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手間,便是拈花朵朵;甩袖揮帶裏,風情萬種,腰若束素,眼似秋波,勾魂攝魄。
那是我在幻境中,從未見過的天仙一般的人兒,她很美,足以令繁花黯然失色。
紫色衣裙似開出一朵妖嬈的紫藤羅,招搖而清高。如同有羽翼的蝴蝶被囚在可以飛出去的牢籠裏。
當她翻飛手腕的時候,我看到一只黑色的蝴蝶翩跹而出,然後愈來愈多,仿佛一堵密不透風的牆轟然立在了我的面前,我只看到鋪天蓋地的黑暗襲卷而來,快要遮住我的雙眼。
我慌忙捂住眼睛,當扇動羽翼的聲音在耳邊消失,我睜開眼,見到了姑姑漠然的容顏。
秋舞,往生原并沒有你的前世,你所看到的,是你的另一個今生,你差一點就被另一個自己吞噬了。
但是姑姑,我看到了你養在鳶尾泉的獄蝶,它們被另一個我操縱着。
獄蝶是一種神奇的生物,它其實并沒有唯一的操控者,姑姑的獄蝶源自于你的娘親,她死了,但她的生命還在延續,她極有可能傳給了別人,譬如你在往生原裏看到的另一個自己。我相信,你的娘親給我們留下了數不盡的天災,紅蓮終會盛開,青蓮即将枯萎,這是隔雲端幻境的詛咒,如果你的幻術不夠強大,那麽我們都會在這個世上煙消雲散。
姑姑撫摸着我的鬓角,她憐惜地看着我,白紗若隐若現地浮出她的容貌,華發流洩在胸前,依然是吹彈可破的肌膚,她只是徒生了一頭華發而已。
九蓮雙生,姑姑,告訴我,所謂的另一個自己其實就是娘親留在凡世的骨肉,對嗎?
秋舞,你很聰明。
姑姑一寸寸地挪動着她的指尖,冰冷的溫度在我的面上化開,她說,你的娘親是一段傳奇,傳說中的她,風華絕代,就像是夢境裏的人兒,所以她有一個世人皆知的名字,叫夢華。
據說,她宛若下凡的天仙,擁有儀态萬千的絕美姿容,所有見過她的人,都會為她的美貌傾倒。傾國傾城的容顏是她致命的武器,她就是一個被天神臨幸了的女子,除了高貴絕俗的容顏,她還與生俱來便有着馭蝶和度心術的天賦。
你已經見識過馭蝶了,馭蝶血腥而殘忍,你的娘親只具備着那樣一種能力,但從未真正施展過,因為她心存善意。而度心術,是她的傍身技能,她能讀懂人心。
你的娘親之所以締造了隔雲端的幻境,說得通透些,那是你的娘親在逃避凡世,她覺得她不屬于凡世,與凡世格格不入,她生活得很痛苦,所以選擇了逃離,她活在了自己創造的世界,可以每天看日升日落,就算是一個人靜靜地從初陽待到黃昏,她亦是足以,這是她的一生,平淡而安寧。
不,姑姑,你在欺騙我。
我搖頭否定,姑姑因為我的打斷,驚愕地擡眼,我從她的眼裏看到了冷漠,她寒如堅冰的目光不容我的質疑。
秋舞,你的娘親明明擁有着舉世無雙的容顏和絕頂的天賦,但她棄之如敝履,她把自己關在了隔雲端這樣的虛無幻境裏,醉生夢死,妄想着永生,卻不知,她碌碌無為地過了一世。忘生途的石碑上,不是一筆一刀地記載着麽?姑姑沒有欺騙你!
不,不是的,姑姑,娘親她避世,并不是生的無望,而是因為,因為——
記憶洶湧而來,我痛苦地抱住了頭,我去過忘生途,那裏刀刻的石碑從我的指尖逐一劃過,我記得它們的一筆一畫,以及它們組成的一個又一個悲慘的故事。
如果說往生原是把過往以人生前的音容相貌展示給入境者看的,那麽忘生途便是将一個人的一生用文字連成優美的語句,一篇篇寫給入境者聽的。
秋舞,姑姑告訴過你的,忘生途是禁地,那些刮落的石灰是亡者生前的罪孽,因為刻在了石上,所以不會帶去下一世,它們其實只是亡者對于此生種種不甘的發洩。
忘生途上記載的娘親的事跡,足足遍布了黑岩層,姑姑,我不相信娘親生來便是因怨。
不管你是否相信,秋舞,你的娘親并非如你所願地那般高尚,每個人從來到世間的那一刻開始,便罪孽叢生。你的娘親雖然未曾雙手沾染血腥,但是她練化了幻境,隔雲端布下的結界,不知是多少生魂燃燒成灰煙凝固而成的。終有一天,如果你的靈力不夠強大,致使幻境破裂,你便會看到無窮無盡的厲鬼從天而降,然後将我們活人的血肉撕碎,血霧迷蒙,隔雲端下盡是墳墓。
妖
當我撐傘行過凡世的入口,途經熱鬧非凡的集市的時候,沿街叫賣的小販們抑揚頓挫地誇獎着兜售的物品,他們的手中托着一盞盞制作精美的蓮花燈。
他們稱作那些靜止盛放的花兒為“并蒂蓮”,一蓮雙生,青紅兩色,煞是好看。
我擡眼向前望去,落仙橋頭坐着一位黑衣男子,長發披肩,眼角妖嬈的圖騰肆意生長,他微微側過頭,我看到他邪魅的笑靥如夜間綻放的紅蓮,說不出的魅惑與神秘。
挨着他瑟瑟發抖的孩童睜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憐的孩子似乎在無聲地朝我發出求救。
男子撫摸着孩童的發頂,漫不經心地講述着一個古老的故事,明顯孩童已經焦躁不安,但他視若無睹,甚至隐隐藏着威脅氣息,因為我感受到了他的靈力,他來,是因為我。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碧落仙山,開滿了成片成片的九蓮,豔絕三界。因其色澤明麗如凡人的血液,被天帝準予雙生,青為淨世,紅是業火……
他低沉的嗓音猶似輔佐了迷魂幻術,碧河兩岸的柳絮被風吹散,搖搖欲墜地飄向行人和白玉石階時,又換作了桃花瓣,那是妖的力量。
他拍了拍小孩的背,挑起眉,去吧,哥哥等的人來了。然後他朝我露出了一個如同故人重逢般的久違笑容。
你是妖。
準确地來說,我是一只受傷的妖。
他捂着胸口的手指移開,暗紅色的血液染濕了他的黑襟,如玉的手指血跡斑斑。
我在他身前緩緩地蹲下來,平視他琥珀一樣的瞳仁,你應該知道,擅自闖入隔雲端者,不得好死。就是帝城的殿下,也要留下一樣彌足珍貴的東西,你确定你的東西價有所值?
他驚愕地瞪大一雙眼睛,因為我的一席話,連眼尾燃燒的圖騰都奄奄一息,你把帝城的殿下給閹了?
可是,他的語調依然充滿了雲淡風輕,甚至夾雜了輕佻。我把傘移向他的頭頂,輕輕地嘆息,我會救你,但是,從今往後,你的命屬于我。鳶尾泉清明的露珠會讓你的傷口愈合,同樣地,因為露珠是由我賜予,當它們滾進你的血液的時候,也将意味着你把命賣給了我,你可想好了。
當然想好了,他眼波流轉,猶似在盤算着詭計,将命賣給魔鬼,是妖貪婪的天性,因為他想要變得更強大,妖的力量還不足以他翻天覆地。
他認真地看着我,眼角墜着暗黑紋路,除了那雙明亮清澈的眸子,他和連世歆在往生原裏看到的那名男子一模一樣,或者說,往生原也存在着他的前生。
夕陽很快就沉下去了,混圓的落日布滿了哀傷,因為黑夜即将來到,而白晝在凡世的停留總是太短,于是滋生出了無盡的等待和遺忘。
他雙指并攏,托出一朵紅蓮,高深莫測的妖術讓他的嘴角始終保持着一抹極淡的微笑。
是的,我猜不透他,盡管我知道他是妖,但我無從得知他的力量來源何方,所以他在我預料之外闖入了隔雲端,究竟是我的大意,還是他強大的力量在暗中攪毀我的幻境,終是一個謎。
他的目光包裹着嬌嫩的花瓣,黑色圖騰燃燒起火焰,夕陽為他鍍上最後的光芒,于是一點一點地消逝在天邊的盡頭,唯獨他的側影是天地間永恒的色彩。
他把花燈推入波光潋滟的河水裏,碎玉般的聲音在晚風的輕拂裏搖曳出漣漪,他說,原來妖也會沾染上凡世的氣息,既然來了,那就一起放盞花燈吧。
他的手裏驀地又變化出一朵青蓮,餘晖為它塗上醉人的金黃色,我接過那盞蓮,指尖觸碰到他的指尖,冰冷一絲絲爬上我的肌膚。
花燈應該放在黑夜裏,原來妖也只是想學點兒人情味兒。
話雖然這樣說着,但是我的手已經将花燈送去了遠方,一青一紅的兩盞凡世花燈,它們在遠行的路途裏,沒有點亮花芯,所以它們沉澱在河水的表面,漆黑一片。
你叫什麽名字。
秋舞,你呢。
奕燼。
鳶尾泉的螢火一星一點地飄浮起來了,我回首望向碧河的時候,彎腰費勁靠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