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人生失意無南北(上)

袁夢杳在中間來回說和了幾次,退婚之事最終敲定下來,方岚寧的溫厚性子到底還是做不出毀人聲名的事來,對外只說是自己妹妹體弱多病,不适婚配,故而退婚;對內始終瞞着方幼寧。

說來也巧,兩人婚約解除沒多久,方幼寧的身體一日日好起來了,轉過年開春時已然痊愈了。方岚寧見妹妹康複自然高興不已,心中對于馮懷素的怨憤也弱了下來。他還記得當時馮懷素來退婚時說自己命舛,怕是礙着了幼寧,他當時覺得荒唐,以為這只是退婚的借口,現在想來便将信将疑起來。

以方岚寧的性子,即使有了這個想法,也不會到處傳揚。只是不知為何,馮懷素命硬,刑克六親的說法在玉京不胫而走。袁夢杳滿心疑慮地調查了一番,最後發現這消息竟然是他自己放出來的,他只能在心裏翻了個白眼,暗中引導一下,免得最後傳出太離譜的留言也就罷了。

玉京城中草長莺飛,郊外的桃花開得正盛,往來踏青的年輕男女絡繹不絕,太平坊和清和坊依舊是一派安樂祥和、歌舞升平的模樣。馮懷素一門心思紮進了門下省的公務裏,将今年的春日宴丢給了袁夢杳主持。

沒有人知道,此時的百夷正醞釀着一場劇變。

在舍岈的授意和崔酒的幫助下,舍迦先後扳倒了舍蜚和舍迨,舍辻那個老狐貍倒是謹慎到底,遲遲沒有露出狐貍尾巴。舍迦手中雖然有他的把柄,卻也還扳不倒他,兩個人都恨不得置對方于死地,可見面的時候還是要裝作一副兄友弟恭的和睦樣子。

如今的舍迦早不是那個剛剛回到百夷,一片懵懂的小王子了。舍辻看着舍迦某些時刻流露出來的神色都會覺得心驚膽戰,他仔仔細細地打量着舍迦,這幾年他練武很勤,看上去健壯不少,眉目間那股青澀害羞已經徹底褪去,整個人都像是他膚色那般使人暖洋洋的。

這些年,舍迦在軍中贏得了不少支持者,在朝堂裏更有白拓部的舊臣站在他身後,勢力和他這麽多年來經營所得不分上下。舍岈養了這匹狼來對付他,卻不知自己最後會不會也被這匹狼所傷。若是如此,倒也很有意思不是嗎?

舍迦覺察了舍辻的目光,他開朗一笑:“二哥怎麽一直看我,難道我臉上長了花兒不成?”

舍辻眯起了一雙狐貍眼,輕聲笑道:“阿迦看上去似乎黑了些?”

“前幾天一直在校場比武,入了春陽光烈,許是曬黑了些。”舍迦語氣溫和,出口的話卻帶了三分嘲諷之意:“近些日子似乎很少見到二哥,莫不是嫌天熱了在哪裏躲懶呢?”

舍辻也不生氣:“二哥體弱,哪裏能和阿迦比呢?” 他微微勾起唇角,随手拿了箭杆,手腕輕輕一動,箭杆正好落入壺中。

舍迦笑着去看舍岈:“阿哥真偏心,成日就知道盯着我,你瞧二哥,可比我能躲懶呢。”

舍岈嗤笑一聲:“你二哥騎射谙熟的時候,你還不知道躲在哪裏彈曲子呢。功課既然落下了,自然要補上,少拉你二哥當擋箭牌。”他扭頭看向舍辻:“說起來二弟這些日子神神秘秘,管我要了好些書去,是打算做什麽呢?”

舍辻猶豫了一下:“今日宴飲,提了這些事情又要害人不能盡興了,還是等到明日議事的時候再說,如何?”

“也好,今日還是開暢飲,政事留在明日,反正它只會堆下來,又不會長腿自己跑了。”衆人聞言哄笑,舍迦還一副頗為遺憾的樣子:“若是它自己長腿,可是能少了我不少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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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宴飲散去,舍迦一直留到了最後,依舊去了水上長廊議事。兩人都飲了不少酒,此時和風溫煦,輕飄飄地撫過,讓人不禁有了些醉意。

舍岈揉了揉額角,随便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今日這酒頗烈,不然我還能帶你劃我前些日弄好的小舟,去湖上轉一轉。”

“不去。”舍迦就近坐在他旁邊:“阿兄就知道捉我當苦力,若是去湖上,肯定又是我劃船,我才不幹呢。”

舍岈伸出手指點了點他:“瞧你懶的,連劃船都指不上你。”

“話說回來,阿兄不知道舍辻在搞什麽鬼嗎?”舍迦努力睜着眼睛,不讓自己被醉意俘獲。

“具體的并不清楚,只是……”舍岈拍了拍他的頭:“怕是沖着你來的。你最近風頭太盛了些。”

“我風頭盛難道不是阿兄的意思嗎?我看他這是坐不住了,早晚要露出狐貍尾巴來,到時候,被我逮住,我就要把他做成一件狐皮大衣送給阿兄。” 舍迦嘻嘻一笑:“阿兄看我貼不貼心?”

舍岈知道他是醉了在說胡話,只得順着他道:“貼心貼心,我家阿迦最貼心不過了。”他低頭無奈地看着舍迦在他肩膀上亂蹭,喃喃自語道:“那當然啦,阿兄對我最好了。”

“阿兄……”

“嗯?”

“阿兄啊……”

“嗯。”

舍迦锲而不舍地叫着阿兄,舍岈也由着他鬧,嗯嗯啊啊地應着他。舍迦伸手抱住了舍岈,言語模糊道:“……阿兄,我、我們……去莺啼林……你答應送我的雲雀還沒給我呢。”

舍岈沒想到他居然還記着這事,笑着拍了拍他的背:“好啦,給你,明日就給你。”

“阿兄真好。”舍迦悶在他胸前低聲笑了起來:“我最、最喜歡阿兄了。”

舍岈漫聲應道:“我也最喜歡阿迦了。”

舍迦忽然擡起頭,不滿道:“阿兄騙人,阿兄這話一點兒也不認真。”舍岈一時間愣住了,沒想到他醉成這副樣子,居然還能聽出他語氣認不認真。他怔愣的一瞬間,就看見舍迦變了臉色,嗚咽道:“阿兄真的騙人!阿兄最喜歡的不是我……嗚——”

舍岈整個人都僵住了,忍不住在心裏嘆氣。這不是他頭一次遇見舍迦喝醉了,每次都是這樣。明明上一刻看起來還頭腦清楚、安穩可靠,結果話不過三句立刻暴露醉酒的事實,只會抱着他說“最喜歡阿兄了”,自己要是不回答他,一準要抱着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舍岈拿出了二十分的耐心,輕輕撫着舍迦的後背:“沒有的事,阿兄最喜歡阿迦了。”

舍迦擡起水汪汪的眼睛,一臉委屈地看着他:“真的嗎?”

哄孩子的舍岈認真點頭,拿出十二分的真誠:“當然了,阿兄最喜歡阿迦了。”

舍迦眼眶紅着,臉上還沾着淚水,他偏頭看了他一會兒,似乎在确認他話的真假,好半晌滿意地點了點頭:“我就知道。阿迦最聽話了,阿迦什麽都會做,阿兄一定會喜歡阿迦的……一定會原……”原諒阿迦的。

話還沒說完,舍迦就已經睡過去了。他後半句話說得模糊不清,舍岈也沒在意。舍迦喝醉的時候說過的胡話多了去了,上到齊朝皇帝有三只眼,下到自己的孩子要成婚了,舍岈都不知道他哪裏冒出這麽多不靠譜的想法。

舍岈看着徹底醉倒的舍迦,知道今日的事情是談不成了,親自背起舍迦,把他安置在了自己的寝殿,自己喝了兩碗醒酒湯繼續處理政務。直到天色将暗的時候,舍迦才從睡夢中清醒過來。

他看着頭頂有點熟悉的花紋,顧不上隐隐作痛的腦袋,一個激靈跳了起來,之前那些喝醉時說胡話的經歷不要太尴尬,自己明明出來時還是清醒的,怎麽到了水上長廊一吹風,就醉倒了呢?

舍岈看着他變幻莫測的臉色,打趣了一句:“喲,哭包醒了?”

舍迦臉色驟變:“我哭了?”

“哭了,抱着我哭得可可憐了,可比你三歲的時候還黏人呢。”舍岈毫不留情地開始添油加醋:“你還和我說了好多話呢,你想不想知道自己說了什麽?”

舍迦立刻拒絕:“不!不用了……我、我那是醉了,說的都是胡話,不能當真的!”

舍岈眨了眨眼,故作失望道:“真的嗎?我還以為阿迦真的最喜歡我呢……難道阿迦不喜歡阿兄嗎?”

聞言,舍迦臉紅透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他支支吾吾道:“……我當然喜歡阿兄了。”

舍岈繼續捉弄他:“最喜歡?”

舍迦面紅耳赤地說不出話來,他飛速地穿上了鞋子,一溜煙跑走了。那速度簡直比逃命還快,舍岈攔都沒來得及攔,他就竄的沒影了,顯然是連輕功都用上了。

過了小半個時辰,舍迦又從殿外探進頭來,小聲道:“正事還沒說呢……”

舍岈板着一張臉,看不出喜怒:“原來你還記得有正事沒說呢?”

舍迦乖乖走到他旁邊,等着聽訓。舍岈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笑了出來,舍迦自知上當,惱怒地瞪了他一眼:“笑什麽?說正事!”

聽見他這麽說,舍岈更是笑得前仰後合,半晌,彎着眼睛像只吃飽喝足、得意洋洋曬太陽的鱷魚:“好啦,說正事了。”

舍迦撇了撇嘴角,乖乖坐到了他旁邊,問道:“你之前說,舍辻估計是沖着我來的,那他會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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