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雲間月
噗!一口老血簡直沒法控制。
南枝現在根本不敢側過臉來瞧師父的表情,多半就是那種,回去我要殺了你的眼神!
其實這個極樂調就跟青樓楚館裏的春宵一度差不多,都是萎靡不振的慢調,而且都有一種讓人特別舒服的味道,這稍不注意就會彈錯。
至于南枝小小年紀怎麽會彈出春宵一度,呃,這個事情呢肯定不是師父教的,她的兩位師父都是非常正經,非常神仙的飛仙,絕對不會教這種調子。
那麽南枝到底是怎麽學會的,這得從幾年前說起了。
幾年前,南枝因為學不會極樂調而被問齋師父從香堂內提起領子往外扔,扔出了魅閣的七七四十九層之下。
她穿過六座大山圍成的山谷,谷中杏花深霧,一路直奔,穿過花霧,來到鎮上。
十一歲就逛了所謂的青樓,當然,青樓的老鸨沒有讓她進。
沒讓她進的理由當然不是她未成年,而是,她是個女娃。
南枝當時就跟老鸨讨論起來:“為何不讓女子進?”
她個子不高,只能在老鸨的面前跳起來,越過她的肩線看清裏面,那裏面美女如雲,一個個身着華服,腰纏纨素,耳帶明珠,指凝霧露的,美得跟畫裏的仙女似的。
南枝指着裏面,道:“你這裏面不都是漂亮的小姐姐麽?”
“小妹妹呀,這裏面真的不能進。”老鸨是個守法的好百姓,既不會讓未成年進,也不會讓良家小姐進。
“為什麽?是錢的問題嗎?我有的是錢。”南枝天真地把錢翻出來給老鸨看。
老鸨不耐煩道:“這是男人消遣的地方,你呀,要去就去找女人消遣的地方。”
因為老鸨的一句話,南枝十一歲便逛了第一楚館鳳羽樓。
那什麽奉宵一度的調子就是在裏面學來的。當時是她一本正經地點了位漂亮的小哥哥在廂房,聽了一晚上的這個調調,聰慧的她自然就學會了。
回想起那位小哥哥的樣子,也甚是可憐,他被南枝吓出一身的冷汗,坐在屏風前彈琴,手指都彈腫了。
小哥哥看着房中的小不點,撩騷技能一樣都不敢使,總覺得對着一位小不點說混話會被天雷劈死!可是拿了客人的銀子,不做點什麽又不道德,于是,就彈了一晚上,手都彈廢了。
後來,南枝回去向師父獻醜,結果是真的獻醜。
小小年紀,當着師父的面彈春宵一度。
師父雖然不去那種肮髒的地方,但腦袋聰明,而且見識頗廣,南枝彈了半段就被花問齋一杯子砸過去,連茶帶水濺了她一臉,面前的琴也崩了三根弦。
她吓得後退,結果被小凳子一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可憐又狼狽地抹掉臉上的茶水,跪在花問齋的面前。
“以後再彈這些不正經的,我廢了你的手指。”花問齋撂下狠話。
南枝長了記性,一把含住了兩只手,默默地跪在那裏思考問題。
她不明白,春宵一度究竟哪裏不正經了?明明跟極樂調差不多嘛,都是那種靡靡之音!
為了弄清楚春宵一度它是否正經,她再次前往鳳羽樓點了位小哥哥,還向他們要來了歌詞。
那歌詞直白好記,朗朗上口,南枝大贊,好詞!
比那極樂調的詞好記多了,而且易上口,念上兩遍就能背。
後來,南枝就在一條風流發騷的路上越走越遠,直到現在,她都還保持着去鳳羽樓消遣的習慣,每次都點些漂亮的小哥哥切磋琴技,慢慢的,這極樂調也彈得有些進步。
至于今日為何又會彈錯,還彈了一段春宵一度,南枝有話想說。
師父好香,站在旁邊讓她腦海裏産生了一種鳳羽樓的幻象。
花問齋糾正了她的曲子後,沈碧竹的雙眼又柔和了,她沒有再盯着南枝,而是望着地上的杏花,繼續說起她未說完的話。
南枝心頭喜滋滋地,師父這個愛幹淨的人,今天居然握她的手了,是不是要抓緊時間嘲笑他,讓他認識到什麽叫做打臉?
“師父,你不嫌我髒了?”南枝埋着頭,快要笑破聲。
奈何下一秒就是南枝飛出去的大場面。
砰,屁股落地,就是傳言中的平沙落雁之勢。
啧,這個師父怕是個精分吧。
花問齋平靜優雅地坐在那處彈着琴,他彈琴的樣子極其好看,有一種讓人忍不住想上去跟他排排坐提升個人氣質的沖動。
然而,師父是肯定不會讓她上去排排坐。
南枝不想再被虐,聰明地起來,蹲在地上,繼續吃帶出來還沒有吃完的花生。
此時有花有月有零食,還有美男彈琴,美女相伴,要是再來一壺酒就更好了。
一曲極樂調彈盡之時,沈碧竹含着笑意,化作一縷白煙消失在黑夜。
她因弟弟之死生了魔,又因恨着傅月執念至今,如今,她在極樂調中看見了弟弟轉世新生,又預見了弟弟來世的姻緣裏有傅月,心裏的魔也就化了。
花問齋腰間系着一只拇指大小的水晶葫蘆瓶子的配飾,裏面裝着一枝極細小的杏花,随着沈碧竹的消失,發出一陣紅光。
此瓶叫做“離恨海”是收納天地所有的愛恨離別之物,也叫做淨世。
“把琴帶上。”花問齋起身,揮了揮衣袖,姿顏絕色,高貴風華。
南枝手裏的兩顆花生也不敢再吃,塞回荷包就将槐琴撿起來,背到背上,邁着小跑的步伐追趕在師父的身後。
月華之下,長街古道。
“師父,等等我!”
南枝想哭,總是追不上師父。
魅閣
花問齋突然丢了一卷空白的竹簡給她:“這次的故事就叫‘雲間月’寫完了給我檢查。”
南枝一口紫米糕還沒吃完,吱吱唔唔不知該說點什麽,只能抱着竹簡吃完今日打包回來卻沒吃完的紫米糕點,吃完了再秉燭熬夜寫小說。
南枝十二歲的時候寫過一段故事,名字叫《我被神仙坑慘了》
這個故事講述了一位來自未來的女青年,意外穿成了古代小姑娘,而且只有九歲。無親無故無父無母,是個鐵釘釘的孤兒。後來,那孤兒被一個老不死的神仙坑了。
神仙說:“你的壽命只有十歲。”
意思就是,你明年就會死了。
小姑娘吃着發黴的饅頭,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老娘已經二十歲了。
神仙又說:“如果你肯修煉的話,可以長生不老。”
小姑娘一聽修仙來勁了,扔了饅頭,就跟老神仙握了手:“走,帶我修仙。”
這個故事只寫了這一段。
但是被問齋師父意外發現了,發現之後呢就把她叫到香堂,語重心長地點評着文章。
“故事寫得不錯,就是字跡太醜。”
南枝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
後來,她就開始了彈琴練字的日常,哪怕是去清聊師父那兒,也被盯着練字彈琴,生命似乎失去了意義。
一年之後,她寫得一手漂亮的字,頗得兩位師父的真傳,然後,她就開始了寫故事的填坑生涯,而她的素材全部取自師父打怪的業績。
其實《我被神仙坑慘了》還有後半段。故事裏的小姑娘被神仙送給了兩位雙生飛仙做徒弟,修不修仙她不知道,反正活到了十四歲。
沒錯,南枝就是故事裏的女主。
咳咳,其實她也覺得很奇怪,師父看到她寫的穿越題材,居然毫不懷疑。
後來,南枝想了想,可能是師父們都是神仙,什麽奇怪的神仙事情都經歷過,穿越根本不足為奇。
作為穿越者,開局只有一只發黴的饅頭......
雖然被神仙坑了,但也不能全盤否定了穿越的貧,畢竟送了兩位絕美的雙生師父,眼福不淺。
這樣想來,南枝這心情好多了,就算師父要她熬夜寫小說,她也認了。
南枝挑亮了燈芯,端坐在案前,鋪開竹簡,提起筆沾了墨,開始寫了标題《雲間月》
關于沈碧竹殺了傅月之後的故事,南枝只是簡單地代了一筆,她因沈憑雲之死瘋了三年,死于沈家劍池,縛靈于罡劍之中。
多年後,她化作劍靈行兇,不得超脫。
幸遇飛仙相渡,從中悟透愛惡欲,不過紅塵一宿,似紅日蒸露珠,彈指光陰而已。
最後,南枝在書的結尾處填上這樣一句:一枝杏花一場因果,一曲極樂一個結局。
她伸了個懶腰,看着書簡未幹的墨跡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傅月二字總讓她心裏悶悶的,她瞥了一眼旁邊斷了一根弦的槐琴。
這是她彈爛的第六把琴,問齋師父也沒有給她定做,平時練習全都靠它。
南枝抱起案上的琴,放置在膝蓋上,心中想着傅月的樣子,彈了一段極樂調的第九章“逢”
逢章之曲妙在可以與往生之人取得聯系,以往生之人的視角看待轉生之後的事情。
指尖輕壓一根弦,其音悶悶地有些掙紮之意,再壓落一根弦,南枝的指尖飄出一縷白煙。
掙紮之音終于緩緩而奏,如繁花盛放,又如繁花凋謝。
南枝的神識與往生的傅月終于連在了一起,她透過傅月轉世的雙眼看見一座長橋,橋下舟蓬三兩,對岸楊柳翠翠,春風徐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