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4)

一個頗有才華的普通男子,可于她而言,卻是她生命的軸卷中濃墨重彩的一筆,點睛而醒目。少了他,縱是篇幅浩蕩,也顯單調暗淡。若是這個人不在了,她的心,也就空了。

見女兒半晌無反應,馬泰和心軟了,回過身扶起她一面說道“琬怡,不要怪爹不講情面,人在官場,身不由己。天下男子千萬,比江玉麟優秀的數不勝數,爹一定給你找一個如意郎君。”

馬琬怡冷冷一笑,“爹,不要白費心思了。我不可能再嫁人。”

正值婚嫁之年,卻說不可能再嫁,馬泰和不解其意,問道“此話怎講?”

“事到如今,我也沒有再遮掩的必要。”馬琬怡頓了頓,“爹,女兒愧對您的教誨。我...我與

江玉麟已經...有了肌膚之親。一女不事二夫,豈可再嫁?”

“什麽?!”馬泰和聞言大驚失色,怎麽可能?琬怡怎麽可能失身于他?沒理由,想必是為了救他,用來瞞騙我的幌子。馬泰和搖搖頭,笑道“琬怡,你在說笑,對不對?你定是為了救那個小子,編出這種事情來。乖女兒,你未免太傻了,為了江玉麟,居然拿自己的名節開玩笑。”

可馬琬怡的神情并未有絲毫改變,她堅定的回道“爹,女兒豈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馬泰和瞬間失了神,腦中不斷地搜索相關的記憶。他的印象中,鑄幣坊是他們第一次會面,那次,琬怡替他說話,為他争取時間。幾次提審,她都在後堂關注進展,次次為他周旋。女兒自梅州探親歸家後,常常魂不守舍。莫非也是因江玉麟,是因為...

他登時火冒三丈,原本籌謀将來為女兒找個王孫貴胄,自己搖身一變也成為皇親國戚。最不濟,也得找位官家少爺或朝中新貴。可如今,破壁之身,縱是我的女兒,也難尋得好人家。即便親事意在攀附于我,試問哪個男人能毫無芥蒂欣然接納。如意算盤落了空,皇親國戚的夢也醒了,馬泰和火冒三丈,“豈有此理,豈有此理!琬怡,你怎可如此糊塗,自甘輕賤,做出這種醜事來!”

“我無怨無悔。爹,你若執意要除去他,我勢必随他而去。知女莫若父,我是認真的。”

馬泰和吹胡子瞪眼睛,氣的擡起手,“你...你...!不知羞恥!”馬琬怡倔強的閉上雙眼。最終,馬泰和還是下不了手,一巴掌若打下去,并不解氣,只會讓他更心痛。從小恪訓守禮的女兒,怎麽會做出這種出格的事情來?盡管事實仿佛擺在眼前,他還是不相信。他甚至想找個經驗豐富的嬷嬷為女兒驗身,再三思量,還是作罷。若不是固然大好,可若驗出已經人事,家醜不可外揚,難道殺人滅口不成?多希望這是個謊言,可琬怡的反應,并不像說謊。這種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父親半日無動作,馬琬怡緩緩張開雙眼,“爹...”

馬泰和無奈地冷笑道“什麽知女莫若父,身為人父,直至今日才發覺并不了解你。好好的一盤棋,卻被你信手攪成殘局。”

“女兒自知愧對父母,可如今并非說這些的時候,爹,女兒這盤棋,能否起死回生,全在你一念之間。”

馬泰和雙手背于身後,在房中來回踱步。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天底下做父母的,誰人不希望兒女有個好歸宿。既然木已成舟,只要江玉麟不死,雖不及王孫的權勢,但也算是大戶人家,何況他們...如此,這盤棋還不至于一無是處。好在先前留了個心眼,未将公文呈上去,若然,琬怡這般執拗,保不齊真做出傻事來。他嘆了口氣,疊聲喝道“來人,将江守言父子帶到這來。”

☆、性命相脅塞婚事,玉麟無計遂妥協

衙役領命将江守言父子從死牢提了出來。馬泰和看到江玉麟,擡手便是一巴掌。女兒舍不得打,只能将胸中的怒火發洩在他身上。江玉麟始料未及,一個趔趄跌坐在地。面頰上登時印上五個紅紅的手指印。江守言忙下身扶起兒子,一面央求道“大人,有話好好說。”江玉麟用手捂住發燙的臉,滿是疑問,“總督大人,您這是為何?”

看到江玉麟一臉不知情的模樣,馬泰和氣不打一處來,挺身提着江玉麟的衣襟怒道“你還有臉問我,做出這種茍且之事,給你一巴掌還算輕的!若不是琬怡鐵了心,本官定将你碎屍萬段!”說完,一把推開江玉麟,指着江守言罵道“你生養的好兒子!不知檢點!”

江守言父子一頭霧水,究竟所謂何事,如此動怒。話裏行間,分明指向男女之事。江守言心慌地看像江玉麟,立馬否決了自己的猜想。兒子不可能行越軌之事,這一點他深信不疑。江玉麟也聽出了大概,心裏一沉,莫非馬姑娘拿自己的清白...

江玉麟躬身逼手解釋道“大人,這其中恐怕有誤會。”

“住口!你的意思是本官錯怪你了?”馬泰和不屑地斜着眼,“平日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本官自問閱人無數,竟也看走了眼!江玉麟,男子漢大丈夫,應該敢做敢當。事已至此,我也懶得跟你拐彎抹角,嘉慶通寶我自有辦法解決,你繼續做你的天下第一牙少東,下個月十五便是良辰吉日,你與琬怡成婚。”

“不行,我不同意!我與寶兒有婚約在身,大禮業已過完,下個月十五是我娶她進門的日子,我怎可能另娶她人,恕我不能從命!我同馬姑娘清清白白,并未有絲毫越禮之舉,還請總督大人明鑒!”

“你不要不識擡舉,錢方孔那你退婚便是!本官看得起你才首肯婚事!你與琬怡之間到底怎麽回事,我不想知道,說來就丢人!總之,你想娶要娶,不想娶也得娶!”

江玉麟扭過頭,決絕地回道,“那你殺了我吧!背信棄義非大丈夫所為,何況我對令千金絕無半點私情。于情于理,我都不會辜負寶兒,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馬泰和怒火中燒,吼道“好,有骨氣!既然你想死,本官成全你!”他對着門口喝令道“來啊,将江玉麟拖下去,杖責四十,明日午時三刻處斬!”

駐守書房門口的衙役聞聲抱拳答了句“嗻!”便上手拿住江玉麟,将其帶離書房。

江守言見勢喊道“且慢!”他跪在馬泰和跟前,說道“婚姻大事,從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人,這門親事,我答應,我答應!”與其斷送兒子的性命,不如委曲求全。若真能保住江家的血脈和列祖列宗留下來的牙行,扮個白臉又何妨?

馬泰和仰頭大笑,“不錯不錯,還是當爹的深明大義。”

江玉麟驚地扭頭望着江守言:“爹,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死也不會同意!”

馬泰和止笑為怒,兩眼瞪向江玉麟。

江守言連忙呵斥道“你這個逆子,還不快住嘴!”轉而又對着馬泰和陪笑道“大人勿怪,犬子年少無知,全賴我教子無方!草民在此給大人磕頭賠罪!”

馬泰和忙伸手阻止,“诶,這是做什麽。既然你應承了婚事,那以後我們就是親家了,來來來,快起來。”一面說着一面将他扶起。

江守言看向江玉麟,馬泰和會意的擺了擺手,衙役又将江玉麟帶回書房。

江守言欠身問道“大人,不知江、錢兩府一衆...”

馬泰和把玩着胡子回道“若你的兒子知情識趣,自可幸免,若他再一意孤行,最先死的,就是錢方孔父女!”

江玉麟聞聲一震,“你...!”

“哼,江玉麟,他們的生死,如今全憑你定奪。你既是有情有義,就應知道該如何做。”轉頭又對江守言說道,“親家,好好勸勸你這冥頑不靈的兒子。令郎何時與我女兒完婚,本官何時解封天下第一牙和萬通錢莊,你自己好生掂量。”

江守言心裏清楚,如今唯一的活路便是應承馬泰和的要求,逼迫兒子結親。事情得此轉機,定是列祖列宗在天之靈庇佑。雖說不免愧對錢府,可至少兩家還有生機,總好過家破人亡。德翁若是知情,想必也會體諒江家的苦衷。他逼手回道“犬子承蒙大人賞識,能成為大人的乘龍快婿是他修來的福分。下月十五,必定八擡大轎迎娶令千金。”

江玉麟此刻心死如灰,他不敢想象錢寶兒若是知曉父親為他另謀婚事會作何反應。大發雷霆還是傷心欲絕?十月十五,寶兒為這天苦等了多少個年頭。他已然看到了錢寶兒淚流滿面,肝腸寸斷的苦楚模樣。‘撲通’一聲,他跪在江守言跟前,“爹,人固有一死,生亦何歡,死亦何懼!孩兒不怕死,你應承這門婚事,讓我怎麽向錢世伯、向寶兒交代,我有何面目再見寶兒。我不想內疚一輩子,讓寶兒恨我一輩子。爹,違拗父命,恕孩兒不孝。”說完,又對着馬泰和說道“大人,我死事小,令千金名節事大,我願意以死明志!”

江玉麟的話刺進了江守言的心,他也不忍犧牲兒子的幸福,可是,他又能如何?留得青山,還可從長計議。若是死了,牙行完了,江家、錢家也完了。權衡利弊,娶總督的千金算得了什麽?看着馬泰和臉色勃然大變,江守言狠狠地朝兒子甩了一記耳光,“孽子,還不快給我閉嘴!你以為死能解決問題?死也要死得其所,你這是匹夫之勇!你若死了,如何對得起你母親,對得起江家的列祖列宗?你就忍心看着牙行的基業毀在你手裏,忍心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百年之後無子送終?!總督大人看得起你,才願意将女兒屈尊降貴下嫁于你,多少人做夢都盼不來。江、錢兩府幾百條人命都在你手裏,你當真要意氣用事讓他們葬送性命?!如此不仁不義,你對得起自己的良心麽?你若眼裏還有我這個父親,就應允此事,毋再多言!你若能眼睜睜看着慘劇發生,執意尋死,我也不攔着,權當沒你這個兒子!”

“爹!...”江玉麟絕望的往後一傾,垂坐在地,目光渙散。母親當初不惜舍命保住自己,父親年已半百,垂垂老矣,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他若再固執已見,枉為人子。不顧父母生養之恩,是為不孝;背棄寶兒情意另娶,是為不義;無視錢江兩府幾百條人命,是為不仁。素來執奉聖賢仁義,如今難道要淪為不仁不義不孝之人?他屈服了,妥協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一時忍辱負重便能力挽狂瀾,讓幾百條無辜人命幸免于難,寶兒安然無恙,他江玉麟縱是喝下這杯苦酒,又何妨?

他紅了眼眶,神情痛苦而麻木,“娶,我娶便是。”

馬泰和不耐煩地說道“好了,本官沒心情看你們父子的苦肉計。既然親事定下來了,先委屈你們繼續在牢中待幾天。等本官解決銅錢鑄金案,一切依方才所議,絕不食言。也請你們遵守約定,若然,本官能将你們從鬼門關拉回來,也能将你們推至萬劫不複之地。”

“将他們帶下去,好生照料,出了什麽岔子,唯你們是問!”待手下從命領江守言父子退下後,馬泰和思量片刻,再次喝令道“傳我令,即刻捉拿餘中正及相幹人等,一并收監,歸案後,直接将餘中正帶來見我!”

“嗻!”

女監內,錢寶兒雙手抱膝,靠坐一角,望牆外陰雨綿綿。她并沒有哀戚之态,反而格外安心,能與他共赴黃泉,也不失為一個好的歸宿。忽覺眼皮跳動地厲害,她扶起手掩住眉眼,莫非災禍将至?她淡然一笑,已陷牢獄,本就淪身災禍,何足挂慮?近身小翠緊緊地與她靠坐在一起,見她舉動異常,問道“小姐,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錢寶兒搖搖頭,“沒事。”

小翠長嘆了一口氣,怯生生地說道“小姐,你怕死嗎?我害怕,以前聽老嬷嬷說起,人臨死時,地府裏的黑白無常會前來勾魂攝魄,用沉沉的鐵鏈箍着将死之人的脖子拖行到閻王殿,審判生前功過。進入錢府之前,我娘親得了重病,無錢醫治,無奈之下我犯了偷竊,盜了五兩銀子。小姐,你說陸判會不會讓我下油鍋贖罪?我怕燙...”

眼前這個向她露怯的丫頭,跟了她十年,任勞任怨。苦悶之時,向她訴說心事,動氣之時,便成了她的受氣包。憶起過往,錢寶兒心裏有些慚愧,微笑寬慰道“不會,想必陸判爺會體恤你一片孝心,饒恕你的過錯。小翠,對不起,是我們錢府連累了你。”

“我生是錢府的人,死是錢府的鬼,能與小姐共死,是小翠的造化。只是,未能看着小姐與江少爺結成連理,心裏還是有些遺憾。你們真的是一對璧人。”

“生不能與他成雙,死後能與之入對,做一對鬼夫妻,也不錯。願蒼天有眼,可憐我們這對苦命鴛鴦,許給我們來生姻緣。”錢寶兒越說越覺苦澀,不由垂下淚來。

江守言父子回到死牢,錢方孔焦急地詢問傳喚事由。江玉麟跪在錢方孔膝下,重重三叩首,涕泗橫流,“錢世伯,對不起,我愧對世伯厚愛,辜負寶兒情意,萬死難辭其罪。他日命落陰曹,來世甘願為奴為仆,贖孽償債。”

錢方孔不明就裏,忙将他扶起,“玉麟,你在胡說些什麽?快起來。”

江守言連連嘆氣,将事情原委詳盡告知錢方孔。“德翁,這事不能怨玉麟,是我自作主張,你要怪就怪我。這麽多年的交情,我心裏也過意不去,自覺有愧。只是這是當今唯一的法子,為保住我們兩家的基業,上百口人命,還望你能體諒我的苦衷。”

錢方孔臉上閃過一絲喜色,搖頭道“不,我應該謝謝你們,為錢府上下,為我自己,謝謝你們顧全大局。我還以為命絕于此,未曾想真能扭轉乾坤!請受我一拜!”

江守言将他半屈的身子扶起,“你我之間,不必如此。終歸是我們江家虧欠你們,苦了寶兒。”

錢方孔面露難色,絕處逢生确實足夠幸運,可是最無辜的,是寶兒和玉麟。寶兒對他情深義重,倘若得知,不知道會做出什麽傻事來,真是想都不敢想。

“守言兄,在下有個不情之請,還望你們與我一起保守這個秘密,斷不能讓寶兒知曉此事。她生性沖動,對玉麟又用情至深,我只有這麽一個寶貝女兒,不想發生什麽意外。”

寶兒的處境直讓江玉麟心如刀絞,他的妥協,很多人得獲重生,自己痛苦也就罷了,可他卻讓自己最愛的女人,那個從小一起長大,想攜手一生的未婚妻留于苦海,比他更受煎熬。縱是苦海相伴沉淪,又何從撫慰她斷腸的情殇?

江玉麟一愣一愣,垂頭喪氣。江守言答道“可瞞得過初一,瞞不過十五,寶兒遲早會知道的。”

“能瞞一時,是一時,不要驚醒她,讓她再做幾日美夢也好。”

☆、迫逼餘中正就範,嘉慶通寶得無憂

晌午,餘中正父子、顧殘生師徒正在屋內為錢方孔、江守言父子入獄大舉慶賀,一幫官差破門而入,不由分說地将四人捉拿。餘中正不知原故,大聲喊冤,官差一概不予理會。顧殘生憂從心來,大清早才包抄了錢、江兩府,才過幾個時辰,怎就輪到了我們,難道事情有變數?

不久,官差一徑将餘實、顧殘生師徒送進監牢,提着餘中正到書房面見馬泰和。餘中正迷惑不解,“大人,無故将草民緝拿至此,不知所犯何罪?”

馬泰和打着官腔,“大膽,見到本官還不下跪!”

餘中正忙跪倒在地,“銅錢一案已結,小人是良民吶,我爹也素來安分守已,實不知大人為何突然拿人,還請大人明示。”

馬泰和歪着頭斜眼說道“本官何時說過銅錢一案已結?罪魁禍首逍遙法外,尚未歸罪,何來結案之說。”

餘中正心知情勢不妙,不安地觀察馬泰和的神情,“小人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馬泰和彎腰低頭湊到他眼前,“餘中正,你以為你那些把戲能瞞騙本官?不知所謂!本官可不是江玉麟,沒那麽好糊弄。你搞出這麽多事,難道事先未料到今日的下場?膽敢造謠惑衆,阻滞嘉慶通寶造就,暗中鑄金,招搖撞騙,即便死罪可免,活罪也難逃!新帝登基事關重大,竟敢添事,我看你是活膩了!”

餘中正聽得冷汗直冒,他咽了咽口水,避開馬泰和犀利的目光,連連眨眼,試圖鎮定。“大人,公堂之上已經證明了草民的清白,不知大人從何處聽來讒言,想必是小人存心不良,惡意中傷!大人明鑒啊!”

馬泰和鄙夷的直起身子,“餘中正,你是什麽貨色,本官一看便知。僅憑子平之術,就可知你為人奸詐,不可輕信,全然一副騙徒面相。明人不說暗話,本官也懶得跟你繞彎子。明日開堂,你将銅錢鑄金趁機攬財一事公告天下,本官尚可從輕發落。”

“大人,銅錢中分明有金,這已是人盡皆知的事實!”

“你放屁!銅錢由七分紅銅,三分白鉛所制,你變出金子給本官瞧瞧!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還敢狡辯!銅錢中究竟有沒有金,你比誰都清楚。你也想滿門抄斬不成?哼,也不知江玉麟何處招惹了你,如瘋狗一般,死咬着他不放!”

餘中正猶如被人掐住了脖子般,只覺壓抑地喘不過氣來,面色蒼白。

馬泰和不屑地觑了他一眼,“餘中正,奉勸你別消磨本官的耐性,識相的就按我的吩咐,明日到公堂自認其過,攬過罪責,本官答應你,法外開恩,關你個三年兩載了事。即便你死不認賬,憑本官的官威,自有辦法讓你們一一伏法,到時候,可別怨我心狠手辣!你別忘了,你爹可還在監牢中呆着!”

這個總督老奸巨猾,官威深不可測,着實讓人膽寒,若我抵死不認,不知他會如何結案。爹和顧師傅、阿井還在他手上,如何是好!上的山多終遇虎,這回遇着的還是只比虎還陰險的老狐貍!餘中正全無主意,只能叫冤。“小人冤枉,冤枉啊!”

“冤枉?本官心中自懸明鏡,豈容你抵賴!過往的前科暫且不論,你膽敢說銅錢鑄金不是你做的手腳?膽敢說未藉此渾水摸魚?平日好事多為,到了算帳的時候了!”

馬泰和心想若嘉慶通寶造出來,我尚可憑此邀功,官運亨通;若不是這粒老鼠屎壞事,何需我如此大費周折!若是造不出來,雖有辦法脫身,也難逃有心人蓄意在皇上跟前挑撥,擾亂聖聽。好好的升官之道,變成了明哲保身,想起就來氣!

餘中正故意理直氣壯地回道“你...你這是屈打成招,只手遮天!簡直是陷害忠良,殃及無辜!江玉麟驗不出有金,造不出嘉慶通寶,他死有餘辜!既然他們已被打入死牢,直接處斬即可,何必費此周章?大人這樣做,對你有何好處!”

“放肆!本官還用你來說教?!即便是陷害忠良,你能奈我何?何況你罪有應得,本官身受皇恩,自當為民除害,撥亂反正!”馬泰和挑了挑眉,他繼續說道,“本官從來不做損人不利己的事!只手遮天又如何,兩廣屬我品階最大,殺伐決斷全由我定奪。官場摸爬滾打二十餘載,解決這樣的小事,易如反掌。錢方孔他們不敢做、做不了的事,本官都能做。你最好別逼我親自出馬,若不然,你爹,還有那對殘廢師徒,可就要身首異處。他們的生死,如今可全看你的了!你是個聰明人,可別吃罰酒!”

“不,我何罪之有,我為何要認罪!”

“你還真是給臉不要臉!”馬泰和對着門外喊道“傳我令,餘實包庇嫌犯,杖責四十!”

餘中正聞言驚駭,連忙道“慢着!大人,罪不及親友!我爹年紀大了,四十大板豈不是要了他的命!”

馬泰和笑道,“沒想到你還是個孝子。那你是認還是不認?”

餘中正臉色暗淡楞在原地,一言不發。

“來人!”

“不要!我認,我認!”

馬泰和笑道,“這就對了。比你還厲害的角色本官見得多了,照樣逃不過我的手掌心。我警告你,別給我耍花樣,不然,定讓你吃不了,兜着走!你忍個幾年,也就出來了。到時候,別又盯着江玉麟不放,你若再敢暗算他,我決不輕饒你。要整你和你爹,本官有的是辦法。縱是讓你死,也如捏死螞蟻一般輕而易舉,你最好安分一點!”

“是...小人遵命。”餘中正全無生氣,俨如喪家之犬。

翌日,銅錢鑄金一案再次開審。衙門廣貼告示,邀廣州百姓前來聽審。容漢亭聽聞此事,亦參與其中。堂上,餘中正意志消沉,坦陳來龍去脈,俯首認罪,并在供詞上畫押。典史做結案陳詞,馬泰和拍響堂木,“即日釋放錢府、江府一幹人等,餘中正收監等候發落。”

轟動一時的銅錢鑄金案,就此了結。堂下一片嘩然,經餘中正幾番折騰,廣州已然銅貴銀賤。老百姓原為大發其財豁出棺材本換成銅錢囤積,豈料中了餘中正的圈套。一時間群情激憤,破口大罵,更有甚者欲大打出手,被官差制止喝退。容漢亭竟然瞬間如釋重負,安心地回了酒莊。為一己之私,他險些釀成大禍,殃及幾百條人命。自他們入獄後,他深深自責,寝食難安。他害怕真有一日錢、江兩家被滅門,手上沾上數百條人命,想想都覺後怕。老天保佑,他們平安無事,也算是洗刷了他了罪過。

馬泰和一聲令下,随即将錢、江兩府一衆釋放出獄,解封兩府的宅邸。錢寶兒出獄之時,如在夢中。詢問獄卒,得知餘中正認罪,兩府人丁無罪釋放。她欣喜若狂,蒼天終歸有情,不用等下輩子,此生就能與他長相厮守。錢寶兒回到錢府,梳洗打扮一番,劫後餘生的輕松感油然襲來,不禁喜笑顏開。錢方孔洞察女兒有出府之意,忙勸道“寶兒,我們得菩薩庇佑,大難不死,理應事事謹慎。我知你心急見玉麟,他很好。大婚之前需避諱見面,不吉利。這回,要恪守才是。”

寶兒無奈地點點頭,無精打采地回了房。看着女兒落寞的背影,錢方孔心中不由泛酸,如今這般哄騙,若她得知,恐怕瀕臨崩潰境地。想到這些,他重重嘆了口氣。

案子審結,人員釋放,馬泰和便騰出手來解決嘉慶通寶。如今,他已孤注一擲,與錢方孔系于一端。嘉慶通寶若再遭阻滞,他亦旦夕不保。為促成此事,他提前解封萬通錢莊,張貼告示呼籲老百姓兌換銅錢。老百姓知悉銅錢中有金不過是餘中正撞騙的幌子,一時間争先恐後地到萬通錢莊各處分號排起長龍。

雖事情進展順利,馬泰和仍不放心。混跡官場多年,他深知凡事必須萬全,方無後顧之憂。從錢方孔口中得知容漢亭撺掇大銅商王伯璋坐地起價,囤積居奇後,他身着便服,帶着随從造訪王府。威逼利誘,将官場中的那一套使了出來,“王老爺,本官聽聞你一心為國,心懷天下。想必期望有朝一日可以報效朝廷。新帝即将登基,嘉慶通寶正在籌備之中。你身為廣州最大的銅商,如今效忠的機會來了,正是你大展拳腳的時候。曾有人與本官說你惡意串通其他銅商坐地起價,本官知道你的為人,想必定是惡意陷害,不予理會。本官認為,能為嘉慶通寶貢獻一分力,是光宗耀祖,莫大的殊榮,不知王老爺是否認同?”

王伯璋聽地冷汗直冒,不時擦汗,連連點頭附和。最終,王伯璋立約,答應說服各大銅商,以成本價撮成購銅事誼,自己那份以低于成本的價格奉上,所差銀錢權當孝敬朝廷,為皇上盡忠。

及此,解了銅料之急,嘉慶通寶可謂是一路順風順水,以此推算,十一月有望成就,比新帝登基尚早了一個月。馬泰和、錢方孔、江玉麟的心,此刻方安放肚內。

江玉麟回到江府後,閉門不出,日日借酒消愁。每當他睜眼閉眼,腦中全是錢寶兒的模樣,那種苦澀和心酸,痛徹心扉。直至此時,他方知曉與摯愛擦肩,從此陌路是何感覺。他想逃避,可無處可逃。江府上下開始布置喜帳等婚慶之物,仿佛時刻在提醒他,他終歸是負了寶兒,負了他最想與之白頭的女人。他終于要成親了,可是,新娘卻另有其人,不是寶兒。說他萬念俱灰,毫不為過。更讓他煎熬的是,他心知那個原本與他下月十五成婚的妻子,還沉迷在黃粱美夢之中,渾然不知。越是念及此,他益發心如刀絞。他的心從此立上了一座墳冢,葬着情投意合卻有緣無分的未亡人。

江守言見他日日消沉,心裏也不好過。他知道兒子心裏的苦,不好再加指責。可再如此下去,一個個好端端的人,恐怕就廢了。他向兒子賠禮,為自己圓滑世故犧牲兒子的幸福道歉。江守言多希望他引以為傲的兒子能振作起來,江家需要他,牙行需要他。

一日,江守言奪過江玉麟手中的酒壇子,一徑将他拉到李氏生前常常靜坐的淨室。兒子成了這副模樣,他心痛不已,可他更清楚,縱是他苦口婆心說得再多,兒子也聽不進去。為今,亡妻李氏,是他最後的底牌。

江玉麟自小喪母,李氏成了他心中最柔軟的地方。江守言只能憑此試試運氣,抱着僥幸心理,希望兒子清醒過來。果真,江玉麟邁步淨室的一剎那,臉上終于有了表情。他神怔地望着室中的送子觀音,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他想起他十五歲的生辰,錢寶兒在此寬慰他思母之心,為他親手做了一碗長壽面。“寶兒...”

江守言用手掌為他拭去眼淚,将其摟在懷中。兒子難過,他也跟着難過。他何嘗不知鐘情一人,失去摯愛的滋味。他與李氏天人兩隔,不得相見。江玉麟與錢寶兒,近在眼前,卻不能相偎相依。可望不可得的痛,何時才得消解?

江守言撫摸着江玉麟的後腦勺,老淚垂流,“玉麟,這段日子苦了你。你的痛苦,爹知道,爹都知道。只是事已至此,悲傷難過也無濟于事,日子始終是要過的,傷了身子該如何是好。至少,你還可以見到寶兒,可我與你娘,黃泉路上也不見得有重聚之日,恐怕她早已投胎再生。窮不與富鬥,富不同官争。我們終究拗不過馬泰和。以卵擊石,何苦?我們能死裏逃生,已是大幸。你還留着性命,對得起你娘當初舍命保你。百年之後,爹亦能安心去見列祖列宗。”

江玉麟依然一言不發。

江守言搬過他的頭,直直地望着他,眼淚流下眼角,“玉麟,你看着爹,你看着爹。爹已經一把年紀,并非貪生怕死。在爹的心中,最重要無非是你,和祖宗留下來的牙行。我知道你心裏多少還會怨我,怨我逼你做個負心之人,背棄了寶兒。玉麟,爹就你一個兒子,舍不得你年紀輕輕就枉死刑場。我承認我自私,希圖江家後繼有人,将牙行傳承下去。你看看你這副模樣,我昔日意氣風發的兒子哪兒去了?爹痛心,真的痛心。多希望你振作起來,你娘泉下有知,也會為你憂心。”

江守言的眼淚,似乎滴進了他的心。他原以為折磨自己,便可以好過一些,減輕心中的內疚。可他卻忘了,血濃于水,折磨自己的同時,也是往父親的心間紮針。奈何,他只要一想起錢寶兒,只覺生不如死。就連夢境,也是酸的,是苦的。他想錢寶兒,又不敢想起錢寶兒,情殇之痛,牽一發而動全身,不得解脫。

半晌,他緩緩開口道“爹,兒子不孝,讓你操心了。再給我一點時間。”

推心置腹,動之以情總算奏效,江守言喜地将兒子擁在懷裏,拍着他的後背道,“好,好,爹給你時間,爹陪你。”

☆、知真相錢寶兒決絕斷情,意難平馬琬怡讓步折罪

自江玉麟歸家後,馬琬怡一直希望與他見上一面。從父親口中得知他被允婚的抗拒,她心慌無措。一心為了救他,難道做錯了?雖歪打正着,成就了與他的姻緣,但她并不覺得心安。“江公子口中的唯一,可是指腹為婚的未婚妻?”“正是。溺水三千,取此一瓢飲,已是我幾世修來的福分。”想起濟慈寺中他的那番話,不由心酸。

當她見到江玉麟,心中的不安得到了證實。他臉色暗淡,意志消沉,看不到任何婚期将近的喜悅之感。甚至,都未正眼瞧她一分。她的心跌落到了谷底,鼓起勇氣站到他身前,問道“離婚期只餘十日,江公子,你這樣板着一副臉,是何用意?”

江玉麟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馬姑娘,你為了救我,不顧自己的名節,如此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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