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二天一大早,姚青告別姨父姨母, 就讓人套了馬車往京郊去, 先帶着東西去探望表姐,同她一起用了午飯, 下午才去了她的莊子上。
莊子上忙碌一如往常, 她簡單巡視了一番後, 叫來管事們問話。
這邊的人都是死契,她若是打算轉手這樁生意,商行那邊和這邊就都要安排好,雖說她現在還并未下定決心,但未雨綢缪總沒什麽壞處。
要安排的事情有點兒多, 忙完時天色已晚, 夏日天氣多變,白天時還是晴朗一片,到這會兒天空已烏雲密布, 空氣悶熱, 風刮得樹木左搖右擺, 明顯驟雨将至。
見此, 姚青打算多留一晚,這種天氣并不适合趕路回京。
晚上吃了一頓廚娘精心烹制的農家菜,姚青早早上床安歇,外面疾風驟雨動靜頗大,屋內人睡意酣然。
姚青是被奇怪的動靜驚醒的,本以為是外面風聲雨聲, 她睜着眼睛仔細聽了一會兒,卻發覺并不太像,悉悉索索的更像是夜裏老鼠鬧災。
老鼠這東西她是怕的,不記得是哪年了,她在莊子上避暑,夜裏納涼時有老鼠掉進了懷裏,她半夢半醒的以為是愛貓,還伸手摸了兩把,結果因為觸感不對勁醒了過來,睜眼看到的就是一只猙獰醜陋的黑老鼠,吓得她心跳都快停掉。
自從那次驚吓之後,她再見不得這種東西,雖說莊子上早就三令五申的讓人滅鼠,說是清理得幹幹淨淨,但這樣一個夜裏,她不免又回想起曾經受到的驚吓。
姚青被自己的憑空想象吓得寒毛直豎,這會兒再沒半點睡意,起床穿好衣裳,輕手輕腳的往外走。
因着晚上這場疾風驟雨的關系,夜裏涼快許多,和前些日子相比,着實讓人能沉沉的睡上一場好覺。
因為心疼海棠她們白天陪着忙碌,姚青早将近身服侍的人打發出去,這會兒雖說被暗中可能存在的老鼠吓得不輕,也沒想着要半夜把人叫醒來陪她。
外面雨聲嘩嘩,涼氣被風雨裹挾撲面而來,姚青緊了緊外裳,慢慢的推開了房門。
輕微的吱呀聲在風雨夜裏并不明顯,她小心翼翼的打開一條門縫,朝門外看了過去。
夜色太黑,門廊前其實看不到多少東西,但姚青耳朵靈偏偏聽到了那再細微不過的老鼠啃咬木頭的悉索聲響,她背上立時被驚出一身冷汗,站在那裏沒敢動。
腳邊仿佛有那種東西随時竄過的毛骨悚然感,她正猶豫着要不要叫醒人幫忙,就被院牆處的撲通聲響吸引了注意力。
風大雨黑的深夜裏,這點動靜就算屋裏聽到了也不會當回事,誰知道被風刮倒了什麽東西,但巧的是姚青此刻正站在門口,就算夜色深沉風雨交加視線受阻,她依舊看了個大概。
和預想中完全不同的畫面,鬧出動靜的根本不是什麽風雨,而是兩個身形鬼鬼祟祟的男人。
姚青這下子再顧不得什麽老鼠,心思急轉,想着該如何應對這半夜上門行跡鬼祟的匪徒。
在她暫且按兵不動時,那兩人早已動作輕巧的跑到了院子裏的海棠樹下,沿着旁邊那條路往廂房這邊來。
眼見兩人腳下生風越走越快,姚青不敢再拖,動作利落的打開半扇房門就準備叫人捉賊,幸好只有兩人,雖說她們這邊都是女眷,但仗着地勢之便就算抓不住人也能把人驚走。
別莊這邊因為紙坊的關系,護衛還是不少的,只要能拖上一會兒,事情就有轉圜餘地。
可惜姚青把一切想得太好,就在她剛張開口出了點兒聲音時,旁邊暗影裏陡然竄出一個高壯人影,動作粗-魯的捂了她的嘴巴就拽着人往外拖。
這番驚變讓姚青心下驚駭,她根本沒發現這邊還藏了人,顯然這人是對方的同夥,那邊兩個見同伴一擊得手,立刻跑過來幫忙,用身上帶着的麻繩三兩下将姚青綁了個結實。
姚青嘴裏堵着自己的帕子,掙紮半天都沒能鬧出惹人注意的動靜,眼看着這三個人湊到一起交頭接耳。
“真是晦氣,居然打草驚蛇,誰知道這會兒半夜還有人!”
“要不是老五眼尖手快,咱們今天都得折在這裏,這娘們兒剛才明顯是打算叫人。”
叫老五的那個顯然是三人中的主心骨,膽大心狠,他并未理會那兩人的抱怨,抓着姚青下巴湊到近處仔細打量了一會兒,“先別啰嗦這麽多,事情中途有變,我看不見得是壞事,兄弟們,咱們因禍得福,你們仔細瞧瞧咱們這抓到的是哪個?”
二人被這麽一提醒,也意識到了什麽,得出結論絲毫不費吹灰之力,“還是老五眼睛好使,這不是那家的富貴小姐嗎?白天盯梢的時候我可瞧了好久呢,長得可不是一般的水靈。”
“何止,”老五笑得張狂,“這小娘們兒還是個手裏攥着金銀山的寶貝蛋兒,這賺錢的生意可不就是她的嘛。”
“那看來咱們真是因禍得福了。”旁邊那人一雙眼睛在夜裏冒着綠光,“把人帶回去,問清楚配方,還能讓人拿錢來贖人,就算拿不到錢,長得這麽漂亮用處也多得很,嘿嘿……”
姚青被惡心得夠嗆,身處三個匪徒中間心驚膽戰的同時也明白了自己遭殃的原因。
竹紙生意确實讓人眼紅,但有寧王府罩着,她還未遇到過如此情形,這下作的手段讓她惡心驚懼,對罪魁禍首恨得咬牙切齒。
很快,她再沒心情考慮這些,因為這三個匪寇自覺此行圓滿,已經扛着人準備跑路了。
對方顯然有備而來,很快帶着人質到了毗鄰山腳的高牆處,外面有人接應,一路順利得駭人,姚青行李一樣被擄劫至此,同這群匪徒跌跌撞撞往山上跑。
她少有這麽狼狽的時候,整個人心慌氣短又頭暈目眩,腳下不知踩到了什麽,滑了一跤崴到腳腕,腿上似乎也被劃了個大口子往外冒血。
夜色太黑了,就像她此刻沉重的心緒,她甚至有種自己今日只怕要死在這裏的預感,心口撲通撲通跳得難受。
從這群匪徒的話音裏,她聽出這些人已經在山上躲了一段時間,且還是手上沾血的亡命之徒,只是不知道他們為之辦事的對象的是誰。
但無論驅使這些人的主謀是誰,都決計不會是好東西,豢養這些惡犬,還用如此下作的手段謀財害命,着實讓人惡心。
風烈雨極,山路難行,不少人罵罵咧咧的,但再難走的山路都有盡頭,更何況這群人忙着趕路毫不分心,因此距離老巢是越來越近。
姚青不敢去想到了老巢後自己在這群人手上會遭遇什麽,惡人有太多折磨人的手段,更何況她只是個普通人。
死路越來越近,她腳下也越來越慢,生死之間,她滿心荒唐,畢竟她從未想過這輩子栽在這裏,重活一次竟然可笑成這樣。
她腦子裏閃過一個個親人,無法想象他們得知她的消息後是何等悲痛,就連讓她心煩頭疼的沈惟铮,此刻再想起來,想的也是他日後定會為她報仇。
如果她就這麽死了,他肯定會替她報仇,姚青想,這點上她還是信他的。
只是死得這麽憋屈不體面,她就算到了地底下,恐怕也心有不甘。
懷着這種不甘,她終于看到了這群人的老巢,草木掩映間疑似山洞的位置漏出星點光亮,呼吸間濃重的腥臭味熏得人意欲作嘔,她側過身,盯着不遠處那塊突出的尖銳山石看個不停。
因為她一路上并不鬧騰的關系,身邊抓着她那兩人半路上早已松手,且因為夜色漆黑山路濕-滑的關系,這會兒心情暴躁,注意力完全不在她身上。
姚青心裏算着距離,腳下微微移了方向。
此刻求死這件事必須得一擊即中幹脆利落,否則她将生不如死。
機會只有一次,她賭不起。
風越來越大了,雨打在臉上生疼,姚青咬緊牙關,下了最後的決心。
她滿心悲壯,奈何天不遂人願,風雲變幻只在轉瞬之間。
雪亮的刀光閃過時,像一道驚雷劃破了沉悶夜色雨幕,這就像一個信號,周圍瞬間湧-出了不少身手精悍殺氣四溢的黑衣人來。
一顆人頭骨碌碌的滾到腳邊,山風,夜雨,刀光劍影,斷肢殘臂,滾熱鮮血,凄厲的慘嚎一聲接着一聲,又一聲聲減少。
姚青神色怔怔,已然被這番變故驚住。
劍刃劃過匪徒的喉嚨,叫到一半的聲音被堵回了嗓子裏,噴湧-出的鮮血濺了姚青滿身,落在臉上的血随着雨水被沖刷幹淨。
匪徒一個個倒下,剩餘的幾個終于不再負隅頑抗,跪在地上凄慘的失聲求饒,從獵人到獵物的轉換也不過短短功夫。
姚青僵着身體看着越衆而出的男人眼睛發直,她無論如何都沒想到,此時出現在這裏的人是沈惟铮。
他一襲黑衣,滿身血色,提劍而來,一如剛才那副收割人命的惡鬼羅剎模樣。
等他走到近前,伸手撫上她臉頰時,她才發覺自己牙關打顫身體發抖,僵硬且瑟縮。
“好了,不怕了。”雨夜裏壓低的男聲聽起來有些缥缈,他安撫似的摸着她冰涼臉頰,湊過來低聲耳語,“晚晚……”
被人強硬的摟進懷裏後,那根崩了太久的弦終于失控,一直支撐着她保持冷靜不失态的支柱轟然倒塌,姚青躲在沈惟铮懷裏,揪着他濕透的衣襟,終于不再壓抑滿腔的恐懼後怕。
眼淚争先恐後奪眶而出,嗓子裏是仍舊在努力壓抑的低聲啜泣,沈惟铮摟着人,神色沉沉,許久後,低頭輕輕地親了她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