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親,就挑這匹給昭容做裙子罷。”

他記得清楚,那匹絲錦是曹操才得來的賞賜,淺淺的菖蒲色,紋着精致的雀紋,輕軟柔和。

因此,那一天他僅憑借着這身衣裙,就将任昭容認了出來。

那匹錦制成的裙子,果然如春日半開的花苞一樣,她每走一步,裙擺就似微風中的花,悄悄飄動。

但是這事僅讓丁夫人和曹昂知道足矣,絕不能再洩露出去半分了。

曹丕憋着一口氣,雖然清楚任昭容還毫不知情,可他一想起她,就止不住地耳鳴無措,悔恨自己那日為何要主動相告姓名。

曹昂不知他少年心事,卻記得這半年裏,眼前這小子如同打了雞血似的,上午跑馬,下午比劍,晚上回來還要研讀經史。每天不到晌午,就得上街吃碗湯餅,回家來還要再吃一頓正餐,直看得他這個做兄長的目瞪口呆。

無論如何,經曹丕這樣折騰了自己大半年,騎射之術又精湛了不少,劍藝也佳。至于他的個頭,也得償所願,長高了半尺有餘。

曹昂打量着自家弟弟,見他垂目沉默不語,不知在想什麽心事。他方才有心逗弄曹丕,本以為曹丕會羞得面紅耳赤,結巴着反駁,沒想到這少年竟一點反應都沒有,仿佛全然未聽見。

其實也不是,他的話甫一出口時,曹丕也是不自在了一會兒。

“逗你呢,不會告訴昭容的。”曹昂最後一次揉了揉曹丕的腦袋,把他拿縧束好的發髻都弄亂了。

曹昂這一揉,似乎是觸到了曹丕身上的某處開關,使得他突然間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曹丕瞄了曹昂一眼,躊躇道:“阿兄是不是要娶任家女君做我阿嫂了?”

兄弟倆面面相觑了一會兒,曹昂才想起來否認:“怎麽會。”

曹丕重新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半晌,他才說道:“可是阿兄馬上及冠,是該娶新婦了。”

他說完後,曹昂并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算算年紀,他再有一兩年就要加冠了,曹操甚至早就為他拟好了表字,名為子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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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就萬事俱備,只欠新婦了麽?

“那也不會是昭容的,”曹昂好笑地看着曹丕,他若有思慮的模樣,還真像自己為曹操與丁夫人操心的時候,“她還年幼,只不過住在咱們家罷了。昭容自幼失怙,你我應當如同兄長般照料她才是。”

曹丕點點頭。

曹昂見他明白事理,通曉人情,不禁欣慰地點點頭,誰知曹丕下一句又問了回來:“那阿兄想娶什麽樣的女子?”

“這……”曹昂遲疑了許久,才緩緩吐出兩個字:“不急。”

身為男兒麽,先立業,才可成家,不能本末倒置。他現在一無官職,二無軍功,眼見曹丕的策論寫得都要比他好了,他哪裏還有心思娶媳婦?然而在為他定親這件事上,曹操與丁夫人少見地達成一致,欲要早早為他定下一門親,只是他每一次都不以為然地推脫過去,弄得曹操夫婦拿他沒轍,也強塞不得,只好順着他的意。

曹丕雖小,也被他撞見過幾次。譬如那日曹昂本在與曹操談心,聊到半路時扯到了婚事,他便插科打诨随便尋了個由頭跑出來了。前來書房送課業的曹丕正好趕上曹操發飙,曹操對着曹昂落跑的背影不争氣地罵了一聲,誰知下一瞬他又怒極反笑,也并不是真的在生曹昂的氣。

“畢竟父親疼愛阿兄,真好。”曹丕回想起那天的情景,不禁喟嘆。他看着曹昂又靠回書堆上,英俊的眉眼間滿是怡然自得,遂默默将注意力放回自己的策論上,專心收尾。

他的話說得雖輕,但教曹昂聽見卻不難。

曹昂怔了一下,轉頭看向正在認真書寫的曹丕,見他漸顯棱角的側臉,突然有了大人的樣子。順着他專注的目光,一路停留在他執筆的手上。曹昂挪回頭,在心中低嘆一聲,随即又揚起笑容,揶揄道:“莫非阿丕這麽小就想成婚了?還是等你再大些,看上了哪家女子,阿兄替你去說。”

曹丕今日被曹昂打趣慣了,這回聽了僅僅筆下一頓,又飛速地寫完最後一句,放下筆,徐徐說道:“不,等到了那一天,我要自己去向父親求。”

作者有話要說: [阿瞞育兒園][群聊]

[不做大哥好多年]曹昂:我的弟弟這麽矮你們可別嫌棄

[家有傻哥]曹彰:我的哥哥這麽矮你們可別嫌棄

[家有傻哥]曹植:我的哥哥這麽矮你們可別嫌棄

[曹家二傻]曹丕:……我要和你們斷絕關系

曹二文武雙全七歲騎馬溜溜的,八.九歲左右開弓都無壓力了。

但是我覺得他學騎馬的時候也就馬腿高【正色臉】

看!我第一天就四更!求表揚!

☆、足風流六

百戲興于秦漢之際,是各類雜技的統稱,譬如吞刀吐火、幻術游戲,都可稱為百戲。現下這類娛樂的玩意兒已經少見了,只有在天子腳下這等熱鬧的地方才看的着,因此對人們來說也是極為新鮮的節目。

剛才曹卉一直纏着曹丕,要他帶她去看百戲,說的就是這個了。

曹昂一直躲在前面聽,竟也起了看百戲的心思。

任昭容聞之啞然,按理說她該拒絕曹昂的邀請,于情又無法張口拒絕。

“昭容以前在任家都做些什麽打發空閑?我記得你好像沒有兄弟姊妹。”曹昂擡步,換了個方向行去,領她轉一轉另一邊的庭院。

“是。因為要守着先父母,所以也無暇玩樂。”她點頭。

說是無暇玩樂,實則是因為守孝期間,不能肆意縱情罷了。漢人重孝,昔時父母病故,需食素三年,克制情感,恨不得過上三年無欲無求的生活。故此,任昭容理應最美好的童年,過得卻像白水一樣平常無奇。

家裏就她一個孩子,也無同胞手足,族中倒是有不少表親,不來往也罷。

“所以還是這裏有意思的多,”曹昂回首一顧,說着自己家中諸般好:“像阿卉雖有些刁蠻脾氣,平素卻是機靈可愛的。我和丕都喜歡逗她玩……還有幾個弟弟,也是聰敏靈氣的。你與他們多處一處,就覺得有趣了。”

聽着他的描述,任昭容不禁莞爾,她感言道:“我年幼時,也一直曾想有個兄長……”

所以剛才看見曹丕和曹卉時,她心底也隐隐生出一絲羨慕。

眼前驀然一暗,她擡頭,看見曹昂已經停下了腳步,并且轉過身來借着身高優勢低頭看她。任昭容這才發現,原來自己這副身板,才及他胸膛高。

“所以現在我出現了。”曹昂咧開笑容,伸出手放在她頭頂上大力一揉,像是習慣性對曹丕那樣,只是這次收斂了些,沒有把她的發髻弄亂。

任昭容只覺頭頂一震,當即愣了一下,下一秒也反應過來曹昂八成是将她當成了男孩子。

“改日去看百戲罷!”他道。

上帝說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

她說想有個兄長,這個世界裏便多了曹昂。

***

曹昂說去看百戲,是與曹丕曹卉一塊兒的。

他命曹丕在門前等着,自己則領了任昭容過來。任昭容沒想到他們是與曹丕兄妹一起去的,見着他們後頓了頓,才道了問候。曹丕似乎也不知情,仿佛被殺了個措手不及似的,一時間沒有開口。曹卉反應極快,霸占着主場,仰臉問向曹昂:“阿兄,你為何要帶她來?”

“不是要去看百戲麽,走罷。”曹昂正對曹丕說道,順帶無視了曹卉的不滿。任昭容擡頭看他嘴角噙笑,不怒自威,也有了成熟男子的風度。

曹丕淡淡地看了他倆一眼,拉起曹卉悶悶地“嗯”了一聲。

曹卉見狀,紅着眼眶看着曹昂帶着任昭容先行,她的小手無力地被曹丕拉着,咬唇不語。

“多謝阿兄,可是卉女君……”任昭容知道曹昂不在乎,還是忍不住将謝字道出口。曹昂這樣袒護她,她很感激。畢竟曹卉還是個小女孩,只是平時被父母兄長寵慣了罷了。

“無礙。不是還有阿丕在麽?若我也照舊慣着她,她那嬌縱的性子就矯不回來了。”曹昂略低了低頭,附在她耳邊說道。兩人雖走在前面,卻離曹丕兄妹不遠,因此在後面的人看來,他們兩個好似在講什麽悄悄話。

任昭容一想也是,幹脆就由她與曹昂一道兒做回惡人吧。

兩人趁着側頭說話的機會,同時拿餘光向後瞟了一眼,見曹卉使勁纏着曹丕,仿佛抓着一棵最後的救命稻草,不禁無奈地相視一笑。

這一幕看得曹卉眼眶又紅幾分,她跺了跺腳,扯了扯曹丕道:“阿兄!你給我買橘脯吃吧!我想吃!”

曹丕正兩眼望着前方出神,猛然被曹卉這麽一拉才回過神來,本能地“嗯”了一聲應着,卻不知曹卉叫他做什麽。好在曹卉見他答應後,立馬将他拉到了旁邊賣果脯的攤子,曹丕一見滿目琳琅的零食,了然一笑。

他幹脆地同老板要了二斤,曹卉聽聞一下子就警覺起來:“阿兄為何買這麽多?”

她暗想,莫非曹丕是買了回去多分給任家女君一些?

“這橘脯耐放,多買回去些可一連吃上數日。若是阿卉又想了,還能來阿兄這裏拿。”曹丕顯然沒想這麽多,爽利地付了錢,正準備牽着曹卉往原來的方向走,這才發現原本走在前面的曹昂與任昭容不見了。

然而這正合曹卉的意。

一行四人生生地被二斤果脯兵分兩路,曹昂與任昭容也并非真的想看百戲,幹脆就在市坊間随意轉了轉。另一邊曹卉興致勃勃地拉着東張西望的曹丕到處走,看百戲時曹丕也是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板着臉坐在那裏,看見曹卉笑了,他才笑笑。

卻不知曹昂與任昭容就在隔一條街的地方。眼看就要到晌午,街邊吃面的人也多了起來。兩人逛了半天也累了,曹昂偏頭問道:“昭容可吃過湯餅?”

湯就是湯,餅就是餅,湯餅又是何物?

任昭容搖搖頭,表示不知。

曹昂自在一笑,熟門熟路地帶着她走到一處樹蔭下的攤子,正好不覺得熱。

他與店家要了兩份湯餅,還有些蔥花腌菜,看似簡陋的路邊小攤,竟也令人殷殷期待午餐的內容。

“曹公子今日怎麽沒帶弟弟來?”店家端着兩碗熱氣騰騰的湯上來,熟稔地招待着曹昂,又不着痕跡地瞄了任昭容一眼,不知如何稱呼。

曹昂起身接過碗,笑着說道:“弟弟不來,妹妹也是一樣的。”

店家這才打着哈哈退下了。

曹昂與任昭容才不顧他是不是想多了,注意力皆被面前的湯餅吸引了去。

原來湯餅不是餅,只是粗粗的面罷了。

任昭容撒了些蔥花,低頭喝了一口湯,味道清淡卻不寡淡,應是炝了鍋的。

“其實,我和阿丕隔兩日就來這一次,他最喜歡這家的湯餅。”曹昂也撒了蔥花,拿著在碗裏一攪,張嘴就是一口。

原來曹丕喜歡吃,怪不得店家剛才還問起他。

曹昂平日和曹丕來時,兄弟兩個都是風卷雲殘般吃完走人,這回當着任昭容的面,曹昂也放緩了吃面的速度,時不時地停下來講一句:“你莫看阿丕随父親,長得瘦弱,可他的飯量比我這個做兄長的還大!”

“他晌午吃完這碗湯餅,回去還能再吃一張胡餅!”

“還有上次西涼送來的乳酪也是的,父親分給我們兄弟一壺,我喝不慣那味道,誰知阿丕一眨眼的功夫就把那一壺喝完了……”

任昭容眼前驀地浮現出少年挺直的脊梁和尚未寬厚的肩膀,他的背影并不健碩,卻也不會讓人感到他很瘦弱,他目不斜視地向前走着,風雨無阻。

“人不可貌相嘛。”任昭容笑了笑。

“嗯?人不可貌相?昭容你又說了個好詞,姑且借我一用,回去羞一羞阿丕。”曹昂哈哈大笑,又調侃曹丕吃得多。

那少年還會害羞麽?任昭容低頭喝了一口湯,記起初見曹丕時,他微紅的耳朵。

熱騰騰的蒸汽熏到她面上,他們雖然坐在樹蔭下,可正午的天氣還是有些熱。湯餅的熱氣整得任昭容兩頰微紅,擦了胭脂似的,一張芙蓉面瑩白剔透,兩朵紅暈比抹了胭脂還自然。

曹昂忽覺對面有什麽亮點持續吸引着他看過去,擡眼一看,卻是她的一雙明眸,隔在薄霧背後。

他心中一滞,別過眼四下一望。他已将湯餅吃得差不多了,趕來吃午飯的人越聚越多,其中有不少都在似有若無地往他們這裏瞟。

任昭容還不覺有他,她看曹昂吃得差不多了,自己也放下著。擡頭間見他眼中有些許不快,不知是為了什麽。

“走吧。”見她吃好了,他立馬站起來,順便擋住了旁人往這裏看過來的視線。

離開攤館時,任昭容跟着曹昂的步伐走得很快,兩人不多時就回了司空府。

彼時曹丕和曹卉還在外面逗留,放任昭容獨自回去歇息後,曹昂一個人風風火火地去了丁夫人那點卯,誰知丁夫人坐在正廳中,擡眼瞥了他一眼,開門見山道:“昂兒,坐下。母親再與你議一議你的婚事。”

曹昂一怔。

“怎麽又說起婚事了,”他無奈地坐下,小聲說道:“不是說好等二十以後由我自己做主嗎?”

丁夫人兩手相疊放于膝前端坐着,聽了他的抱怨,細眉一挑,不僅不見怒意,還面帶喜色。她道:“方才杜氏來了,與我說她歸府時看見你同昭容在一處,還一起去吃了湯餅是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 [阿瞞育兒園][群聊]

[家有傻哥]曹卉:受不了二哥那個吃貨了

[曹家二傻]曹丕:……尼瑪就是因為那個果脯把大哥和昭容跟丢了

[家有傻哥]曹植:看我前綴

[家有傻哥]曹彰:看我前綴

[家有傻哥]曹卉:看我前綴

[不做大哥好多年]曹昂:哥給你助攻去了,講真

謝謝赤鳥的雷和炮=3=

☆、足風流七

曹昂啞然。

杜氏也是曹操的一房姬妾,育有一雙兒女,是府上少數與丁夫人走得近的。因為這樣,曹昂平素也多關注了一番杜氏母子,誰知今日他竟反被杜氏着眼了。

“今日本來是與阿丕阿卉一同出去的,他們倆去看百戲了,我與昭容不感興趣,就随意逛逛。”曹昂看着丁夫人徐徐解釋道。

他這麽一說,丁夫人反倒更加誤會了。她了然地點點頭,唇邊染上笑意,正待開口。

曹昂一看她這般,就知她誤會了。想必她定以為自己嫌弟妹礙事,才撇開他們單獨帶任昭容玩的。他“噌”地一下站起身來,阻止了丁夫人的話,還吓了她一跳。

“母親,您接昭容來此,莫非就只是為了給兒說親嗎?”曹昂略微平複了心情,鎮定問道。

丁夫人皺眉,不滿意地看了他一眼,否認道:“怎麽會,昭容可是我的親外甥女。”

“那便是了,”曹昂松了口氣,道:“我也把昭容當作妹妹看待,就如同對阿丕阿卉一樣。您也知道昭容在任家過了三年無依無靠的日子,就連一個幼童應有的快樂也不曾有。兒心有恻隐之心,正巧阿丕帶着阿卉出去散心,才叫了昭容一起,不想竟被母親誤解了。”

他話說到最後,帶着賭氣和委屈,面對丁夫人時,仍有些少年心性。

丁夫人聞之面色一凝。

曹昂又放緩了語氣,道:“您也說了昭容是您親外甥女,那麽就讓她自己選擇心儀之人吧。她若真的嫁到我們曹家來,未必就會幸福。”他尤其着重了這一句,意有所指。

“相反,不如讓曹家成為她的依靠。”曹昂終于将心裏話說出口,如釋重負。

丁夫人沉默。曹昂的話又點醒了她……就算外人不知,她卻是清楚,嫁到曹家來到底幸不幸福。若是能讓曹家成為任昭容的依靠,就沒有人會讓她受委屈了。

可是丁夫人相信,讓任昭容嫁給曹昂也是一樣的。她相信她的兒子。

“況且昭容還這麽小,您急什麽?”見丁夫人沉了臉色,曹昂臉上重新揚起帥氣的笑容

“她還小,你卻是不小了!”丁夫人橫了他一眼,把話全都攤開了講:“你父親與我說了,有意與他結親的人不在少數,”她說道曹操時,面色仍舊不大好,說到下一句時才緩和了些:“不過他也說了,願意聽詢你的意見,你若是不喜,他也不會拿你的婚姻去交換什麽。”

曹昂收了笑容,略加思索一會兒,直言說道:“知子莫若母,何況兒曾經就說過,要秉存衛、霍之志,國家未定,無心成家。如今四方未平,群雄割據,黃巾餘孽尚未剿清,亂臣賊子也不曾誅盡。百姓仍陷于水火之中,朝不保夕。不僅他們如此,父親也是如此!他才剛剛平定了兖州,又險些喪命于賊寇之手,這些您不是不知道。若是父親沒了,不僅這個家垮了,天下間才得來的一點安寧,也會被瞬間擊散!”

他越說越激動,以至于跑偏了題。在他心裏,又何嘗不想讓丁夫人知道曹操的不易,還有他的堅持:“父親自陳留起兵始,刺殺過董卓,追擊過西涼軍。他打壓過匈奴,也殺過黃巾。時至今日,才得來兖州的一塊地。然而北方袁紹、韓遂,南方袁術、劉表,坐擁一方州府、三分之一個漢室江山,不是争名奪利安于享樂,就是隔岸觀火坐以待斃,有哪個是真正為了天下安定而努力過?!”

“雖然父親如今有幾位叔父的支持,可青徐兩地仍動蕩不安,百姓懼于豪強兵匪,流離失所,下一步父親也會打到那裏去。作為長子,我有跟從父親征戰沙場的願望;作為部下,我有身負追随主公掃平禍亂的使命;作為一個子民,我也有安定天下的理想!父親下次出征,仍會命我随同前行。霍骠姚如我這般年紀時,已然為大漢殲滅匈奴數萬人,名震四海。說來慚愧,我至今還未有軍功……但他’匈奴不破,何以家為’的信念,我也會堅持。”

曹昂激憤地說了好一通,愈到最後卻愈平靜。最後,他微微一哂,緩緩說道:“這些都是兒的真心話。無心成家,的确不是借口……腦子裏已被心中所念占滿,再沒有心思想娶妻的事了。”

丁夫人靜靜地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

高大的青年躬身長揖,随後即無聲地大步離去。丁夫人看着他的背影,頭一次看出了他肩上的負擔。

其實她不願曹昂跟着曹操南征北戰,作為曹操的結發之妻,她最清楚他起初過的是什麽日子,有多少次命懸一線,又有多少次死裏逃生。她開始都想好了,自己左右不過是個守寡的命,可是後來有了曹昂,她才有了盼頭。盼着曹昂早些長大,若是曹操真的不幸身死,她也能帶着曹昂回到母家去,給他一段尋常的人生。

可是她沒想到,曹操一步一步争到了現在,從一個人微言輕的纨绔,變成一個手握天子的諸侯。可是這還不算完,他爬得越高,一旦摔了也會摔得越慘。只因為丁夫人和他一樣清楚,他的根基不穩,實力不厚。與當年不同,現在若是折在袁紹他們手上,作為曹操的妻兒,她與曹昂都得陪着曹操一塊兒送命。

“母親說過,我第一次學會走路是父親教的,第一次騎馬,第一次習射……是父親站在我身後,教我拉開弓。如今有多少人視父親為眼中釘,想取他的命。您就真的無動于衷嗎?我常常認定,即使母親真的不在乎,也沒關系,我可以代替母親成為他的後盾!就像幼時他站在我身後一樣……我想為那個英雄效忠。”

曹昂的話還停留在耳邊,丁夫人靜靜地坐着,一動不動。

現在他說他要為曹操身先士卒,鞍前馬後,栉風沐雨,在所不辭。這将意味着,對她最為重要的兩個男人,每天都要在刀刃箭雨下讨命。所以方才曹昂才會說,任昭容嫁到他們曹家來未必就會幸福。

在曹昂眼裏,霍去病是英雄。但是在丁夫人眼裏,縱使霍去病天賦雄姿,少年英雄,日後還會名留青史,一聲“霍嫖姚”長存于世,可他殒命時,也不過二十多歲。

大漢四百餘年,不也才出了一個霍去病?

若教丁夫人選,她一定傾向于讓曹昂碌碌無為,平定安穩地過完一輩子。而不是像天邊的流星那樣,縱然絢麗,卻只能在人們眼中存留一瞬的光景。

***

曹丕回來時,發現曹昂如同一尊石像,靠着書堆坐着。他還是以往的坐姿,胳膊搭在膝上,這回卻低着頭。

“阿兄?”他試探地問了一聲,慢慢地磨蹭過來。

他幾乎沒見過曹昂這副模樣,就算是被曹操和丁夫人逼婚到走投無路,也都是哈哈一笑就過去了。因此在他心裏,自己始終比不上曹昂豁達。

天色漸暗,室內的光線也淡了下來。曹昂沒有點燈,面朝着夕陽落下的方向,也不覺得霞光刺痛了他的雙眼,只是怔怔地出神。聽見曹丕的喚聲,他才擡起頭來,一半昏黃映在他臉上,襯得另一半陷在陰影裏的臉很是陌生。

細微的塵粒飄浮在空氣中,曹丕隔着重重光景,突然就看不懂兄長眼中的茫然了。在他的印象裏,那雙眼睛永遠如星辰明亮,還帶着溫暖的笑意,不像現在空洞無神,沒有溫度。

直到曹昂看見小心翼翼的他,才舒緩地笑了,揚聲問道:“回來了?百戲好看嗎?”

“……嗯。”他點點頭,安心地湊近了些。其實他還想問曹昂今日都和任昭容去了哪裏,為何回來之後如此低沉不豫。

可他終究還是将話憋在了心裏。

“我今日終于明白阿丕的渴望了。”曹昂向後一靠,頭平枕在書堆上,仰面看着梁上的橫木。

“什麽?”

“随父出征的渴望。”曹昂揚起嘴角。

那種迫切的心情一直藏在心裏,直到他今日借着與任昭容的婚事,一口氣說了出來,才覺得眼前豁然開朗。

只是肩上的擔負,也愈加沉重。

不過也只有這樣,他踩下的腳步,才會更為堅實有力。

曹丕雖然不明他為何會說起這個,但心中總是歡喜的,他道:“那阿兄,我們下次一起随父親出征,助他打下一場勝仗!”

“好,一言為定。”

作者有話要說: 摸摸二傻狗頭,好喜歡咱大哥啊><

☆、足風流八

是日,任昭容照舊擺好兩盆茱萸,同它們一道坐在庭院裏曬太陽。曹丕像是掌握好了她的行蹤,不多時也出現在廊下。

見他來了,任昭容脫口問道:“二公子不用讀書的麽?”

她是笑着問的,蓬松的烏發堪堪绾成一個髻束在腦後,她仰起頭看向曹丕時,那發髻微微墜落,垂在她凝白的頸邊。曹丕腳步一動,鬼使神差地想要折下一支茱萸,簪在她的髻上。

然而他終究是忍了下來,眼神淡淡,聽到她的調侃不惱也不怒,只是心中一動:原來他們已這般熟稔了麽?

若是他真的惱怒了,任昭容日後必不會再與他親近了。

“要讀。”他正色答道,俯首看向任昭容,幹脆也走過去坐下,與她之間隔了兩盆茱萸。

他雙目直視着前方,沒有焦距,只說道:“父親有個書房,我平日都到那裏去念書。”

“書房?莫非司空不在那裏處理公務?”任昭容側過頭,看向少年的側臉。

兩人隔着兩盆花,還各自看向前方聊天,未免太過奇怪。他們一來不是交接情報的線人,二來不是出來偷會的情人,這般好似誰心虛似的。

曹丕感覺到她的視線,一時沒有轉頭,而是神色如常地回答她的疑問:“那裏只是父親藏書的地方。經史典籍,諸子百家,一應俱全。他希望我們兄弟能通讀經典,以繼先人之志,所以允許我們随時去念書。只不過不許将書偷帶出來,只能在那裏看。”

“如此。”任昭容點點頭。曹操是個文學家,又好與名士結交,自然不會落下對兒子們的教育。這時的書也不易購得,竹簡書仍舊是主流,亦不好搬運存放。聽曹丕的描述,那藏書房真是個寶地,怪不得不許将書帶出來。

她正這般想着,曹丕就說了:“幼時我曾偷拿了一卷《呂氏春秋》,欲想隔夜歸還,誰知……”他雖然未曾轉頭,任昭容僅看着他的側臉,就看到了他的一絲不豫之色,霎時間又恢複正常,“誰知”後面的內容也被略過不提,只聽他說道:“父親将我責罰一頓,若不是阿兄說情,我受的罰還要多些。”

曹昂啊。

每個人提起他時,心底都會悄無聲息地淌過一絲暖流,如今任昭容也不例外。她回想起曹昂試圖盡力溫柔,卻始終留有一絲蠻勁的大手,剛好滿足了她對兄長的幻想。

曹丕恰巧側目,見任昭容嘴角随意翹着,似有若無的笑意似今日的陽光,令人舒适。

她……怎麽突然就笑了?

“女君……還記得這裏否?”趁任昭容看過來之前,他調回了自己的視線,且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這裏?

擡目四下望去,這裏不過是一處很普通的庭院,甚至和司空府的其他庭院相差無幾,唯一不同的是,東南角種了一棵月桂樹。淡黃色的桂花猶如明星綴在一片濃綠中,它們散發出的香氣好似化作了光點,清風走過時,片片花瓣搖搖欲墜,浮光閃動,清香漸近。

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麽了。

任昭容只記得自己前些日子初來司空府時迷了路,誤打誤撞在中廳碰上了曹丕,他帶着自己經過這裏,似乎也多瞥了一眼。第二次來,是數日前,她也是像今日這般抱着花來,半道被曹丕和曹卉攪了清淨,才跟着曹昂參觀了大半個府邸。

她只不過每次來這裏都會遇上曹丕,除此之外,哪裏還有什麽別的印象?

她垂目思忖了不過數秒,那廂曹丕已飛快地掃了一眼東南角的月桂樹,又神色極淡地看了看她,也不等她回答了,少年仍存一絲稚氣的臉上變幻出似失落,又似釋然的表情,語氣不改:“只是聽阿兄說過,女君幼時也曾來過我家……”

“你想說,我們之前見過,是不是?”任昭容了然,她偏過頭來,笑意不及眼底,沒由來的看得曹丕心底一慌。

任昭容只當被她說中了。

小時候,她雖然同母親丁氏一起來過,留下來的印象卻不深刻了。只記得丁夫人和姜氏都如現在這般,沒什麽變化。只有曹昂那時還小,也就同現在的曹丕差不多大,卻不似曹丕沉默寡言。曹昂幼時就是劍眉星目,站在丁夫人身邊,精神極了。

她只記得這些,回憶中連曹丕的影子也不曾有。況且他那時也不過四五歲,估計還被他生母卞氏管着,不會跑到丁夫人這裏來的。

曹丕沉默了一會兒,幹巴巴地吐出三個字:“或許吧。”

既然他毫不松口,任昭容也就不問了,只是他好像變得更加坐立不安,兩人之間只剩下茱萸葉子因風輕掃的窸窣聲。曹丕站起身,道:“在下要去溫書了,不知女君願一同去否?”

“我也可以去?”這回,她的驚訝才有了幾分真。

方才聽曹丕說他偷借了書回來,就被曹操狠狠訓斥一頓,想必藏書房的管制極為嚴格。她只是客,也能如同曹家兄弟一樣出入書房,來去自如麽?

“那裏雖是父親的書房,卻連阿貓阿狗都能随意進得,為何女君不可以?”曹丕淡淡說道。他垂目掃了一眼裾緣,上面繡着再普通不過的雲紋,衣裳也是麻質的,不僅沒有質感,還顯得極為粗糙。可是漢時大部分階級都穿這樣的衣服,然而曹丕小小年紀,板板整整地站在庭中,竟将一身麻衣襯出了版型。

縱使他假裝看着自己的衣裳,也難掩他說到“阿貓阿狗”時透露出的厭煩。

也不知是哪只“阿貓阿狗”惹了他。

任昭容一直以為他是個故作沉穩的少年,還未長大就能很好地掩藏自己的情緒,幾乎從不表露什麽。她每次見到他時,他都是一副淡淡的樣子,明明與她同歲,看起來卻比曹昂還老成。可他真的站在曹昂面前時,又像個小孩了。

看着眼前無由發怒的曹丕,她頭一次見到他行使了貴公子喜怒不定的特權。

她沒有說話,曹丕借着一時的沉默,也發覺自己不經意的流露過于尖銳,遂改了口風說道:“母親視女君如同親女,阿兄也視女君如同親妹。既如此,女君想去就去即可,即便母親不說,父親也不會反對的。”

“只要不會給二公子帶來麻煩便好。”任昭容跟着站了起來,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請。

曹丕利落地轉身,引着她向前走,稍稍沙啞的嗓音飄蕩在風裏:“女君若是相信我,就無需介意是否會給我帶來麻煩。”

凡是能被解決的麻煩,都稱不上是“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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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獨辟了一舍用來藏書,中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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