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節
柄紫骨傘,它的主人魂飛魄散了,但我并不會成為它的另一個主人,我把它交到姒姣的手裏,看着她唯唯諾諾地感激着我,我莫名于心的最深處生出了一份憐憫,不是對她,而是對我自己。我想着,如若有一天,化為灰飛的人是我,那又有誰會來替我收了那柄紫骨傘,然後将我刻進記憶,永遠緬懷?
她幾乎要把佝偻的身子埋進塵埃,以前的她可不是這樣卑微的婦人。
我的手尖不小心觸碰到她的手背,那是粗糙如老樹皮的肌理,她像被燙到一樣,急忙地縮回了手。
我在往生原看到過你們的前塵記憶,也許你們已經忘記了,畢竟那都是非常久遠的事情了,月婵她若是記得,定會尋你。可是,她并沒有來過,就算是今日,她也只是想來挑戰幻境締造者的靈力,很可惜,她輸了。
老婦知道。她混濁的雙眼黯淡無光,她說,其實不需要姑娘你的提醒,老婦懂得,你織造出了以假亂真的幻境,所有生存在這裏的靈或許都分不清自己是生還是死,但老婦明白啊,老婦早就死在了幻境的開辟之初,就連當初你娘親以我等人之血下祭,血液是如何從身體裏流幹的,老婦都記得相當清楚,老婦如今幹涸的身軀,其實也不過是幻境裏的一縷塵煙罷了。
她轉過身,抱着那柄紫骨傘,似乎懷抱着一個彌足珍貴的愛人,她把臉輕輕地貼上去,淚水滾出她的眼眶,她哭了,她的肩膀微微地顫栗,但她的聲音仍然平靜地傳來,她說,姑娘,莫要相信自身的那雙眼睛,它也會騙人。
她的背影愈去愈遠,幾乎快要化作一縷飛煙,我知道,她在暗中使用幻術。我追上她,迫不及待地詢問,如果我的眼睛适應了欺騙,那又會怎樣?
會怎樣?她把淚痕未幹的臉擡起,怔愣地想要望向我,最後卻又挑開了視線,她蒼老的聲音述說着我未知但殘酷的命運,她呵呵一笑,似乎因此可以快意報複。
她說,如果姑娘的那雙眼睛适應了欺騙,那麽,姑娘除了毀掉它,還能做什麽?姑娘,罪孽早已釀成,紅蓮即将盛放,幻境殘破,灰飛煙滅,也許正是姑娘最後的歸宿呢。
她艱難地扭過身子,白發蒼蒼,一瞬間,她已至日薄西山之途,便是眼角的墜淚也是渾濁,她又說,其實姑娘心如明鏡,結局怎樣,姑娘根本不必在意,因為姑娘之于這幻境,不過是一個過客,并非主宰者,老婦這麽說吧,姑娘來到了一個不屬于自己的世界呢。
隔雲端的月色,從來都是那樣的凄絕。綻放在冰冷夜色裏的鳶尾散發着死亡的味道,我屈腿而坐,山谷腳下是離花期還有一月之遙的雙生九蓮。
可以帶我去往生原嗎?連世歆挨着我坐下,他清澈的眸子映着月的皎潔,仿若林間的鹿。
我問他,為什麽要去往生原,你想看到什麽?
我想看一個人的前世。他望着蒼茫的夜色,以及溪澗裏歡快流淌着的月華,于唇畔揚起了一抹笑容。
往生原保存着一個人永世輪回的無窮記憶,你想看的只是那個人的上一世,卻不知千生過盡,亦如此。
我撥弄着從腳邊鋪向遠方的鳶尾,看它們如波濤般起伏在墨色的原野。聆聽着泉水的叮咚聲,那一刻,心底的寂廖泛濫成災,他來,原是注定了一場未知的歸途的,而我呢,守着虛無的幻境,如同銀河之上的織女,沒日沒夜地紡織着自己手裏的錦緞,但那又有何意義。
他朝我露出一個慰然的笑靥,我相信着,在那個人的生生世世裏,我都是存在的。
我轉過臉,因為我不想讓他看到我眼裏洶湧的淚水,那麽,請你記得,當你今生的靈遇到前世的魂,此消彼長,如果你靈力還不夠強大,你會被吸食進往生原輪回的記憶裏,前世的魂不會代替你而活,那也就意味着,你将不再擁有來生。
我想好了。他固執地回答我。
當指間的鳶尾撩撥我的手心時,一滴晶瑩的淚水滾落了下來,滴在霧裏的枝葉上,然後再往下墜,直到親吻濕潤的泥土。
獄蝶
往生原裏的記憶,一幀幀,一頁頁,它們哀傷地林立在荒草的葉尖,我打開那道屏障,然後看着連世歆一直往前,往前,似乎進行着一場沒有盡頭的旅途,他不曾感到勞累,所以他沒有回過頭。
我從未在往生原的那片天空下見過如此凄楚動人的月色。連世歆的背影最終消失在了迷蒙的薄霧裏,老舊的木板窗支起,一勾弦月茍延殘喘地挂在西邊,搖搖欲墜。
窗下坐着白衣劍客,纖塵不染的白衣折射出銀輝,他一寸寸地撫摸着散發出寒氣的劍身,在雪白的劍身上看到自己不像人的扭曲模樣,猙獰而可怖。
你來了。
他緩慢地放下佩劍,劍上精美的花紋如銀線織就的綢緞,他如月華般皎潔的眸光迎向洞開的木窗,我看見他的雙眼空洞無神,原來是瞎了。
如玉的容顏鍍了月的光輝,眼尾上挑的紋路異常醒目,我暫時還不知道他是誰,只是明白他将是連世歆循入前世輪回裏的一抹剪影,也許至關重要,也許微不足道。
他濕潤的嗓音響起,在無邊的夜色裏,空曠而寂寥,他說,我的雙手已經沾染了太多的血腥和罪孽,終将永生沉溺于黑暗,要絕望到什麽樣的程度,才能親手殺死自己。
他垂首,認真地摩挲着佩劍,但當他執着等待的那人的颀長身影覆蓋上他的手背時,他的手指如時間般靜止,他似乎憑借着未知而感受到了那人的溫度。他側耳傾聽,綿長的呼吸聲在寂靜的空氣中游離,卻極難捕捉到彼此。
然後,傳來刀刃刺入肉體的聲音。血一滴一滴地流落在地面,冷漠地形成一潭血泊。
那人手裏的劍就在他話未落音時,悄無聲息地沒入了他的胸膛,冰冷的刀刃麻木掉他的身心,嘴角殘忍地溢出鮮血,眼角黑色的圖騰仿佛如火焰般燃燒,在月色如水的夜晚。
一個人的死亡,可以換得兩個人的解脫。
那人拔出劍刃,劍尖的血水沿着泛着冷光的劍身清脆地滴落在地面,而兀自固執睜着一雙無神眸子的他,猶如一片樹葉凋零在和風中,随着他的倒地,地上喚起的枯葉,将他掩埋。
仰面是無垠的天空,殘缺的月光和星辰,熠熠生輝,兩相呼應,他的佩劍釘入他的身體,瘋狂生長的野草發出節節拔高的聲響,他的淚水流經眼角的圖騰,紫色的身影相随而立。
一泓湖水,靜谧平穩無波。落落碧空,安寧如洗天藍。
依上,紫白兩色相惜的身影颀長,半長發流瀉于風,散亂,發色是沉穩高貴的藍紫。漫天鋪地的紫,如同瘋長的紫羅蘭,神秘優雅。
夕陽輝映,枯血染霜的清冷黃昏之下,他微屈右膝,輕靠直立點地的左腿,姿态娴雅。
瑩白指尖伸出,飄浮若浮萍、久久無處安身的黑色羽毛盈盈駐在了他的掌心,貼近他的紫烏色挂中指手套,而那飄渺即逝的黑羽,則确切地停在了他的中指尖。
盯着突兀出現的黑羽,清冷寧靜的冰藍色鳳眸,一眨不眨,似着了魔,入了魇。
緊抿的薄唇,彎下一個弧度,哀傷纏繞住雙眼。
瞌上眸,輕輕地,一滴清淚便墜落了下來。長睫如翼,微微顫抖。他是連世歆。
或者說,應該是他的前世。
萬物生長,黑幕遁逃,原上的野草開出伶仃的花,如同波濤上湧時綻開的浪花,擴散在生與死,蔓延至無法得知的未來,推波助瀾。
連世歆從往生原的結界中走出來,紫衣委地,光華奪目,他憂傷的眸子擡起,我看到他淚流滿面,他哭了。
我問他,你看到了什麽。
過去。
他言簡意赅地回我,然後用落寞的身影告訴我,我不能再問,他因為過去的痛苦回憶而心灰意冷,他如墨的長發披散在肩頭,泛着紫色的光澤。
漫天飛舞的花瓣,如同一場冬至的大雪,紛紛揚揚地落向地面,我知道,我在踏向往生原的另一個前塵,往生原存在着無窮的凡世記憶,它們異曲同工,在灰色的記憶盡頭,深陷其中的每一個人都會落下潔淨的淚水,佐證自己在漫長的人生過後,已不再留戀。
在粉紅花瓣飄飛的二月季節,春天臨近,冬日遠去。一抹紫色身影飄然而下,紫紗遮面,風華絕代,在她的過往裏,一定有着兩段截然不同的人生,前者悲,後者喜,但它們逆向生長,于是我走過了她的紅顏垂暮,來到了她引以為豪的巅峰時代。
紫衣女子眉如翠羽,肌如白雪,低眉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