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趙真夜裏向來淺眠,門一開她便醒了,熟悉的氣息進到了屋裏,繼而徑直到了內室,踢踏的腳步聲沒有半點遮掩,就那麽從容不迫的走到她床邊坐下,特別随便的掀了她腳下的被子,有些冰涼的手指按在她的腳踝上。

“就知道你不會好好上藥,雖然只是崴了腳未傷及根骨,但也傷了筋肉,你向來好動,斷不會好好養着,日子久了會成大患。”他說完将她腳放下,起身拿了桌上的藥酒回來,打開蓋子倒在手中些許,搓熱了覆在她的腳踝上搓揉。

趙真懶洋洋的躺着,黑暗中只能看清楚他的輪廓,感受到他漸漸溫熱的手掌在她腳踝處揉搓,他夜視的能力還是那麽讓人羨慕。

“我不是你的故人,你不要把我當你故人那般,我叫趙瑾。”

陳昭聞聲黑暗裏瞥她一眼:“我知道,你現在不是我的心上人嗎?我是把你當心上人一般。”彼此的身份明明就是心照不宣了,偏她還要繼續裝,那就裝。

趙真在黑暗裏嗤了一聲,什麽心上人啊,以前不是現在更不可能是。

其實趙真也不是一直和陳昭那麽不對付,有段時間他們還算挺恩愛的,不管真的假的,趙真那個時候過得很開心。

大婚過後不久,她就帶着陳昭回邊陲去了,那個時候邊陲還算穩定,都是些小打小鬧,趙真在營中的時間很多,便就把心思放在了新娶……哦,是新嫁的夫郎身上。她沒和陳昭這樣貌美如花又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相處過,因而有點犯愁,知道他不會騎馬就借口教他騎馬和他親近親近。

但陳昭在這方面真是過分的一竅不通,總要從馬上摔下來,把白嫩的身上摔的青一塊紫一塊,可就算這樣吧,他還是很有骨氣的,摔慘了也要爬起來繼續學,只是眼瞅着人越來越不開心了,可能總學不會他心裏也氣吧。要是別的男人趙真可能就随他去了,可陳昭是她床上的人,免不得要憐惜一些,便苦口婆心勸他慢慢學,有時間就騎馬帶他遛遛,算是夫妻間的情趣了。

騎馬這事擱下了,可她的夫郎笑模樣還是很少,趙真就很犯愁,找了軍中有媳婦的将士取經,取來個“投其所好”的經,她便塌下心來認真觀察,結果發現她的夫郎最愛看書,可這看書是趙真最煩的事情了,她也不是不認字,就是不喜歡看些咬文嚼字的東西,平日裏看兵法什麽的都是讓軍師譯成白話給她看,可不願意在這上面下功夫了。

但為了夫郎,她忍了,有時間就捧着書本找他研讨,一開始趙真還怕陳昭嫌她沒學問,先在軍師那裏做做功課再去找他,但時間久了難免要露怯,趙真就鬧了個笑話把一個詞解釋錯了,沒想陳昭卻笑了,但不是嘲笑是那種開懷的笑,還很耐心的糾正了她的錯誤,用簡單的方式讓她明白了那個詞的意思,趙真自此就學會故意在他面前賣蠢逗他笑了。

就因為這,他們夫妻間的關系越來越好了,有一回趙真受了傷回來,正自己換藥呢,陳昭瞧見了二話不說就坐下幫她換藥,要說從前陳昭是很不喜歡和她有身體接觸的,就算是房事上他都很少有什麽多餘的動作,極為不喜歡主動碰觸她的身體。但現在他不僅替她上藥,還為了能給她處理好傷口特意找軍醫學了包紮止血和一些活血化瘀的方法,每到就寝的時候就幫她弄,将她身上有淤血的地方揉開,細致又耐心。

也是那個時候,趙真對這個夫郎才真的生了情愫,想和他好好過日子,也開始在意起來自己在他心裏的形象。

她曾問他:“陳昭,你覺得我身上的傷疤難看嗎?我明明是女子,卻連你這個男子都不如,有那麽多難看的疤痕。”

陳昭溫熱的手指落在離她心口處有一寸的傷疤上,那眼神中夾雜着心疼,他道:“怎麽會呢,這不是疤痕,這是你的功勳,是這些才換來了陳國百姓的安定。”

趙真聞言頭一次覺得眼眶有點熱,心裏像撒了蜜一樣的甜,她娶了個好夫郎……哎呀!管他是嫁還是娶,她趙真就是娶了個好夫郎!

從那以後趙真在他面前就更放肆了,就算是當着人也喜歡逗弄他,看他臉紅看他笑,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對他的喜愛,可她不知道的是,她不在軍營之中的時候軍中竟有人敢欺淩他!

有一次趙真回來得早,正聽見兩個教頭揚聲道:“真不知道那人有什麽可清高的,還真當自己是王爺了,不過就是上面送給我們将軍的玩物,這軍中誰敬他是王爺啊?成日裏跟個娘們似的,就知道魅惑将軍,我呸!”

“哎~這話不能這麽說,咱們将軍沒有丫鬟伺候,這不有個王爺紅袖添香,多有面子啊~”

那兩個人看着是背後說,可不遠處就是正在井邊打水的陳昭,就當着他的面把這些難聽的話給他聽。

趙真當時就火了,抽出鞭子就打在兩人的身上:“誰他娘的給你們的膽子!王爺身份尊貴,我身為王妃都要敬他幾分,竟由你們這些癟三在背後說道!我看你們這條命是不想要了!”說罷高喝一聲,“來人!把這兩人給我綁到校場上去,讓他們好好在日頭低下清醒清醒!”

邊陲滿是黃沙,日頭十分的烈,只曬一天就能把人活活曬死,有人來求情趙真一并打了出去,她那時才知道軍中的人把陳昭說的有多難聽,所有人都覺得他不過是個以色令人的王爺,是個在她身邊茍延殘喘的角色。

說到底都怪趙真,趙真以為自己是和他親昵逗趣是寵愛,殊不知底下人當她是故意羞辱他,她生來就是将,從來都是被人捧着的,不知道在軍中無人依仗且被主将輕視會受人欺淩,陳昭一直不和她說,她便不知道,連調撥些自己的手下保護他都沒想起來,她自己是個自強的人,從未想過陳昭在軍中需要人照顧,現下愧疚不已,便殺雞儆猴好好整頓了一番軍紀。

趙真問他:“你怨我嗎?都是因為我忽視你了,才讓你受這些罪。”

陳昭對她笑笑:“我若是把這些人的話當回事,早就告訴你讓你替我出頭了,不過是些閑言碎語,只要将軍看重我,旁人說什麽我都不在意。”

趙真頓覺心暖,與他好好溫存了幾日,只是好景不長,吳寇來犯,她便要帶兵出征了,待到歇戰回營之時已是四個月後。

她特意沒讓人先報信,要給他個驚喜,可回了帳裏卻不見他的人:“王爺呢?”

副将連忙跪地,道:“請将軍降罪!屬下無能,王爺與方軍師之女多次幽會,臣人微言輕勸不動王爺,王爺現在正與方軍師之女在一起……”

什麽?趙真将手上的刀哐的放在桌上:“帶路!”

趙真随副将到了一頂帳前,她停在門口并未先進去,便聽到裏面有一個軟糯的女聲道:“王爺,女子讀太多的書是不是沒用?像将軍那般上陣殺敵巾帼女傑才更受人敬仰?”

接着便聽她日思夜想的聲音道:“我并不覺得如此,女子多讀些書是好的,将軍那般打打殺殺其實我是不喜的……哎,和你說這些做什麽,人各有志,你喜歡讀書便好好讀書,将來也能大有用處。”

女聲道:“多謝王爺這幾日的提點,西北風硬,我想着将軍不是尋常的女子,該是不會為王爺做冬衣,我便為王爺縫制了一件冬衣,請王爺不要嫌棄……”

陳昭道:“怎麽會嫌棄呢,勞你有心了。”

女聲雀躍道:“那王爺快些試試,若是不合身我再替王爺改一改。”

趙真聽到這再也聽不下去了,掀了門簾便走了進去,門簾拍在帳上發出一聲重響。

一個纖弱的女子正站在陳昭身旁,手捧着冬衣滿臉的嬌羞,而陳昭正伸手去接,看到趙真進來一愣:“你回來了……”

趙真看着這一幕心口像是被人捏着,疼得難受,她冷笑一聲:“我還不能回來嗎?打擾你的好事了?”

陳昭聞言眉心一蹙,正要說話,旁邊的女子突然跪地,道:“請将軍贖罪!不是民女故意勾引王爺的!王爺時常到民女這裏拿書,見民女識字便教導民女,日子久了民女一時間昏了頭……才……才……”說着竟是一副說不下去的樣子,仿佛已經有了什麽茍且之事。

趙真看着那個跪地女子,方才還嬌羞的臉上挂上了淚,就好像她是個惡棍,要把他們生生拆散似的,可憐的模樣我見猶憐。她再看向陳昭,他直愣愣的看着地上的女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趙真冷哼一聲:“我怎麽會怪罪你呢?王爺看上你是你的福氣,起來吧,你以後就在王爺身邊好好伺候吧。”說完她再也不想留在這裏,看也不再看陳昭一眼便離開了。

她回了自己帳中,心情久久不能平複,死死盯着門帳,陳昭竟沒有跟回來!

副将小心道:“将軍,王爺對您這般不忠,您就這樣把人賞給王爺嗎?末将親耳聽到王爺同那賤人說喜歡她的知書達理,而在将軍您面前只是曲意奉承,其實早先不能怪将士們說話難聽,王爺的心根本就不在您身上,這皇室的人心高氣傲,哪裏會真的甘心……”

趙真擡頭冷掃他一眼:“住口!我養你就是讓你在我面前如長舌婦一般嚼舌根的嗎?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滾出去!”

副将頓時不敢再說話了,忙退了出去。

這時陳昭回到帳中,正退出去的副将對他譏諷一笑,方才還弓着的身子挺直起來大步離去。

陳昭看向寒着臉的趙真,不禁捏緊袖下的雙拳,步步走到她面前:“我身邊不需要人伺候。”

趙真擡眸看他,那張她朝思暮想了很多天的臉就在眼前,而她此時卻只剩下厭煩,她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扯過桌上的刀用了鹿皮擦拭,上面還有殘留的血腥,昭示着她在戰場之上殘暴的殺戮,想到他的話她心口突地一悶,又把刀扔了回去,冷聲道:“随你的意。”

陳昭看了眼她一向珍愛的寶刀,蹙眉道:“我與她是清白的。”

趙真聞言擡眸看他,他的神情比她還理直氣壯。不管他是不是清白的,他心裏若有她就不該和旁的女人私下相會,讓全軍将士都知道她戴了綠帽子!

她冷冷看着他:“那又如何?”

她這般冷冷的眼神便證明她完全相信了副将和方氏的話,一星半點兒也不信他,陳昭還是不甘心問了一句:“你不信我?”

趙真環胸而坐,對他道:“你說,你要我怎麽信你?”

陳昭看她良久,心中思緒萬千,最終只剩下黯然:“将軍若是不信我,我如何解釋将軍都不會信的。”說罷人就轉身走了。

他這一走,趙真一個人生了一夜的悶氣,她其實相信陳昭,可他卻為何不和她解釋清楚?是不屑嗎?而且他曾明明說她的傷疤是她的功勳,轉頭就和別的女人說不喜歡她打打殺殺,他的心到底是怎麽想的?難道真的如副将所說就只是奉承她?

趙真只是暫回營中,很快就回到陣前去了,陳昭不與她說,她便也沒閑心再問他,等她再從戰場上回去的時候,軍中已經沒了方軍師父女,說是方軍師愧對于她,帶着女兒走了,這事便也不了不之,她和陳昭短暫的和諧也就此結束了,從此以後再也找不回那些甜蜜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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