了花轎,天淨派的弟子紛紛禦劍飛來,将花轎圍的水洩不通。
傅月面無表情地抓起膝蓋上放置的劍,手指輕輕一扯劍鞘上的紅色絲帶,從容地走出花轎,高貴地立在天淨之劍前。
“傅月,你弑殺師長,殘害同門,還不束手就擒!”高遠從一群藍衣劍士之中走出來。
傅月平靜地将随緣劍的劍鞘取出,露出寒霧缭繞的劍刃,她牽唇一笑:“有本事你過來擒。”
高遠抿着唇,竟無言可答,他與傅月交過手,根本不是她的對手,過去擒她是不可能的。
傅月揚劍,将插在面前礙眼的天淨之劍狠狠一掃,劍與劍之間發出凄厲的鳴聲。天淨之劍直接飛出去,落向高遠的位置。
高遠意識到危險,連忙後退,可天淨之劍卻一直追着他不放。眼看就要被一劍穿心而死,突然有一藍袍尊者落下來,徒手握住了天淨之劍,霸道的劍氣也随之收斂。
來人正是天淨掌門,也是傅月的師父。
傅月見着掌門,不由冷嘲:“天淨之劍不過爾爾。”
掌門自是有他的風度,不逞口舌之快,僅是冷冷一斥“逆徒!”
傅月突然褪去寬大的外袍,提着随緣劍一步一向掌門走去,眉眼之間,毫無懼色。
“拜你所賜,我成了現在的魔!”傅月一劍斬去,兩旁的劍意都跟着破碎,根本擋不住她的去路。
沈家乃第一鑄劍之宗,區區下品劍器又怎是随緣劍可比?
弟子恐慌地後退,手裏舉着的劍也跟着斷作兩截。
傅月輕輕一躍,還沒靠近掌門就被其他幾個師伯圍住,将她困在了七星陣之中。
傅月落在地上,因為劍陣之力過強,五髒六腑有些傷損,嘴角不由地溢出一絲血跡,她嗤笑:“當年的五邪七癫陣都弄不死我,這小小七星陣就能困得住我?”
傅月一劍一斬,她從來就沒有怕過誰,也不懼怕過死。她一直都很勇敢,這份勇敢只是能為在人世間好好活下去。
以前她不明白活着有什麽好,現在她知道了。
所以,活着,擊退所有的敵人,護住她所愛的一切。
傅月在街上與天淨派殊死一戰時,沈家的人還在翹首盼望新娘子何時能歸。
沈憑雲一襲大紅袍子,俊顏玉姿,臉上挂着溢于言表的喜悅。站在大門前,心底有些緊張,更多的是興奮。
站在旁邊的沈碧竹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面對賓客,也只是勉強地笑了笑,心裏頭的忐忑沒有人明白。
這時,有一小厮慌張地跑過來:“不好了,天淨派的人把夫人圍在将軍路了。”
沈憑雲臉上的笑容忽地收起,顧不得別的,直接進屋把罡劍提上。
沈碧竹早料到今日之事,看見沈憑雲出來的時候,她張開雙臂攔下:“不許去!”
“阿姐.....”
“不許去,聽見了沒有?”沈碧竹紅着眼眶道。
沈憑雲凝視着她,突然就悟了。
沈碧竹知情,可為什麽?
沈憑雲也沒有時間問為什麽。
“她是我的妻!”
沈碧竹愣在那裏,原本張開阻攔的手緩緩地放下來。
沈憑雲繞過沈碧竹,騎了一匹快馬絕塵離去。
将軍路
傅月的鳳冠歪歪斜斜,臉上、衣上、手上全是血,她握着劍站在屍體中間,呼吸無比粗重。
掌門在人群裏出聲:“你是寧願死在此地也不回去伏罪?”
“有區別嗎?”傅月擡手抹了抹嘴角的血,目光兇狠地盯着人群裏最尊貴的人。
那人淡漠地看着她,似是不看重,也不在乎,反正他的弟子千千萬萬,少她一個不少,多她一個不多,只不過礙于身份,他必須親自出手清理門戶罷了。
“殺!”那人薄涼開口。
傅月将頭上歪歪欲倒的鳳冠摘落,随手扔在了地上,發釵墜落的時候,一頭柔亮的墨發披下來,微風吹起發絲飄舞,因染着血,又是紅裝,竟添了絲烈火燎原的邪魅。
天淨的人倒下一片又沖上去,傅月再厲害也不能長久地以一敵百。
“誰敢動她!”一聲命下。
遠處,沈憑雲從馬背上飛下來,一劍劈開一條路,一步一步走來。
傅月看着人群裏走來的人,他像帶着太陽一般的溫度走來溫暖了她的痛。
“憑雲。”
“我在。”
沈憑雲走到她面前,一只手扶上她的臉頰,輕輕地抹掉那醒目的血跡。
傅月看着面前的男人,眼淚含在眼眶處打轉,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卻發現說什麽都不對。
思量再思量,她只道:“我...對不起。”
沈憑雲的手尖輕輕地挽起她額前的亂發,将它夾到她耳背,手掌順勢撫了撫了她的後腦,再輕輕地一帶,帶進了他寬闊的胸膛。
“傻瓜。”他心疼地說。
世上最軟肋的東西也是世下最堅實的護甲。
“沈憑雲,這不關你的事趕緊讓開。”遠處的高遠大喊道。
站在高遠的立場,他和沈憑雲也算三等外親,理應為親人着想。
沈憑雲松開手,轉身時手心握緊傅月微微顫抖的指尖。
“她是我的妻。”沈憑雲握住傅月的手,當着所有人,堅定不移地承認着她。
誰敢動他的妻,他便與誰為敵!哪怕是整個天下!
“沈憑雲,她是天淨派的叛徒,殺師殺弟的傅月,你若執意要護她,便是與所有宗門大派為敵!”高遠厲聲道。
傅月的手指抖的更厲害了,她在想,沈憑雲知道了她的身份會如何?是一劍刺向她,還是轉身就走,或是留下來,握緊她的手繼續溫暖她?
沈憑雲雖然驚訝,也想到了傅月的身份不簡單,從他們第一次見面,他就知道傅月是個不簡單的女子,她武功高強,劍法了得,身上還有定魂丹。
想一想都知道,像她這個年紀的小姑娘,身手不錯,靈力強,其身世必定不簡單。
只是,他見到傅月不像傳言中的那麽十惡不赦,她是個偶爾調皮,做事認真,行為幹脆,勇敢又堅強的女子。
沈憑雲回過頭來,看着身側正在凝視自己的傅月,目光溫柔:“不管你是誰,叫什麽名字,過去怎麽樣。我都不在乎,因為你是我的妻。”
“憑雲......”傅月輕喚,聲音有點顫抖,眼淚不受控制就掉了下來。
從她母親過世後,她就沒有哭過了,沒想到多這麽多年了,能把她弄哭的竟是他!
“好了,不許哭。今日你便站在我的身後,所有的事都交給我來做。”沈憑雲松開那只手,沒有預想中的走掉,也沒有預想中的捅她一劍,而是站在了她的前面,幫她處理一切。
傅月握着那柄劍,看着面前的背影,不由地笑了起來。
做一個好人的條件是有一個好人一直相信她,不放棄不抛開。
若世間多一點寬容和關愛,誰又願意去做一個壞人呢?
“我看今日誰敢動她!”沈憑雲的劍指着高遠和天淨掌門的方向,語氣無比磅礴。
“冥頑不靈!”天淨劍橫掃而來,其厚重的劍意當空劈下。
沈憑雲以罡劍正面回擊,兩者之劍氣撞在一起,形成了僵局。
如果沈憑雲再修煉幾年,以罡劍的氣勢自然可以壓倒天淨劍,此時的僵局已經昭示着誰強誰弱。
高遠與其他師長同門紛紛攻上來,傅月只能起劍,做好守護沈憑雲的事情。
将軍路混戰一片,百姓吓得紛紛離場,或遠遠觀戰。
世人皆感慨,沈氏夫婦,何其悲慘。
也有人嘆息:若傅月不是傅月,又怎會造此大禍!
鮮血噴在空氣中,如一層血霧織了一張困人的網,困住的是兩個相愛卻被世人所不容的可憐之人。
“不自量力!”天淨掌門毫不費力地逼出一道靈力,夾帶着劍意狠狠撞向沈憑雲的胸口。
沈憑雲的劍脫離掌心,身體也被那道強橫的劍氣撞飛。
“憑雲!”沈碧竹自人群中跑出來。插在發髻中的頭釵也被劍氣掃掉,跌落在地上時斷作幾片。
沈憑雲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一口惡血噴出來,指尖微屈着,動了兩下,便再也沒有力氣。
他看着向自己奔來的傅月,她眼眶血紅,身上紮了兩劍,鮮血還在不住地溢流。
他知道,他們已是窮途末路。
若有來生,便要早點護住這個普通的女子,不讓她償受這世上人情冷漠,不讓她颠沛流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