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節

,他置若罔聞,甚至不安分地擡起手,幾乎要觸碰到我臉畔垂下的發絲。我不着痕跡地避開,望着他們依舊笑意盈盈。

我拔高聲調說,諸位今天既然來了,便當是看得起秋言,漪閣雖小,卻能盡歡。秋言的義父生前藏有不少好酒,今日不妨拿出來招待各位,讓各位盡興而來,亦盡興而歸。

我接過另一人持于指尖的酒杯,重重摔在玉石桌上,瓊漿玉液順着桌角滴落在草意盎然的地裏,我聽到寂靜夜裏悠悠傳來的水珠滾落聲,忽遠忽近,全然忘卻了身旁人将手指摩挲向了掌心手背。

晚來風,夜微涼,隔着漪閣的院門薔薇,我望見那仿若濃入夜色的人攜着一身的冰冷朝我行來,黑色的圖騰點綴着他的眼角眉梢,幽如深潭的眸子一瞬不轉地盯着我。

你是誰?

我問他,驚覺出口的話語竟是帶了哭音時,我忙好整以暇地一面調整心緒,一面換了媚笑,讓其從眼裏漫延,爬上我的面容,我想,他看到的我,應是放蕩于紅塵的女子,忘恩負義,惘顧倫常,不知禮儀與廉恥。

正當我還在苦苦尋思着百般可以描述我醜态的淫詞浪句的時候,但見他衣袖一揮,星辰耀眼的天空頃刻間便下起了一場無聲的血雨,他的周身設有結界,所以,在我們皆狼狽在落雨紛紛的院落裏,濕了眼角和衣裳時,而他依然玄衣潔淨,看着我們的眸光透着憐憫和鄙夷。

他說,秋言,好久不見。

重逢于我秋言來說,是一件頂痛苦的事情,我不想被人記住,我想在我的滿目瘡夷裏,盡是陌生的面孔,我的黑绫在日漸褪去色彩的時候,我可以放任它們的自由,讓它們歡快地飲血,讓它們身上的黑羽再次恢複成駭人的夜,它們本來就屬于黑夜,它們依附着腐屍而活,所過之處,皆是累累白骨成堆,血液幹涸成石塊,凝結在狂風嗚咽的山頭,天上有皎潔的月色,卻遜于地底的亮白。

奕燼說,秋言,紅蓮即将綻放,青蓮終會凋謝。然後他的掌心幻出一朵蓮花的形狀,他引向我的面前,揚起嘴角,告訴我,秋言,這是她的原身。或者說,它從此刻起,是屬于你的了。

他的目光對上我遲疑的眸子,他漫不經心地繼續說,我在鳶尾泉調換了你和她的命運。

妖果然重守承諾。我近乎癡迷地望着他的臉,然而欣喜地接受了他的重逢禮。

跟我說說罷,你是怎樣讓隔雲端的鬼女放下戒心的。

她看上了帝城的殿下。他瞥了我一眼,想要看我的反應,卻落了空,因為我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樣,有所動容。我能清晰地瞧見他眉宇間的失落。

我遞玉盞與他,可惜帝城的殿下不喜歡她,即便她将癡狂諸付,也不過是落花有情,流水無意,帝城的殿下心裏有人。

我直直地望進奕燼的眸子,幽深如湖泊的星眸不似連世歆的清澈如許,甚至抹了神秘的色彩,我實在猜不透妖的想法。

你如果覺得帝城殿下喜歡的那人是我,那麽,你大可以現在便将我殺了。

我把黑绫交付與他,然後拉着黑绫的彼端,往後倒退。直到我們的中間隔出了很長的一段距離,我才停住腳下的步子,遙遙地看着他,想從他俊秀的面龐上看出波瀾。

可是,他讓我失落了。他說,秋言,我并不覺得帝城殿下喜歡的人是你。他頓了頓,側過臉,妖媚的圖騰仿似要活過來,纏繞着發絲,糾纏着黑夜。

他告訴我,帝城的王曾有一位故人,據說與你的容貌一般無二,我想,帝城的殿下只是替自己的父王尋一位故人罷了。不過,秋言,你若是想要為你的義父報仇,其實跟着連世歆去帝城,也不失為是一個好去處。殺死你義父的人,正是那位心心念念想着帝城殿下的鬼女呢。他的指尖拂過唇畔,異樣風情。

紅蓮即将綻放,青蓮終會凋謝。我的掌心化出一朵蓮花,是鮮紅的色澤。那麽,它現在是屬于我的,對嗎?

帝城

拾起荒墳白骨架下的半張玄色面具,輕輕握在左掌心。執着二十四骨紫竹傘的右手,頹然失力,傘滾落,沿着荒墳,沾染了泥土。

枯骨歪歪斜斜地依着墓碑,墓碑腐朽,字跡斑駁。半截身子不知從何時起,深深紮入了地底,似乎至死也要同她在一起,不管黃泉碧落,泥濘黃土。

我想,虛實變幻,幻境之間,他還是留下了一副枯骨,并沒有灰飛煙滅。我終究有一個念想!

我緩緩蹲下身子,紫衣委地,裙踞拖泥。

當我伸手觸碰森森白骨的骷髅時,青絲自瘦削的肩上滑落,纏繞白骨的間隙。黑與白,枯骨與碧絲,如同晝與夜的交替。

我遲疑了,纖白瘦弱的手指停頓在白骨上方,只要我往下一點,就可以撫摸上他的枯顏,我曾經刻進骨子裏的容顏。

我低語呢喃,我分不清現實,也看不透幻境。這副白骨,是真是假?你究竟是活着的,還是真的已經死了?

我的手搭上墓碑,一一順着水滴撥開紛蕪雜草,上面的字跡殘缺不全,可我仍是看得清清楚楚——愛妻荷婉之墓。

我抹盡臉上的水珠,不知是淚是雨。我捂着臉,靠着墓碑而坐,濡濕了的衣裳黏着身子,緊緊貼上冰涼灰白的墓碑。發絲和着細雨,淩亂地爬滿了我的面孔。

原來,他竟是守着她的墳墓,然後自刎。

雨陡然下得滂沱,流水般的雨水嘩嘩洗過墓碑,浸透我單薄的衣裳,我抱緊胳膊,縮成一團。有水從我的面上流進嘴裏,我木讷地看着前方,死死挨近墓碑,折斷了白骨,也無知無覺。

頭頂一柄油紙傘替我擋住風雨,白衣男子長身玉立,在我擡頭望向他時,他躲開了目光。

他溫聲說,秋言,回去吧。

我一面描摹着墓碑上的字跡,一面喃喃自語,我聽說,我的義父是死在隔雲端鬼女的白绫之下,可為什麽,義父的白骨會在這裏?

死在隔雲端是假,誰人不知隔雲端凡世的入口詭異莫測,那應該只是兇手栽髒陷害的一個幌子。連世歆斟酌着措辭,他看向我的眼神透着如履薄冰的小心。

你走吧。我搖搖晃晃地起身,推開他擋在我頭頂的傘,濕漉漉的頭發黏着我的衣裳和肌膚,還有豆大的雨珠拼命地砸向我。我覺得自己活像一只剛被打撈上岸的水鬼,滂沱大雨傾瀉而下,在雨水的沖刷中,我無奈地閉上了眼睛。蜿蜒在面上縱橫肆虐的水,分不清哪滴是淚,哪滴是雨。

我是不會同你回帝城的,忘了告訴你,我和義父正是從帝城開始遠行的,帝城有我娘親的記憶,你們都說我的娘親夢華殉身在隔雲端虛無缥缈的幻境裏,卻不知道她實際死去的地方是帝城。那樣一個殘忍的地方,我秋言此生怕是不會再去了。

我撫摸着尖銳的白骨倒刺,無言地笑了笑。義父死去的地方才真正是變化莫明的隔雲端,而殺死義父的兇手,是秋舞。

剛到帝城的那年,天空布滿了憂傷的雪花,它們鑲嵌在灰蒙蒙的蒼穹,極目之處盡是頂着厚重白雪的墨綠樹冠,義父站在南寧橋旁靜靜駐立,飛絮灑在他的發尾,如同在他的四周凝起了薄如蟬翼的結界,他背着瑤琴,負手而站,漫天的飛雪成了巨大的布景,襯托着他風華的身影。

他說,秋言,你娘親生前去過很多地方,但沒有一處像這裏一樣令她着迷和留戀,她愛着帝城,也恨着帝城,帝城成就了她在世間的驚鴻一瞥,也葬送了她引以為傲的容貌,你的娘親固然驕傲自恃,卻是求暖懼冷的。

彼時,我還尚不明白尋常情愛,更遑論将義父對娘親的那份情誼頂禮膜拜,我敬畏着義父,僅是因為他不曾暴露在外的絕世容顏,至于娘親,我自出生便未見過她,唯一的記憶就是義父的悼念和世人的傳說。

我的娘親夢華,是世人言傳裏的傾城女子,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在歌舞升平的帝城,她成了一個傳奇,愛慕她的人,總是癡癡地等候在她必定會出現的銜月樓,期望着她千百度的回眸裏,能将眸光停頓在自己的身上。

但是,娘親每每不經意的目光都會湧向高居帝位的王。娘親她看似愛着至高無上的那位王者,實則應只是為那份人人趨之若鹜的權力而傾注了心動的力量。

娘親恣意地活在人世,甚至不惜在自己生命的巅峰放棄如歌的年華,遠赴千裏的隔雲端,娘親締造幻境的初衷,其實并非是來源于對人世的厭倦,她只是想為帝城的那位王護住百年基業,因此躲進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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