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雲間月

傅月跪在他旁側,雙手扶着他的頭。

她哽咽着,道“憑雲,答應我,不要離開我,我們要一生一世白頭到老的。”

沈憑雲的視線一片模糊,他看見的天是紅色的,看見的傅月也是紅色的,他努力動了動身子卻無法撼動半分,最後也只是小指微微一顫。

他醞釀了很久,方說出一句:“傅月,你的名字。”

傅月淚眼連連,她咬着唇,點了點頭:“對,我的名字。”

她從未想過要騙他,只是因為在乎不敢告訴他,她因貪戀他的溫柔對待,所以努力去遮掩過去。

“來生,我尋你。”他說。

沈憑雲的手像從高山懸崖極速墜下,傅月的身心皆跟着一落千仗。

尋她?一個叫做傅月的女子。

傅月悲痛欲絕,幾近癫狂,她摟着沈憑雲對着天空悲憤嚎啕!

雙手染着沈憑雲的血,每一絲都鑽進了毛孔,使她慘痛不已。

人群裏奔出來的沈碧竹停在了他們面前,愣愣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傅月,她的雙手扶着已經沒有生息的沈憑雲,那麽悲恸地哭喊着:“不!”

沈碧竹不敢跪下去觸摸那個沒有呼吸的人,也不敢去确認他的死,她逃避卻控制不住眼淚從眼眶中滾出來,像黃豆那麽大一顆滾下來,一粒一粒,滾燙在她心中。

“我要你們陪葬!”傅月目光狠厲,悲憤地呼道。

下一刻,傅月抓起旁邊的随緣劍站了起來,瞳孔血紅一片,踉跄幾步,終于站立穩妥。

“你們,一個也別想活着離開!”傅月喘了一口氣,鮮血淋漓的手提起劍,對着四周的人比劃了個遍。

當年,她弟弟欲将她推入水中,不料她反擊得當,将弟弟一腳踹了下去。可是下人都說她心狠手辣,她父親信了。

那時的她才十四歲,未過及笄之年,被生父狠心送到東涼天淨山。

天淨山師長師兄都欺淩她,認為她是個大逆不道,十惡不赦的壞女子。她記得,她打了師兄,結果被罰到雪山之上,七天七夜,與狼搏鬥,與雪相抗。

饑餓時,食狼肝,不料功力倍增。

天淨山的人說她是妖女,要殺了她。不過是忌憚她小小年紀就靈力超群,劍意相通罷了。

她的師叔非陽子要玷污她,她極力反抗,一劍殺了。

她并不想背負這樣的人命一生,她只是不甘心被命運壓迫。

今日的模樣就像當初她從天淨山出來一樣,渾身是血,手中的劍未曾松動過。

滔天黑氣遍布全城,她一劍一步,将前方兩側之人劈碎,鮮血噴濺,哀嚎遍地。

她入了魔,眼中看不見別人,心中只覺得身處荊棘,尋覓不得,她在掙紮中殺人,毫無意識,卻在片刻殺光一千人。

屍體一具具倒下,有些已經殘缺不全,鮮血順着青磚石縫中流出,像畫了血陣一樣,令人觸目驚心。

天淨的弟子全部倒下後,她的視線才一片清明,看清了伫立在她前方,臉上神情驚愕還隐隐透着恐懼的臉。

天淨派的掌門也會害怕的,就像當初他無視一切同門對她的欺淩,甚至縱容欺淩,卻沒想到,丢在雪山上七天七夜的她會好好的回來,且靈力大增。

此刻,他再也不能無視她。也沒有機會再嫉妒她。

“去死!”一聲凄厲的咆哮,随着強大的劍意攻向她的師父!

哐!

天淨之劍被随緣劍斬斷。

而那個高高在上的仙門尊者卻被傅月一劍抹了脖子。她穿過他的身側,帶着劍,站在了他身後一仗,橫在半空的劍尖落下一滴溫熱的血珠。

天淨掌門瞪大眼睛,喉嚨卡卡一聲,只見一絲血線出現在他的脖頸上,最後血水噴開,身死倒地。

他到死也沒有明白,那到底是怎樣的劍法,怎麽樣的劍意,竟在他出手之前斷了他的劍,抹了他的脖子,而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卻是斷氣之時。

聽着那轟隆的倒地聲,傅月暗沉的眼眸微微一動,她緩緩轉身,看着師父俯趴在地上的屍體,眼淚終于落了下來。

不知為何,殺了他,她竟也找不到半點慰藉。

如果,她的沈憑雲可以活着就好了。

沉痛的目光輕移,落在了不遠處的沈憑雲身上,他靜靜地躺在那裏,一動不動,旁邊立着渾身血水的女子是沈碧竹,她像是被吓懵了,又像是死了一樣,沒有任何反應。

傅月手指一松,掌中的随緣劍掉在了地上,她收斂了渾身的黑氣,一步一步,踉跄地走向沈憑雲。

沈碧竹不發一言,看着傅月跪下來,扶起沈憑雲的屍體站起。

“憑雲,我帶你去我家鄉看一看。”傅月一步一言。

“我的家鄉是個有口枯井的地方。”傅月每走一步,地上就拖出一條血痕。

她樂此不疲地說:“我十一歲的時候就被關在裏面,他們往下面倒水,我困在水中,害怕得哭不出來。”

“你知道嗎?從那一刻起,我便恨世上所有人。”

“遇你之前,我受過世人的冷待,背負着幾百條人命。人生是個黑漩渦,我想不再掙紮,沉沒其中的,但遇你之後,我想做一個好人。”

“憑雲,讓我繼續做一個好人好不好?”

她們已經走了好幾仗,踩着一具又具的屍體,心中只有一個念想,帶着沈憑雲回西懷。

沈碧竹不知何時已經撿起地上帶血的罡劍,一步一步地跟着傅月,她的手一直在顫抖,可最後還是從傅月的背後直接捅了過去,劍刃穿透了身軀。

傅月身形一晃,本是沉重的步子再也邁不開半步。

五髒六腑皆碎的痛苦使她顫了一下,低頭看着刺穿胸膛的劍,鮮血沿着劍尖汩汩落下。

沈碧竹紅着眼眶,目光俱是仇怒,雙手握着罡再狠狠一推。

傅月還來不及回頭看一眼是誰捅了自己一劍,身體便被這狠狠一撞往前傾倒,沈憑雲的屍體也跟着她一起落下來。

沈碧竹的劍握的很緊,推了一把之後,眼睜睜地看着傅月的身體一寸寸從利劍中脫離。

帶血的劍指着地上的人,血珠滴答在傅月的臉上。

“這樣也好,不求同歸,但求同去。”傅月也不再追究是誰殺了自己,目光所至,皆是沈憑雲。

滿手鮮血攀上他的臉,描着他的眉眼。

“夫君......”

最後一片杏花落在地上。

紅塵裏,往事層層破裂。

漆黑的楚城之夜,空氣裏夾帶了滿滿的悲傷,只聞見一人低啞的啜泣聲。

南枝搖了搖手裏的枝杏,最後一片花真的掉下來了,她趕緊遞給旁邊的師父:“師父,我完成任務了,快誇我!”

師父冷冷地一揮手,南枝指尖的杏花枝化作一縷白煙消失!

聽着牆角下的男人哭泣,南枝抿了抿唇走過去,她彎着腰,側着頭,仔仔細細打打量着蜷縮在角落裏的黑衣男人,道:“你不是沈憑雲。”

雖然黑衣男子長得跟沈憑雲一模一樣,但他确實不是。

雖然南枝是個學渣,但是跟從兩位師父學了六年,這小小心魔所生的幻術還是可以看破的。

男子落下一滴眼淚,晶瑩的淚光炸開,他的容顏正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烏黑的發絲覆蓋的容顏是一張嬌麗女子的臉,這張臉可不是普通的美人臉,而是當年楚城的第一美人沈碧竹。

南枝和問齋并不驚奇,一副早知真相的模樣。

往事已矣。

沈碧竹說“憑雲那麽好,卻死得那麽慘。”

“我好恨!”

“恨傅月!”

聽着沈碧竹的傾訴,問齋把手裏的槐木琴遞給南枝。

南枝心神領會,師父今日是要她來彈一曲極樂調渡沈碧竹。

南枝學了六年的琴,而且只有一曲極樂調,說起來,應該是爐火純青的地步。

她抱着琴,在一旁席地而坐,琴放置在膝蓋上,指尖落于弦上。

人間有一句話形容天岚極樂調,叫做“槐琴在側,玉指繞弦,靡靡之音,一片淨土,謂之極樂。”

其音泠泠,斜風飒飒。

南枝朱唇淺笑,纖指凝霧,一弦一調。

問齋的目光一直凝視着南枝,不是因為她漂亮,而是怕她彈錯,畢竟學了六年都未出師的人。實在讓人沒法放心。

南枝卻玩的很開心,這槐琴詭異,彈一調就能引鬼怪,若是按照極樂調的曲譜來彈的話就能鎮鬼超度。

最最重要的是,極樂調可以給愛者一個結局,只要心中有愛,必有結局。

沈碧竹在極樂之音中尤為冷靜,她不鬧不吵,細細訴着她的委屈。

她說:“那日憑雲穿着婚袍,一大早就在門口盼着傅月進門。”

“他好高興,還一直對我說;阿姐,若月過門後,你不許為難她。”

“他也緊張,緊張的雙手握拳卻無處安放,他的傻樣子,惹得衆人大笑。”

“可我,卻默默承受着煎熬。我在想,假如傅月死了,憑雲會怎樣?”

“我擔心的.....”沈碧竹突然止聲,目光幽怨地看着南枝。

南枝擡起頭,指尖未停,道:“你看我幹嘛?”

沈碧竹的樣子很恐怖,目光猩紅,像是要撲過來吃人,吓得南枝手臂都在顫抖。

突然,師父就蹲了下來,一襲淡雅的清香也跟着撲鼻而來,冰冷的右手捉住了南枝的手指在弦上繞了兩繞,再重起了音。

南枝一頭大汗流下來,尴尬呀!她竟然在如此關鍵的時候,而且還當着師父的面,把極樂調彈成了“春宵一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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