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姑姑總是神出鬼沒,從我知事起,每月的十五,姑姑都會離開隔雲端一段時間。

楚悅是幸運的,如果讓姑姑發現了她誤闖鳶尾泉,她會被姑姑的寶貝兒活活咬噬成碎片。

這裏是禁地,姑姑她應該和你說起過。

楚悅的眼裏劃過一抹驚恐,她看着我的眼睛,抑制不住地流淚,她說,那個可怕的女人,除了會用那些惡心的藥水折磨我,她從來不和我說話,秋舞,我多麽希望她可以殺了我。

你說得對,她是一個可怕的女人。不過,我勸你還是不要再提死字,你越是想死,她就越會阻攔你,她是不可能讓你如願的,她喜歡看着人痛不欲生的掙紮模樣,你愈是反抗,她愈是快樂,這是她那樣一個可怕女人的唯一樂趣,別再試圖當個善人,擴大她的興致了。

你看到了嗎?

我指着鳶尾泉左岸的那株青蓮,青蓮的枝葉徐徐在夜色下舒展,沐浴着月華的光輝,仿佛是會在墨藍夜空瑩瑩發亮的星辰。

我告訴她,楚悅,那是青蓮,它生長在鳶尾泉的左岸,潔淨而美好,可是你不知道,隔着這條泉水,與它根須相連的是右岸的紅蓮,妖邪而魅惑,不過很可惜,那邊太暗了,你看不到,右岸的紅蓮現在和左岸的青蓮一樣,它們都只有枝芽,它們還在成長,等到了花期,它們就會互相殘殺,你一定沒有見過花與花之間的鬥争吧,其實我也沒見過,我很期待呢。

我承認,我只是想轉移話題。楚悅呆呆地望着我,抿緊了唇角,她大約是覺得我腦子有病,但那有什麽關系,只要她知道死在隔雲端是一件多麽不容易的事情,她就會知難而退。

就像這緊密相連而生的兩株蓮花,它們都要靠争奪來定生死,何況是人呢。

姑姑養在鳶尾泉兩岸的九蓮,寫就的其實是我和另一個未知人的命數。據說,九蓮花開兩岸,一水之遙。紅蓮主熱烈妖媚,而青蓮,象征着純真無邪。

紅青兩色,它們争妍鬥豔,并非炫耀精雕紅琢的美麗,而是以生死下注,強者盛,弱者衰,她們之間,只能留下一朵傲視蒼生。

楚悅在我攙扶着她起身的瞬間,突然抓住我的手,她問我,那麽,秋舞,你告訴我,你姑姑還會再帶一個人到隔雲端來嗎?

失去了希冀的她終是把我的話當真了,我不禁感到傷懷,到底是多大的絕望,才讓她于循環往複的惶惶中輕信了我的胡言亂語。

幻世

我拂開她那雙柔弱無力的手,緩緩地笑了,也許在她的眼中,我的笑殘忍而怨毒,我告訴她,不會了,你還嫌你所受的苦難不夠凄厲嗎?何必要再拉一個人殉葬!

她失落地松開緊緊抓着我的指尖早已泛白的雙手,她說,如果你的姑姑知道誰是我的幕後指使者,她一定會把他帶回來的,并且不惜一切代價,因為那是你的姑姑要挾帝城的王的一個絕佳機會,她會輕易放棄嗎?

她會的。

我回望着那雙染上了霧氣的眸子,盡管她用無限的希望凄楚地凝視着我,但我必須敲碎她的定論,因為她不了解唐門媚茹,那是一個能把隐忍發揮到極致的女子——她的美,成就了她的巅峰,她的媚,延長了她的生命線。

她隐忍了這麽多年,還會在乎一次并不能助她成功的機會?我的指尖勾勒着楚悅的面龐輪廓,忽然覺得眼前的同齡人是多麽地可悲,她這麽快就暴露了她的幕後主使者,我相信着,姑姑對這樣的一個試藥者将會感到非常的不滿意。

楚悅,答應我,這也許只是你口中的她和姑姑的一個終要了斷的私人恩怨,并非有什麽幕後,否則,你會惹怒姑姑,她的那些噬血如命的寶貝們可要迫不及待地把你分而食之了,千萬別給它們機會。

楚悅在我的手即将滑落下她側臉的時候,于倉促間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指尖,她說,秋舞,也許他會在很久之後的某一天,來到隔雲端,那時我可能已經死了,但請你一定要幫助他。

你要用一件東西作為交換。

她擡起虛弱的雙眼,朝我露出一個淺淡的微笑,她說,當然,既已把肉身交付給了你的姑姑,我的靈便是你用來強化幻境的一絲力量。

為什麽忽然之間想開了,你不是很怕這幻境裏的風雲詭谲嗎?你把靈交到了我的手上,這将意味着你不得入輪回,往後就成了幻境的一部分,生生世世被囚禁,沒有自由,沒有重新活一次的機會,你真的願意?

願意。

她閉了閉眼,也許是生命在悄悄地殆盡,她氣若游絲,完全沒有昔日的頑強反抗,這或許就是凡人們最後的甘願放棄。

她勉力擡起無法焦距的雙眼,尋找我的影子,終于在看清我容貌的頃刻,定下了心神,她認真地看着我說,秋舞,我也是到了生命垂危的時刻,才懂得肩負的責任何其之重,我是帶着使命來到這裏的,盡管有一半原因在于我的娘親和你的姑姑積有恩怨,但另一部分原由卻在于,我是為了帝城。

我也曾想過将我的生命活得轟轟烈烈,所以才義無反顧地來到了隔雲端,我想将我的名姓載入帝城的史冊,而不是在碌碌無為的年歲過後,才發現我這一生竟是白來世上走一遭了。

大多數人活着,卻不知自己究竟是因何而活,我很開心,我到底是想明白了。我現在雖然想一死了之,可是如果不能撐到預期中的那一天,那我所付出的努力将功虧一匮。你放心,不管這折磨人的藥勁多麽強悍,我也會苦苦相持的。

她把手珍重地合攏,想要呼出一口熱氣去溫暖,然而她慘白的唇色卻讓她把這個動作做得遲緩,因為她的氣數已經輕薄如同垂向西山的落日了。

在楚悅頻繁試藥的期間,姑姑會讓我修習各種劍術,姑姑教給我的劍法,華麗而絢美,恰恰是這樣的大氣,能一招致命,姑姑還教會我将她苦心制成的□□塗抹在雪亮的劍刃,姑姑說,這樣可以永絕後患。

姑姑冷笑着看我,訴說着當年唐門對她造就的罪孽。她說,如果當年的唐門能事先在我身上種下他們自認為了不起的蠱毒,興許我現在仍就是唐門養在地下室裏的一個怪物,或者,我可能經不住藥性,一命嗚呼了,但至少,我不會有今日。

夜半,月圓,風冷。劍影逸姿,手腕翻飛,那是姑姑在月下舞劍的身影,她一直有着高昂的興致,有時能在山頂迎着銀輝一練就是幾個時辰,其實姑姑是非常厭惡使劍的,因為她覺得劍并非能夠一招致命,而她想要的,莫過于殘忍至極的死法和惡鬥。

但是,在楚悅試藥的第十七日,明月逐漸殘缺,孤冷地挂在碧海雲天,姑姑擲了劍,側過身子,贊賞的眸光包裹着我,她半仰着頭,黑發傾洩,與白裙輕紗飄舞在寂靜濃夜,仿若月華鋪滿了往生原野,她說,秋舞,你比你的娘親強多了,至少你的靈力是你的娘親傾盡浮生半世也無法企及的,你編造出來的幻境,沒有一絲破綻了。

姑姑伸出手,白潤的指尖在月色下泛起銀輝,如同鍍了一層光暈,她整個人置身其間,如夢如幻,那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幻術。

當微風拂過時,她變換了一個手勢,不過須臾間,一只通體火紅的蝴蝶就緩緩停落在了她白若透明的手尖,脆弱的蝶身顫巍巍地扇動翅膀,晶瑩的粉塵紛紛飄散。

這種蝴蝶,一旦遇到人血,它的每一根細小脈胳裏,都會流動着新鮮血液。

姑姑把它移向我,在我伸出手的時候,那只蝴蝶輕巧地立在了我的指尖,優雅地合動着羽翼。

我在古書上看過它的記載,它有一個名字,叫獄蝶。

我驅動它在夜色下起舞,火焰般的光芒瞬間點開了濃墨,然後舞成一條長龍,像極了凡世裏逢年過節就會翩然在市集的慶祝典禮。

可是,當成群結隊的獄蝶挾着地獄陰森撲面而來時,我仍是吓得不知所措,倒退的途中,踩着了裙角,差點滾下隔雲端的玉砌雕欄。

姑姑,你殺了楚悅!

姑姑漫不經心地挑逗着圍繞着她飛舞的獄蝶,憐愛的眼神如同在看待她養育的孩子,她殘忍地流露出了一股子刺鼻的血腥味。

她說,在此之前,它們只是一群被我圈養在籠子裏的早已幹涸為一片片枯葉的飾物,如今,它們浴火重生,是楚悅的血喚醒了它們沉睡的神識。

獄蝶在我的頭頂盤旋,絢爛而奢侈的美麗,浸足了人的血液。那一刻,我仿佛聽到楚悅孤獨的靈魂在幻境的某一個角落輕輕啜泣,淚水模糊了她萦繞了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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