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皇後不太相信。
她看了連殷半晌,嘆一口氣。
“罷了,”皇後狠下心,道,“若你确實不願,倒也不急于結親。”
既然都到了這一步,不如讓小姑娘找個好歸宿。
雖是帝王燕,卻也……有先例。
有一位嫁的不是皇帝,而是一位異姓王。
一個異姓王,說要封,卻也是能封的。
連殷一雙涼薄的眼裏起了波瀾,聲線平穩:“兒臣無不願。”
皇後詫異地擡眼看他。
若她沒有聽錯,她這兒子方才是……急切?
皇後不知道該不該笑了。
都已經做出這樣得罪人的事,卻才知道珍重嗎?
那有何用?
皇後并不是很想幫他一把。
連殷卻是一撩衣袍,跪下了。
他緊抿着唇,一雙好看的桃花眼垂着,斂下眼裏微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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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是想試試。
皇後卻不想讓他這樣就如願了,似笑非笑道:“靖遠侯府若是不認,你也逼迫不得的。先前什麽考量也無,如今卻到本宮面前求了?”
連殷怎麽想的,她也能通透幾分。
如今過了年關就是将要十四的年紀了,心悸很正常。
只是連殷不太一樣。
先前嘉和帝要往東宮送啓蒙的宮女,連殷眼也不眨就叫人扔了出來。
宜容公主與他年齡相近,也不見他對這妹妹多看幾眼。
從來都不知憐香惜玉。
這小姑娘年幼,卻不知他是如何看上的。
可看他冷冷清清的模樣,恐怕再難有別的心思了。
只是靖遠侯府不會這麽想。
方才欺負過他們捧在手心的小姑娘,這會兒就是說的真心實意,也沒幾個人會信。
就算是她,也留有懷疑。
所以更要讓他認清。
連殷不太能受得住這般質問,面色蒼白。
“兒臣……會親身前往靖遠侯府請罪。”他阖了眼,卻難以言說地堅定。
皇後卻冷着臉問他:“你又想了些什麽旁門左道?”
這話并不是她想說的,而是靖遠侯府想要問的。
她現在問一遍,總好過他面對質問時心慌氣短。
不對。
靖遠侯府卻是不會質問的,他們只會爛在心裏。
這樣倒是更容易有嫌隙。
不如說清楚了,由她出面,也總歸能解釋。
連殷面上血色褪盡。
他是做了一回荒唐事,如果是他手下的人,他不會再給第二次機會。
靖遠侯行軍多年,軍紀嚴明,必然也是說一不二的。
但他并不覺得這是值得憂心的事。
因為靖遠侯是會感念誠意的,自然會松口。
只是此事卻難在溫寄。
小姑娘不喜他了,就是不喜他。
她不會受了他的誠意,且向來疲于應付一些場面話。
最喜歡的珠花簪子,掉了一枚珍珠,因為懶得送去鋪子,就讓下人收起來了。
他也合該如此。
被她疲于應付,與那珠花簪子一般不見天日了。
他本并沒有強烈的挽回念想,只是今日皇後提起,卻勾住了絲,一股腦地拉出許多本來藏着的東西。
叫他不得不承認,溫寄于他,其實是難以摒棄的。
現在他貪得一時矜貴,往後時常想起,就會意難平。
只能依仗着一道旨意,一道不可抗拒的旨意。
他本來是以為恥的。
現在卻成了他的依憑。
皇後不忍,只告知他:“聖旨是不可随意收回的,若靖遠侯強求,卻也未嘗不可。此事畢竟未曾聲張,興許皇上會應下。”
……聲張?
連殷沒有說話。
他已經荒唐一回了。
再來一回,嘉和帝怕是不必靖遠侯說,自己就收回旨意了。
所幸他不至于山窮水盡。
連殷沉默着站起身來,走出了坤寧宮。
皇後閉了眼不去看。
“玉瑤,傳信讓衛國公盯住大皇子的動向。”
連殷自石階上走下,一手擋住刺目的光。
小姑娘不是去了劉老家主那裏?
他去找就是了。
“給孤備馬車。”他對一旁的宮侍吩咐道。
對于連殷來說,要得知劉老爺子的住處并不難。
可是老爺子并不想讓他帶了自己的小外孫女走。
他雖然老了,可是還記得這太子讓溫寄受委屈的事。
“聽聞劉老家主今日身體欠佳,在家中休養,孤特前來慰問。”
這話倒也不錯。
劉老爺子确實是告了假的。
“太子殿下,您無需記挂老臣,”老爺子非常想送客,又礙于對方是太子,只能跟他虛與委蛇,“老臣并無大礙,過幾日就能去上朝了。”
連殷知道跟他拐彎抹角沒有用,正打算直說來意的時候,卻見小姑娘小跑過來。
朝他一跪,一雙眼裏盈了淚。
連殷怔住。
他這般兇惡?
溫寄喚他一聲:“太子殿下。”
連殷遺傳自帝後的皮相無可争議的好看,來時特地換了一身體面的衣袍。
卻沒見她擡眼。
老爺子攔不住自家的小外孫女,只能是不悅地站在一旁。
溫寄還這麽小呢,就有人觊觎她了。
就算是太子殿下,他也不依。
連殷眼底涼薄,看不出什麽,俯身将溫寄扶起來。
“跟孤回東宮。”
他這麽說道。
溫寄來時擠出來的淚已經幹了,只垂着頭應下。
看起來倒是很委屈。
實際不懷好意地盤算着。
她不是過了就忘的人,反而格外地記仇。
先前對連殷的印象全盤推翻。
虎狼之輩?他才算不上。
分明是個蛇蠍美人。
她暫時還不太能欣賞。
老爺子老大不情願地送二人出了別院,眼睜睜地看着剛到手的小外孫女上了馬車。
連氏一族都是強盜的嗎?
大皇子搶了他最精于算計的兒子,太子就來搶他最疼愛的小外孫女?
真是讓他寒心。
可憐的劉老爺子什麽也不想說,他只想辭官歸隐頤養天年。
而太子殿下并不會顧及老爺子的感受,他正費心地哄他的小未婚妻。
“寄兒,你且看孤一眼?”連殷還不太适應被小姑娘忽視,只能是用着從溫廷那裏聽來的親昵稱謂來哄勸。
溫寄無動于衷:“臣女不敢。”
連殷無語凝噎。
這哪裏是不敢?
分明是不願。
從前怎麽沒有發現他的小未婚妻這麽難哄?
太子殿下仔細地回想了一下,發現自己沒有哄過她。
……反倒是溫寄時不時哄勸他。
連殷沉默。
這麽一想,他确實虧欠良多。
若不是這一回他做的事,小姑娘還在宮裏真正地受委屈。
對他這樣居心叵測的人的皮相懷有念想,并且辛苦地維持着。
他本來以為自己抽出時間來,是犧牲良多。
實際上小姑娘根本沒有打擾到他什麽。
他自以為是的饋贈,完全比不過連尤費了心力去準備的鹦鹉。
一敗塗地。
連殷阖了眼讓自己不去胡思亂想。
卻聽見小姑娘出聲:“太子殿下,今晚臣女能回靖遠侯府嗎?”
連殷睜了眼凝視她,半晌不說話。
若是可以,他也想不讓她出宮了。
小姑娘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顫着眼睫,怯怯地憋出一句話來:“……男女授受不親。”
連殷不肯輕易放過了她,稍稍挑眉,語氣輕佻:“那又如何?”
六歲的小姑娘,從哪裏知道的這些東西?
莫不是沈苛近日以來研習這等事了?
溫寄微微睜大了眼,頗有些不可置信,看着他玩笑的神色半晌沒能說出話來。
“……怎麽?”連殷疑心自己做的過了,吓着了嬌嬌軟軟的溫二小姐。
溫二小姐皺着眉,似乎想了一會兒,終于想到了合适的措辭。
“登徒浪子。”
從前連殷哪有這麽吊兒郎當的?
溫寄有些懷疑他是連尤易了容來哄騙她的。
連殷先是一愣,而後笑起來。
卻也應下:“确是如此,你該早些知曉。”
溫寄覺得他不對勁。
現在的連殷,既不能說是冷清,也不能說是溫和。
倒像是……
奇奇怪怪的。
小姑娘往一旁挪了一點,警惕地望進他幽深的眼。
“太子殿下,您別裝了,”她緊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您是當朝儲君,而不是大皇子。”
連殷斂了笑意,眸色冷清下來。
他半晌不言語,卻朝着往另一邊挪的小姑娘伸手。
“溫寄,”他聲線溫和,“過來。”
小姑娘不太敢。
二人這麽僵持了一會兒,連殷先放下手。
溫寄方才松懈下來。
連殷卻嘆一口氣,擡起手将她抱過來。
“聽話。”他在她耳畔呢喃。
可憐的溫二小姐沒有辦法,也知道掙紮無效,只好悶着氣不說話了。
怎麽會這樣呢?
溫寄百思不得其解。
太子殿下分明是個冷美人的。
現在卻變得莫名其妙了。
是受了小柚子的激将法,所以從冷冷清清變得陰晴不定了?
小姑娘一個激靈,回過神拉住連殷的衣襟。
連殷詫異地看她一眼。
方才不是被他吓着了?
不管怎樣,他出聲安撫:“你想如何?”
溫寄咬牙,一字一頓,吐字清晰,似乎要他刻到心裏去:“太子殿下,您別做暴君。”
冒死進谏的溫二小姐以為自己這回真的要遭,于是提前閉了眼。
卻聽見太子殿下不急不緩地問她:“孤有何好處?”
溫寄不解其意,睜了眼看他。
意料之外,見他眉目含笑,竟然毫無怒意。
随便哪個太子被說別做暴君都會生氣的吧。
怎麽他什麽反應也沒有呢?
小姑娘委婉地措辭:“您不做暴君,是造福百姓的好事呀。”
“确是如此,”連殷表示認同,“可是,這與孤有什麽關系?”
小姑娘還繞不過彎來,只茫然地看着他。
連殷盯着她一雙靈動的眼,道:“你說的是百姓的好處,那孤的好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