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廟會是由護國寺舉辦。

其實也算是由嘉和帝舉辦。

廟會當天,靖朝的男女老少都會戴着特征明顯的面具。

比如溫寄,就戴着一個老虎面具。

連殷沉默着選了一個青面獠牙的。

皇後聽到太子想要在廟會當天微服出巡的時候,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小姑娘剛走,他就來說這事,其意圖昭然若揭。

皇後覺得自己苦盡甘來,将正在寫的信揉成一團扔了。

他都開竅了,哪裏還需要她來多管閑事?

連殷去靖遠侯府找溫寄的時候,想了想,讓宮侍帶上幾串糖葫蘆。

外面的那些,哪裏會有宮裏做的精良?

小姑娘嘴挑,不能随意在攤子上給她買了吃。

溫廷帶着小姑娘在門口候着。

笑話,若是真能讓儲君來找他們,靖遠侯府就不叫忠君了。

連殷下了馬車,接過宮侍遞上的紙包,給了溫寄。

溫寄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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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紙包她可是相當熟悉,往常宮裏送糖葫蘆到東宮都是用這樣的紙包裝着。

溫廷轉過頭見自家小妹已經咬下一顆來,不由得失笑。

這麽忍不住,可怎麽能做太子妃?

溫廷将她交到連殷手上,沒有多說什麽,轉身回了靖遠侯府。

連殷側過頭問她:“溫廷不去廟會嗎?”

小姑娘咽下口中的糖葫蘆,回答:“哥哥與宜容公主一起。”

連容?

連殷倒也不是很在乎這個深居簡出的公主。

畢竟不是皇後所出,又是女兒身,在宮裏得不到什麽關注。

但是其母親被提了妃位,吃穿用度應該不差。

這時天色暗下來,正是廟會熱鬧的時候。

“現在去做什麽?”連殷往年的廟會是不曾出宮的。

只是看着宮中一些宮侍放孔明燈。

今日親身前來,卻不知道要做什麽了。

好在溫寄輕車熟路。

“現在還沒到放紙燈的時候,”小姑娘想了想,說道,“一般都是先去求簽。”

求簽?

“……那就去罷。”連殷不知想到了什麽,抿了抿唇。

溫寄拉着連殷往護國寺走。

身後的宮侍擠在人群中,戴着花旦的面具。

人們看了,就知道是宮裏的侍衛,讓出道來。

也有姑娘朝他們扔手帕的。

稍微年輕一點的侍衛就紅了面具下的臉。

但是沒有辦法,顯然是差事要緊。

連殷見狀,吩咐只留下已有家室的,剩下的都讓他們自由行動了。

平日裏只能見到宮女的侍衛們難得能出宮,謝了恩就四散了。

宮女都是被教養好的,自然很少有這麽主動。

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哪裏能熬得住?

溫寄有些擔憂地示意連殷俯身過來,貼在他耳旁說:“那些姑娘會不會被他們吃幹抹淨不負責任呀?”

連殷自然考慮周全,盡管因為她的措辭怔住,還是解釋說:“不會的,他們都是大家出身,敢與他們打招呼的姑娘也都是官家小姐,都是克己守禮的,三書六聘少不了的。”

溫寄點頭。

那倒也是不錯的婚事。

爬上不知為何而修築的長長的臺階,二人終于進了護國寺。

“二位施主是前來求什麽簽?”一位面善的老和尚來迎他們。

溫寄本想開口說求命理簽。

但是連殷睨了她一眼,緩緩開口:“姻緣簽。”

小姑娘怔住,仰起頭去看他。

身後的侍衛也懷疑自己的耳朵。

畢竟這婚約瞞得緊,少有人知。

“太……”溫寄剛要開口,忽然又閉上嘴。

這次是微服出巡,不能這麽叫的。

那該怎麽叫?

小姑娘想了想。

連是皇族姓氏。

那就只能……

“殷哥哥。”溫寄脫口而出。

連殷一僵。

回過頭來看她。

……這是個什麽稱謂?

不知道這是以下犯上嗎?

……不懂規矩。

連殷到底穩住了,應下:“你想說什麽?”

“為什麽是求……姻緣簽啊?”小姑娘艱難地吐字。

實在是難以啓齒。

連殷卻顯然并不能夠體諒她,只問她:“有何不妥?”

這不妥……自然是沒有的。

畢竟婚約确實在。

這并非作假。

可……

不是說了盡量瞞着嗎?

他不守信。

說好的君子一言九鼎的。

小姑娘用眼神控訴他。

連殷不為所動。

溫寄堵着氣,卻只能回:“無甚不妥。”

連殷有一點想笑,但是他還能繃住。

“既是如此,”他轉過頭去看神色複雜的老和尚,“帶我們過去罷。”

老和尚還沒來得及開口,就有一道聲音傳來:“公子不如讓老衲一試?”

老和尚詫異地開口:“住持?”

住持沒有理會他,只含笑看着跟在連殷身旁的小姑娘:“你覺得如何?”

“好呀。”小姑娘彎起眼眸,朝他笑。

住持領着他們到了後院,這才行禮。

“不必多禮,”連殷漫不經心,“既然你要試試,那就別耽誤時間了。”

住持面色不變,沒有去拿木桌上的簽筒,反而是自抽屜裏取出一張紙。

“這是過幾日要送到宮裏的。”他頭也不擡,遞上去。

根據生辰八字算的,自然要比求簽要準得多。

連殷接過來,看一眼,轉手給了溫寄。

“天作之合?”溫寄看着一整張紙的溢美之詞,不禁有些懷疑。

這也未免太不可信了吧。

不是說護國寺的簽最靈?

溫寄顯然也不太在意這張紙上的內容,将其還給了住持。

連殷拉着她走了。

徒留住持一人沉默良久。

行叭。

這些貴人他真的伺候不起了。

寫好的覺得弄虛作假沒含金量,寫不好的……他不敢。

“阿彌陀佛,”住持深呼吸,“信則有,不信則無。”

一旁灑掃的小和尚敬佩地看着他,與同伴說道:“住持的境界高深,從來都是心平氣和的。”

殊不知住持心裏早就暗流湧動了。

出了護國寺,連殷在寺門口站了一會兒,沒聽到小姑娘出聲,只好問她:“你可知道放孔明燈在何處?”

小姑娘毫無猶豫地回答:“拜月湖。”

二人去了拜月湖邊。

現在已經有很多人在這裏放孔明燈了。

有幾盞孔明燈看起來都已經與星星一般大小了。

連殷靜默着看了一會兒,回過頭:“你可要放一盞?”

溫寄不假思索地點頭。

連殷吩咐下去,不一會兒侍衛就抱着許多孔明燈回來了。

“這麽多……嗎?”溫寄有些疑惑。

“他們也應當放孔明燈許願,”連殷頓了頓,說,“孤……也是。”

“好的。”小姑娘颔首,表示了解。

但是在并不平的紙面上寫字,對于并不常常練字的溫寄來說還有些難度。

總不能在許願的孔明燈上寫歪七扭八的鬼畫符吧?

于是小姑娘有些為難地站着。

“你要寫什麽?”連殷放了自己的燈以後,拿着染了墨的狼毫筆走過來。

溫寄往一旁讓了讓,低下頭想了一會兒,說:“平安喜樂,紅袖添香。”

連殷聽了後半句,正要下筆的手一頓。

……紅袖添香?她還得夜讀書嗎?

“……什麽?”他轉過頭來看她,眯起眼。

溫寄毫無所覺,又重複一遍。

侍衛們覺得自己今天其實不應當帶着耳朵出門。

但連殷還是寫了。

連殷的字師承嘉和帝,已經初有鋒芒。

筆畫之間淩厲得甚至有幾分苛刻,似割喉的利刃。

但是連殷本人卻還沒能到這種程度。

有一種說法是字如其人。

連殷應當是已經往這條路上走了,才會有如此筆鋒。

這麽一來,他就有可能是一位暴君。

溫寄皺起眉。

這可不行,溫氏忠君,卻也不能盲目。

連殷被溫廷千叮咛萬囑咐,在亥時之前将溫寄送回了靖遠侯府。

路上,溫寄很反常地安靜,低着頭不知道在琢磨着什麽事。

連殷睨她一眼,斂下眼裏的不滿。

小姑娘不是應該會問他寫了什麽嗎?她怎麽一個字也不提?

是玩了一天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了嗎?

可憐的太子殿下完全不知道溫寄已經把他當成暴君幼年體來防着了。

這天晚上,溫寄很嚴肅地跟溫夫人說了這件事。

溫夫人經過一番考量之後,決定不作為。

按照太子殿下當今的狀況來說,大皇子此人野心極大,絕對不會甘心屈居太子之下。

這麽一想,殺伐果決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若是連殷安逸大度得沒有脾氣,那才該要擔心他優柔寡斷不堪為君了。

只要是個明君,一切都不是問題。

而連殷回到宮裏,迎接着他的就是皇後緊張的詢問。

“你與溫家小姑娘做了什麽?”皇後盯住他,繃着神經。

連殷眉頭一皺。

這語氣怎麽有點像捉奸呢?

實際上,皇後生怕他又做了一些難以理解的事。

好不容易小姑娘沒拉着連尤,若是讓他自己壞了事可真是意難平了。

她其實應該讓玉瑤去盯着的。

皇後如是想到。

連殷波瀾不驚:“求簽,放紙燈。”

廟會也就這麽些事可以做。

“紙燈上的字?”

“兒臣寫的。”

“小姑娘問你的時候,你怎麽說的?”

連殷沉默了一會兒。

“……她沒有問。”

也幸好沒有問。

母後教給他的那些話若是要說出來……

連殷想想都覺得如鲠在喉。

皇後揮了揮手讓連殷回去。

然後自己回到寝殿,坐在梳妝桌前撐着下巴琢磨。

沒有問?

不該呀。

她當年都問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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