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有親身經歷過,所以才不會懂得姑姑言語中的沉重告誡,我日複一日地等候在隔雲端的山巅,看陽光遍野的凡世日子,歆羨着他們的寧靜祥和,然後在無數的回首間,望見姑姑倚着宮門削瘦的影子,聽得姑姑輕不可聞的嘆息。

也就是在那時,姑姑告訴我,她在等待着一個叫“琉雀”的人,那個人會如期赴約,但她絲毫沒有向我提起,她讓那人不經意間等待的,是一場無望的死亡。

隔雲端山腳下,駐守的是一個熱鬧非凡的城鎮,四季喧嘩,常年歡慶,他們有他們的快樂,即使年複一年地勞作在田野裏,但浮現在他們面容的,是洋溢着滿足的喜悅。他們真是快樂呵,無憂無慮,幸福安康。

我羨慕那些因為一個糖果而哭鬧的孩童可以在父母的臂彎撒嬌,挂着淚珠的小臉蛋,哭腫了、又哭紅了的兩只小眼睛,飽含了藏在小心思裏的期望和懇求。當然,我也奢望那兩條緊挨着他們小小身影的被殘陽拉得更長了的影子。

我喜歡他們一起在和風中溫馨着靠近的樣子,因為我覺得,那是美好的存在。

可是,那些連綿不斷出現在我瞳仁中的美好,是我窮極一生也無法企及,我只能永無止盡地憧憬,懷着我不倦的念想。

鳶尾泉(上)

在我十三歲那年,姑姑從市集上帶回來一個與我同齡的小女孩,姑姑看着我說,秋舞,這是姑姑給你的禮物,你一個人待着,肯定很寂莫。

姑姑的表情生硬,盡管她說着溫婉的話語,她蠻橫地将那個無辜的小女孩推到我面前,小女孩撐着我伸出的手臂,勉強站直身體,她的眼睛紅腫,甚至她原本白皙的面龐,都染了一層悲痛,那是灰敗的顏色。

她哭着說,我求求你,放我回家,我不想離開爹地娘親,我求求你們了。

她掙脫我的手,跪在冰冷的地上,向姑姑磕頭,響亮但略帶了殘忍的聲音頓時孤寂地在宮殿升騰。

姑姑無動于衷,她只是淡淡地瞥着眼前那個倔強的小身板重複着把頭顱投擲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

姑姑說,秋舞,以後她屬于你,她的生死由你決定。

我說,姑姑,那就放她走吧。

我只是向往他們塵世平凡而普通的生活,而不是留住一個與凡間有一絲關系的人在身邊,我覺得那樣也會感到疲累。

女孩睜大一雙杏眼,氤氲如遠在千裏之外的天宿流水在春季漲潮時,在湖面結成的薄霭。

她感激地望着我,涕泗縱橫,粉紅的衣袖擦拭着花了半張臉的淚水,還有從頭頂滲出的鮮紅血液,然而她的希望卻被姑姑毫不留情地敲碎。

姑姑說,秋舞,我需要她陪在你身邊,至少兩年,你明白嗎?

姑姑,你其實是想用她來彌補你困在暗無天日裏的那個兩年,因為我根本就不需要一個同齡的玩伴,我已經習慣孤獨了。

不,比起你說的,她的真正利用價值更加殘忍。秋舞,我研制了數年的□□,需要一個試用者,難道你想要姑姑拿你試藥?

姑姑,此時的你,又和當初那群拿你試藥的瘋子有什麽區別,如今的你恨透了他們,那麽,今後的她也會像很多年前的你一樣,對你懷着怨恨與詛咒。

姑姑輕輕地笑了,即使她的笑意很快就在眼尾處消失不見,餘剩的便是她對我反抗的盛怒,她說,秋舞,姑姑很早之前就告訴過你的,這只不過是一場有因有果的輪回罷了。

後來,這個叫楚悅的小女孩就留在了隔雲端。因為有一個期許,她抱着渺茫的希望盼着離開這裏的那一天,盡管她清楚着那一天只能是她的幻想,因為,姑姑的□□随時會奪去她的性命。

致命的□□折磨着她單薄的身子,她的嘴角不住地流出濃稠的血液,當她擦淨它們的時候,便意味着她挺過了一局,但如果她不死,那麽,她終将要經歷無數次的死亡邊緣,然後掙紮着活過來,混沌的雙眼看不清世間,只在心裏明白,她一定可以活着從這裏離開的。

她縮着肩膀,在微涼的夜色裏靠近我,小小年紀的她,卻像個看破紅塵的修道人,她依着我的目光,去看天邊出現的星辰,一顆,兩顆,有的黯淡,有的光彩奪目。

就像存活于有失公允人世的我們,有的光芒萬丈,有的碌碌無為,有的無需為生活所累,有的卻只能默默承受。

她吸吸鼻子,她已經不記得今天是第幾次試藥了,每次試完藥,她都會來找我,也許是下意識地覺得我是這座魔窟裏唯一值得信賴的人,因為在她被推到我面前時,我替她求過情。或許,因為我們年齡相仿,彼此渴望親近。

她說,秋舞,我叫楚悅,楚是楚楚動人的楚,悅是喜悅的悅。我想,在她來到這裏之前,她應該是一個快樂無憂的孩子,像我看到的市集裏出現過的那些女孩一樣,有疼愛自己的父母,也有青梅竹馬的玩伴,在辛勞一天的某個黃昏,她會和父母落滿繭子的手掌交握着結伴而歸,徜徉在西下的溫暖夕陽,唱起那首古老的童謠,愉悅的歌聲解除了勞累帶來的疲憊。

我知道。我輕輕地應着,然後摸過她冰涼的手指,握在掌心,我想溫暖她。

我很明白她不斷向我重複她名字的緣由,因為她在害怕記憶的喪失。也許未來的某一天,她就不會記得自己是誰了,甚至此時被她唯一依靠過的我也終将要遺忘在她藥性發作時。

楚悅,我其實可以幫助你逃出這裏,如果你願意的話。

觸手的白玉雕欄,是一片冰涼如水,像這個冷意侵襲着肌膚的夜晚,遙對着的蒼穹上的幾顆殘星,寂寥,憂傷。

過度試藥之後的楚悅開始神情渙散,她不再像以前那般平靜,平靜地和我坐在月色下,星光裏,一遍又一遍地反複念叨着自己的名字,講述着家鄉的趣聞舊事,一會快樂,一會悲傷,那些在凡世裏的影像是激勵着她活下去的動力。

可是,後來的楚悅變了,她變得麻木,清醒,她對我流露出的敵意與日俱增,她抱緊雙臂,在我落莫的視線裏,加大了擁抱的力度,并且将整個瘦小的身子向外一寸接一寸地困難挪動着,那是一種自我保護姿态,我知道,她已經在防備我了,往後不會再拿我當知己,甚至會徹底地反目成仇,刀劍相向。

她說,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同情心,秋舞,你只是個會說好話的騙子,我不會因為你替我求過情而對你有任何改觀的,你和那個可怕的女人一樣,都是瘋子。

我不理會她的過激,兀自伸出手臂,指着夜色下相繼點亮在山腳的盞盞華燈。

我欣喜地說給她聽,楚悅你看,山腳下的那些村莊,他們的燈光是溫暖的黃色,我也想有朝一日,去到他們中間生活。

我拉過她抱在胸前的雙手,盡管知曉她在竭力反抗我,可是我仍舊固執地一字一句告訴她,楚悅,你要相信,我會助你逃出隔雲端的,我也想過平凡人的生活,住在隔雲端,雖然與世無争,但我更想要将自己的生命賦予陽光般的溫暖,我覺得隔雲端太冷了,太安靜了,安靜得讓我害怕。

因為姑姑掌在宮殿裏的是無數顆大小相致的夜明珠,夜明珠所散發出來的光輝,永遠是幹淨的潔白,像沒有溫度的月華一樣冷清,可是那般的好看光澤是我不喜的,就如我此刻向楚悅坦白的那樣,打心眼裏,我其實害怕潔淨的光亮。

楚悅看着我的眼睛漸漸失去焦距,她的表情像是在看待一個恐怖的枯骨,她咬着慘白的下唇,對我直搖頭,好像害怕極了。

她說,秋舞,那個女人是個瘋子,你也是個瘋子,我本以為你是一個正常人,原來,原來你們都是十足的瘋子,我沒有說錯,你們都瘋了,瘋了,全都瘋了。

你以為,你看到的都是平凡人的美好生活嗎?其實不是這樣子的,你的幻術蒙蔽了你的雙眼,即使你此時多麽期待着那般的生活,但你的術法之下的現世,飽含着無數殘酷的事實與違背,秋舞,就算你有一天真正地被愛了,但你的生命也會因為已經完全失去了正确的路途而枯萎。

她尖叫着抱頭,然後頭也不回地往山下跑,漫無目的狂奔卻在隔雲端的碑界旁停住了雜亂的步伐,她歪着腦袋,好像識別着上面镌刻的楷體文字,驚慌,恐懼,她撲通跪倒在了堅硬的地面,臉色如土,嘴裏吐出了一串串花白的泡沫,最後不省人事。她甚至在倒地不起的剎那間,伸手直直地指向了那片村莊,她驚怖地大睜着眼睛,眼睛裏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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