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是心灰意冷的絕望。

姑姑走到我的身後,白衣飄渺,很不真實,但我知道那确實是姑姑閑庭散步般地來到了我的身旁,姑姑似乎很滿意眼前見到的結果,她的嘴角揚起了一個顯而易見的弧度。

她憐惜地對我說,秋舞,帶她回去,她真的快要瘋了。

姑姑,這是藥效導致的結果嗎?我小心翼翼地詢問姑姑,即使我已經猜測到了答案,因為除了姑姑的藥效,尋常人又豈會在突然之間變得瘋瘋傻傻。

也并非全是。

姑姑莫名地嘆了口氣,她枯枝一般的指尖輕輕摩挲着石碑,她厭棄地把目光落在楚悅的身上,無情而冷漠。

秋舞,她可不是一個很好控制的人呢。

我因為楚悅失控而流于露面上的可怖表情深深地垂下了頭,我不敢去看那雙帶着驚懼幾乎要睜裂了的瞳仁,裏面寫盡了絕望與痛苦,她的命運本不該是這樣的,是姑姑毀了她,如同現時的我,被活生生地囚禁在隔雲端,縱然萬般美好,但我更願用短暫的生命相換,因為我不想被束縛着,然後忘卻了自己活着的緣由。

你在可憐她?

姑姑的視線陡然落到我的身上,她兇狠的眼神表示出來,又是将我驚得面無血色。姑姑從來都不是一個心慈手軟的人,這一點,我牢記于心,因此更加懼怕于她,我知道,此刻的姑姑被我的反應激怒了,她讨厭我楚楚可憐的樣子,因為那不是她塑造我的初衷。

秋舞,你應該感到慶幸,姑姑拿來試藥的人是楚悅,而不是你。

姑姑對楚悅,似乎懷着某種仇恨,當然,這種一般無二的感情在我的身心也有體會,姑姑她同樣恨着我。

鳶尾泉(下)

姑姑用在楚悅身上的藥量,随着楚悅出奇的适應力,逐日一丁一點地增多,姑姑像是在對待一件需要上釉的易碎陶器,她需要在每一道工序裏認真地調制,只有這樣,才能在完工時見到最為滿意的作品。

姑姑将一個白底青紋的小瓶交給我,耐心地吩咐我說,秋舞,把這個給楚悅服下,她昨天不是感覺到全身疼痛了麽,吃了它,她很快就會好了。

姑姑其實忘記了楚悅症狀中的一點,楚悅不僅感受到了噬骨的疼痛,她柔嫩的肌膚也在她的哀嚎聲裏慢慢滲出黑色的血水,雖然聞不到惡臭,但粘稠的分泌物看上去令人反胃。

昨晚的楚悅像個瀕臨死亡的絕望人,她抓着姑姑的手臂,苦苦哀求,她說,我求求你,殺了我,我不知道你有什麽樣的怨恨,但是用折磨我的方式來報複她,你不覺得卑鄙嗎?她都已經死了。

姑姑無動于衷,楚悅終是松開了那只染了她黑血的手,看着開在潔白衣袖上的黑暗花紋,她咬着牙,說出了狠話,唐門媚茹,如果我活着從這裏出去了,我會把你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以一千倍一萬倍的代價讨要回來,我會讓你生不如死,我要親手殺了你。

姑姑拂開楚悅擋住眼睛的額發,接住一顆下落的汗滴,姑姑鎮定自若的神情,仿佛在無聲地挑釁着咒恨着她的楚悅。

姑姑說,你可能活不到離開的那天,但我不會殺你,因為我也很期待你能夠活着從這裏出去的那一天,看你說的那一天是個什麽樣的季節,是溫暖的春日,還是蕭索的秋雨。

姑姑撫摸着楚悅的臉龐,比對待她珍惜的寶貝還要溫柔,她說,不過孩子,你不應該提她的,要是她沒死,我也就不會把所有的怨恨加注在你身上了,這也許就是凡人們所說的,因果報應,如果沒有她那樣的因,又怎麽會有你這般的果呢。

姑姑的指尖停頓在楚悅的眉眼,摩挲的姿态像是在對待親昵的戀人,姑姑的眼裏也難得地注滿了絲絲溫柔的情意,她捧着楚悅的臉,說,你果然還是很像她的,但是骨子裏,還是和帝城的王那般,盡是潛伏在深淵的髒肮與惡毒!

我從姑姑幹枯的指尖接過那只小巧精致的瓶子,如果這裏面裝着的不是致命的□□,或許這真是一件美麗的工藝品,而打造它的,是一個芳華永存的麗人。

姑姑她,仿佛擁有無窮無盡的生命,她的容顏不會衰老,肌理永遠如同新生。

我說,姑姑是想現在就殺了她嗎?

姑姑哂笑,朱唇微啓,略帶了誘惑,猩紅的舌尖抵住皓齒,她迎風理着被素紗遮住了的雲鬓。

她說,當然不是,這藥只會令她全身潰爛,倒還不至于要了她的性命,我只是想看看,白骨是否真的像傳聞中說的那樣,能生出人肉,而生長了肉身的白骨又是個什麽樣子的,人一旦好奇,便會想要以身試法。

她輕飄飄的視線落在奄奄一息的楚悅身上,又是一個迷幻至極的笑靥,她說,楚悅是帝城的王送來的最好禮物。

在此刻,我才明了,原來楚悅并非一個平常女孩,因為身體裏流淌的血種,致使了姑姑對她造成的諸多令人發指的行為,姑姑她似乎非常憎恨帝城的那位王者,他們之間的前塵往事是我所不知道的,但我想,帝城的王一定罪不可恕。

秋舞,你要記住,世上有很多種仇恨的來源,但唯獨有一種恨,是需要你永生不能遺忘的,如果可以,你要千方百計地報仇,雪恥,否則你就是一個失敗者,像喪家犬一樣,東躲西藏,惶惶不可終日。

我看着姑姑布滿了血絲的雙眼,問她,姑姑,那種恨,究竟是怎樣的一種仇恨,冤冤相報,了無終期,秋舞相信,只要能心中寬恕,像參禪的高僧,忘卻可憎的前塵過往,專心将來,也是能活得開心和釋懷的。姑姑放了楚悅,讓她回去告訴帝城的王,今後隔雲端和帝城和睦共處,難道不好嗎?

我承認,在那一瞬間,我是心存善念的,我害怕看到帝城訓練有素的軍隊兵臨隔雲端,我和姑姑身有術法,斷不會被他們傷得分毫,但是可憐了山腳下依水而居的城鎮村民,他們和平的生活将會被硝煙中止。

姑姑曾經說過,帝城的王擅于以數人性命相要挾,姑姑當年的那位摯友正是因此而喪命。姑姑雖不會将山下數千人的性命放在眼裏,但是時值那刻,我卻是會心軟的,我同樣地惶恐,自己會在無意識間做出違逆姑姑的事。

姑姑冷冷地笑了,她不屑看我一眼,而是将頭轉向了無邊的夜色,她說,秋舞,我費了那麽長的時間來塑造你,但你終究成為不了姑姑想要的樣子,姑姑什麽時候才能看到一個滿意的你?你總說姑姑留給你的時間太短,可是秋舞,你又是否知道,姑姑的時間還有多久。

別以為我們在隔雲端的這些年,生活平靜,其實透過山外的那道屏障,危機四伏,帝城的王不可能心平氣和地一直等候着,他只是在尋求一個更合适的時機,一舉拿下隔雲端,徹底消除姑姑這個隐患,你還不明白嗎?

當楚悅迷迷糊糊地服了藥粉之後,果真像姑姑所言,皮肉一塊塊地化成血水脫落,隐見裏頭白花的骨頭,烏黑的血水流了一地,有的試圖觸摸姑姑的腳尖。

看着楚悅痛苦掙紮的模樣,我不由往姑姑的身後縮了縮,那些爬行的黑水彎延伸開,好像要觸摸我的裙裾。

面對着因為疼痛而從身上取下的皮肉,楚悅驚懼地睜大了雙眼,那是一雙好看的眼睛,只是她的眼部周圍也在變化,先是青黑,然後便開始和其它部位一樣,大塊大塊地掉落,屋子裏沒有血腥味,過堂風穿透竹簾的時候,滿室漾起一陣清香,吸引了宮院花叢中掠過的金斑鳳蝶的逗留。

姑姑相當愉悅地指着那群翩跹飛舞的金斑鳳蝶,笑語晏晏地對我說,秋舞,你快看,它們果真是這種香味的奴役者。

姑姑想要做什麽?

我呆呆地望着滿室飛舞的金斑鳳蝶,突然覺得眼前是十八層地獄才有的情形,幾乎是一瞬間的事,金色翩跹的鳳蝶在高高低低的起落裏逐漸變了色彩,它們由黃轉黑,然後在屋子裏扇動起一股如墨般濃稠的氣體,讓視線所接觸的範圍剎那間模糊。

姑姑并未正面給予我答複,而是溫和了神色,她愛惜地看着眼前成群飛舞的本應姿态姣好的但是此刻卻露出了利齒的蝴蝶們,輕聲地告知我,秋舞,這是你娘曾經以一敵百的術法,你想不想學?

楚悅不知道鳶尾泉,所以,當她慌不擇路地跑到鳶尾遍地的山谷,面對着一條清澈折射着月光的伶仃泉水,在寂靜的夜裏潺潺東去時,她像個無處可逃的絕命人,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那時候,她大概是真的感覺到了懼怕。

那天姑姑不在隔雲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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