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節

,一味地嘔心瀝血,沉淪無盡的幻境。

愚蠢的凡世俗子總是屈解娘親當初的意願,并大肆渲染,将娘親的悲情活靈活現。我知道的有關于娘親的故事是一位在帝城生活了大半輩子的老妪告知我的。

她說,阮夢華是世間少有的奇女子。老妪的面容布滿了歲月的溝壑,她憐惜地看着我,然後伸出手顫抖地撫摸我的發頂,她說,小姑娘,你長得很像那位故去的女子。

她的牙參差不齊,沙啞的聲音從皺巴巴的喉嚨裏吐出來,仿似歷經了滄桑。她一字不落地向我敘述着,打我記事起,我就一直住在這帝城了,帝城幾經周折,這麽多年來總共也就發生了兩起最為重要的大事。一是帝城的王迎娶勾欄女子,在萬千的反對聲中,硬是将女子迎入王宮,封作一等妃嫔,百般寵愛;二則是那位恩寵正濃的勾欄女子最後以身殉城,死在了帝城高達萬丈的城牆之下,摔得血肉模糊,逼她的人也不是別人,正是當時執意要娶她為後的王。

阮夢華的一生,精彩絕倫,引以為奇。不知世間有多少少女想要活成她那般。只是繁華過盡,歷歷成悲,阮夢華的死,是她自己造成的,她和王都想要長生不老,瘋狂地煉藥背後,燃燒起無數的争執,當藥煉成的時候,原先恩愛的兩人也終是成了彼此的陌生人。一場生死較量的開端,不過是他二人對長生不老藥的不悟。

老妪的眼角垂着一滴濁淚,她擡袖拭淚的時候,望着我的眼神莫名化作慈悲,她緩緩說出的話語仍是那句——小姑娘,你長得很像那位故去的女子。

所以,阮夢華創造的隔雲端幻境不過是世人心中對美好事物的憧憬和誤傳?

正是。老妪愛憐地俯看着碧波水,佝偻的背脊彎成一張弓。頓了頓,她的臉色忽然變得鐵青,她蒼老的手指扼緊我的肩膀,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說,不,不是這樣的。

那,是什麽樣的?

老妪的眼神飄忽不定,她渾濁的雙眼閃着危險的光芒。她說,隔雲端的幻境是真實存在的,去過那裏的人都沒有回來過,據說被蠶食掉了神識,化成了幻境的養料。小姑娘,那是阮夢華的陰魂在作怪啊,她慘死在帝城,所以心有不甘,才會折磨一方世人啊。

我的肩膀被她掐得生疼,忍不住低吟出聲,她怔愣地松開我,然後凄厲地仰天大笑,笑着笑着,有鮮紅的血絲沿着嘴角流下來,她睜大的雙眼看着隔雲端的方向,她死的時候,手筆直地指着,我聽見從她喉嚨裏發出的咕哝聲,一疊疊地叫喚着,你終于回來了。

義父趕到我身邊的時候,我早已淚流滿面。我不敢相信娘親最後的歸宿竟是凄涼至此。

義父可否告訴我,娘親最後的屍身是何人所收?

在義父替我擦淨眼角淚花的時候,我輕聲詢問。義父的手緩下來,停留在為我拭淚的動作,他哀傷的眸子提醒着我,往事不要再過問。

義父不曾為娘親建一座墳冢,想是義父也未曾來得及見娘親最後一面吧。到底是娘親負了義父。

義父拍拍我的發頂,神情複雜難言,他說,秋言,人世間的美好彈指一瞬,義父覺得,秋言的娘親能夠得以成為吾之所愛,已是幸事。爾後種種,究竟是有緣無份,義父并不曾後悔當初。只是,義父于你娘親一事上,到底是懷有歉意的,義父沒能護得住你娘親的屍身,罪不可恕。

以後,由秋言陪着義父,不管去到哪裏,唯獨再也不來帝城了,好不好?我摸向他的臉頰,指尖接住一滴透明的淚珠,閃着星辰般的光輝,我知道,是義父哭了。

黑绫在林間旋舞,逐漸遮蔽了暗夜裏的明月,月的邊緣是血色的紋路,像是巨獸嘶咬獵物後殘留在牙齒上的血痕。佛堂的燭光在層巒疊嶂的花木扶疏中搖曳生姿,敲響的午夜鳴鐘驚起熟睡的夜鳥,呼嘯而過地從枝頭掉落,然後又咕咕哝哝地落回倦巢,靜默不語。

我的指尖停侯着黑夜的露珠,晶瑩折射着銀華,我沿着山路筆直往前走,在擡眼的剎那,見到了我朝思暮想的帝城殿下從燈火微弱的佛堂拾階而下,紫衣翩跹,步履輕浮,俊美的容顏添了疲憊的神色,甚至與我擦肩而過時,都不曾留意。

他的下屬卻是久久地打量着我,冰冷的目光似乎要穿透我的粗布衣裳,他們厲聲盤問我,你是什麽人。

我一面裹緊捂在頭上的紗布,一面低首回話,我說我是西陵鎮的村女,因為上山采靡蕪,不知不覺間便迷了路。

狐疑的目光久久盤旋在我身上,最後不得結果,便急步跟着帝城殿下的身影匆忙離開了佛堂。于是,空曠的佛堂大院,除了蒼穹中熠熠生輝的那輪冰月,就只剩下我這位無家可歸的孤女了。

佛堂裏的女子好奇地望着跳躍在暗室的燭火,明媚的俏臉幾度展顏微笑,她的指尖輕輕地觸碰着由凝固漸入軟化的白蠟,扭曲的火焰映紅了她的眼。

碧河

夜風過境,我擡首望了望天空,明月被烏雲遮住,黑發纏繞住了我的眼眸,我臂間的黑绫展翅高飛,轟然襲卷了那扇厚重的木門,攪碎了燃燒正烈的燈火,傾覆了木門裏女子最後的回眸,驚愕,恐懼,最後變作了對死亡的泰然相處,她的唇角甚至在看清我的面容時,微微上揚,随着火海的翻滾,她消失在了佛堂的門內,裙邊似乎綻放了一株紅蓮,灼燒着她的靈魂。

而那扇木門的最終落幕,我捂着嘴哭出了聲,我的記憶停滞在她憂傷的回眸。我明白她的驚愕,就像彼時的我在操縱着獄蝶推倒那叢燭蠟而內心空白,甚至茫然不知所措,但火勢已大,我只能眼睜睜地望着她将驚愕的目光換作恐懼,映着我的眸,然後在佛門的落地聲中,我幾乎聽見了她細微的慘叫,或者說是在她臨死前微動的嘴唇裏聽到了我的名字,她叫我秋舞。

就像是目睹了自己的一次慘烈死亡,我跪坐在地,冰冷爬滿了一身,陡變的天氣剎那間便是雷霆大雨,砸濕了我的鬓角,淋痛了我的眉眼,我掩着眼,分不清淚和雨,只知道手心眼裏盡是血一樣的黏稠。

我回到了隔雲端,那個曾經以夢境的方式出現在我記憶深處的地方,薄暮冥冥,夕陽遠遠地沉入了山頭,老樹昏鴉,墳墓連着墳墓,石碑已經腐朽,看不清年月,以及亡者的生平寄語,一串串白色的紙花從天空灑落下來,如同冬季的一場漫天大雪。我站在凡世的出口,任憑淚水再次模糊雙眸。

我想起月夜下的鳶尾泉洗刷着琉雀的身軀,帶走他的血,他倒在草地上時仍舊睜大的好看的眼睛,仿佛叫嚣着死亡的猝不及防。

還有,連世歆在往生原流下的淚,那一次悲傷的最後,是他在綿綿青草依然停着幾滴晶瑩朝露的日升下,拿起了手中劍,并且将劍尖指向了我,而我身後本應美倫美奂的幻世景象因他的責問匮不成軍,演變成了滾滾濃煙,吞噬着前一刻還活動在視線裏的朝陽和清露。

天昏地暗,飛沙走石。我的臉頰在混沌中被劃傷,神情還未僞裝成苦愁,他就已經扔下劍,轉身離開了,我問他,你在往生原看到了什麽?

他淡淡地回應,過去。然後離開了隔雲端。

隔雲端像陵墓一樣安靜。我踩着枯葉,細微的聲響令我心悸,我經過了數不清的平民墳茔,終于看到了一條鋪着白玉石的長階,頂上雲遮霧繞,如同煙氣未散的老山林,裏面藏着蟄伏的醜陋怪物。

我一步一步緩慢地往上走,殘垣斷壁的宮殿骸骨浮現在我眼前,一位披着面紗的女子端坐在大殿中央,頹敗的局勢依然讓她覺得自身是世間的王者,她仿若一尊雕刻精美的雕塑,如果不是她的眼珠在看到我的剎那泛起漣漪,我幾乎認為她也只是這座宮殿的陪葬品。

所有的記憶紛至沓來,我見到楚悅嘶聲力竭地指責我,她滿臉淚痕的樣子讓人心疼,她時常哭着哭着,便落下污濁的黑線,腐蝕她嬌嫩的肌膚,她最後化作了一灘血水,在微風的吹拂下,殘忍地晃動。

然後是連世歆,他望着我的眼,透露着不可置信,甚至表示着無窮的鄙棄,他厭惡地警告我,将那一聲“瘋子”喚得啼血。

以前在凡世的時候,他不是這樣子的,在我輕浮地挽住他人的胳膊,向色眼迷離者投懷送抱時,他會笨拙地替我拉開作俑者,并且瞪着他那雙不具任何威懾力的眼睛,無聲地戒備着。他會抓着我的雙肩,略帶了懇求地看着我,好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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