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葉藍說做就做。上午九點我被叫到公司的權力最高點-董事長辦公區,寫字樓的最高層,厚而軟的地毯,秘書們穿着淡雅得體,說笑輕柔,跟底樓的行政區完全不在同一檔次,和車間辦公室更加天差地別。我站在旁邊候召,全身上下都別扭,笑容別扭,站姿別扭,連說話的聲音也不像自己的。這是我向往的地方,可我就是塊家鄉風味的鹹肉,惦記着上席面的機會,真被擺上臺和山珍海味混在一起,立刻顯出“別致”來。
葉藍輕盈地走動,對別人回答不滿意時用雙手食指打個叉,“沒有借口。嗯,記住,沒有借口。”我羨慕她。她不屬于這圈子,可人家能直接上臺做主角。而我,哪怕跑個龍套腿還會抖。
我沒想到,她說的和紀舒商量,是當着董事長的面和我的面直接說。
這不是叫大家都下不了臺嗎?
紀舒看都不看我,發揮一向獨斷的本性,“不行。”
我松了口氣,又有些失落。葉藍把握住人的心理,她把我拉到這來,如果由我自己決定,很可能受不了誘惑。奇怪的是董事長并不支持葉藍,也許他也覺得像我這種小角色,有什麽好争的,寫字樓裏随便撸一把都是。不過強人就是強人,葉藍眉宇間的失落只有數秒,轉眼含笑道,“喛,那我只能自己多學點。紀經理,你一定要好好教我,麻煩你收下我這個笨徒弟。”
有她的,也不怕老頭吃醋?反正她把分寸控制得很好,董事長不但不介意,反而像說中心事,“小紀,你在公司這麽多年,多培養幾個人出來,不要凡事都親力親為。要學會管理,不然等你以後做到副總,手下那麽多車間,跑得過來嗎?”
看來我跟的老大前途無量,副總?确實是塊不小的餡餅。
回車間的路,日頭正盛,曬得我眯起眼睛。太陽很好,生活很好,有正當的職業,英俊的男友,還有什麽理由不開心?
紀舒突然說,“你是不是很想去?”
我吓了一跳,啥時候他開始關心別人內心想法了?難道是試探我的忠心程度?我趕緊解釋,“不是!老大,我喜歡呆車間。老大好,同事好。”我嗫嚅了下,終于說出心裏話,“我不擅長和同性相處,還是呆在異性多的地方好。謝謝你幫我推掉,否則我真擔心她會記恨我。”
他的目光敏銳過日光,“你和她-以前認識?”
我拼命搖頭,一口否認,難道還能說她是我現男友的前女友?不被滅口才怪。
他顯然不信我的鬼話,但也沒拆穿我,只長長籲了口氣,“小心呵。”
此刻不拍馬,何時才是?我笑嘻嘻地說,“老大,你真厲害,老板要重用你呢。他親口許諾要提你做副總,以後你只要指揮別人做就是了。”
他似笑非笑看着我,“施薔,有時覺得你不是笨人,挺能領會意思,事也做得不錯,否則幹嗎要留你在身邊。可有時你還真是一個笨字!有種人死了都不知道怎麽死的,就是你這種。”
我被罵得啞口無言,得了,在您面前,哪怕我千伶百俐,也抵不過您一句罵。
他罵完我,邊走邊吹口哨。像我們這種小蝼蟻的主要功效,無非就是給老大出氣解悶。看,一罵完我,他周身舒泰吧,走路都沒昨天瘸。
我腹诽着,他打了個噴嚏。
他看我時,我飛快地說,“不是我。”
我沒罵你,是灰塵,是日光,反正與我無關。
他悠悠地說,“我教你。再讨厭一個人,面上也別露出來,說不定哪天他會有用,除非你有把握能一下子滅掉他。還有,一定要握着點別人沒有的東西,比如,我喜歡你,才幫你一次又一次。人消失的原因只是不再有利用價值,而不是嚣張。”
好吧好吧,您說得完全對。但是,如果我不稀罕留在這裏呢,天高任鳥飛。
可他聲音裏的消沉,讓我沒出口頂他,“當然,可以不留這裏,可只要在這裏一天,最好還是學乖一點,不要耍無謂的意氣。”
幾年後,當我在人海裏打滾到上了一個層次時,我開始明白,紀舒那天和我說的話,完全是說給他自己聽。無論他看上去再強悍再冷漠,他的內心,其實和我的沒什麽差別。面對比我們更強的人,同樣恐懼與無力,只是表露出來的方式不同。
當時的我不明白,只覺得他這人難懂得可怕。離開鄭向南後,我遇到的男人都是非常類,一個王亮已經足以用掉我整個心思,我再也抽不出精力去推敲別的男人在想些什麽。
崗位沒調動,薪水加了,加到葉藍承諾給我的份上。據說,紀舒在調薪單上簽了1000元,由于幅度太大,需要總經理審批。這事被葉藍知道,她主動把單拿去給了董事長。在她竭力推薦下,董事長大筆一揮,我成了薪水最高的車間文員。
一時間,公司內部流言如潮。我管不了別人的嘴,卻管得了自己的耳。營營役役無非為財,看不慣的,大可以自個清高去;眼紅我的,大可以用同樣手段取得同樣結果。
拿到加薪後第一個月的工資,我請王亮去吃頓好飯,餘興節目看他們樂隊表演,今晚他們替一個演唱會暖場。我和譚菲被安排坐在一起,她說她病了,奄奄一息地裹着件厚外套縮在座位上。
暖場的可悲在于無論臺上唱與跳多賣力,來看主角的觀衆照樣慢騰騰找座位,嘻笑,吃零食。為給王亮鼓氣,我站在座位上,叫好,鼓掌,吹口哨。別人像看猴子玩把戲一樣盯着我,我轉過身趁音樂過門部分大聲嚷嚷,“我愛赤子之心我愛王亮!請大家一起支持他們!”一時間有人大聲叫好,口哨橫飛,等歌聲再響起,我帶着旁邊座位的做人浪,居然提升不少人氣。
“小強姐夠強。”貝司手半贊嘆半感慨地說。
王亮沒理會我們,他一直在和譚菲說話,甚至伸手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
我火得快磨牙時,他過來問我,“譚菲在發燒,我送她去醫院,可以一個人先回去嗎?”
自從媽來過後,不知不覺我每晚回他那成了習慣。
考驗當前,我不敢怠慢,馬上關切地問,“唉呀要不要緊?我陪她去吧,你累了,早點回去休息。”
譚菲弱弱地過來,“小強姐,明天你還要上班,亮哥也不要麻煩了。海子陪我去吧?”
關鍵時刻海子鏈子掉得滿地都是,一點到他名,跑得比誰都快,“不行。我今晚有約會,還是叫王亮陪你,都是兄弟姐妹,小強姐不會生氣。”
切!
最終,善良大度的小強姐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月成鈎,樹影婆娑人影孤。
就在我內心洋溢着二泉映月的樂聲時,後面有急匆匆的腳步聲沖我而來。沒等回過頭,一雙手捂住我的眼,頓時我落入黑暗。
不假思索,我向後狠狠一腳踢去,與此同時慘叫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