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一場始料未及的驚心動魄就這樣結束。

姚青直到被沈惟铮帶回他自己的別莊,心裏那許許多多的波瀾動蕩情緒才緩緩平息下來。

已至深夜, 沈惟铮抱着人一路進入後院, 期間除了幾個心腹跟随,并未大張旗鼓招搖。

姚青被放進房中軟榻時, 外面有回話的人說熱水和幹淨衣物早已備好, 甚至還送上了兩碗熱湯面。

又是驚吓又是淋雨吹風, 期間還親眼目睹了那麽一場殘酷血腥,姚青此刻整個人都是疲累的,甚至分不出多少精神去抗拒沈惟铮一路上表露出的強勢與親昵。

身上濕透的衣裳又冷又黏,就算外面有披風遮掩,也足夠讓人難受, 聽到熱水備好, 她是很想立刻換下濕衣裳梳洗的,奈何沈惟铮不同意。

“你自己一個人不行,”他撥開她濕透的黑發, 态度堅決, “就你現在手軟腳軟的模樣, 我不放心, 這邊現在沒有丫頭,要麽你讓我陪你一起,要麽我帶你一起。”

即便沈惟铮說的是實話,姚青現在除了把自己泡進熱水裏沒半分多餘力氣,但那也不意味着她要接受沈惟铮的提議。

只是她的拒絕在此時此刻顯得太過蒼白,明白她打定主意不退讓之後, 沈惟铮再不廢話,直接抱着人去了浴房,動作利落的将人放進了水汽氤氲的浴桶中。

熱水沒過身體的瞬間,姚青不可自抑的打了個抖,但很快随之而來的舒适感席卷了全身。

沈惟铮就那麽站在浴桶旁邊看着她,目不轉睛的模樣沒有絲毫想要避嫌的意思,“你把身上的髒衣服脫掉,我去外面端面,待會兒你一邊吃一邊泡。”

事已至此,姚青犟不過人家只能認命,等沈惟铮身影消失後,她幾乎是迫不及待的脫掉了身上髒兮兮的衣裳,只可惜手軟腳軟,本該三兩下就弄完的事生生折磨得她出了一頭冷汗。

她身上的傷口泡了熱水後絲絲生疼,但這些姚青都已顧不上,等沈惟铮掐着時間端着那碗湯面進門時,她剛好将衣裳挂在浴桶邊籠好遮了自己身體。

沈惟铮看她一眼,對這幅視他為洪水猛獸的态度并不在意,扯了把椅子坐在浴桶前,将那碗面送到了她身前,“吃吧,我在這裏看着你。”

姚青确實覺得很冷,那種由內而外的感覺不止和冷風夜雨有關,僅靠周身的這些熱水溫暖還是不夠的。

她深深地看了沈惟铮一眼,伸手去端碗,只可惜手上無力,差一點就給打翻了。

見狀,沈惟铮把碗重新端回來,舀了一勺湯喂到她嘴邊,“你泡着吧,我來喂。”

姚青沒力氣和他争辯,沉默着咽下那口湯,坐在浴桶中乖乖的任由這人一口湯一口面的喂食。

等碗裏的湯面下去一半,她拒絕了沈惟铮的再次投喂,搖了搖頭,“不要了。”

她自沈惟铮出現後就沒怎麽說過話,這會兒一開口嗓音都是嘶啞的,若非有之前的熱湯軟面滋潤,此刻說不定根本無法開口。

沈惟铮沒再喂,把剩下的湯面幾口吃幹淨,将碗筷放在一旁對她道,“轉過去,我幫你洗頭發。”

姚青依言而行,側身背對着沈惟铮,露出一頭沾染了不少泥土樹葉的黑發。

男人拿劍殺人的手,此刻以一種別樣的溫柔認真梳理着手中的黑發,姚青甚至被那種輕柔舒緩的動作催得差點睡過去。

不過沈惟铮沒給她這個機會,就在她昏昏欲睡時,他把人抱出來放進旁邊另外一個裝着幹淨熱水的浴桶中,姚青甚至顧不上抗議這人的霸道與理所當然。

這次比之前泡的時間要短些,她也再沒機會計較沈惟铮對她的冒犯,被人幫着洗澡擦頭發換衣裳,像對待小孩子一樣,只能聽話乖巧的任由施為。

等她被放進床榻時,床-上早已被多出的湯婆子燙得溫熱,堪稱這個夏季雨夜裏的奇景。

一接觸到溫暖幹淨的床榻,姚青再撐不住,眼皮子立刻黏在了一起,隐約的知覺裏,她大概知道沈惟铮解開了衣裳給身上的傷口上藥,但睡意襲來已然顧不上這些,只能随他去了。

見人睡過去後,沈惟铮在床前多坐了一會兒,他視線中心的那個人臉色慘白,眉頭微皺,像是夢裏也不安穩,透着股可憐可愛的味道。

他在旁邊多陪了一會兒,撫平她眉心褶皺,留了個吻後才放下帳幔安靜離開。

出了房門,沈惟铮留下心腹侍衛守門,一路去往別莊裏臨時安置的書房。

他近段時間都待在這裏,甘州冒赈案與皇子賣官鬻爵的差事越往後查,水越深越混,牽扯到的皇子官員乃至權貴越多,現在已經不是查清楚的問題,而是陛下打算查多深,殺多少人,決心能下到何種程度的問題。

五皇子已經是板上釘釘的見惡于帝王,未來無非是圈-禁奪爵的下場,八皇子雖不及但亦不遠,當然,剩下幾個皇子也不見得幹淨。

皇家這一灘渾水爛事日後掀起的風-波決計不會小,以近段日子他對帝王心意的揣摩,立太子一事雖會徹底塵埃落定,但結果絕對出人意料。

畢竟,帝王盛年,身側伏虎,如何能忍,太子的人選怕是有意思了。

沈惟铮走到書房時,楊牟正站在廊下等他,看樣子該問的都已經問完,人交給了骁龍衛暗衛,由那邊負責審問。

後半夜的雨勢小了些,沈惟铮走進書房,坐在桌案前,等着人開口。

楊牟不大願意看自家老大這會兒的眼神,上次他這副模樣,簡直兇殘到連下屬都做噩夢。

他一直以來都想見那位神往已久的姑娘,但絕對不應該是在今日這樣的情形下,他心裏唏噓感嘆,将問到的口供一一道來。

“寧王妃?”對于這個雇人行兇的主顧,沈惟铮很是意外。

看他不解,楊牟清了下嗓子,說出了原因,“寧王有意納姑娘為妾。”

這話一出,房間內氛圍瞬間降至冰點,楊牟只覺得自己背後寒氣直冒,硬着頭皮找了個理由快速逃竄出門去了。

遇到這位姚姑娘的事,老大的反應真心讓他發憷,尤其是觸了黴頭時,他更是想有多遠離多遠,畢竟有些驚吓真不是一般人受得住的。

這次的事情,他只知道寧王妃跑不掉,寧王府也好不了,只是不知道那位被帶回來遭了大罪受了大委屈的姑娘,此時是個什麽想法與打算。

不過,他還是挺期待有人倒黴的,畢竟這麽一來看戲才有意思。

***

姚青睜開眼睛醒來時,覺得這一覺睡得太長,像是一下子過了許多年,夢裏前世的她與前世的沈惟铮之間一樁樁一件件事歷歷在目。

她清晰的記得,他站在院中那棵盛開的野桃樹下質問她,“為什麽?”

樹下桃花紛紛揚揚,天際明月高懸,兩人近在咫尺,他盯着她的眼睛,以一種幾乎稱得上是摧心裂肝的語氣質問她為什麽。

她既聽不懂也看不明白,她站在他面前,覺得自己渾身上下哪裏都痛,她顧不上看他,也不大想知道他到底在問些什麽,她只知道自己痛得很,在意不了其他的一切。

她站在那裏,眼裏心裏都只有自己的痛,又突然想到自己在雨夜深山裏遭遇的一切。

頭很痛,她想,大概是撞那塊石頭時太用力了,所以死了才這麽痛。

她在夢裏記得自己已經死了,卻又不大記得自己死時是什麽模樣,想來應該不太好看,否則不會這麽疼。

這場夢就像風,一會兒刮到這裏,一會兒去往那裏,她随風漂泊,一點點看盡了前世今生。

于是,等她醒來時,眼裏猶自帶着疼出來的眼淚,想着要去找姨母,還要去看她的兩個孩子。

夢境與現實的界限随着醒來逐漸變得清晰,姚青注意到時,發現沈惟铮早已在一旁坐了許久,手中還握着她的手。

“做噩夢了?”昏黃的燭火中,他眉眼都模糊了,聲音卻異常輕柔溫和。

前世今生她都少見他這副模樣,比起如此特殊的沈惟铮,她此刻反而更記得他夢裏那副好似被摧心剖肝的模樣。

只可惜,她并不心疼,心裏只有一個想法,他總是看不到她在疼。

既然看不到,就不要湊在一起讓她傷心了。

她收回被他抓着的手,擦掉臉上的眼淚,起身看他,“我睡了多久,現在什麽時辰了?”

她突然消失不是一件小事,若是睡得時間長些,也不知道外面會鬧出什麽事情來,家裏那邊有多擔心,所以一恢複清醒,她就惦記着趕緊回去。

沈惟铮攔住她準備下床的動作,“放心,你只睡了半個時辰,沒有那麽久,天亮前我會送你回去。”

“我已經休息好了。”姚青直視着這人的眼睛,“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現在就送我回去?”

猶豫了下,她還是低聲道,“今天多謝你救我,救命之恩我記下了,以後有機會我會報答的。”

本來還算尚可的氣氛在她話音落後變得凝滞起來,沈惟铮本來蘊滿溫柔撫-慰的眼睛瞬間布滿冰霜,他神色沉沉,視線迫人,“你和我說謝謝?救命之恩?姚晚晚,你真是太清楚要怎麽惹我生氣了。”

這話姚青聽得很不順耳,“惹你生氣并非我本意,你想太多了,我當真只是感激你的救命之恩而已。”

沈惟铮是真的打算待她溫柔一些的,奈何她太容易戳到他的心肺,惹他煩躁不虞。

“姚晚晚,你以什麽立場什麽身份來感謝我,你以為我救你又是因為什麽?”

姚青沉默,并不想和他就過去那些麻煩事重複磨嘴皮子。

沈惟铮見她沉默,終于沒了那點壓抑許久才積攢下來的耐心,冷聲道,“姚晚晚,你聽清楚了,我救你,是因為你是我妻子,是我兒女的母親,是我沈惟铮的女人,若是沒有這些身份,誰管你去死!”

他話說的重,卻也是實話,沈惟铮從來不是什麽善人,他殺的人遠比救的人多,該狠下心的時候也從來能狠得下心,身為一個成功的将領,他遠比她所知道的更冷酷無情。

正如陛下選擇他作為手中刀一樣,正是看中了他的無情與冷酷。

就像沈惟铮輕易會被她惹怒一樣,姚青也很容易被他的話刺激,她幾乎是立刻就反駁了他的話,态度堅決到近乎蠻橫,“我不是!你別胡說八道!”

這言辭堅決的否認讓氣氛更加緊繃,沈惟铮湊過去掐了她的臉頰,眉眼強硬,“看在你今天受了驚吓的份兒上,我不和你計較,姚晚晚,收回你這些話,過段日子我們成親。”

“成親”兩個字讓姚青炸了,“我不要!”

沈惟铮已經不想再聽她說這些,直接堵了她嘴巴,姚青掙紮到力氣盡失被放開後,剛獲得喘息的機會就毫不猶豫立刻補上了一句,“我不要!”

“沈惟铮,我說我不要嫁你,你聽見了嗎?聽明白了嗎?我說我不要嫁!死都不嫁!”

她情緒激動的補上了一句又一句,那抗拒的模樣就仿佛此刻不是被人求親而是被逼-迫去死一樣,全身心都寫滿了無情的拒絕。

沈惟铮情緒被激上來,沒了息事寧人的心思,直視着那雙寫滿了抗拒與怒火的眼睛,“不想嫁我?那你想嫁誰,是謝家那個謝真還是去寧王府做人妾室?”

他語氣太嘲諷,還夾雜着鄙薄不屑與厭惡憎恨之意,臉上的神情同姚青看了許多年的人一模一樣。

她被傷到了,從前是,現在依舊是,曾經她忍了,現在卻不打算忍,畢竟,她再不是誰需要顧忌許多的妻子與府中主母。

她對眼前這個男人沒那麽多遷就與忍讓,他言語羞辱她,姚青就毫不客氣的朝他揮巴掌。

她要打掉這個男人臉上那讓人厭惡的神情與眼神,她用了大力氣,巴掌卻沒能如願以償的落到沈惟铮臉上,甚至還被他反手扣在了懷裏,抗拒的掙紮是如此渺小無力。

她太難受了,世上為什麽有沈惟铮這樣讓人難受的人。

他總是這樣,想如何就如何,心情好了待她好些,心情不好她多走一步都礙眼都是錯。

他問她為什麽,她也想問他為什麽,為什麽她的生命裏總是要和這個人糾纏不清。

痛是他,救也是他,他為什麽總有辦法讓她難受。

姚青亂揮的手終于還是打到了沈惟铮的臉,指甲甚至在他下巴上劃出了一道破皮的傷痕,清脆的響聲過後,他們在彼此對視的眼睛中看到了對方表露的情緒。

她難受憤怒卻毫無愧疚,他憤怒難受卻毫不動搖。

姚青惡狠狠的推開沈惟铮,光着腳下了地就往外跑,不在意自己衣衫不整也不在意外面風雨交加,一心只想着離開。

沈惟铮被她決絕的背影刺了眼和心,上前攔住了人,姚青無論如何都抵不過這人的霸道與強勢,就像一只在竹筒裏蹦噠的螞蚱,無論如何都翻不過這座難以逾越的高山,怎麽走前面都是銅牆鐵壁。

“你滾開!”姚青費盡力氣都沒能踏出門一步,她的未來就像是眼前這扇無論如何都打不開的門一樣,只要有沈惟铮在,就盡是絕望。

這場無聲的對峙持續了許久,姚青不死心,沈惟铮不肯讓,直到她腳傷加重身體不穩跌倒在地,兩人間的交鋒才算是告一段落。

虧着沈惟铮眼疾手快,她才沒摔到地上傷情加重,腿上塗過藥的傷口再次裂開,血慢慢滲出,姚青跌坐在地,低頭看着腿上出-血的傷口,一言不發,格外安靜。

沈惟铮心慌了一瞬,起身去桌前拿藥,想要給她擦藥止血。

然而等沈惟铮回頭看她時,不由自主僵在了原地。

她坐在地上,低着頭的模樣再無剛才的堅定與決絕,像是被抽掉了代表精神氣的脊骨,整個人都垮了下來,以一種格外狼狽的姿态孤單落寞的坐在那裏,對着流血的傷口不言不語。

沈惟铮心口好似被人戳了一刀,等他屏息走到她跟前時,突然聽到了她幾不可聞的言語。

“好疼。”

沈惟铮聽到她這樣說,失神-的輕飄語氣幾乎是剛出口就立刻逸散在了空氣中。

這樣的她,比哭起來時更讓沈惟铮難受,胸腔裏那顆心已經不屬于他,只差一點就被她全部揉碎。

她攥着他的心,主宰着他的喜怒哀樂生死存亡,然而他心裏還是只有她。

他再不記得剛才同她的争執,輕手輕腳的把她抱進懷裏,吻落在她頭發與臉頰,手上再輕柔不過的替她擦藥,“晚晚,不疼了,晚晚……”

作者有話要說:  今晚差一點丢了七千字,還好備份找回來,不然就要斷更了

吓死我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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