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節

上的姑姑，雪白的翻飛衣袂，高貴的鬓角華飾，将她襯托得如同一只飽食了凡人骨血的鬼怪，她的掌心托着我交付出去的原身。一旦她萌生出抛棄之心，手指微微一攏，我便會灰飛煙滅，随之而來的便是整個幻境的颠覆。

沒有用的，秋舞，因為你終究背叛了姑姑。

她回望我的視線，不帶絲毫情感，空洞如無物，甚至森然引起了清晨的殿內陰風陣陣，明明九天之外是明媚日光。

她說，不過秋舞，姑姑放過了那只妖，因為紅蓮即将綻放，青蓮終将凋謝。他替姑姑完成了一件姑姑都不曾想過的事，姑姑感激他都來不及呢，又怎麽會加害于他。

凡世的入口，隔雲端的山腳下，我見到了我朝思暮想的帝城殿下，他幹淨的眉眼是奕燼無法比拟的，而我正是迷戀上了這份純真。

他向我伸手，撐開的紫骨竹傘遞至我的頭頂，遮住初升的日光，他說，秋舞，我來接你回家，跟我去帝城，從此那兒就是你的家了。

我貪戀他舉世無雙的容貌，所以于他的告白中，我逐漸忘卻了姑姑曾經耳提命面的那些話語，我走入了他設下的美人陷阱，萬劫不複。

我跟随連世歆回到帝城，此刻的天空雲層堆積，寒風瑟瑟，離那片豔陽天愈來愈遠，我看不見來時的路，因為我的術法在帝城得不到施展，而我自己創造的幻境成了現世。

古老的城牆透着灰白，依山傍水，遙遠的鐘聲從山頂傳來，流水潺潺，寧靜致遠，若有若無的琴音響徹山間，連世歆告訴我，這是一處佛堂。

我一生只相信兩個人——姑姑和連世歆。

他把手緩緩放在我的鬓角，憐惜的神色像是在面臨死別時的躊躇，他看着我的雙眼蓄滿了清冽的無波古井水，于唇邊展開的溫和微笑卻隐隐藏着一份危險。

他說，秋舞，召見你的人是帝城的王。

他指尖描摹過的肌膚如同冷天的寒風繞過面龐，于是激起了心底的波瀾，我看着他的側顏，怔怔出神，被算計的人，其實是他，他成了姑姑的棋子，而同為棋子的我，莫名地竟為他升起了憐憫與哀傷，我多麽想告訴他真相，但是我不能。

天上淡雲籠着孤月，在冷月的餘輝下，崖上峭壁礫石泛着寒光，有夜鳥驚飛入林，冰月掙脫了淡雲的束縛，正是當空。

而此時，他轉過身，背對向我，如玉般好看的手虛空一握，似乎想要迫切地抓住什麽，然後，他深如碧潭般的眸子望向了墨夜下的山林，林中月華翩跹，掃過一層層鍍着銀光的枝葉綠芽，他的眼睛愈發漆黑。

秋舞，你先住在這裏，等過一段日子，我就來接你。話甫一落音，便是他匆匆逃離的背影。

初入凡世的佛堂，我好奇地撫過每一根燃燒得正烈的燭蠟，想象着自己再也不用回到隔雲端，遇見許多不同的靈，同他們悲傷地鑒定着死前的人生的實質價值，并在他們最為絕望的時候，取走他們的記憶，刻進忘生途，用憂傷的句子去記錄，以凋零的過往去描述，從此，他們定格在往生原、忘生途。

我總是對他們說，若是入了輪回，重新為人，就會忘記今時種種，等到來世死亡之際，憶起前生，累積而來的苦痛會将人折磨得生不如死，所以，忘卻生，那就無須循入輪回道，永永遠遠地活在往生原裏，按照自身的意願而活，即使過得不真切，卻也是心之所向。

他們猶豫掙紮的模樣布滿了憂傷，因為他們還是渴望在新的輪回，過上真切的人生，畢竟虛妄的生活會消磨人的意志，甚至會摧殘他們本是活着的意識。

我的指尖接住了一滴下落的燭淚，我看着它緩慢地凝固，微燙的蠟沾在我的指甲，漸漸變成乳白色。

然後，我聽見了佛堂大門落地的聲響，在我回過頭去的剎那，我的雙眼是鋪天蓋地的猩紅，緊接着便是從四面八方湧來的濃煙，遮住我的視線，充斥我的胸腔。在佛堂裏本無憂無慮活躍跳動着的燭苗逐次升高溫度，最後歸于寂靜與冰冷。

我知道，在這場大火的最後，我的肉身将化作灰飛，靈便是那緩緩步過奈何橋的孤魂，我會筆直往前走，在看到一位熬湯的老妪時，停下腳下的步子，接過一碗孟婆湯，忘卻今時種種，依稀間，又将生命的輪回演繹，永無盡日。

那是一處虛無，黑暗充斥着邊邊角角，唯有一方松堂裏的月色映着琴臺前的女子，女子面朝着牆壁，一襲紫色衣裳浸在濃煙裏，月華突破薄塵，照亮她的周身，她擡手撫琴，一弦一柱思華年，曲調憂傷，嗚咽如泣。她又似在對鏡描摹一幅飄缈的影像，她的手尖擱在眉眼處，仿佛為容顏添色。

牢籠外倚着一墨一紫兩道身影，他們似乎聽得入了神，所以放松了心境，任由那撩拔人心的琴聲引着他們一路向前，忘卻了今昔何昔，甚至于眼角滑下一滴清淚，映着微弱的月光，閃動着瑩潤。

紫衣人不露聲色地将殘淚從眼角抹下，他的神情是哀婉的，他的眸光不知專注于何處。

而玄衣人雖看似從容，但印在上挑眼尾的妖豔圖騰卻像是活了，裹着濃霧，将他的眸子浸染成如夜般的墨黑。

紫衣人尋着她的琴音緩步走向牢籠，當瑩白的手指觸摸上濃入深霧似的鐵欄時，一道墨色身影迅速閃過，伸開手，擋住了他的下一步動作。

墨念提醒猶如入了夢魇的紫妄，他的眸光閃爍着，心神甫定，方說，可別靠她太近。頓了頓，他神色微變，複又補充，她是彼岸花魂。

紫妄保持着将手放在銀光泛濫的鐵欄上的姿勢，他的唇緊抿着，似乎在思索，悲哀從他的眼中流溢出來，仿佛又為方才彼岸花魂琴下的哀婉音調所染。

彼岸花魂，永囚地獄之海。紫妄失神地默念着，他不經意間吐露出來的言語引得彈琴人停住了指下的曲子，她微微側過頭，唇角上挑，厚重的發絲将她的半張臉擋住。

她說，那不過是天帝一時雷霆大怒，對我和九蓮仙子的小小懲罰罷了。你們可知道，真正的天罰是什麽？

她撫平因為撩撥而顫動的琴弦，從琴臺前站起來，一身朱衣似火紅嫁衣，像極了忘川河邊生長的彼岸花。

她臉朝向了他們，露出了令他們引以為奇的容貌，那是由兩張臉構成的顏，一半妖豔，一半不施粉黛。乍看之下，是一張妝容濃淡不一的臉，可是，當她愈來愈近，終于出現在他們的幾步之遙時，他們看見，她的臉實則端着的是兩個人的容顏。

她擡手，摸上側頰，朱紅和慘白兩色形成鮮明對比的唇漫不經心地說着，因為我們還不夠深愛彼此，所以，我們誰也不願抛下最初的容貌，天帝便懲罰我們永生永世地争鬥着，看看最終的強者究竟是哪一個，誰嬴了，誰就可以将兩張不同的臉換成她的顏。

你剛才的琴音——

紫妄欲言又止，他想，縱然是在這般殘酷的境況下，女子盤算于心中的仍舊是逃離，一個背負着詛咒與愛的逃離，但是她緊咬牙關，據不承認。

她好強，善妒，抱負存于胸，演繹在琴。也許，剝奪了自由的永生囚禁，令她在漫無邊際的孤獨中領悟到——活着，其實還有許多未完成的事，包括在生命的盡頭，可以在隔着萬層雲海的苦海崖邊，看看當初分外珍惜的人，是否長眠安好。

只是一支信手彈彈的曲調而已，權當警誡二位。她勾唇微笑的樣子充滿了難擋的魅惑。

她悠悠然地轉身，眸光最後流連在面前兩位俊秀如蘭的看守者，終是心滿意足，但在她邁出第一個步伐的時候，一抹糅雜了矛盾情感的音色仍是溢出了嘴角，她說，二位可要好自為之。

他們相對而立的身影漸移漸遠，像是在黑暗的操縱下，被拉開了距離，渺小如塵，女子慘白與妖豔的面容隐在一方月色裏，似笑非笑。

雲端之上，雲遮霧繞的石床，裹着仙氣，怔愣坐着發呆的女子用左手緊緊捂住了半張臉，她的右手死命握着的是一面光滑透亮的鏡子。

當天後娘娘憐惜地走到她的身旁時，她猶自在喃喃，到底是天帝的造化驚奇。

天後娘娘輕搖一柄團扇，她揮退侍從，在冰冷的石臺前坐了，她說，九蓮，這本無關天帝的造弄，緣由在于你們，如若你們是真心相愛，這點懲誡，根本算不得什麽。你如今也體驗了其中滋味，心內自是有了想法，只不過你不願坦誠相待罷了，因為你還心有不甘。

天後娘娘拉過九蓮發瘋一般緊緊捂在左臉上的手，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