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

書名:大魏食貨志

作者:裴嘉

【文案】

吃貨少年不知不覺中吃成了男神

政壇的富二代,文壇的領頭羊

人常道建安風骨,魏晉風流,只是某人總浪費了這麽蘇的設定

曹丕:女王,吃甘蔗還是吃葡萄?葡萄酒還是甘蔗酒?吃葡萄吐不吐皮?

郭照:陛下,你可長點心吧……

↑其實是個正劇其實是個正劇是個正劇

*亂世帝後養成史。君為帝,而我為女中之王

*女主初期以任氏的身份出現,然後會變身郭女王,是一個人不要懷疑=3=

*正劇,一眯眯劇情流作佐料,可作架空文食用。男女主皆有黑化期,不喜勿入!!

*主角光環灼目預警,記一個逗比吃貨的帝王之道

內容标簽: 青梅竹馬 近水樓臺 穿越時空

搜索關鍵字:主角:曹丕,郭照郭女王(任昭容) ┃ 配角:郭奕,老曹一家子,孫權,魏晉名士的爹和祖宗們 ┃ 其它:三國,曹丕,郭女王

Advertisement

==================

☆、足風流一

七月流火,酷暑漸逝。中原之地仍有些幹燥,在這個時節出行,雖談不上難捱,但也不怎麽舒适。

一輛步挽車慢慢悠悠地走在許城的郊外,此時正值午後,日頭最盛的時候,驅車的人卻是不急不緩的,半倚着拉車的羊昏昏欲睡,也不怕怠慢了坐在車子裏的人。

許原本只是個縣,幾年前因為天子遷到了這裏,這座縣城也被定為帝國臨時的王都。随同天子一同到來的,還有朝中百官。許因此而愈加繁華,作為中原的政治中心,它的規模也愈漸宏大,只是礙于當朝司空力崇節儉,許都也無法與昔日遍布玉樓金闕的洛陽相比。

現在官拜司空的不是別人,正是将天子迎到許都的曹操。

他的府邸遠在城北靠近王宮的區域,這才走到城郊的羊車是從南邊來的,那裏居住的多是黔首百姓,地地道道的許人。

任昭容自幼長在許,不過她的母親卻是沛國谯縣人,被族中長輩許配給許都當地的鄉紳之子。母家姓丁,也是谯縣的一支大族。她的母親還有個同胞姊姊,在更早的時候嫁給年輕時狂浪不羁的曹操,只是沒想到二十年後,昔日混跡在老家無所事事的浪蕩子,已然成為帝國真正的掌舵者,他的家室也跟着遷到了許。

只是丁氏姊妹卻無緣長相陪伴,任昭容的母親早在她七歲時便因病故去,除卻她去得更早的父親,這世上就僅剩姨母丁氏真心待她了。

今日她從任家出來,大概就不會再回去了。

在丁夫人眼中,她在任氏一族中只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縱使有父母雙親留下來的豐厚財産傍身,可族中叔伯卻不見得無所圖謀。何況她又快到了适婚的年紀,婚姻大事只能任憑長輩做主。這個年頭,為了攀附權貴都成了不得已而為之的保守之策,尤其是像任氏這樣既非貴族,又非士族的鄉紳之家,說不定連親生女兒都能賣出去,何況任昭容已是一個無所依仗的“外人”。

好在正是因為如此,當丁夫人提出要由她來撫養任昭容時,任氏一口一個答應。誰讓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不是別人,正是曹操呢?

況且,他們也已隐隐嗅出,丁夫人有意親自為選定任昭容婚配的人選。肥水不流外人田,說不定任昭容就被許給曹操家的某位公子,親上加親了。

如此一來,他們也算攀上了當朝最厲害的權貴。雖然曹操挾持天子的名聲不太好,可比起僅剩虛名的宗族來說,還是手握實權的曹操來得實在。

至于丁夫人與曹操直接夫妻不睦之類的流言,他們誰都沒有放在心上。

任昭容坐在車裏,手搭在膝上,食指時不時地輕點着,一面估摸着行車的速度,一面想起了幼時母親說過的話。

“你姨母與阿母不同,她那個人從來不對人虛與委蛇,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因此我總擔心她與曹家那浪子相處得不好……”

彼時丁氏說這話時,眉目間都染着淡淡的憂愁。

“阿母出嫁前,曾去曹家探望了你姨母一次,沒想到他們當真是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鬧。”丁氏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哭笑不得。

由此,不管別人心裏怎麽想,任昭容是知道外面的傳言并非空穴來風。

能暫時依靠丁夫人,離開那個虛情假意的任家固然好。就是不知道她這麽被丁夫人接到曹府裏,會不會引得曹操不快,她不想給丁夫人添麻煩。

她思忖完這一樁事,車子也停到了司空府門口,她也因此沒了功夫繼續考慮自己所謂的婚事。待到她下車時,被涼風迎面一吹,才發覺額頭上起了薄汗,也不知是不是在車裏捂久了。

丁夫人的婢女姜氏一早就等在門前恭迎。姜氏自丁夫人出閣前就跟在她身邊,如今也有三四十的年紀。任昭容小時候見過她幾次,從那時起便稱她為“姜姨”。

“姜姨,怎麽是您親自來?是不是昭容讓您久等了?”任昭容提着裙裾下了車,她才出孝不久,身上的衣裙顏色也是偏素。涼風将她垂下的青絲與素缥色的衣袖吹到了一邊,讓姜氏看着有些恍惚。

直到她走近了,姜氏才發覺眼前的少女真真切切地來了,原本清秀的小女兒,已出落得有了丁夫人當年的模樣。

姜氏上前牽住了她的手,藹笑道:“不久,比妾估摸的還要早上一刻。夫人說妾與女君多年未見,還是早早來等着,怕女君來了也認不出。”

任昭容彎唇笑了笑,話雖這麽說,她與姜氏久別重逢,一點也不覺生疏。任她牽着走進了司空府裏,竟和她小時候第一次來的光景一模一樣。

姜氏身後還有小侍幫着打點行李,二人只管一路向丁夫人的庭院中行去。

這一路上,姜氏總是忍不住頻頻看着任昭容,見她一雙桃花目似笑非笑,心中百感交集。

丁氏姊妹都生得一雙桃花目,不同的是丁夫人目中含着冰棱,不顯柔情,反倒淩厲;任昭容的母親才是有着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睛,明眸含煙,讓人看了便生憐愛之心。稀奇的是,任昭容沒随了她的親母,反倒與丁夫人頗為相像。

她才十幾歲就顯露出從容有度,棱角分明的的模樣,這一點也是和丁夫人當年如出一轍,也不知是好,還是不好。

重逢之餘,姜氏想起丁夫人在曹家的處境,難免憂心忡忡。她想,多半是因為任昭容自幼孤苦無依,才生得早慧,養出了別家女君沒有的性子。

“女君雖是第二次來這府上,卻還有些認生吧。夫人與司空的姬妾們住得遠,獨自住在內廳後面,卻是與公子女君們離得近。”姜氏笑着帶任昭容認路,借此将憂愁抛之腦後。她指點着沒處廳室的用處,一時間也忘了停頓。

曹操的府邸并不豪華,也不是新宅,有兩處二層高的樓舍,卻怎麽看也襯不起朝中三公的頭銜,唯有庭院中的草木是精心修剪過的。這本是一處普通的府邸,卻因為住在這裏一群不凡的人而令人忽略了它的質樸。

府上的婢子也不多,自任昭容進府起,統共才看見三兩個,她們經過時,還會恭聲對她問候:“女君安好。”

想必都是丁夫人囑咐過了的。

她們走進內廳時,正碰上丁夫人從廂房中走出來,她穿着灰绀色的常服,绾着高髻,沉寂的雙目本是如她這一身打扮素淨,略一偏頭看見任昭容時,上挑的眼角才泛起光澤,笑着招手:“昭容,來。”

丁夫人年近四十,略施薄米分,看上去也和前些年別無二致。都說女人經常生氣老得快,外面總有人說她與曹操三天兩頭大動肝火,可是待任昭容走到她跟前,擡目看見她冷凝如玉的膚質,不禁嘆服。

“姨母。”任昭容本欲上前揖拜,卻被丁夫人輕拉過來,憐愛地将她摟進懷裏,着手拍了拍她的背。

丁夫人身上萦繞着淡淡的馨香,任昭容被這一股暖意包圍着,心中柔軟,又微笑着喚了一聲:“姨母。”

“昭容怎麽瘦了這麽多?”丁夫人與她分開,蛾眉微蹙。

與任昭容同歲的女子,大多稚氣未脫,天真爛漫的年紀還帶着嬰兒肥,而任昭容卻已露出了尖尖的下巴。她身上的素衣不見緊致,反倒略顯寬松,只有腰間被綢帶束着,不盈一握。

“過兩日姨母再帶你去做些新衣裳,先讓阿姜帶你去換件姨母備下的。等昂兒他們回來了,我們一起用膳。”丁夫人沖立在一邊的姜氏點點頭,又示意任昭容跟着她過去。

有了丁夫人的指示,姜氏輕車熟路領着任昭容繞了兩個庭院,才到了她在司空府上的居所。姜氏說,曹操的兒女們也住在附近。

趁着任昭容打量自己房間的功夫,姜氏不知從何處取出了一套衣裙,道:“年初司空帶了幾匹錦回來,夫人覺得其中有匹菖蒲色的最襯女君,就拿了兩匹,做了衣裙。那時夫人命裁衣匠估摸着女君的身量做的,如今看來,應該正合适……”

任昭容雙手接過,淺紫色的錦鋪着暗紋,絲滑溫涼。上襦是淺綢色,這樣的搭配雖然不鮮亮濃豔,卻比她一身素缥有生氣多了。

“姜姨,我……”她正欲道謝,門前響起一陣“噌噌噌”的腳步聲,只見一個年輕的婢女神色焦急,甫一走到門口便向姜氏求助道:“姜姊姊,卉女君她不肯吃藥,我等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這……”姜氏皺起眉頭,對她說道:“我這就過去。”

說完,她轉過頭來,對任昭容面露歉意道:“卉女君前些日子得了風寒,夫人讓妾照看她。女君可先更衣,之後徑自去尋夫人便可。”

“嗯,姜姨快去吧。”任昭容隐約猜出“卉女君”就是曹操唯一的嫡女了,不敢耽擱姜氏,将她送走後關上門,簡單地将衣服換好了。

丁夫人方才說,晚上還要與“昂兒”一起用膳。這“昂兒”即是曹操的嫡長子曹昂,他與妹妹曹卉雖然是丁夫人的媵妾所生,卻自幼被養在丁夫人膝下,如同親生。外加兄妹二人的生母早早過世,曹府上下沒有人敢質疑他們嫡生的身份。

因此在名義上,曹昂與曹卉都算作任昭容的表兄妹。

任昭容看着鏡中重新裝扮過的自己,腳步有些躊躇。

除卻裙子略長了一寸,別處都極為妥帖。

自己這般折騰,好似……好似是去相親的。

她迎着頭皮出了房門,沿着姜氏帶她來的路線往回走,她本以為這樣不會出錯的,誰知繞了幾繞之後,反而走到一個更為陌生的庭院之中。偏偏府上沒有婢子經過,問也沒處問。

耐着性子朝另外一個方向走了走,終于見着個熟悉的廳門。

任昭容松了口氣,步伐輕快地走上前去,将門輕輕一推。

她本以為丁夫人坐在裏面,正等着她回來,卻沒想到取而代之的是個素未謀面的少年。

他坐在廳中,鴉青色的衣角攤在地上,旁邊擺着一把雕紋劍鞘。身後的日光斜斜地打在他身上,略顯棱角的面龐半明半暗。他握着劍柄的手一動,泠泠劍光便映到了他的眉間,也刺得任昭容雙瞳微微一縮,幾不可見。

她放在門上的手收了回來,一時失語。

少年另一只手拿着絹帕,本在擦拭劍身的動作一頓,他擡眸看向門口,平靜的臉龐上漸漸浮現出訝色。

任昭容知道自己走錯了,微微一欠身,正要帶上門離去,卻在手重新搭上門框時,被那少年喚住。

“等等。”他說。

☆、足風流二

任昭容重新擡頭,看向他。

少年已經站了起來,并且利落地将劍收回鞘中。他走上前來,擡臂,從裏面将門撐住,不讓她關。

她又将手收了回去,以為那少年有話要說,卻沒想到他将她全身掃了一眼,淺綢色的上襦很是貼身,絢麗的日光令頸的線條愈加柔和美好;菖蒲色的裙裾直直垂着,顯得少女身姿愈加纖細。他耳根微微泛了紅,眉眼間也難掩尴尬。

“你……”他似乎有些艱難地啓齒,吐出一個不怎麽好聽的音節。随即,他清了清嗓子,又故意壓低聲音道:“閣下是任家女君?”

他只比任昭容高了半頭,還是長身體的年紀,嗓音也在慢慢度過變聲期。看他頭發束起,想必與她差不多大。

忽地被一個陌生的少年道出身份,任昭容不免驚異。她猜測少年也是曹操的某位公子,便坦然承認之:“是。”

少年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撐着門,瞬間将手拿了回來放在身後,另一手還提着那把劍,拇指正來回摩挲着劍柄。

他一收回手,覆在任昭容面上的壓迫感便少了許多。

“女君迷路了?”少年得到答案後還不打算罷休,目光微動,緩緩問道。

“是。”

見任昭容毫不窘迫地點頭承認,少年的目光也不知在何時柔和了下來,冷冽的氣息倏然消散。

“如此,”少年僅停頓了一瞬,回身将劍擱下,踏出門來,道:“我帶女君去尋母親吧。”

不等任昭容點頭,他已然向外走了兩步,又停下側過身,請她跟上。

他是曹操的公子,看年紀卻不是曹昂。

任昭容沒有拒絕他的好意,跟在後面走,看着少年尚還清瘦的背影,暗自揣度。

“我叫曹丕。”他沒有回頭,卻放慢了步子,原本走在他身後的任昭容,不知不覺地與他平齊而行了。

這突如其來的自我介紹令任昭容怔了一下,她正欲問好,又聽曹丕說道:“……曾聽母親與阿兄說起過女君。”

這個理由勉強過關,但他今日一眼就把她認出來了,不知情的人肯定以為他們見過。

他的介紹簡短利落,沒有多說自己的身份,任昭容卻知他是曹操的次子,乃卞夫人所生。卞夫人比丁夫人晚了幾年嫁給曹操,彼時正受寵愛,接連生下四個兒子。那時任昭容的母親還在,去曹家見到丁夫人與曹操相看兩厭的情景,回來又是一陣憂愁。

任昭容稍一思索,道:“昭容也曾聽姨母談起丕公子。”

她這話只是随便說說的,只因曹丕先前那話讓人無所接應,既不能不理,又不好追問。

“哦……”曹丕腳下步伐亂了一拍,又稍快一步,原本任昭容還能看見他的一小半側臉,現在只能看得到他微紅的耳根了。

早知道這樣,她剛才就不亂說了。

任昭容摸不清曹二公子的心思,只能說:“方才是昭容失禮了,誤闖了二公子的居所。”

這次,少年的回應就自然得多了:“那裏不是什麽居所,只是我與阿兄平時起居的廳室,女君不必介懷。”曹丕刻意壓低的嗓音,也有幾分成熟男子的氣韻,只是還有一絲擺脫不掉的少年氣,混在一起聽得任昭容莞爾。

借着曹丕為她引路的機會,她又把曹府的門道記了個清楚。

重新回到丁夫人那時,她正在親手擺弄着一盆茱萸,嫣紅的果子點綴在碧綠間,就像少女鬓邊的紅寶石。她擡頭先看見曹丕,溫聲道:“丕兒來了?”

曹丕雖是妾室所生,與丁夫人之間并不生分;丁夫人雖然看不慣曹操,卻待他的兒子們極好。

任昭容不動聲色,從曹丕身後走了出來,主動解釋道:“昭容剛才迷路了,是二公子帶我來的。”

她對曹丕道了聲謝,丁夫人卻不與他見外,順口說:“丕兒留在這裏一起用膳罷。”

曹丕點點頭,找了張席子坐下,垂目聽着丁夫人與任昭容閑話。

“阿姜呢,怎麽不與你一起來?”丁夫人問道。

任昭容被她拉着坐在身側,而曹丕坐在丁夫人下首,兩人幾乎是面對着面。

“聽說卉女君病了,姜姨就前去照看了。”任昭容如實答道。

丁夫人點點頭,原本安安靜靜的曹丕卻出了聲:“阿卉又不肯喝藥了。”

此話并非問句,卻剛好對上了任昭容看過來的視線。想不到曹丕身為曹卉的異母兄長,也深深了解妹妹的秉性,才剛剛長大的少年,語氣裏已經有了無奈。

除此之外,任昭容也聽出了他話裏的寵溺。

曹丕不露聲色地別開眼,看向丁夫人,道:“兒那裏還有些石蜜,回去全給了阿卉吧。”

石蜜的原料乃是甘蔗,煎之凝如冰,破如博棋,可以稱之為原始冰糖。這種東西放在現在,還是稀罕物,聽說是西域傳過來的,故此市面上也并不常見。

曹丕小小年紀,手上還藏了好東西。

“不給也罷,只有你總慣着阿卉,才使得她越來越嬌縱。”丁夫人搖搖頭,并非是在與曹丕客氣。

“阿卉只是年紀小罷了。幼時,阿兄也是一樣慣着我。”說到曹昂,曹丕就有了正當理由。

丁夫人笑道:“就是你阿兄與我說,’丕總對阿卉有求必應,已經不把我這個長兄放在眼裏了’。”說到底,曹昂與曹卉才是同胞兄妹,相比之下,曹昂對待妹妹反而更為嚴厲。

任昭容聽着母子二人的對話始終萦繞着曹昂,暗自不語。每當談起他時,丁夫人的面容無比柔和,沒有一絲犀利的樣子。曹丕也樂意與她聊着有關長兄的一切,少年原本如同穹幕的雙眸,也綴上了星光。

“母親說的極是——”一道朗朗的青年音傳入廳中,三人齊齊擡頭,正見他們談論的男主角身着山鸩色直裾,頭發高束着,肩披着澄澈的陽光大步而入。

青年走進來道:“我才去看過阿卉,又在吵着要甜食了,阿丕萬萬不可在此時過去,讓她吃些苦頭才好。”

曹丕抿唇點點頭,二話不說地應了。

“這是昭容?”青年一回頭,看到任昭容後爽朗一笑,上前一步道:“可還記得我?”

☆、足風流三

他這麽問,就算不記得,也是能猜得出的。

任昭容站起身,見禮道:“大公子。”

曹昂虛請她重新坐下,自己轉身坐到了曹丕旁邊,聲音依舊健朗:“母親今日叫我早些回來,說有驚喜,沒想到這驚喜果然是昭容來了。”

丁夫人聞言笑意盈盈,看了看大兒子,又看了看身邊的任昭容。

曹昂說者無心,然而他那一句“驚喜”,同時讓在座的兩個人揣摩出了另一種深意。

“與大公子別後多年再見,算得上是重逢之喜了。”任昭容說的中規中矩,曹昂卻當真順着她的話說了下去:“對,我們小時候見過的。那時姨母領你來,才及這株茱萸高。”

他順手指了指丁夫人放在一旁的盆栽,約有一米之高。彼時任昭容還是個總角之童,曹昂也不過十歲左右,都是小孩子。

經他這麽一指,所有人都看了過去,唯有曹丕的目光沒有在那株茱萸上停留太久。曹昂說到“小時候”時,他擡目看了任昭容一眼,見她神色無異,又很快收回目光,眼觀鼻,鼻觀心。

丁夫人點點頭,道:“不過,昭容如今也快到及笄之齡了,雖然還有幾年,可說快也快呢。”

她又仔細端詳了任昭容一會兒,道:“之前沒來得及細看,這身衣服果然襯你,你們兄弟兩個說,是不是?”她說着,又問向曹昂兄弟。

曹昂率先稱是,道:“母親手上不是還有幾匹紫錦?這顏色最适合昭容了。還好母親有先見之明,将衣服先裁好了,尺寸也剛合适……”

“阿兄。”曹丕不識時務地輕咳一聲,止住了曹昂說的話。神色沉斂的少年不知在何時又變得不自然,曹昂見弟弟這般,了然地笑了笑,不再多言。

丁夫人也沒有說什麽,唯有任昭容,看不懂他們在打什麽啞巴官司。

既然今日的主角是任昭容,這晚膳也是為她接風的。當婢女們将食案擺上來時,其中一個領頭的婢女還抱着一只銅壺,這本來沒什麽特別的,只是她一入內,廳中就彌漫着一股果味甘香。

“這莫非是父親帶回來的葡萄酒?”曹昂目有異色地看着婢女走上前,先為丁夫人斟了一杯透澈的绛色酒漿,又走過來為他們兄弟兩個各自斟了一杯。

丁夫人颔首。

曹昂舌頭打了個滑,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舉杯嘗了一口,贊道:“似乎比年前那壺更有味道。”

任昭容也端起杯嘗了一口,酸酸澀澀的,味道也不濃,但比起中原地區的谷酒,已是極為新鮮了。

曹丕很快喝掉了一杯。

除了葡萄酒,丁夫人還命人準備了羊炙。當婢女們端着羊炙奉上,鮮嫩的烤肉香與孜然的辛味萦繞鼻尖,似乎一路鑽進了胃裏。

曹昂終于忍不住開口了:“母親,你小心被父親知道。”

首先這葡萄酒就不是什麽廉價物,數十年前,朝中有個叫孟佗的人得了一鬥葡萄酒,将它送與張讓。張讓是當時掌握大權的宦官,以他為首的十常侍只手遮天,掀起了中國歷史上第一次黨锢之禍。正因為張讓權勢滔天,得了孟佗的好處後,才命他做了涼州的刺史。

一鬥葡萄酒的價值,不言而喻。

曹操掌權後,曾下令禁酒。一是因為天災不斷,饑荒蔓延,珍貴的糧食不可再被用去釀酒;二也是為了節省開支,以充軍饷。

他年輕時雖然也是洛陽名噪一時的纨绔子弟,然而自初平末年,他于青州起兵後,也見識了白骨露於野的人間疾苦。也是因為他白手起家,真正在董卓的冷箭下拼過來,不同于袁紹那樣家世顯赫、儲備豐厚的諸侯,才會如此提倡節儉。

由于曹操的一舉一動都代表政治意味,并且帶有極高的示範力。他不得不身先表率,一而再地推崇節儉之風。饒是如此,下層官員也偶有攀比奢侈的現象發生。故此,就連位居三公之一的曹操家中,也不過一日兩餐,粗飯青菜。

遠的不說,就說曹丕的生母卞夫人,每日只着棉麻衣裳,一只首飾都不曾有。兩餐中基本都是清湯煮菜,米糊粗飯,連葷腥都少見。

正是因為卞夫人在內高度配合曹操的工作,才得他青眼有加。不像丁夫人我行我素,寧與曹操反着幹、該吃什麽便吃什麽。不過羊肉也是少見的精美之物,再更早的時候,甚至還可作為賞賜之物。其中炙烤的做法,又極為費時費力。

身為當家的主母,丁夫人也知道曹操的節儉并非作秀,他是真的窮。

供養着皇帝的費用,連帶着宮廷的開支,都是由曹操承擔。撇去這一大支花銷,他的軍隊也要用錢來養。這個年頭,平民百姓連野菜都沒得吃,軍士們也好不到哪裏去,他們每次出征,在外的天數都是掐着糧饷的餘量定。若是不能在限定的時間內,速戰速決,攻下城池,一切的一切便前功盡棄了。

丁夫人不是不知道,按理說,她也應該如同卞夫人那樣,能省則省才好,可她就是不想。

“他知道就知道了。整個家都是我在管着,想宰頭羊又如何了?”丁夫人将酒杯往食案上重重一擱,引得曹昂也在心底重嘆一聲。

他哪裏是在乎羊,都是憂慮父母二人,怕他們又因為某個荒謬的契機大動幹戈。身為曹家的大公子,他顧慮的比一個婦人還多。

這邊母子兩個,一個冷臉生悶氣,一個強顏歡笑滿腹憂愁。任昭容與曹丕夾在中間,最為尴尬。除了喝酒吃肉,便是吃肉喝酒。

難為他們兩個的吃相都很斯文,曹昂心中苦悶,不經意間的吃法極為豪爽。宴雖是丁夫人設下的,她僅吃了幾口,羊炙都讓曹昂兄弟兩個分食了。

“昂兒,代我送昭容回去吧,她就住在後面的廂房。”飯畢,丁夫人也恢複了幾分和善,囑咐了曹昂一句。

任昭容本就等了許久,想說她可以自己回去,然而曹昂已經從席間站了起來,他嘴角噙笑,看着她說道:“昭容,走罷。”

高大健美的青年站在門邊,像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将領。他的話被任昭容當作半句命令,連忙朝丁夫人和曹丕行禮告辭,轉身跟上曹昂。

曹丕身形一動,似也要起身告辭,上座的丁夫人開口道:“丕兒,我這裏還有些安邑棗,你拿回去與彰兒他們分了吧。”

“彰兒”是曹丕的同胞弟弟,曹操的第三子,也是卞夫人所生。聽得丁夫人這樣說,曹丕當即道謝。

此時曹昂已走到門前,有突然停下了步子。

“對了,”他轉過身,從腰間摸索出一樣物什,朝着曹丕一抛:“丕,接着。”

曹丕反應極為敏捷,雙手擡起一接便接着了。任昭容站在曹昂身側,也未看清他扔了什麽,一切發生得極快,只見曹丕低頭攤開手掌,看到那物什後,雙目中又是亮晶晶的。

他先前喝了酒,白皙的面頰上透着米分,柔美昏黃的燈光立在他身後,還不及少年眸中星光明亮。

“多謝阿兄!”他擡起頭,沖着曹昂謝道。

“你是我弟弟,謝什麽。”曹昂渾不在意地笑笑,這才轉身走了。

任昭容雖有些好奇曹昂送了弟弟什麽,卻只能在出門前聽見丁夫人替她問了一句:“你阿兄贈了你什麽好東西?”

總不會是西域的石蜜,或是安邑的棗吧。

她正這般想着,走在前面的曹昂緩下了腳步,回頭來問道:“我記得昭容也是屬兔的?”

涼夜中有風,司空府上也沒什麽人,只有庭院中的丁香随風送來幽幽的香氣。曹昂與任昭容雖俱為年少,也擺脫不了孤男寡女的意味。回房的路雖短,但說些話也好。

他起了個頭,任昭容邊應道:“是。”

“那就對了,果然和丕一樣大,他也是屬兔的,不過生在年初。”曹昂又轉回頭去,哈哈笑道:“不過丕小時候吵鬧得很,不及現在半點乖巧。他剛生下來哭聲極響,吵得整府上下都不得安寧,只有我不嫌他煩。後來父親氣急了,也不管他聽不聽得懂,怒叱一聲之後,卻是再也不哭了。不過我當時抱着他,也吓傻了。”

曹昂今日興致極高,聊起弟弟當年的糗事,可謂是滔滔不絕,聽得任昭容也随他的笑聲彎了彎唇。

難怪他剛才用了“也”字,還記住了她的屬相。

原來曹丕與她一般大。

“大公子與二公子感情真好。”她是由衷地羨慕。

曹昂聞言倏地轉身,驚得任昭容猝不及防,她才倒吸了半口涼氣,又見曹昂朗朗笑開了。

他純淨的嗓音在靜夜中格外清晰,道:“不如昭容也随丕弟喊我阿兄吧!”

☆、足風流四

午後,曹府一隅的廳室中,曹昂背靠着書堆,随性坐着。一手擱在立起的膝上,拿着兵書研讀。良久,他看完一卷,擡眼一瞥。

自家弟弟就坐在不遠處,與他不成形的坐姿不同,曹丕板板整整地坐在書案前,背也挺得筆直,全神貫注,正在提筆書寫策論。

曹昂探過身去一看,見曹丕的字規範秀氣,行文流暢,有理有據,不禁誇贊道:“等父親看了,又要誇你了!’丕兒進步不小!’”他學着曹操沉穩的嗓音,惟妙惟肖。

聚精會神中的曹丕猛地聽見曹昂開口,筆下一頓。他扭頭看向長兄,一時恍惚,還真的錯以為是曹操在說話。

“又發呆了。”曹昂擡手在他頭上重重一放,拍得他靈魂歸竅,渾身一顫。

曹丕恢複了常态,調回頭去,靜靜地看着自己寫了大半的策論,小聲說道:“希望父親看了滿意,下次能帶我随阿兄一起出征。”

曹昂看着弟弟垂下的眼睫毛一愣,放在曹丕頭上的手又使勁揉了揉,笑道:“你急什麽,今年才多大?還記得阿兄我第一次随父親出征時,都一十有五了。”

他今年也不過十□□的年紀,曹丕比起他來,又小了許多歲。

“就是那一年,我看見阿兄騎在夏侯叔叔送的白馬上,心生羨慕,才在家中苦練騎射,為的就是能早一日像阿兄那般,随父出征!”曹丕擡起頭,瞳色幽深,語氣堅定。

然而曹昂聽了他的話,反倒哈哈大笑起來,眼見弟弟嚴肅的臉開始染上紅暈,他才收斂了些,眼底仍帶着笑意說道:“我記得,我記得。那時你才五六歲,還沒有馬腿高。”

“阿兄!”

曹丕一臉不服氣,他鮮少反駁曹昂的話,這次确實堅定立場,毫不退讓:“我哪有那麽矮!”

“沒有麽?”曹昂若有所思地反問道。

“沒有。”

“半年前不也和昭容現在這般高?母親命裁衣匠按着你的身量來做,那衣服穿在昭容身上,可不是正合适麽?”曹昂優哉游哉地道出半年前的秘密,三言兩語就将曹丕噎了回去。

怪只怪曹府沒有與任昭容年紀相當的女兒,倒是有個現成的小公子,生得不高,也沒開始長肉,拿他當模板最合适。

彼時曹丕無法,只能被硬拉着受人來回擺布。丁夫人起初沒說是要給她的外甥女做衣裳,直到曹昂随手拿起一匹布,順口說了一句:“母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