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敬上君

今日晚宴上天子的狀态讓整個殿中都錯愕不已。

人人心中都有各自的猜測,或好或壞,但都覺得眼下的場景有些讓人琢磨不透,又都不敢貿然出聲。

除卻目光紛紛看向殿上的天子,便是天子身側的上君,但上君就似有意收斂的表情,根本看不端倪。

繼而是東宮這處。

在天子出現前,殿中的焦點無疑是東宮。

這次各地的諸侯,世家,封疆大吏入京,其中不少都是沖着東宮的婚事來的,也帶了家中的子弟入宮,目的不言而喻。但等天子出現在殿中起,這風向好似變了……

殿中衆人的注意力都在天子這處,不知道天子的虛實,所以拿捏不住當下的情景。

但有一條,東宮今日的妝容是特意避諱了天子的,那就是說,東宮入宮前,也沒料得天子今日出現在晚宴上會是這幅面容。

能在天子生辰宴上露面的官吏沒有誰平庸,再加上外地赴京的諸侯,世家和封疆大吏,殿中都不是泛泛之輩。

這樣的場合,沒有人會輕易出聲,竊竊私語,甚至連面面相觑都不會有。只有譬如劉凝予這樣的子弟,會詫異問起,天子不是病了嗎?永昌侯狠狠瞪他一眼,他就不敢再說話了。

上君也看向天子。

天子端起酒杯,朝着殿中開口,“朕久病一場,朝中諸事繁瑣,多賴各位愛卿傾力,才讓江山社稷得保,西秦國中安定,這一杯,朕先敬諸位愛卿,主位辛苦了。”

天子舉杯,殿中都紛紛起身舉杯,除卻上君,就連殿上的漣卿也都跟着起身,舉杯,面朝天子,齊呼,“吾皇萬歲。”

而後相繼掩袖飲盡,再向天子拱手鞠躬,之後再落座。

殿中沒人看錯,天子是飲酒了。

這杯酒是天子自己飲的,不是上君代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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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天子在病中,用藥是不能飲酒的,殿中的疑雲更多了幾分,難不成天子的病是真的全然好了?

殿中,岑遠的眉頭攏得更深。

也不由将餘光瞥向斜對面的信良君處。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天子這處,沒人留意信良君,除了他。

只見信良君眉頭緊皺,握緊的手有些打抖,信良君是自己一人一座,旁人的心思都在天子這處,沒人察覺信良君如此。

岑遠更加确定了早前心中的念頭,天子的今晚的舉動也在信良君意料之外,所以信良君才會這幅模樣。

那信良君今晚恐怕很難再留意旁的事情。

岑遠心中越發沒底,但也越發冷靜下來,趁這個時間縷清思路。

他早前以為今日晚宴都在天子掌握中,即便有變故,也都是口舌之争,朝中風雲詭變而已,無非是時間拉長,牛鬼蛇神出來鬧一場,天子能有辦法解決。

但眼下越發覺得不是如此。

天子要的不是解決今晚,而是一勞永逸?

他想起今日漣卿一直在天子身側,天子應該會交待她些事情,但他沒有機會同漣卿單獨問起。

他早前只覺只是今日宮宴不會太平,會延長,會出岔子,但眼下,另一種念頭越發濃郁——今晚會出事,天翻地覆。

岑遠心中駭然,不由握緊杯盞,也擡眸看向漣卿。

但漣卿的目光落在天子身上,沒看他,他有些坐立不安。

之前在寒光寺,包括後來在東宮遇刺,或是他單獨去見信良君都沒有眼下這種擔憂。

眼下越漸濃烈……

生辰宴原本是上君在負責,太監也在等上君指令,但天子忽然看向大監,大監微訝,但還是會意,天子的意思,是宮宴正式開始。

大監高聲,“宮宴開始,歌舞助興。”

大監言罷,殿外候場的舞姬就已經入內,樂工也早在大殿中就位,大監吩咐完,就有禮部的司樂官接手。很快,大殿之中歌舞起,早前的氛圍似是一掃而去,取而代之的都是喜慶,隆重和祥和。

天子是女子,今日是天子的生辰宴,禮部挑選的歌舞是《盛世安康曲》,贊美的是國泰民安,體現的是女子優美。

歌舞開始之後,就可以随意飲酒說話,不壓過歌舞就可。

漣卿目光也才重新看回殿中,岑遠正同宋佑嘉在一道說話,不知說什麽,但宋佑嘉一臉詫異模樣,岑遠繼續同宋佑嘉說着話,兩人都沒留意到漣卿的目光。

別處也是,三三兩兩說着話,也有舉杯互敬的,慢慢恢複了早前宮宴的氛圍。

漣卿收回目光,正好見到卓妍朝她舉杯,她也舉杯,輕抿一口。

卓逸看了她一眼,沒出聲。

漣卿知曉他慣來清冷話少,遂颔首致意。

等漣卿重新看向天子,因為離得近,旁人未必能看清,但她看清了,天子看向殿中長袖歌舞的目光認真,入神,甚至帶着追憶和向往,還有羨慕在,複雜幾許。

——為君者,總有取舍,也要有犧牲,即便你眼下還未遇到,也不懂,但日後總有一日會懂。

——誰都不是準備好了,才去這個位置上的,世事逼人。天子比東宮更難做。

漣卿錯愕。

……

殿中,平日裏最好酒的信良君一口未飲,從方才起就一直看着上君沒出聲,沒飲酒,沒動彈,甚至眼前的歌舞都未移目。

信良君一側是卓逸,卓逸也是個不怎麽愛說話的,最多只是和卓妍說兩句,所以信良君這處并不容易被看出。

卓妍身側,是定遠侯同褚辨梁褚将軍說着話,再往左,是商姚君同楓将軍說話。對側,魏相同永昌侯寒暄,宜安郡王與姜家家主在賞析歌舞……

盛宴裏,歌舞升平,只有信良君像一個局外人,也掌心攥緊。

漣卿想起岑遠早前提醒過,今日的宮宴不短,要她趁着間隙多用些東西,她想起來就吃了幾口,腹中果真沒餓得那麽難受。

整個殿中,除了安靜看歌舞的,飲酒,說話的,大抵也只有漣卿在認真得用着席案上的點心,又不顯得突兀。

“六叔?”宋佑嘉又喚了聲,“你好像一直心不在焉的?”

宋佑嘉離他最近,就在同一張席案上,有人是不是心不在焉,自然是最清楚地就是他。

宋佑嘉問起,岑遠這次也沒避諱,而是借着殿中歌舞聲,朝他問起,“佑嘉,殿中你同誰最熟悉?”

“嗯?”宋佑嘉正吃着水果呢,忽然被岑遠這麽一問,宋佑嘉明顯愣住。

岑遠索性換了個問法,“你爹同今日殿中誰最熟悉?”

“好多。”宋佑嘉一面嚼着水果一面漫不經心應道,而後,又感嘆,“六叔,你今日怎麽奇奇怪怪的?”

岑遠沒搭理他,繼續問道,“那這些人裏,誰是最穩當的,最好,是不站任何黨.派,置身事外的?”

宋佑嘉是真沒想到他會這麽問,連嗆了兩聲,臉都有些漲紅,而後才應道,“大抵,該是郭伯伯吧。”

他以為岑遠只是随便問問,結果他話音剛落,岑遠繼續道,“佑嘉你聽好,稍候如果有事,我叫你離開的時候,你就去你郭伯伯那裏。”

宋佑嘉這次連嚼都不嚼了,驚異看他,“六,六叔,你要幹嘛?”

岑遠看了看他,原本是不想同他說起的,但又忽然想,稍候如果生亂,佑嘉原本就年幼,容易慌張而手足無措,興許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聽話,今日不太平。”岑遠叮囑。

宋佑嘉臉色都變了。

岑遠看他,平靜道,“你看看周圍,能猜到今晚不太平的人不少,誰像你這樣的臉色?你怕旁人注意不到你嗎?”

宋佑嘉趕緊正襟危坐。

岑遠繼續道,“泰然處之,不然,棒打出頭鳥。”

宋佑嘉果然不敢再東張西望。

岑遠這才收回思緒。

也正好第一曲歌舞結束,殿中陸續安靜下來,這一曲結束,殿中衆人又紛紛将目光投向殿上的天子。

雖然離得遠,未必能看清天子的神色,但天子盛裝且精神出現在此處,其實旁的猜測再多也沒多少意義,誰都了不得後來會如何。

譬如眼下,只見殿上,天子又端起酒杯,是又要祝酒的意思。

殿中也效仿,端起酒杯,看向天子。

漣韻卻是目光逐一掃過殿下,而後,落在身側的洛遠安身上。

洛遠安攥緊指尖,平靜看她。

他已經許久沒見她這幅神色和模樣,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第二杯,敬上君。”這句話從天子口中說出,洛遠安眸間好似墜入深淵谷底。

他從晨間起就一直在絢芳園見百官,晌午都未曾回過寝殿,所以當他在殿外等候天子龍攆的時候,從見到漣韻的第一刻起,洛遠安就沒說過話。

眼下亦是。

她連他都瞞了。

那就應當不止一件……

他看着她,旁人離得遠,看不出他神色有異,或是他眸間的黯沉,但漣韻繼續道,“朕久病,一直卧床不起,這段時日,是上君在照顧,諸事替朕考量,這一杯,是朕敬上君的,宮中之事瑣碎,上君費心了。”

她說完,殿中齊聲,“敬上君。”

洛遠安看着她,眸間血絲布滿,也通紅,但就這麽一直看她。

殿下紛紛掩袖飲酒,洛遠安的嗓音低沉而嘶啞,“別喝了。”

也輕到只有她才能聽見的聲音。

洛遠安的目光中,天子掩袖飲盡。

他心底驟然一緊,似千鈞重擔壓得喘不過氣來。

他也端起杯盞,仰首飲盡,每一滴都似澆在心底,灼得生疼。

漣卿看向大監,大監會意,朝着遠處的司樂官颔首。

很快,殿中的樂曲聲再起,又有舞姬入了殿中,第二輪歌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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