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廳,加上後面兩間卧室,全被改裝成了放書的地方,一排一列,極為有序。
門上也無鎖,曹丕信手一推,率先走進去四下望了一眼,這絲舉動看似自然,卻還是被跟在後面的任昭容捕捉到了。
他是在找“阿貓阿狗”麽?
在曹丕看不見的地方,任昭容的嘴角禁不住翹了翹。
待他回過身為她一一介紹藏書分類時,她早已褪去了那一絲忍俊不禁,改回一副尋常的模樣,即使她近在曹丕身側,也使得他一言一行都變得公事公辦起來。
她走到一個最近的木架前,拿起一卷竹簡,攤開一看,是用篆體書寫的《樂記》,她還以為這裏只有無趣的經史和兵書呢。
曹丕比她高了半頭,站在她身後若無其事地掃了一眼,也看出她拿的是什麽書。他收了收自己略微前傾的身子,任昭容也沒發現,只聽他在自己身後說道:“若是女君白日時無事可做,來這裏就好。阿兄偶爾也來,只是他還要每日操兵,閑暇的空餘不及我多。”
言下之意,就是他自己時常來了。
任昭容目光一滞,無意提起:“聽聞二公子還有幾個弟弟,也到了讀書的年紀了。”
身後的人一頓,輕聲道:“有三個。最大的彰不喜讀書,強迫他也坐不住;植通常随我一起來;熊尚小,較為體弱,還在病中。”
他倒是老老實實地全交待了,好像急于撇清尴尬似的。
如此一來,任昭容反而覺得若是自己再問下去,就是欺負他了。
她轉過身,卻沒想到曹丕就站在她身後,兩人面對面之間只相隔咫尺。她持平的視線正落在少年幹淨的脖頸上,喉結尚未凸顯,只能看到他動了動喉頭。
緩緩将視線上移,也不見他開口。
腳下向後退了一步,背無意識地靠上了書架——她已退無可退,面前那少年離得她這樣近,也不知道避讓……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木得癡傻了。
曹丕方才站得近了,才嗅出少女衣領間萦繞着迷疊香的香氣,正凝神時,她一轉身,那令人心曠神怡的味道随着一陣無形的風,驀然而至,攝人心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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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那間,別樣的心思在兩人心底流過,直到任昭容後退了一步,曹丕下意識上前一步噓扶一把,還擔心她撞着架子。
餘光瞄了瞄虛放在自己身畔的手臂,僅差兩指的距離就擁上她了。
“二公子不是要溫書?”她拿起自己手中的竹簡,在他面前晃了晃。
毫無波瀾的墨瞳終于動了動,曹丕的睫毛微微一顫,與此同時,擡起的手臂也立刻收回,放在身後。
“嗯。”他沉吟着低應一聲,似乎早就知道自己要找的書在哪裏,轉身向後兩排木架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阿瞞育兒園][群聊]
[家有傻哥]曹植:不僅壁咚失敗,還被反噬了
[家有傻哥]曹彰:這叫什麽來着?出師未捷身先死……
[曹家二傻]曹丕:不要用寫隔壁賊亮的詩形容我
[家有傻哥]曹植:但是隔壁大耳曾對賊亮說過:“君才十倍于曹丕。”
[曹家二傻]曹丕:……滾
[家有傻哥]曹彰:好吧,那二哥你為啥壁咚失敗了,你說
[家有傻哥]曹植:因為矮
[曹家二傻]曹丕:滾
☆、足風流九
任昭容起初還怕自己會遇上曹操無所适從,一連數日去了幾次藏書房,卻是一次也沒碰見過他。
想來他也是怪忙的。
相比之下,丁夫人這幾日就過得很滋潤,也沒有旁的姬妾來打擾她,她心情變得好了,便又開始着手起曹昂的婚事。
眼看他就要成年了,卻一門親都沒定下,曹操和他一樣大的時候都當上父親了,丁夫人怎可能不急。嘴上答應了他由他自己抉擇,不過是緩兵之計,若是真由着他的性子來,怕是等曹丕都能成家了,他也娶不上媳婦。
曹昂不傻,察覺出丁夫人蠢蠢欲動的心思,開始整日的不着家,幾乎跟着幾位将軍叔叔住到了軍營裏,美其名曰年輕人需要多加歷練,實則為了躲避丁夫人時不時的旁敲側擊。
因此不止丁夫人,司空府上所有人都快見不着他了。
“昭容呢,這幾天可見着昂兒了?”丁夫人與任昭容聊天時,總不忘問上一句。
“未曾。”任昭容答完後,見着丁夫人的好情緒消散得一點也沒有了,都是因為曹昂。
她本想說點什麽,又怕丁夫人引到自己身上來,只好閉口不言,佯裝木讷。她沒忘記他人瞅見自己和曹昂站在一起的眼神,還有姜氏有意無意的暗示,甚至還有曹卉對她顯而易見的敵意,都不是空穴來風。
丁夫人的意思,昭然若揭。
“前些時候,他不是還帶着你去了街上?若是昭容還想出門,就讓昂兒陪着,姨母也放心。”丁夫人執起任昭容的手,輕拍了拍。
這話說的,她哪能把曹昂當小厮使喚?
任昭容心裏無奈,嘴上也只能說:“阿兄志在馳騁沙場,昭容怎能耽誤他?”
起初她還不習慣用“阿兄”這樣親昵的稱呼喚曹昂,如今在丁夫人面前,也顧不上順嘴不順嘴了,只管言真意切,令人懷疑不得。
丁夫人聽見“阿兄”這稱呼,斂了斂狐疑的目光,沉下了心緒。
姜氏在一旁站着察言觀色,最近曹卉的風寒都祛了,恢複如初,姜氏的空閑多了,就會時不時地同丁夫人和任昭容在一處聊天。
“夫人莫急,大公子積極進取還不是好事麽?等過些時日,司空領着他上陣殺一殺,滿足了也就不想了。最遲等到來年春天,大公子總得趕一次上巳節,屆時就有心思談婚論嫁了。”姜氏笑吟吟地一說,連任昭容都聽得出,她這話不過都是安慰罷了,若要她的描述成真,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丁夫人淡淡一笑。
她的兒子她自然清楚,就像了解曹操一樣。當初曹操也只是想在洛陽有個立足之地,在天下大亂時殺出個名頭來,然而他這一開殺,就再也無法停下來了。他雖然懼怕放權後被仇敵謀害,但他內心深處也有對權力的渴望,和不為人說的抱負與理想。曹昂作為他的長子,自然不會差到哪裏去,怎麽可能立下一點軍功就收手?
因而姜氏的重點不是這個,而是來年春日的上巳節。
許多适齡的青年男女自發在城郊踏青,借此表達愛慕之意。不僅如此,上至官宦貴胄,下至平民百姓,都會參與到這個盛大的節日中來。家中富裕者亦會趁機設宴,王公貴族更不遑多讓,帳幔中鼓瑟吹笙,華亭內寫文作賦,也不失為一個結交高門的好機會。至于尋常人家,則準備好精美的食物,在河畔洗濯塵垢,祭祀神靈。
縱使曹操下令節儉,也不曾扼制這樣的盛況風氣。相反,因為天災戰事不斷,人們更将希望寄托于神靈之上,祈求太平盛世早日到來,再無貧瘠病痛之苦。更何況文人名士們身負世人的崇敬和仰望,他們需要這個節日,縱情高歌,釋放情緒的同時,也期望能得到掌權者的賞識,多個被引薦的機會。
曹操對此是默許的。
他是個狠戾的政治家不錯,但他也是個浪漫豪放的文學家。這等盛宴,他不會明令禁止,反而會在背後推波助瀾,若是豫州地界的賢才都能趕來參加才好。
這時的王公貴族雖已沒落,但其影響力仍舊不可小觑。作為皇室的代表,他們不會不參與,曹昂身為曹操的長子,又是唯一一個成年公子,更沒有理由不去。況且他即将入仕,結交能臣名士,于他的仕途好處多多。
好好的相親大會都摻和上了政治因素,曹昂逃都逃不得的。
這是姜氏話裏的第一層意思。
她說着來日方長,也是暗指任昭容的年紀尚小,兩人的心思都不在那上面,可以理解。等少女長大了,還愁血氣方剛的男兒不動心思?
丁夫人也知道這事急不得,只是見着曹昂欲要四處闖蕩的勢頭,她心裏也跟着不安生。若是任昭容能有個更好的歸宿,她也不會強求,只是由衷地盼望着兩人能夠親上加親。
任昭容默不作聲地看着丁夫人眼底的情緒變了又變,最終對姜氏點了點頭,應是将那話聽進去了。
曹昂躲到軍營裏之後,身不由己,自然不能也不會見她了。
唯一沒有對自己怪腔怪調的,只有那個看起來比她還木讷的曹丕了。
曹昂現下雖然不在,可也不妨礙曹丕每日來給丁夫人問安,偶爾去找曹卉玩,也能偶爾在書房遇見任昭容。
他看起來文文弱弱,一副幹幹瘦瘦的小身子,花在騎射劍術的功夫卻比讀書多得多。他每日最多在書房待上一兩個時辰,其餘時候都去了校場。
這不足兩個時辰裏,能與任昭容碰面的時間也并不多,只因她每日來的時間段毫無規律可言,讓人把握不住。故此,就連曹丕也很少能見到她了。
午後清淨無人,她撐着眼皮看完最後一行字,不知不覺地靠在木架旁睡了過去。仿佛只小憩了片刻功夫,再睜眼時,投在地板上的陽光都成了金黃色。她撐了撐略微酸痛的背,站了起來,将手上的竹簡仔細卷好,準備原封不動地放回去。
這卷《禮記》原本放在最頂端,是她先前取了小凳,踩着上去拿的。她這會兒剛睡醒,迷迷糊糊地有些懶散,也不想再繞過去拿小凳了,偷懶踮起腳,試圖憑借着這點努力将書放回去。
她踮了幾踮,終究還是差那麽一點,正要放棄時,一只手從她身後罩了過來,借着她尚未落下的手勢向上一遞,穩穩當當地将竹簡放回了遠處。
任昭容甫一轉過身,被一堵高大的人肉牆擋住了視線。面前的人穿着整齊的灰藍色直裾,嶄新的衣服被熏香熏過,似有若無的雅致香氣混雜着澡豆的清香,讓人嗅了不覺得輕松舒适,心裏反倒升起一股不知名的緊張感。
她擡頭一看,直撞上了許久不見的曹昂。
他這段時日裏曬黑了不少,整日裏在校場上風吹日曬,定然是下了苦功夫。變成小麥色的面龐挂着疲憊,卻蓋不住英姿勃發的光芒,好像□□點鐘的太陽,永遠充滿活力。
“阿兄回來了?”她笑着打了聲招呼,曹昂早就退得遠了些,與她保持一個适當的距離,方才萦繞在身邊的清香也不見了。
他應是從軍營裏回來,沐浴更衣之後就來了。
“晌午才回來的,我以為阿丕在這,卻沒想到會看見你在這裏睡覺。”曹昂指了指一旁的木案,上面攤着幾卷未看完的書,還有一杯溫熱的水,散着袅袅熱氣。
原來他一直在這,只是沒吵醒她罷了。
被戳破之後的任昭容不禁一哂,略微一頓後才道:“二公子今日還未來過。”
“那就是去習劍了。”曹昂自言自語道。
“阿兄去看過姨母了?”
“看過了,”曹昂苦笑,看他的面色也能知道,他定然被丁夫人拉着說了好半天:“現在躲到這裏來,也是為了等阿丕,交代他些事情。”
任昭容聞言,沒有多問,她正躊躇着說下一句,就聽得書房的門被“砰”地一聲推開,她的心也跟着一跳。
定睛一看,是曹卉一人穿着鵝黃色的衣裙,嬌俏地站在門前,一雙靈氣十足的眼睛正怒瞪着,憤憤的目光在曹昂與任昭容之前巡回了數次,還不等她上前,就聽曹昂輕斥道:“阿卉,父親的書房是能容你這樣随意闖入的嗎?!”
“那也不是讓阿兄你與她私會的地方!”曹卉一臉不服氣,上前拉住曹昂的手,就要将他向外扯。
曹昂哪裏是她一個小小女童就能拉得動的?不僅如此,曹昂的臉色登時難看起來,他壓抑着怒氣,先是回頭看了一眼任昭容,見她面色無異,才對曹卉說道:“母親叫你來的?”
“才不是!”曹卉委屈極了,也不管任昭容了,小拳頭攥起來狠狠捶了曹昂大腿一下,控訴道:“阿兄你這麽多天都不回來,我都近一月沒見着你了!我還以為你再也不回來了,不要我和母親了,嗚哇——”
曹卉說到最後,眼裏的淚水越蓄越多,最終猶如崩堤般嚎啕大哭。縱使她再天資聰慧,也不過是個八.九歲的孩子,對生離死別還沒有明确概念時,就已經知道恐懼。曹昂平時對她再兇,她也能感受到長兄對她的好。畢竟,他是她唯一的胞兄啊。
經曹卉這麽一鬧,曹昂也不氣了,但擰着的眉仍舊沒有展開,他蹲下來摟住曹卉小小的身子,面露歉意地望了任昭容一眼,滿目無奈。
“阿兄只是和夏侯叔叔去練兵了,這樣才能早日同父親打場勝仗。阿卉不想看為兄打場勝仗嗎?”曹昂拍了拍曹卉的背,她伏在他肩上抽噎個不停,斷斷續續地應着:“想……阿卉想……想看阿兄大勝仗,阿兄是……是英雄。”
曹昂松了口氣,卻是重重地長嘆一聲。
就是這一刻,任昭容覺得眼前的青年活得太累了。
他無時不刻不在盡着一個兄長的責任,對曹卉,對曹丕,甚至還有她。他也想盡一切辦法,周旋在曹操和丁夫人之間,守護着這個家的安寧。
而他住到軍營去,也絕非是因為丁夫人要為他說親這麽簡單;他去軍營,也不只是為了躲着丁夫人。
任昭容靜靜看着曹昂把曹卉哄好了,再一擡眼時,剛好看見曹丕靜靜地站在門口,默然看着他們,一聲不吭。
他身上僅穿了一件薄衫,入了秋的時節裏,他束起的發尾還微濕着,無力地垂在頸邊。他像是才練完劍,換了身衣裳就直直地趕來了,卻不想目睹了一場尴尬的混亂。
他的眼眸平靜無波,淡淡地看了看任昭容,眼底晦澀難明。
“阿兄。”最終,他啞着嗓子喚了曹昂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阿瞞育兒園][群聊]
[家有傻哥]曹卉:我早就說幫忙放書的是大哥
[家有傻哥]曹植:我也是這麽說的
[家有傻哥]曹彰:排
[曹家二傻]曹丕:排你妹,你們根本沒有一個不是這麽說的
[家有傻哥]曹植:……我是三哥他弟不是妹
[匿名成員]A:曹二,我們都相信你的身高
[匿名成員]B:排
[匿名成員]C:排
[匿名成員]D:排
☆、足風流十
曹昂聞言擡頭,沖曹丕打了個手勢。
門前的少年腳下一頓,終是擡步走來,不再看任昭容,低首對曹昂說道:“母親說阿卉不見了,我就來這找,不如阿兄回去跟母親說一聲,這裏交給我。”
不僅如此,怕是丁夫人也在找曹昂。
曹卉還伏在曹昂肩上,摟着他的脖子抽噎,兩只眼睛通紅,長長的睫毛上也挂着淚水。曹昂偏頭一看,只好應了曹丕的話。
帶着這樣的曹卉回去,少不了被丁夫人一通好問。
他再次拍了拍曹卉的背,将她交給曹丕,自己去尋丁夫人了。
頓時,房間裏只剩下沉默不語的任昭容、抽抽搭搭的曹卉,和肩負重任卻面無表情的曹丕。
“好了,莫哭了。”他無奈地蹲下身,不知從哪變出一條絹帕,給曹卉擦着滿是淚痕的臉。方才曹昂光顧着哄人,也沒注意到這些。
任昭容也不知在何時取了些水來,遞上前讓曹丕蘸了蘸,這才讓曹卉的小臉變得清爽了些。
然而曹卉模糊着淚眼,看見面前的任昭容似笑非笑,還當她是在嘲笑自己哭得醜,比不上她明眸皓齒的模樣。眼見曹丕已無意識地被身邊人頻頻吸去目光,給自己擦拭面龐的力道都輕了幾許,曹卉聽着自家兄長低聲道:“有勞女君了。”
這話自然是對着任昭容說的,曹卉愈加覺得自己是被看了笑話了。
“阿兄,我們走吧!阿姜做了紅豆酥,我們給長兄送去!”曹卉撥開曹丕的手,瞪着兩只紅腫的眼睛,嬌聲道。誰知原本對她百依百順的曹丕拒絕得不假思索,他道:“莫整日貪嘴了,你也到了讀書的年紀,随為兄一起在此用功吧。”
他是要鐵了心留在這了。
曹卉聽了不可思議,她瞥了一眼轉回去收書的任昭容,少女身姿綽約,怪不得兩個兄長都待她不一般。再看看自己幼小圓潤的身子,實在可氣!可氣!
“整日貪嘴的分明是阿兄你吧。”曹卉直直地盯着曹丕看,敢怒不敢言。
誰知這會兒任昭容又走了回來,剛好聽見曹卉的抱怨,一時忍俊不禁,但也沒有笑出聲來。
可曹丕眼神好着呢,餘光一偏,就看到任昭容勾起的唇角,渲染着落英一樣的粉紅。被妹妹揶揄也就算了,還被……任昭容聽見了。
他尴尬地輕咳一聲,暗想自己可從未在她面前胡吃海喝過,卻不知他一向敬重的兄長早就把他給賣了。
任昭容并不是特意過來笑他的,她才收拾好東西,是準備離開了。曹卉方才鬧了半天,就是不想讓曹丕與她相處,怕她霸占了她的阿兄吧。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跟一個小女孩過不去。
見她道別離去,曹丕略一停頓,放開曹卉,三兩步追上前,道:“女君留步。”
任昭容回過頭時,他已站得穩穩的。
“女君明日還來否?”
她點頭。
“未時,”他道:“我未時來。”
這是何意?莫非他是在約自己未時來此一同溫書麽?
任昭容欲問,卻沒來得及。曹丕撂下話就轉身走到書架後面取書,只餘下曹卉一個小人,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她,目光裏全是不悅和探究。
***
翌日,任昭容照舊去了書房,也不曾将昨日的事放在心上。她攤了一卷書放在膝上看了半天,窗外澄黃的陽光漸漸刺眼,她不得不起身挪了個位置,順便打了個呵欠。
這時,她才記起,曹丕昨日說他今天會在未時過來。
看一看正午的太陽,他再有不到一個時辰就該來了。
正躊躇間,一道輕輕的噴嚏聲在她身後響起,像貓發出的聲音一樣,聽得人心中一癢。
任昭容沒想到此處還有別人在,她轉過身,見着一個散發的少年,側靠着書架席地而坐。他身上柔滑的绀色錦層層疊疊堆在地上,就像他半绾着的發髻一樣随意。
他睨了任昭容一眼,還未張開的眉眼已有了幾分風致,如濃墨淡彩,清麗脫俗。他看起來不大,似乎和曹丕一樣年紀,卻比他還要瘦弱。無論是他面上的肌膚,還是持竹簡的手,無一不白嫩細致如羊脂玉,竟比……女子還漂亮。
少年僅僅看了她一眼,又別過頭去,神色懶懶地看着手上的書,孤傲極了。
見他一身打扮比曹家的公子還要貴氣,任昭容一時也猜不準此人是誰了。
總之……大小是個人物吧。
少年既不再看她,她也轉身走到一邊坐下,井水不犯河水。
兩人各自坐了一會兒,室內除了翻動竹簡的清脆之聲,只有一派和諧的寧靜,直到房門外突然響起一聲嬌叱,引得兩人齊齊擡頭。
“‘阿父’也是你能叫的?!”女童的聲音氣急敗壞,竟能聽出一絲尖銳。
任昭容認出這是曹卉的聲音,不知這大小姐又怎麽鬧了起來。
接話的是一個更為稚嫩的嗓音,似乎是個比曹卉還小的女孩,小小年紀就已知道如何咄咄逼人,兩姊妹之間不分伯仲:“我為何叫不得?阿父最喜歡我了,他昨日才來看過我和阿母。你呢?這府上誰不知道阿父最讨厭……”
“你閉嘴!”曹卉尖叫着打斷了她的話。
無意間聽到二人的争執,任昭容蹙了蹙眉。
她沒打算出頭管閑事,然而無意間瞥見身旁少年的反應時,她不禁思忖起來。
曹家姊妹的争執吵鬧在少年聽來,仿佛是段笑話,他挑眉笑了笑,翻了個身繼續若無其事地看書,不僅端着事不關己的态度,還頗有幸災樂禍的意味。
好猖狂肆意之人。
這時,曹卉的聲音又高了幾分,聲色俱厲:“杜氏算什麽!一個本就嫁過人的妾罷了,真當阿父稀罕嗎?!還有那個秦朗,他什麽都不是!不就是因為杜氏,阿父才肯收養你那可憐的兄長嗎?!可是只要我母親一句話,我們曹家哪裏還有你們的立足之地!”
曹卉的話語如同連珠炮一樣轟過來,室內室外都是一時寂靜。
任昭容斂了斂目光,聽出來個中緣由了。
杜氏是曹操的一房姬妾,原本是呂布一個部下的夫人,那部下姓秦。自曹操大敗呂布之後,就将杜氏納進府中,将她之前生的兒子秦朗收為繼子,秦朗便與杜氏一同生活在曹家。
聽聞杜氏嫁給曹操之後,又生了個女兒,名為曹蘇,大概就是正在與曹卉争執的女童了。
曹卉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将杜氏母子三人撇除在外,哪怕曹蘇是曹操的親生女兒,曹卉也看不上她。
說到底,這本來就是小女孩之間的虛榮較量,看誰更得父親的寵愛。結果說到後面,曹蘇諷刺丁夫人不受寵,曹卉反過來回擊杜氏身份低下,還帶着個拖油瓶。
到底是童言無忌,氣急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心裏想的全都一股腦兒地說出來。
就怕這兩個小女孩鬧得大了,再動起手來……
“啪!”
任昭容正這般想着,一聲脆響擲地有聲,驚得她連忙回了神。擡目一看,原本賴在地上的少年不知在何時站了起來,鐵青着臉色将竹簡掼到地上,再沒了方才的安之若素。
這少年,剛才還好似閑暇地當着聽衆,這會兒卻像自己也被曹卉罵了似的。
“你們在鬧什麽——”一道略微沙啞的嗓音突然插了進來,聽得出聲音的主人提高了音量,聲線也不複沉穩。
任昭容聽到他的聲音,徒然松了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阿瞞育兒園][群聊]
[曹家四聰]曹植:某人不僅第一次約會失敗,還遲到
[曹家二傻]曹丕:……
[曹家三癡]曹彰:啥,來救場的居然是二哥不是大哥
[曹家二傻]曹丕:……
[曹家大帥]曹昂:噓
謝謝赤鳥的地雷X3 ~ 牙曉的地雷,麽麽噠=3=
☆、足風流十一
曹丕來了。
“阿兄!”曹卉的聲音立刻變了個調。曹丕來了,她的靠山也來了。她自己的身份本就比曹蘇高貴幾分,又更為年長,這會兒靠着曹丕,也諒曹蘇翻不了天。
之後,曹丕似乎對兩個妹妹訓斥教育了好一番,只是聲音不及之前大了,屋裏的人也聽不詳細。
任昭容已将注意力轉回了書上,她才看進一行字,立在前方的少年即拂袖而去,衣帶間香氣郁郁,險些熏得她打了個噴嚏。
再擡首時,少年已然消失不見,地上還攤着亂七八糟的幾卷書沒有收拾。
看樣子他是氣急了,不會再回來了。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将散了一地的書收拾起來,她瞥見竹簡上的“方術”二字,對那少年身份的猜想又多了幾分确信。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探了過來,拇指上還戴了一只雕工細致的草紋玉鞢。這只憑空冒出來的手吓了她一跳,手的主人不知何時走近她的身邊,無聲蹲下,一點聲響也不曾有。
她駭然,下意識轉身後還沒來得及看清人臉,就被裙裾絆了一下。下一秒,一雙臂膀赫然出現在她身後,将她輕輕托住。
“慢些。”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獨特的氣味慢慢迫近,還有一絲微妙的熟悉感,像是……迷疊香。
任昭容眨了一下眼睛,略顯粗糙的麻衣領近在咫尺,不同方才那個少年身上的錦衣光滑細致,卻是一樣的柔軟……只要自己一低頭,鼻尖就能觸上那片染着馨香的領口。
托着她的人一偏頭,兩人同時停頓一下,彼此的氣息在狹小的空間裏巡回流動,任昭容下意識擡目,看到他正垂着眼睑。此刻,他們真像……兩條相濡以沫的魚。
“多謝。”她向後蹭了蹭,也脫離了曹丕的環繞。
然後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繼續整理着地上的竹簡。
曹丕半坐在原地,也順手拾起一卷書,雙眸卻是看向眼前的少女,寡淡的目光在她的腰肢上輕輕一掃,又收了回去。
再低頭卷書時,他不知看見了什麽,沉默了好一會兒。半晌,才聽他說道:“女君方才在看這些書?”
“嗯。”任昭容将書簡收拾好了,還有最後一卷在曹丕手上,他也不還,只是拿着拿書,深邃如海的眼睛靜靜地看着她,他戴着玉鞢的拇指時不時在光滑的竹簡上摩挲,略顯無措。
不過是一堆講方術的書,天道方技,陰陽五行而已。她也不知如何對曹丕解釋之前的少年,或者說懶得解釋,只“嗯”了一聲就作罷了。
誰知曹丕聽了她的肯定之後,薄唇微顫,強裝淡然的面容也崩壞了似的,露出些許尴尬困頓之色,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一樣。
任昭容望過去,他就別開眼,轉而站起來将手上的書簡随手一放,塞回書架裏。他的手搭在架上,微微一頓。窗外投入的陽光倏然黯淡,好像大朵白雲被風趕來,遮蔽了金烏。白皙的指尖在黃絹上點下一片陰影,他似是想起了什麽事,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爾後他竟一聲不吭地走掉了,莫說打招呼了,連一個示意的眼神也不曾有。
看着他的衣袖轉眼消失在拐角,然後是一道“啪”的聲響,關門的聲音不輕不重,卻是足以令人心中一悸。
任昭容站在原地,又成了透明人。
她搖搖頭,今日怎麽總與“貴人”犯沖。
這個念頭僅在心中停留了一瞬,她又轉身将手上捧着的一摞書簡按照标示,一封一封地放回去。
她手上這一捧多是有關岐黃之術,藥石之理,暗道曹操的藏書類目齊全……待她将最後一卷放回去時,瞥見手旁邊的一封竹簡,似乎是曹丕剛才拿的那卷。
未經思索,她手一輕挪,将書拿了下來,攤開一看。
“凡将合陰陽之方,握手,出腕陽……下缺盆,過醴津,陵勃海,上恒山,入玄門……”
一段暧昧且禁忌的文字被毫無顧慮地展現在眼前,任昭容匆匆一掃,“嘩啦啦”地将竹簡卷了回去。正待系上細繩時,她又停住了動作,轉而将書簡重新攤看,細讀了一遍,暗笑古人矜持文藝。
怪不得曹丕方才的表情有失常态,原來是因為這本……房中術。
可他後來又因為什麽生了氣呢?
***
何晏,祖父為靈帝時期的大将軍,身為外戚,一時獨大。何家曾是當時最顯耀的一門權貴。後來何進與宦官争權失敗,身首異處。後來董卓進京,廢了少帝與何太後,何氏一族徹底沒落。
何進的兒媳尹氏也是在何家分崩離析之際,被曹操看中。彼時尹氏早已是寡婦,獨自撫養幼子何晏,曹操遂将他們孤兒寡母一同收進府裏來,并将何晏當作親子養育。
只是聽說何晏并不稀罕這個繼父,他在曹家高傲孤僻,從不合群,也更加不會看人臉色行事,反倒愈加張揚。
任昭容低頭看了看離自己腳邊只有一寸的錦衣裾,這次是略顯浮華的堇色,絲線在斑駁的日光下泛着不同的色彩,猶如與天邊餘輝連成一片的如璧水面,光潔絢麗。
若是曹操的兒子穿得這樣奢侈惹眼,早被罰過不知千百回了吧。
面容清癯的少年,靠在角落裏坐着,悄無聲息。
他似乎總坐在這裏,一直坐在這裏,一雙如玉的手上翻來覆去都是那幾卷有關方術的書,他愛讀的類目就像他本人一樣冷僻,令人無所親近。
他是何晏。
任昭容先前從未到過這個角落,也就不知有個像貓一樣安靜的少年一直藏在這裏。她已經連續兩天見着何晏了,只因為她湊巧走到這。
剛才,她還險些就踩到了他的衣衫,也是沒有想到這裏還藏了個人。
何晏擡眼,涼薄的目光将她自下而上地掃了一回,一雙墨瞳宛若置于煙雨中。目光觸及她的面容時,他別過頭,長眉輕挑,聲線涼涼的,可比初春時節尚且冷冽的泉水過石:“長得醜,就不要出來礙眼。”
語罷,他擡袖執起手中竹簡,懶懶散散間帶得腰間環佩叮咚做響,他甚至還翻了個身,換了個更為舒适的姿勢,也轉而背對着任昭容。
還從未有人肆無忌憚地說她醜,尤其是“礙眼”這個字眼,任誰聽了臉色都不會好。
不過何晏早就背過了身,根本沒看見她驟然冷下來的臉色。
他才過垂髫年紀,就已經有了孤高自許、顧影自憐的性子,着實令人喜歡不得。
甚至看了有些咬牙切齒。
想來,他多半是因為曹卉昨天那番話,被戳中心底的痛處,今日還沒恢複過來。
他的母親尹夫人和杜夫人一樣,都是再嫁婦。這個年代,女子再嫁是尋常之事,更遑論曹操不愛問出身,對待秦朗和何晏這兩個繼子,也從不苛刻。然而,因為他姓何,使得他與整個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