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家格格不入。
在他幼年時,還曾在曹操的院子裏用樹杈劃出一塊地,标為“何氏廬”,意在與曹家劃清界限,不相為謀。
這般幼稚的行為不僅不會惹得曹操不悅,還使他哈哈一笑,由着何晏來。再者,就憑何晏這身華美異常的衣裳,也足以證明曹操對他的縱容,或是……不在意。因為在她的印象中,即使是曹昂,也從未穿過如此精美昂貴的衣服,這無一不與曹家嚴格的管教有關。
曹卉昨日諷刺杜夫人母子三人尴尬的身份,言辭激烈,足以令何晏想起自己和他的母親。他們的境地,幾乎與帶着拖油瓶的杜夫人無異。
任昭容擡步,熟視無睹地越過何晏,輕飄飄地留下一句:“面相衰,就不要出來擋路。”
作者有話要說: [阿瞞育兒園][群聊]
[何氏第一美]何晏:我很不淡定
[曹家二傻]曹丕:呵呵,我更不淡定
[曹家四聰]曹植:平叔,偷偷告訴你,二傻的怒火,你承受不住——
[何氏第一美]何晏:區區二傻- -
[曹家二傻]曹丕:……
再次有獎競猜,為什麽二傻怒走!
☆、足風流十二
“面相衰,就不要出來擋路。”
任昭容落下一句話,走得遠了些,也沒關心何晏聽了是何反應。
那個看似心比天高的少年,與她有什麽幹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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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不想被毫無關聯的人拿來當出氣筒罷了。
木着一張臉換了個地方坐着,任昭容撐了撐頭,靠在窗棂上吹風。這扇窗口正對庭院的大門,此時只有幾片零散的落葉,躺在通往書房的石板小徑上,時而随風旋轉在半空中。
書房裏很靜,靜到能聽見枯葉點地時的脆響。除了她之外,唯一一個貓一樣的少年似乎仍然蜷縮在角落裏,隐忍不語。她的目光追随着旋轉的枯葉的舞步,看着它飄起,落下,又飄起,最終停在了一個人的腳邊。
來人穿着雙烏舄,裾緣的雙葉草印紋再熟悉不過,銀色的繡線經日光一射,映出淡淡的光澤。這抹矚目的光使任昭容擡首,縱然已知道了來者的身份,但當她向上看到少年英俊的面容時,仍頓了一下。
她的手還搭在窗棂上,身子卻慢慢坐正了,看着曹丕緩緩走來,穿過秋風,踩過落葉。
他若要進來書房,應當直直地沿着路走才是。然而……然而他現在卻站在了窗前。
是了,他方才就是下了小徑,偏着往這裏來了,一直走到距窗下兩步遠的地方才停下來。若是她在此時急忙關窗,一定會扇到他的臉。
“二公子……不進來?”任昭容此刻還坐着,若要看向眼前的人,還需微微仰起臉。
曹丕似乎有話要對她講,在剛一張口時聽見她的“邀請”,又将話收了回去,看着她淡淡的笑。
……少年心,海底針。他昨日還鐵青着臉,一語不發地離去,今日看見她又笑了,且還是頭一次見他這樣笑,像是開在夜裏的萱草……
任昭容兀自揣摩着他的意思,最終開口道:“還是我出去吧。”
她沒忘記,書房裏還藏了個何晏,還是不要曹丕進來得好。
正當她要起身時,曹丕略一擡臂,止住了她,徐徐說道:“我進去便是。”
他轉身走得極快,像一陣風似的掠過去了,又像一陣風似地進屋坐到了她身邊。
“昨日是我失禮了。”他念及昨日的情形,緩了緩神色,開門見山。
原來他是因為昨天不告而別的态度來道歉的。
任昭容啓唇,沒有即刻說話。
她也是心虛的,昨日不該偷懶說是自己看了那些書,本以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不讓曹丕知道何晏來過的好。卻沒想到他有可能當時就知道了何晏的存在,自己那般說辭,像是在為何晏掩飾似的。若是換作旁人,看到房中術那樣的書,屋子裏又只有她和何晏兩人,說不定就想入非非了。
如此……曹丕昨日鐵青着臉色離開,倒也說得過去。
“二公子請務必不要放在心上,我……”她說話的聲音很輕很輕,不想教屋子裏的第三個人聽見,也在思索要不要出言解釋……
同樣是因為她的輕聲細語,聽得曹丕略微靠近了些,才能将将聽見她的話。他本以為這是個彼此親近的契機,但他又見任昭容面色如常,幾乎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想法裏,毫無羞怯之情。
就在此時,不知哪個角落裏傳出一聲“啪嗒”的輕響,他目光一斂,不等她說完便站了起來,大步朝着一排排書架走去。
任昭容因他倏地站起而驚了一下,當即反應過來——曹丕怕是又發現何晏的存在了。
她有預感,這兩人一定是針尖對麥芒似的,說不定借着少年意氣,還得唇槍舌劍一番。
“二公子……”她追上去,只來得及拉住他的衣袖。
曹丕一頓,回頭見她定定地看着自己,輕聲說道:“我們……出去說吧。”
他鬼使神差地點了頭,亦步亦趨地跟了出去,完全将找某人晦氣的事放下了。
直到出了書房,讓秋風一吹,曹丕的目光才從少女白皙細膩的頸邊,和垂在一旁搖曳的玉珥上挪開,不急不緩地問道:“你知道我要去找誰?”
“知道。”任昭容松開了拉着他袖子的手,垂眸答道。
一句“你怎麽知道”險些從曹丕的嗓子眼裏蹦出來。他按捺住,鎮定自若地向某個方向行去,不自知地将主動權拿了回來。兩人各自沉默了一會兒,誰都沒有發現領路的人換了一個。
“二公子生氣了?”任昭容輕瞥了一眼曹丕挺直的脊背,悄聲問道,仿佛二人還在書房之中。
曹丕沒有回頭,悶悶應道:“我為何要生氣。”
他向前走了兩步,也沒聽到任昭容的回應,還以為她被自己堵得開不了口了,正待轉身時,終于聽她慢慢說道:“……因為何公子。”
何公子……
曹丕心裏沒由來地一堵。
“你認識他?”
“并不……”
他停下來,轉身垂下眼睑,低聲問道:“那你如何知道我不喜歡他?”
任昭容未想到他會突然轉身,只得硬生生收住腳步,後退一步之前,又嗅到他身上的迷疊香。
自從她發現他也用這香之後,自己就不再用同樣的香熏衣了。可經過幾次……親近之後,她又覺得曹丕用的迷疊香,與她用的也不大相同。
現在想來,應當是他身上獨特的氣息幹擾了她的判斷,才使得他的香薰嗅起來那麽的不一樣。
“……我只是猜測,因為之前二公子曾表示過,所以這次是我妄為了,擔心二公子同他起了事端……”任昭容望向他,只看到了他垂下的睫毛,不知喜怒。
還是早些時候,他邀自己去曹操的書房,說那裏連阿貓阿狗都能随意進得,後來見了何晏,才覺那個懶散孤高的少年真如同貓似的。說不定,曹丕看不上眼的就是他呢……
直到昨日曹丕看到那些方術書便起了怒氣,她就更加确定了。
至于曹丕為何厭惡何晏,她只能估摸着……就像曹卉讨厭曹蘇似的吧。
一樣是十幾歲的男孩子,曹丕不得不謹言慎行,諸事從簡;而何晏就可以肆意妄為,無需顧慮。
明明曹丕才是曹操的親生兒子,卻比何晏這個半路來的繼子憋屈多了。
至于他們兩個是否還有別的過節,任昭容一概不知。
但就她肉眼看得到的事實而言……也足以令她為曹丕生出些許不平了。
“在女君眼裏,我就是這樣小氣的人嗎?”他緩緩啓唇,啞聲道。
任昭容又擡眼看了看他沉下去的臉色,想說是,又忍住了。
小氣便小氣吧,她也同他一樣小氣。
不想曹丕瞄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心下了然,甩甩衣袖,一聲不吭地走了。他雖是走了,卻也沒走遠,就走到房檐下坐了下來。
深秋的天不見陽光即有些陰冷,失去光澤的木地板冰涼,坐在上面的少年也宛若冰雕似的,巋然不動。
“二公子……”任昭容踏到地板之上,只覺寒意沁骨,連周遭的迷疊香氣都凝固了。她想說些什麽,卻被他徒然打斷了。
“女君,喜歡何晏麽?”
她啞然失笑:“我與何公子只見過一次,怎會喜歡他?”
何況那人今日還諷刺她長得醜。
她不過是長得不及他柔美罷了……
“那阿兄呢?”曹丕側過臉,眸中不見歡喜。
作者有話要說: 且慢,二傻你這正夫風範哪裏來的!
鑒于阿貓阿狗組合引起了一定的轟動,那麽來确立一下阿貓阿狗在衆人心中的形象——
[阿瞞育兒園][群聊]
[曹家四聰]曹植:先說二哥是吧?西巴,就是[doge]
[曹家三癡]曹彰:金毛?沙皮?哈士奇?
[曹家大帥]曹昂:小鹿狗,順便摸摸狗頭
[曹氏一姐]曹卉:薩摩耶~(≧▽≦)/~,順便蹭毛
[何氏第一美]何晏:京巴
[曹家二傻]曹丕:……多大仇
[曹家四聰]曹植:然後是平叔……
[曹家二傻]曹丕:加拿大無毛貓
[何氏第一美]何晏:……
[曹家四聰]曹植:……
[曹家三癡]曹彰:……
[曹氏一姐]曹卉:……
[曹家大帥]曹昂:好狠
☆、足風流十三
任昭容聞言怔了怔,曹丕見她是這反應,遂默默轉回頭去,看着不遠處謝了花期的月桂樹。
她住進曹家時,那樹才将将開花,如今都謝了……
“二公子何出此言,我怎能喜歡上阿兄呢。”
少女輕輕的話語猶如飄然落下的花瓣,也飄進曹丕的耳朵裏。
他仍舊看着失了顏色的月桂樹,自己的眸中卻有了溫度。
她問他是何意,他卻不想解釋。
現在,只要讓他知道,她不喜歡曹昂,也不會做自己的阿嫂,這樣就夠了。
“下月我與阿兄會随幾個叔父一同去狩獵,女君會去麽?”曹丕又轉過頭來,神情已和剛才不同了。這回的他才終于有了少年意氣風發的姿态,也許是說到令他興奮不已的狩獵了,才這樣高興。
之前有關何晏和曹昂的問話沒頭沒腦地開始,又無緣無故地結束。曹丕雖沒有繼續說下去解惑,卻也令人松了口氣。
“狩獵?”任昭容不知曹家還有這樣的活動,且她還能在受邀之列。
“秋日正是狩獵的好季節,往年父親和叔父們都會帶我們去城外,考驗我們兄弟的馬術和箭術。”聽曹丕的解釋,此時的狩獵活動,也不失為是一件娛樂項目。他見任昭容一邊聽一邊點頭,她沒流露出向往的神情,似乎也不覺得無趣。
于是,他想了想又道:“到了晚間,還會将獵來的飛禽走獸做成烤炙,配上美酒佳釀,漿果野菜,都是平日在家裏吃不到的。大家席地而坐,自吟歌賦,十分暢意。”
他這話并不有趣,可任昭容卻笑了。她甚至微微低了低頭,借此掩飾自己的失态。
曹丕蹙了蹙眉,也不曉得她笑什麽,總覺得與自己有關,又不好意思問。
***
任昭容去拜訪丁夫人時,還沒進門,就聽得中廳傳來一陣争吵。
“你若是不滿意,盡管将我休離了,扶個合你心意的女人上來罷!”
“我從未想過這事,你發洩夠了就不要再胡想了!”
最後一聲,是出自曹操壓抑着怒氣的低吼。任昭容只聽他講過一次話,足以将這個低沉醇厚的聲音記在心裏。然而這次的曹操不似上次見時平穩自持,而是惱怒極了,也氣憤極了。
能讓他如此失态的,也就是在與他争吵的丁夫人了。
任昭容深知自己來的不是時候,轉身就要走,誰知曹操轉瞬而出,像一陣呼嘯的風。任昭容再退也來不及了,只得站到一邊垂首見禮。曹操經過時,她只覺得自己汗毛都豎起來了。
曹操的腳步并沒有因她而停留,仿佛沒看見似的走了。
任昭容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一眼曹操離去的身影,也剛好看到了才進家門的曹昂。
曹昂一見曹操滿臉怒容,暗道一聲不妙,無需猜想也知道丁夫人又與他起了龃龉,指不定吵成什麽樣了……
“父親!”他上前拜道,同時也阻住了曹操的去路。
曹操掃了他一眼,也知道他要說什麽,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這回曹昂也沒底了,不敢觸了曹操的逆鱗。歸根結底,症結還是出在丁夫人身上。
他眉頭堆得極高,目送着曹操遠去,滿面愁容。
“阿兄?”
一聲輕喚喚回了他的深思。他轉頭一看,見是昭容站在自己身後,眼底有擔憂,話裏有試探。
“無事,”他淡笑着揉了揉她的頭,力道也沒以前重了,又低嘆一聲說道:“阿丕那有不少紫玉葡萄,阿卉也在他那玩,昭容去找他們吧。”
任昭容知是他要與丁夫人長談,自己今日實在不宜過來,便點了點頭,請他放心。
曹昂大步地走了,任昭容卻沒聽他的去找曹丕,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百般聊賴地過了一個下午。
“篤篤”聲響,外面的人敲門力道很輕。任昭容原本靠着隐囊側躺着休息,聽見敲門聲後坐起,一眼就看見了來者映在絹窗上的影子。
束着發的、略微清瘦的少年。
她看着那道影子,遲疑了一下才去開門。
“二公子有何……”她甫一打開門,果不其然地看見曹丕站在自己門前,照舊穿着一身整齊的裾衣,頭發束得一絲不茍。她想問他有什麽事,略一移下目光,便看到他手上端着一只漆盤,盤上擺着一串圓潤而飽滿的紫葡萄,綴着晶瑩的水珠,好像是将将洗淨過。
曹丕這是……給她送葡萄來了。
她看着眼前的一盤葡萄,後面的話也消了音。曹丕輕咳一聲,道:“聽阿兄說,他叫你來找我……我未等到女君,便過來了。”
“這是今日才摘下的,阿卉吃過了,說很甜。”曹丕不忘推銷一句,生怕她不吃。
任昭容雙手接過漆盤,盤子就那麽大,兩人的手卻是一點都沒碰上,也是巧。她沒想到那麽多,自然也就不知道少年心中的怔忡。面對着彼此之間暫時的沉默,任昭容開口問道:“二公子可曾吃過了?”
這話也是白問的。
曹丕自然點頭。
“那要不要再吃些?”她捧着葡萄,試探着問道。
她在邀請自己。
這次曹丕點頭的動作慢了一拍,卻也沒忘記應。
兩人就近去了廊下的地板上并肩坐着,中間擺着一盤葡萄,曹丕等着任昭容先拿起一顆葡萄,自己才擡手揪下一顆。
他今日已吃了不少葡萄,這會兒再吃,就有些索然無味。他餘光随意一瞥,見任昭容手法熟練地剝着葡萄皮,才一兩下,深紫色的果皮便褪了下來,玉色清透的果肉被她拈在玉指間,指尖上還浸着香甜的汁液。
不知不覺中,曹丕已然轉過頭來,幾乎是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剝着手上的葡萄,輕巧熟練的動作,像是為美人褪去衣服般……香豔。
“……二公子?”不一會兒,任昭容也感受到他說不清道不明的目光,轉頭一看,見他手上的葡萄還完好無損 ,似是一動未動,只顧盯着自己手上剝好的葡萄看。
莫非,他是想吃自己手上這顆剝好皮的?
任昭容沉默了。
她以為,曹丕不像是養尊處優的貴公子,至少剝葡萄無需他人代勞……難道他是不會剝不成?
“無事。”曹丕若無其事地轉回頭,改為全神貫注地盯着自己手上的葡萄看。他動手剝了幾下,果皮褪得極不利索,第一次只剝下一條絲。
他以往的手法雖不及任昭容熟練,卻也不曾這樣糟糕過……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因常年執缰握劍,早已起了繭子,看起來笨重又粗厚,哪裏及得上少女的纖纖玉指,輕軟靈活。
還有她指尖上的汁液,看起來誘人極了。
這樣的想法只能存于心中,他沒再往身側的少女身上瞟,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出口問道:“之前與女君說過的狩獵,可決定好了要去?”
“我……”任昭容想着說待她問問丁夫人,一擡頭,卻看見姜氏從外面走進來,是朝着她與曹丕這來的。
姜氏看見他倆坐在一起,面上笑容不減,眸中的光卻忽明忽暗了一瞬。
任昭容捕捉到了她的異樣,而曹丕好像也沒有忽略這點,他繃直了脊背,帶着一絲不可察覺的緊張。
作者有話要說: [阿瞞育兒園][群聊]
[曹氏一姐]曹卉:二哥你太過分了,拿我當小白鼠吃葡萄,甜才給嫂子吃[拜拜]
[曹家四聰]曹植:……不知道為什麽突然預見了自己的未來_(:з)∠)_
[曹家二傻]曹丕:[微笑]
[曹家四聰]曹植:笑得滲人,不想出場了
[阿瞞育兒園][群聊]
[曹家四聰]曹植:文(men)藝(sao)青年太可怕了,吃個葡萄而已,搞得和看了集av似的
[曹家二傻]曹丕:哦,說得好像你不文藝一樣
[曹家四聰]曹植:至少我不流氓[挺胸]
兩個小劇場_(:з)∠)_
☆、足風流十四
姜氏既是丁夫人身邊的人,她來找任昭容,也就是帶個話了。
果不其然,她上前與曹丕問過好後,就道:“夫人說,女君若是願意去下月的狩獵,現在準備準備便是,到時與大公子同去就好。”
曹丕默不作聲地看了任昭容一眼,似乎就等她發話了。
“多謝姜姨告知。”任昭容欠了欠身,又問:“卉女君也去麽?”
“夫人的意思,是讓卉女君與她留在府中。上次卉女君就是因為在外面吹了風,才起了燒,所以這次不讓她去了。”姜氏笑了笑,順便透露出丁夫人也會缺席的消息。
任昭容頓了一下,說道:“……只有我去麽?”
曹操的幾個女兒,屬曹卉最為年長又頗受寵愛,除了她,都是更小的女孩子了,不可能跟去狩獵。若是丁夫人也不去,那麽……
“我也去。”曹丕淡淡地開口,插話插得很是時候。
姜氏笑笑,先退下了。
任昭容沒想到曹丕會插嘴,她回眸看了他一眼,見他神色淡淡,似是不覺得自己有什麽不妥。
“那就要麻煩二公子了。”她只能客氣道。
“不麻煩。”曹丕眼也不眨,神情不變,回得理所當然。
她又低頭拿起一顆葡萄,靜靜地剝着皮,蹙眉凝神。
“在想什麽?”身邊之人拖着微微沙啞的嗓音問道,聲音還是那麽的低沉。
“在想……姨母為什麽不去。”任昭容低了低頭,竟自然而然地回答了那人的問題。
話出口後,她才驚覺,自己竟堂而皇之地将心裏事說出來了。
曹丕聞言不覺有他,亦凝眉思索,因此沒有看到她眼中的驚異。
其實他一早就知道,丁夫人不會跟去。且不論她與曹操極不合拍這一點,就憑他的生母卞夫人會跟去……丁夫人也不會去湊這個熱鬧的。
可他總不能對任昭容解釋,是因為自己的母親,丁夫人才不去的。
兩相沉默。
***
曹丕顧慮着卞夫人的事,曹昂也正為此而發愁。
他去勸丁夫人,就直直地從卞夫人作為切入點,好一番動之以情。
“母親,您怎麽連這次的狩獵也不去了?”曹昂甚想擡手揉一揉自己的太陽穴,他本還想着趁這次全家出游的機會,緩和一下曹操與丁夫人之間的關系,誰知丁夫人直接撂挑子不幹了。
曹操平時勤于征戰與朝政,本就沒什麽閑暇與家人同樂,與丁夫人相處的時候更是少得可憐,難得有這麽一次狩獵,丁夫人又揚言不去,也不知方才是不是因為這個才把曹操氣走了。
“不想去。”丁夫人閑閑道。
曹昂簡直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他道:“您知不知道,已經有人傳言父親要扶正卞氏?”
丁夫人聞言掃掃衣袖,口氣清閑:“那便讓他扶好了。”
“那您……那您就……!”曹昂憋了半天,也不願說出來。
“那我就要被休離了,是嗎?”丁夫人擡眼,嘴角噙着一絲冷笑,還道:“我本以為這一天早在你生下來之前就該來臨了……”
她先前才與曹操吵了一架,現在心情仍不大好,意氣之言脫口而出,竟也忘記顧及曹昂的感受。
曹昂沉默了半晌,深知若不是為了自己,丁夫人也不會隐忍多年。現在他就要成年了,她這個當母親的也就幫不上什麽忙了。
“母親不是怪你。”丁夫人長嘆一聲,才順過氣來。她後悔剛才嘴快,怕曹昂以為他拖累了自己。
“兒知道的。”曹昂的語氣也緩和了幾分,不似剛才激烈。他道:“如今卞氏已經生了四個弟弟,個個都有過人之處,尤其是四弟植……父親喜愛他的程度,您也該有所耳聞。母憑子貴,父親若真的……您就一點也不在乎嗎?”
他如今成年了,時常跟着曹操在外走動,曾多次聽見他與人道自己的四子是多麽聰明伶俐,清秀可愛。就連他小時候,曹操也不曾像疼愛曹植那樣對他。
他如今年長了,自然不會在意這個,但這對于丁夫人的地位卻是個……威脅。
曹昂甚至覺得,若不是自己作為唯一的紐帶,牽系在曹操與丁夫人中間,他夫妻二人的關系早就斷裂地一幹二淨了。
“就像你說的,這次狩獵有卞氏跟着了,我還去做什麽?”丁夫人打定主意,又是一句話将曹昂堵了回去:“你別忘了照顧昭容便好。”
“是……”曹昂苦苦地應下,仍舊不死心道:“其實,母親您還是在意的吧?”他意指丁夫人最後一句話,恨不得反複回味,直到品出一點酸味來。
“要我在意那個渾人?做夢。”
曹昂:“……”
每次與丁夫人的交涉,都以多說無益的結果告終。他滿懷着心事踱出門,一路踱到了馬廄旁,見着曹丕正挽着袖子,給他的烏駒洗澡。
“見過昭容了?”曹昂不禁将曹丕嘴邊似有若無的笑意瞄了又瞄,将少年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他不說還好,他一說,那一對柔荑,那拈着多汁果肉的蔥蔥玉指,輕柔反轉,令人怦然心動的情景又浮現眼前了。
曹丕執着刷子的手狠狠一頓,弄得馬兒不适地掃了掃尾巴。
“嗯。”他悶悶地應。
他悄悄一擡眼,看見曹昂笑得暧昧極了。
“其實我……也并不是……”面對曹昂,他那點深沉早就全部瓦解,半垂着眼睑,嘴裏也不知念了什麽,總之無措地很。
“啪”地一聲悶響,曹丕忽覺頭頂一沉,知道又是曹昂的大掌按了上來,聽着他逐字逐句說道:“在阿兄面前,還有什麽不好承認的?我可是早就發現了,這有什麽難為情的。再過兩年,去父親那裏提,他定欣然應允。”
曹丕欲言又止,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
他不像曹昂,深受曹操的期望與器重;不像曹彰和曹植,備受曹操的疼寵和喜愛。
他一直是最沉默的,最不起眼的,甚至是……最普通的。因此,他從不敢仗着父母的喜愛,去求些什麽,只因那些倚仗……他都沒有。
若是他去向曹操求一門婚事,曹操真的會如曹昂所言那般輕松地答應他麽?
再者……曹操不喜丁夫人,衆所周知,而任昭容又是丁夫人胞妹的女兒。如此一來,任昭容的身份,只會令曹操更加不喜罷。
他開始重新洗刷着馬毛,動作快得有些晃眼。
曹昂還以為他拘謹,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道:“還有這次狩獵呢,阿丕可以教昭容騎馬、比劍,都好。”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赤鳥的手榴彈和地雷=3=,落醬的手榴彈+西皮和遼胸的地雷~
[阿瞞育兒園][群聊]
[曹家四聰]曹植:我覺着二哥想的太遙遠了,還不知道嫂子願不願意嫁給他呢[呵呵]
[曹家二傻]曹丕:你都改口叫嫂子了[微笑]
[曹氏一姐]曹卉:我只覺得二哥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醒不來[拜拜]是時候讓他清醒一下了
[曹家大帥]曹昂:附議……等等,妹妹你要幹什麽
周四開始日更啦_(:з)∠)_
☆、足風流十五
許城外,天高雲闊,草木黃落。
任昭容坐在一堆枯草上,看着遠方的一群少年在空地上賽馬。
領先衆人的是個衣着鴉青色過膝褥,下着同色绔的少年,衣袂随疾風飛舞,張揚的發絲劃破了空氣,任憑身後的人們盯着他的發尾,無論如何也追不上他。
想不到曹丕的馬術這樣好。
“昭容。”一道熟悉的喚聲在耳旁響起,她将視線從曹丕身上挪開,轉頭一看,看見一張毛茸茸的兔臉。
她駭了一下,微微向後一仰,才看見是曹昂半彎着腰,手上提着一只褐毛兔子,一手抓住兔子的兩只耳朵,笑眯眯地看她。
怪不得剛才這兔子看她的眼神如此怨念。
“阿兄做什麽呢,快把它放了吧。”任昭容又仔細地看了兔子一眼,是只成年的兔子,身子瘦瘦的,腳上沾了泥土,看着髒兮兮的。
“放了?”曹昂聞言一頓,惑道:“為何不讓它跟着你?若是放回去,指不定會教什麽野獸叼走,哪裏比得上跟着你幸福。”
“被圈養又不一定等于是幸福。”任昭容撐着下巴,不以為然地搖搖頭。
曹昂妥協,他低嘆一聲道:“剛才看見這只兔子,還以為能捉來給你解悶,不過這兔子着實醜了些……”他兩手一松,那兔子落了地,沒幾下就蹦遠了,消失在草叢裏。
曹昂拍了拍手,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盤腿坐下,埋怨着:“以前逮只雪白的小兔子一點也不難,就是逮一窩也逮得的……”
“阿兄喜歡逮兔子?”任昭容忍俊不禁。
他不與曹丕他們一塊賽馬,倒鑽到深山老林裏捉起了兔子。
方才曹操和幾位将軍搭夥去了林子裏狩獵,曹昂本是跟着一塊去的,後來不知怎的,自己下了馬,興致勃勃地找起了兔子。然而他找了小半個時辰,也不過找到那麽一只可憐巴巴的褐毛兔子。
“那倒也不是,”他搖搖頭,懷念道:“第一次跟父親狩獵時還年幼,我捉了一只毛色雪白的幼兔,舍不得殺,便帶回府裏送給阿丕玩。打那以後,今天還是第一次捉兔子。”
“還記得阿丕那時才四五歲,自己就像只小兔子,懷裏還抱了個更小的,他可喜歡極了那只小白兔。”曹昂兩手向後撐着地,看着遠方的曹丕已然勝出,勒馬回首。
“後來呢?”
“後來,”曹昂沉聲道:“他幾乎天天将那只兔子帶在身邊,不足一月,那兔子就叫人給悶死了。”
任昭容一怔。
誰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曹昂長嘆一聲,回憶道:“我去找阿丕時,他眼睛紅紅的,抱着那只沒了生氣的兔子’吧嗒吧嗒’地掉眼淚。我叫他不許哭,他卻擡頭問我,’阿兄,為什麽我連自己的心愛之物都保護不了’?”
任昭容看着腳邊因風顫抖的枯草,沉默不語。
“阿丕堅信那只兔子是因為他的過分寵愛,才被人害死的,整日裏都在難過。我說要再給他獵一只,他也不要。”曹昂搖搖頭,想着自己過去幼小無依的弟弟,再看看現在快意馳騁的少年,總算有了點欣慰。
小時候最喜愛的寵物被人殺死了,無論誰都會難過的。
誰會跟這樣一個孩子過不去?
任昭容望着遠方的少年,他正打馬過來,大抵是來找曹昂的。
他不知在何時披了一件深色裘襲,胯.下的烏駒踏着小碎步,模糊的輪廓愈加清晰,他抿着薄唇,還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樣子。
與他小時候紅着眼眶的可憐模樣相去甚遠。
任昭容這才記起,他們小時候見過的。
五歲那年,她随母親到曹家作客,無意間撞見一個小男孩蹲在月桂樹下,雙目通紅地挖着土。
現在想來,他是在埋那只死去的白兔吧。
“阿兄。”恍惚間,曹丕已策馬行至眼前停下。他翻身下來,先于曹昂打了個招呼,又看了看才回神的任昭容。
“二公子。”她只是照常打了招呼,可曹丕卻隐約覺得哪裏不對。
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好像有那麽一點不同尋常。
“阿兄,我,贏了。”曹丕面無表情地報着喜訊,因為他心不在焉的,吐出的句子也不甚連貫。
曹昂又習慣性大力拍了拍他的頭,忍笑道:“我們都看到了。”
我們。
曹丕不禁又瞥了眼任昭容,她的眼底再沒往日的疏離,如秋光透徹,溫暖明亮。
“楙和尚在後面。”他将頭向後扭去,遠望着正往他身後趕來的兩個少年。
他們方才也與他一起賽馬,緊跟其後。
眼見着兩個少年跑近了,曹丕才伸手指了指:“他們是夏侯楙和夏侯尚,兩人是表親,都是夏侯氏的族子。”
他是特意為任昭容介紹的,甚至不用等曹昂開口。
夏侯楙和夏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