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第一縷陽光重新照耀大地時,散發出腐爛的味道,吸引分解他們身軀的蟲類。最終,肉體被吞食殆盡,只留下堅硬的白骨,排放出另一個驚恐的世界。
鳶尾泉兩岸各自生長的九蓮,即使枝芽已經舒展,亦是會因養分的突然中斷而迅速枯萎。泉水幹涸,鳶尾凋謝,隔雲端如畫的境界随着靈力的消散,化作飛揚塵土,往昔不再,繁華成灰。
所以,秋舞,你在這個世間,只能相信姑姑。
姑姑撫摸着我的發頂,她寵溺地朝我微笑,但我知道,那是一個至冷至漠的笑靥,因為那不是真實的姑姑。
真正的姑姑雙手血腥,她的眼裏灌滿了麻木的仇恨,她的雙眼應該是浸透了血紅的色彩。她施展的妖術,足以毀天滅地,僅僅用她的凡人之軀,她亦是能呼風喚雨,當然,她敬畏帝城,以及生活在帝城的王。
可是同等地,她也憎恨帝城的王者,因為他阻擋了她的宏圖大業,他很快就會兵臨隔雲端,然後将她多年來的隐忍激發,讓她在怒火中毀滅。
她冰涼的手指移至我的面上,她認真觀賞的神情像是在對待她的獄蝶,憐憫而悲傷,她捏起我的下巴,逼迫我直視她,我看到她的眼底是如星辰般明亮的淡藍色,她再度笑了。
她說,秋舞,答應姑姑,你會煉就出神入化的幻境的,姑姑等着那一天,看帝城的王即使站在權力的頂端,也要露出根深蒂固的絕望,那才是一個聽天由命的人應得的下場。
但是,姑姑,我羸不了人心。
我的眼裏滾出燙人的淚水,劃過眼角,滴入姑姑的手心,姑姑的眸色因此而晶瑩閃動。
告訴我,為什麽。
楚悅想要逃離隔雲端,但設立了無數關卡的隔雲端阻擋了她的去路,她只能失聲痛哭地朝我凄厲地吼叫,淚水打濕了不施粉黛的面頰,她看上去憔悴極了。白骨生肉之後的她,容顏未變,但是心壞了,她露出陰狠的表情,幾乎如野獸般兇猛,她張開嘴,我看到獠牙正在刺破她的下唇,凄麗的豔色染紅了她的嘴角。
在隔雲端,姑姑煉制□□,而我,編織幻境,你在這裏所看到的一切,都源于假象。因為尋不到你來時的路,所以,你無法活着從這裏離開。有時候,就是連我自己也分不清,到底哪一個是真,哪一個是假。如果你還存有一絲活下去的希望,那麽,在迷失自我之前,不要妄想着逃跑。我擡手撫摸她的鬓角,她偏頭躲過。
秋舞,我相信着,總有一天,我會離這兒遠遠的。
後來,連世歆也對我說了這樣的話,不過他不是被姑姑的蛇蠍心腸和隔雲端的神秘莫測逼瘋的,他是被我操縱的幻境吓得失去了原先的理智,他好看的眸子布滿了驚恐,他清秀的面龐扭曲成了魔鬼的形狀,他拿劍指着我,叫我離他遠點。
往生原
年月的枯榮輪回,對我并沒有任何影響,我依然晨昏定省,完成姑姑交待給我的任務,看晨曦朝露,賞西下夕陽,我的人生似乎永遠乏味得徹底,但我從不怨言,因為活着,即便是碌碌無為,也終究要比得過死亡裏的寂靜,死亡是沒有聲音的,但靈魂深處撕心裂肺的吶喊卻是泣血的。
我曾在凡世的街頭,遇到一個打着油紙傘的華衣女子,她烏黑光亮的發絲是一道美麗的風景,因此,整條街上的人們都把目光投擲向了她,不吝惜一分一毫,他們貪婪地吸收着從她身上散發出的美好與潔淨,幾乎忘了時間。我看到了從他們眼裏迸發而出的叫做“羨慕”的東西。
而我,同樣不記得我和她的遇見其實只是隔雲端山腳下村鎮中的驚鴻一瞥,那根本不是什麽凡世裏的擦肩而過。
真正的凡世,有煙火,有冷暖,有恩怨,有所有順逆雙生的東西,它們不依不饒地填充了整個凡世,于是,凡世裏的人們生來卑鄙如蛇蠍,抑或是純淨如孩童,他們既善又惡,兩種不同的情感相互依存,所以下于他們一生事跡的判定永遠沒有唯一。
她見到我的剎那,凄涼一笑,我至今猶記得她當時的音容相貌,慘絕,凄絕。
她的眼睛裏流動着我看不懂的神色,她說,以活人精元修練的幻境,虛虛實實,恍若混沌初開,又如天地不分,困前塵,系來世,裏面的人,有的已經死了,有的卻還活着,萬骨成枯,墳墓遍野,是天堂,還是地獄,無人知曉,唯有真正到過的人,方才能細說一二,只可惜,那是一個活人冢,有去無回。
我接下她的話,前世消散的靈,若為一人收集,注入幻境,那人便會在虛構的世界裏重生,不過,當新生的那人遇到自己的今生,他就會逐漸消失,再也不會擁有前塵記憶,而他的今生,則會成為一個脫離輪回的怪物,壽命終有盡,往後無緣世間。當然,若今生的肉身及靈魂遭遇不測,消失的會是今生,而不是前世的靈。
她蒼白得幾近透明的手指擡起我的下巴,呵呵地笑了,游離塵世的彼岸花魂,不生不死,不老不衰。雙生九蓮,罔顧天道,無視陰陽,破因果,毀輪回,兇惡至極。這幻境鍛造之術,吞神識,化飛煙,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
我直視她的雙眼,盡管那雙混沌的眼裏,全是我瞧不清楚的意味。我娓娓向她道出了一個故事,那是娘親夢華離開人世時,對我說起的。
我的娘親夢華,在她最美好的年華裏,曾遇上過一個竭盡此生也無法忘記的人,那個人不是爹爹,爹爹其實是知道的,娘親不愛他,看着娘親尋遍世間的每一個角落,一點一滴集齊那人的靈,爹爹終其一生,既得不到娘親的溫,也得不到娘親的柔,後來,就死在了娘親創造的幻境當中,他不曾想過輪回往生,因為今無所戀。
你娘親收集的靈與力,其實就存活在你編制的幻境裏,你想知道麽。她将傘移向我,頭頂的陽光變得熾熱,她的發絲緩緩燃成了青煙,無瑕的面容開始破裂,像上好的陶瓷無情地摔在了地面,她換上了一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靥。
她說,我叫姒姣,是這個幻境裏最早出現的靈,我不知道受何人召喚,我來到這裏很久很久了,多麽綿長的一段歲月,我如同一個游魂,看着越來越多的靈聚集在一塊,我們彼此鬥法,追逐在荒無一人的街道,一溜煙兒的事,我們就鼻青臉腫了,我們的靈因為不停地攻擊而變得衰弱,最後被幻境的操縱者吞噬殆盡。
那你為什麽還活着。
濃霧一般的瞳眸輕輕流轉,攪碎明媚豔陽,你可聽說過何為一物降一物?魔兮族的靈女天賦異凜,早年一直為幻境編制者忌憚,因為她們的智慧及往回輪生的千古記憶世代傳承,雖然每一位繼承人都活不過二十五歲,但其可破飄渺幻境,只是,從此後,會形同木頭,無喜無悲,萬千慧敏皆成癡傻。
我想起隔雲端負責打掃宮殿的那名老妪,姑姑似乎很是厭惡她。眼前的姒姣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她說,月婵年輕的時候很漂亮。
那名老妪,她叫月婵?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姒姣,因為姑姑從來沒有同我提起過那名老妪,更遑論得知她的名字了。
她拈着繡蓮紋的對襟,搖了搖頭,她是姒姣,而我才是魔兮族的靈女月婵。
我從她的手裏接過那柄紫骨傘,觸手的濕潤撥動了心底的某一根弦絲,我微微一笑,原來并非是今日的烈陽,而是我修複了幻境的裂縫嗎?
她姣好的皮囊下,開始燃燒起熊熊焰火,是明黃,也是腥紅,如紙片脫落,她張着嘴,發不出聲音,空洞的眼神殘留着瀕死前的絕望,她看着我,已經失言了。
我舉着她的紫骨傘,漸漸地遠離她,因為她周身的火焰越燃越烈,幾乎快要灼傷到我。但我并不想她死不瞑目,畢竟她是幻境裏最早出現的靈。
我折過身,傘靠在我的肩頭,她無聲的嚎叫和試圖抓向我的雙手,布滿了飛灰。
我告訴她,姑姑以前跟我說過,幻境裏的枯敗,不是我的靈力不夠,而是娘親在締造幻境時,召喚了足以破滅掉幻境的魔靈,我其實找了你很多年。
我垂下眼,手腕上的紋路在生長,因為魔靈滅了,我的靈力又上升了,它的提高縫補了幻境的裂隙,所以那些鮮紅的蓮印開始肆意地爬滿我的手背、手腕,以及被衣裳遮擋了的手臂。
真正的姒姣站在我的面前,她灰敗的發絲雜亂地堆在頭頂,她癡癡地望着我,似乎在乞求什麽。
你想知道我為什麽會識破月婵?
我收起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