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與妻書

南枝向來乖巧聽話,她把自己斷了一根弦的琴取出來,坐在了右側。

盛卿歡和清聊皆望着那斷裂的弦。

南枝的手指拉着那根弦,處境有點尴尬地笑起來“我這人比較懷舊,呵呵,明天讓師父給我換根弦就能用了。”

“南枝,你過來。”清聊師父溫柔地喚道。

南枝愣了一下,笑着松了弦,拘束地走到清聊身旁。

“用我的琴。”清聊故意給她騰了半席地。

南枝怔在原地,她在想,要不要跪下去,如果跪下去,就跟和師父一拜天地差不多。

盛卿歡的眼神有些微妙,他可能在想,這師徒倆的關系可真好!

南枝想了想,她可是清聊最疼愛的徒弟,跪就跪,無妨。

南枝跪坐在清聊的右側,二人手臂挨着手臂,甚是親密。

清聊心中坦蕩,并未覺得身旁挨着個長大了的小姑娘有什麽不妥當,眼神和笑容都像看一個孩子,看一個自己帶大的孩子,滿滿的包容和寵愛。

“南枝,把你學的‘斷’曲奏一遍給卿歡聽。”清聊的聲音溫柔地在耳邊響起。

‘斷’乃極樂調中的第四章,節奏婉轉,時而疾緩,洶湧,時而平仄,明快。最是變化多端,南枝學了六年的極樂調,可想而知有多難。

“是。”南枝領命,指尖落在清聊專用的這把槐琴,琴身鑲嵌着兩顆綠珠,只要琴弦震動,綠珠就能生出翠霧,空氣也會因為這縷縷翠霧變得格外清香,此香并非尋常的香料那種香,更像是大自然的草木露汁的純澈清香。

南枝小的時候,總想着把這兩顆珠子摳下來收為己有,可惜,她動了刀子也沒能把它剜下來。

後來,師父們又都寵她,就再也沒打這兩顆珠子的念頭。

此刻,指尖微動,玉弦輕顫,每一指都是一個故事,每一個故事都是段一離殇,這便是斷曲的精髓,前塵了斷,唯餘嘆息。

本來彈的不錯,可是彈着彈着就錯了兩個音。

這時,清聊伸手過來糾正南枝的錯處,又使得琴聲不斷,繼續靡靡詭異之音。

盛卿歡聽得入神,看到清聊和南枝在琴上如此琢磨出一段讓人心情澎湃的調子不由羨慕。

他拜清聊為師并非一時興起,而是一個偶然。

一個月前

盛家又有一塊祖地出了銅礦,因為每次開采都會死人,為圖吉利,特請了巫師前來作法,萬萬沒想到,來的兩名巫師竟然在做法過程中瘋了。

巫師手持大刀,逢人就殺,現場一片混亂,盛家的人也被吓壞了。

武功高強的上前都被巫師砍傷,一時竟無人敢去阻止悲劇繼續發生。

就在大家撤退之時,有一白衣如仙的男子出現,他長得仙姿玉貌,驚為天人,背上挂着一把琴,琴禳是绛紫色的,上面還有細細的星辰花花紋。

混亂之中,唯獨他泰然自若,取了琴,于紛亂之中撥響了琴弦。

當時太過混亂,根本沒有誰注意到清聊,只有盛家的公子盛卿歡在小尤的保護下看得清清楚楚。

清聊撫琴的指尖凝着翠霧,一弦一調化作光暈彈開,琴聲化作明器,一絲一絲地纏繞着瘋狂的巫師身上,好像是被縛住了四腳,失去了自由,兩名巫師抱着頭,痛苦地跪在血地上,猩紅的眼睛睜得極大,在痛苦的掙紮過程中,雙目蹿出兩縷紅煙,消失在空氣裏。

原本血腥恐怖的雙眼漸漸恢複本色,本是瘋狂暴躁的人也突然安靜下來,長籲一口氣,倒在了血泊之中。

大家只看見巫師倒地,卻未曾發現此處來了一位琴師,而且品貌不凡。只有盛卿歡,緊緊地盯着那把琴,還有那人的長像。

清聊默默的背着琴轉身離去,從出現到消失未驚動礦場上的任何人。

之後,盛卿歡便像着了魔一樣,腦子裏全是花清聊彈琴的樣子,也因此茶飯不思,夜不能寐。他派出府上所有人去找一個長得像神仙般俊俏的琴師,可惜都無果而歸。

清聊本身低調,加上又藏身在小巷深處,白日很少出門,做事又是在夜深人靜之時,所以根本讓人無處可尋。

盛卿歡為此生了一場大病,看了全城最有名的幾位大夫也無用,盛母悲痛不己,只聽小尤說,盛卿歡從礦場上回來就在找一位琴師。

盛母又找來梨州最有名的畫師,将盛卿歡口中所說的白衣琴師畫了下來,畫像張貼得滿城都是。

因為白衣琴師的畫像,梨州城徹底亂了。

不知多少男女老少将畫像撕了回去珍藏,有的更是迷信地貼在了門上,還有的貼在床頭,睡前或是醒來看上一眼。

梨州最大的新聞就是:白衣琴師,人人逑之。

花清聊自己也覺得好笑,他的畫像被各大名家争相繪制,有的更是賣出了二十兩銀子一張的天價。

眼看盛卿歡就不行了,盛家的人又貼出懸賞,求畫中的白衣琴師與盛家公子一見,重金酬謝。

為了盛家的重金,不少琴師穿上白衣前去領賞,那幾日盛家的門檻都被踏爛,可惜,天下琴師,皆比不上花清聊。

花清聊看了看自己家的招牌,腦子裏竟然浮現出數月之前,南枝端着那塊招牌說:“師父,我們換個新的吧。”

他想着,南枝既然喜歡新的,那就換一個銅的。

花清聊背着琴,一襲白衣出現在盛家門外,府上的守衛差不多都被他美得腿軟,一個個都是連跑帶爬的姿勢進去通傳的。

果然,有些人是天生帶着光茫的,一直被模仿,從未被超越。

那些企圖冒充神仙琴師的人見到花清聊之後,一個個驚嘆,甚至要在原處彈一段絕唱獻給花清聊。

可想而知,花清聊的魅力究竟有多麽地可怕。

除了盛卿歡一見清聊誤終身,盛府所有人都有這種錯覺,他們不分男女,都一至認為,此後眼裏再容不得醜東西!

這也正是花清聊和花問齋為什麽要選擇深居簡出的緣故了,要麽是長得太招搖,要麽是魅力太狂浪,這些東西都是天生的,掩都掩不住。

清聊見到盛卿歡的時候,他困于夢魇之中無法醒來,清聊攤開了琴,彈了一曲極樂調便喚醒了他。

盛府上上下下都當他是個神仙,一個個跪地拜謝,盛家的傻大小姐直接撲上來抱大腿。

清聊當時特別尴尬,可他卻沒有生氣,哪怕是被盛家的傻小姐弄得鼻涕眼淚一裙擺,他也只是優雅地微笑着。

後來還是盛卿歡勸了幾句,大小姐才把清聊放開。

盛家老爺準備了一箱子的黃金和一箱子的白銀作為答謝,清聊當然想全收下的,可又覺得有損自己矜貴的顏面,他想了想,道:“不如給我做一塊銅制的招牌。”

盛家的人答應的很爽愉,不僅同意做招牌,還差人把這些錢給清聊送回了靡音館。

盛卿歡也不知道着了什麽魔,非要拜清聊為師,連續去了靡音館七天,比那三顧茅廬還要真誠,然而,清聊都沒有答應收他為徒。

也許是清聊只容得下南枝一人,也許是錢不太夠......

等過了兩日,盛卿又歡帶了些禮物去看望清聊,對拜師一事并未抱任何希望,甚至提都沒有提,臨走時,清聊突然說:“你帶上琴,天黑之後再來。”

盛卿歡愣了下,就是沒能反應過來。

半響,他才激動地說:“先生願意收我為徒了?”

清聊只笑不言,舉止優雅。

“師父,那弟子先行回去,等天黑了就來。”盛卿歡太高興了,走的時候一直是倒退着走的,萬萬沒想到踩空了臺階差點跌下去。

清聊淺笑,看着開心得跟孩子似的盛卿歡,不由地想起小時候的南枝,可落在盛卿歡眼裏,這笑容竟溫的能讓人癡狂。

嗡!

南枝這一曲極樂之‘斷’在清聊的輔助下彈完。盛卿歡也從回憶裏抽回意識,竟想不到,這詭異之曲風竟讓人分神,陷入回憶。

“卿歡,可從中體會到了什麽?”清聊目光溫柔地看向盛卿歡,白色的衣袖輕輕地掠過琴弦,落在了他膝蓋上,優雅地疊好。

“此曲風好生詭異,仿佛能使人內心從緊張到放松,最後又驚醒似地清明,令人不由感嘆,似一場驚夢,一場魂游。”

盛卿歡答的仔細,分析的也夠透徹,極樂之斷本就能使人魂游過往,像做夢一樣,可清醒之後,才知道是自己陷入了沉思罷。

“彈奏此曲,最重要的是心境,心有桃園,便能織出桃園,若心有地獄便會織出地獄。”清聊淡淡道,指尖輕輕一勾玉弦,發出一聲凄厲之聲。

盛卿歡長這麽大都沒聽過這麽恐怖的聲音,渾身一哆嗦,背心都驚出了一身汗。

清聊嘴角噙笑,玉指在弦上來回撥挑,音色妙妙,幻象重重。

盛卿歡只覺得眼前一片月影朦胧,身處在一片高山流水之地,膝上置着琴,耳中不停地傳來神仙的演奏,他四處張望,卻不看見是誰是在彈琴。

因曲子實在好聽,他便跟着彈了起來,跟着跟着,便跟上了他的節奏。

靡音館的琴堂內,清聊的手指停下來,目光悠悠地望着對面閉目彈琴的盛卿歡。

南枝緩緩地轉過頭,看着從容優雅的清聊師父,道“這是極樂之引?”

極樂調的第一章‘引’曲,此曲為極樂調的入門之學,此曲的妙處是引鬼怪前來,娓娓道述生往委屈和不甘。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