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哪怕午夜,急診室仍然擠滿人,挂水的,陪病人的,護士。他的聲音驚動不少人,他們都向我們看來,大概以為他混道上的,又把視線收回去了。

我一口氣堵住,悲憤得想到,我真是他媽的比窦娥還冤,人家至少因愛成恨,我這算哪門子的事。我自個窮得管不了自己,居然敢伸手管別人的事,好吧,賠了錢又賠面子。

和這種流氓地痞有嘛說的,翻臉不認人比誰都快。

我的嘴顫抖了幾下,一句話也說不出,站起就走。沒錢打車,我一個人走回去,虧我剛才不知哪來的神勇,自以為美女救帥哥,人家說不定會感動到以身相許。不不不,這種男人,送我都不要。

走着走着我才發現,我在哭。我難受得心都快痛死了,恨不得伸只手進去把心摳掉算了,還留着幹什麽。我越哭越來勁,幹脆不走了,蹲在地上哇哇大哭。旁邊偶然有人走過,不明所以,加快步伐走得更快了,怕管閑事惹麻煩。

看,是人都知道,就我傻沒長心眼的,以為人家當你自己人。

第二天醒來時,王亮無聲無息站在床前,我貼近牆喝道,“你怎麽進來的,想幹什麽?”他輕輕一笑,“你那把鎖,有等于無。起來吃早飯吧,我剛買的。”

我愁眉苦臉吃他帶回來的叉燒包,甜中帶鹹的古怪味道,多麽想念一咬滿口流油的肉包。人就是這樣,選擇一條路,大方向不錯,途中鞋裏砂土難免硌腳,能忍則忍。

王亮的腦袋裹得也像叉燒包。

他很誠懇地說,“對不起。”

“啊?”我假惺惺地擡頭,一面孔懵懂無知天真無邪,随後跳起來大罵,“你知道《流星花園》的名言不?如果道歉有用,要警察幹嗎?你摸摸良心,對得起我麽?那麽大個,我胳膊痛得擡不起來了。我的衣服,洗衣粉、水,都是錢,還有我的人工。最錯的是什麽?你對不起我!這年頭有多少人會對別人好,你試試看,躺大街有沒有人救你,對你好不知道惜福。”

罵着罵着我突然覺得我是世上少有的好人,善良,真摯,而他,辜負了我一片心!

我丢下手裏的叉燒包,悶頭鑽進被窩,把被子拉過頭。

“好了啦好了啦。”他靠我坐着,柔聲說,“別生氣啦。”

我性格中最好的一點就是不賭氣,又不是我男人,扮癡發嗲要注意分寸。趁他現在內疚,我拉下被子,“請我吃飯,自助餐。”昨晚他把一疊錢塞進口袋,估計付完醫藥費還有多,我幫忙花點也不為過。

我們去吃了。為讓這頓晚飯更值,我沒吃午飯,也逼他不許吃任何東西,自助餐最高境界無過扶着進去扶着出來。

到下午王亮餓得奄奄一息,我也是。

為取暖,我倆各裹着條被子擠在一張床上。我說,“昨天為什麽打架?”他嘿嘿笑,“你不老叫我地痞流氓,這種人打架還用理由?一喝多頭一熱就動拳頭了。”我閉着眼睛哼唧,“你哪裏人?東北?東北銀都是黑社會…”“你呢?”“我,還用問?來自宇宙貝搭星的超級無敵美少女,白洞白洞,我們終将穿越白洞。”他笑得躬起一團,“我一直以為,只有五歲小孩才看那種沒情節沒內容的動畫片。”我學口袋精靈的叫聲,撲向他,“叽叽呀貢皮卡丘!”他避開我,卻弄到傷口,嘶嘶叫痛,卻還是笑。

鬧着鬧着我意興闌珊,從前和鄭向南在一起時,也是這麽玩鬧。原來,我淺薄到身邊換一個人,臺詞還是老一套。他湊過來看我,溫柔地,關心地,“怎麽了?”我的心,像被貓爪撓了下,有點癢又有點痛,差點丢盔棄甲從了。幸虧設好的鬧鐘嚷嚷起來,“吃飯吃飯。”我推開他爬起來。他不知道剛才兩分鐘裏我已經從食色還是食物裏打了個轉,最後決定,我不能跟濫人絞一起,我的人生是光明向上的。

吃自助餐的技藝是吃值錢而不飽的,我吃了五份三文魚,兩條阿拉斯加蟹腳,幾盆蝦和蟹,然後專攻龍蝦仔,一出來就去拿,再出來再拿。湯和紅茶也必不可少,免得食物幹巴巴堵在嗓子眼。甜品我也愛,黑森林,芒果慕思,各式各樣的都來一份。最後發現冰淇淋是哈根達思,一口氣吃掉□□個球。

我差點需要扶着牆才能出酒店,暴飲暴食的後果是整晚連吐帶瀉。按王亮說法,我不是能享福的人。

呸!等我以後發了財,我見天去五星級賓館,看能不能享福。

我問,“你呢?将來發了財做什麽?”

他茫然,“沒想過,可能到處跑,走走看看。”

沒志向的家夥。

我教育他,“你要紅,知道嗎?這樣下去不行,再有天賦也得讓別人知道。”我扯扯他的臉,“長得不錯,聲音也好聽。你幹嗎不去參加比賽,好男兒啊超級男聲?什麽能出名就做什麽,你要成名!成名了再談理想。還要有錢,沒錢寸步難行。想想王菲啊陳弈迅,他們都有名有利後才玩性格。羅大佑也不是一天就成音樂教父,當年他到處賣第一張大碟時肯定沒想過以後這天。別呆這裏,再呆下去你整個人都爛掉了,喝酒,打架,玩女人,不做好事。知道流水嗎?它一直向前走,所以不會臭。”

多麽勵志!我慷慨激昂得像演講。

王亮聽得一愣一愣。

最後我總結,“我們都要盡量活得更好。”

生活肯定不是這樣,潮濕黑暗的地下室,吃了上頓不知道下頓,不知道明天要做什麽。生活肯定也不是那樣,每天擠在公交車裏,上一天班,下班後就是吃飯睡覺,好有力氣準備明天上班,一輩子用來還貸款供套小房子,當中還要生孩子養老人。

可究竟該怎樣呢?

我也茫然了,又不打仗,打仗也輪不到我危難時刻顯身手。

“首先要有錢。”我揮揮手,等有錢了我就知道要做什麽了,目标不能定得太虛無,精神目标多想人會變傻。

為感謝我的教導,王亮帶我去他表演的酒吧。別說,他一出來還挺耀眼的,“我願意為你忘記我姓名,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懷裏,失去世界也不可惜,我願意為你我願意為你,我願意為你被放逐天際,只要你真心拿愛與我回應,什麽都願意什麽都願意為你。”

在那刻,我願意相信他今晚為我唱。

可惜好夢不長久,我跟他在商量去哪吃宵夜時,他手機響了。

他立刻變成那個斯文的他,“來了?在哪?”

他東張西望,然後看到了。

我也看到了,我一直覺得自己很漂亮,然而不遠處的女人,不但美,還有味道。

她的眼,狹長妩媚,眼梢上挑。

就在她眼神流轉時,王亮已經丢下我,大步向她走去。

狐貍精,她就是傳說中的狐貍精,我小聲咒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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