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般的眸子，她嘶啞的聲音空曠地傳來，如同午夜的貓啼。

姑姑，你為什麽不能放過楚悅？我驚駭于空中舞出絕美姿态的獄蝶，從喉嚨裏發出的聲音亦是戰栗。

姑姑的手虛握向深空，抓得一手冰涼，她停頓的尴尬姿勢正是因為我的厲聲質問，她望向我的眸光立時注滿了悲傷，她傾世般的容顏隐藏在陰影，她說，秋舞，請收起你的善念。

凡世的夜晚總是萬般美好，華燈初上，燈火琉璃，無數才子佳人相伴出游，搖曳的宮燈拉長了他們依偎的身影，稚子老者，半世夫妻，他們的面上從容而安詳，他們的笑容溫暖和煦，如同春日的那一抹斜陽，凡世的熱鬧因為他們的相聚，愈發熱鬧而真切。

可是姑姑很少同意與我提燈夜游，她看我的眼神非常古怪，尤其是我挽住她的手臂，邀她去凡世的街道走走時，她憐憫地挪開了她意味深長的眸光，她似乎一直在逃避那一處煙火迷離的凡世。

她喃喃自語，到底是騙過了自己的那一雙眼睛。

她拂開我的手，朝隔雲端深處的宮殿走去，路上傳來她的遺音，她說，秋舞，但願你永遠也看不清真相，紅蓮不綻，青蓮永安。

我在夜晚的街道扶起一個三歲孩童，她哭哭啼啼地抹着眼淚，雙眼通紅，聲音嘶啞，她不明就理地看着我，睜着那一雙迷蒙的大眼睛。

天真無邪的孩童讓我想起了楚悅，那個只和我相處了十七天的女孩，她死在了姑姑殘忍的古老法子，她的血液被吸幹，她的骨架散落一地，碎成粉末，她留在世上的最後一件物品，唯有那粗布衣裳。

姐姐，好漂亮。

她咿咿呀呀地說着話，那一雙流着熱淚的眼睛瞬間放大光彩，滴溜溜地瞅着我，似乎尋到了一件令她興致大起的玩偶。

你的父母親，他們在哪？我耐心地詢問着她，關切地撫摸着她的頭頂，想給予她最安心的支撐。

她一瞬不變地盯着我的臉，忽然“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如同看到了怪物，她從我的身邊跑開，扭頭的剎那，一道怪異笑聲刺穿我的耳膜。

然而，當我回過神，從驚慌中清醒，凡世未變，人流不息，燈火依然在夜晚散發着動人的光亮，照耀人腳下的路途，他們歡聲笑語，熱鬧非凡。

姑姑出現在繁華街頭，白衣華發，紗巾遮住了她的半張面孔，她的眉眼浮動在面紗之上，虛幻飄缈。

秋舞，你終是讓姑姑失望了。

姑姑轉身離開，景象變化，仿若重新換了一個世界，冰冷陰森，尖刀箭雨，成群的獄蝶從地獄裏飛上來，鋪滿了深沉的天空，遮天蔽日。

紅蓮即将綻放，青蓮終将凋謝。

連世歆

姑姑曾經對我說過，她在等一個人，一個叫做琉雀的人，她要取他的性命，是為愛恨情仇生出的恩怨，而我也将要跨過漫長的光陰去等候一個人，一個能夠改變我命運的人。

姑姑是站在鳶尾泉說出這番話的，所以我的眸光不可避免地望向了泉水畔迎風招展那兩樹雙生蓮葉枝。

我問姑姑，他會是紅蓮嗎？

姑姑笑得神秘莫測，秋舞，這只是一場生命的角逐游戲，所有的答案都應該是天意的揭曉。

當四方靜寂，我把驚堂木輕輕放下的時候，手尖觸到了一卷詩經，墨潑三千，泛黃紙上簪花小體，題詩：兼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在很久之前，落筆白紙的墨字，我一個也不識。捧着散發筆墨清香的書卷，我幾乎是懇求着望向姑姑，然後聽書攤前的商販搖頭晃腦地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好聽的詩句。

姑姑笑着對我說，秋舞，你要是想認字，就等着那個人，他會來教給你想學的東西。

那個人很快就來到了我的身邊，他在冬雪裏，一襲紫衣，撐着一柄二十四骨紫竹傘，就站在我舉目可見的那一片連綿城鎮裏寂靜無人的街道上，他微微擡高傘面，安靜地凝視着我，他有着這世間最為明媚的俊顏。

他向我伸出手，告訴我他的名字，他說他叫連世歆，是帝城的殿下，他的父王被姑姑恨之入骨。可是，他孤身一人來到了隔雲端。

你不知道這裏住着妖魔嗎？我問他。

他長長的睫毛上是逗留的輕盈雪花，他深如潭水般的瞳孔一望無際，明明是玉人之姿，卻仿似一個沒有靈魂的傀儡，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礙滞。

我知道。

既然知道，那你為什麽還要來到這裏。

我來，是為了青蓮。他仿若鑲嵌了一灣泉水的目光眺望向遠方，他說他是為了淨世青蓮，傳說中能通陰陽的青蓮。

那你一定是聽說了九蓮的故事。

我篤定地說，然後等候着他給我答複。但是他搖頭了，他說，我沒有聽說過。他的眼底是寫滿了的落寞。

傳說中，九蓮并非凡間物，它本生在碧落仙山，由司花仙子親自打理。當九蓮齊齊盛開在瑤池時，天後娘娘會命司花仙子們采摘，然後送往各處仙家。後來，九蓮仙子向天帝辭行，欲去凡間走一遭，天帝應允。下凡之初，九蓮仙子帶了幽藍、焰紅兩色雙生并蒂蓮。可是，九蓮仙子私藏禍心，她雖為人間疾苦來至凡世，但另有因緣。待在人間不過一年，她便偷偷潛入了地府，在忘川途岸，與彼岸花魂重逢。天帝聞之，雷霆大怒，貶九蓮仙子永駐凡間，剔除仙骨，淪為凡身。彼岸花自此花葉不相見，九蓮則雙生，以強者盛，弱者亡為詛咒，生生世世。

當我同他講完這個故事，他睫毛上的雪花已經融化成了一層晶瑩的水漬，似乎他方才哭過，他的眼睛被冽風吹得通紅，他頭頂的紫傘偏向我，絮絮揚揚的六角冰雪落滿了他的肩頭。

那麽現在，它們誰更勝一籌。

花期尚遠，命輪亦未開啓，所以，殿下還需要漫長的等待，并非青蓮為盛，紅蓮是敗。

于是，連世歆執着地等候在了隔雲端，他想親眼見到傳說中美麗妖嬈的九蓮以雙生的姿态綻放，并看着其中一朵吸盡所有的養分，致使另一朵同樣嬌豔的花朵瞬間枯萎，被奪去剎那間足以令天地失色的光華。

那樣絢爛的場面，是深居帝城的他從未見過的景象，亦是避世而活的我此生唯一的奢望，因為九蓮裏的青蓮代表着我的命途，而我自知，離花期還有一段時日的青蓮已經開始在凋謝了，畢竟紅蓮太強大。

那麽，熾烈盛開的紅蓮，它究竟是誰的命運。我望着眼前似玉雕琢的帝城殿下，在心底裏問，你就是紅蓮嗎？

姑姑極少情緒失控，與她比起來，我更像是活在凡世裏簇擁着無數熱鬧的平凡人，有喜有悲，有血有肉。

她時常眺望着遠方，兀自出神，我猜不透姑姑在想什麽，但我知道她凝視的方向是帝城，傳說中主宰萬物生長的崇高權力之所。姑姑恨着帝城，卻又眷戀般地向往着帝城，也許帝城是她心中的一場華夢，鑲嵌着她的願望與喜悅，可是同樣地，也在她的身上烙下了印記，讓她燃起了想要摧毀的心思。

秋舞，即便是掌管生的神靈，也滿手血腥。

她怔愣地瞧着攤開在身前的那雙潔白如玉的雙手，她的眼睛裏蒙上了一層無形的紗。

讓姑姑感到悲傷的，其實不是居高臨下的神靈，而是人心，它看不見，摸不着，但能給人制造傷痛，永遠也無法磨滅。

姑姑哀傷的眸子刺透我的魂靈，寒從心起，如同背部澆灌了鳶尾泉冷徹入骨的水源，它們流經我的肌膚，帶來戰栗。

那麽，在姑姑的心裏，人心應該是什麽樣的，我可以締造出困住人死後的靈與力，但因為掌握不住人心底的那份渴望，所以我編制的幻境破綻百出，任何一個靈力足夠的幻術師都可以輕而易舉地打敗我。

秋舞，這就是人心的可怕之處，因為你不知道他們在看不見的角落裏什麽時候舉兵造反，背叛你，然後在你的背脊上插下致命的利刃，将你殺得片甲不留。

姑姑合上雙眼，漫天星鬥黯然失色。我知道，那是姑姑在操縱我的幻境，因為我的靈力太弱，如果沒有她的支撐，也許結界就碎裂了。來源于帝城的力量永遠是強大的，僅有我一人支撐遠遠不夠。

姑姑曾經說過，存于隔雲端的凡世，聚焦了太多美好，所以它更經不住來自于外界的氣息，如果它一旦接觸了污濁的灰塵，就會頃刻間化作廢墟，成片成片的房屋終将倒塌，偏安一隅的凡人會死亡，縱然他們前一刻還洋溢在天倫之樂，歆享着短暫的眼前幸福。

他們的屍體足以堆成一座小山，然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