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唇,不悅道:“是你。”

她又靠回他懷裏,初次用着嬌聲軟語咕哝道:“可我什麽也沒做啊……”

曹丕眉目淡然地托起她的一雙玉手,放在自己手中來回把玩着,口中夾雜着淡淡的惱意,道:“就是因為你什麽都沒做。”

“阿卉一早就到了,”他微微偏了偏頭,正對向懷中的任昭容,說道:“你卻現在才過來。”

他叫曹卉帶去的甜食自然是他也來了的信號,催促她快些到隔壁來,誰知她卻磨磨蹭蹭,一直過了晌午才姍姍來遲,怪不得曹二公子不滿的怨氣直逼天際。

“從現在開始,我可以陪你一整天。”任昭容看着他反複揉捏着自己的手指,愛不釋手。

他閑閑說道:“已經不是一整天了。”

手上的動作徒然一停,曹丕直直望着她,逐字逐句地說道:“不要與那個丁儀太過接近。”

任昭容頓了頓,才問道:“你不喜歡他?”

這是他第二次明确地表示,要她離某個人遠一些。第一次是因為何晏,他幼年時期最讨厭的人物。看來這個丁儀也在他的黑名單之上……

“嗯。”曹丕的回應極其簡短。

“我也不喜歡他。”任昭容彎了彎唇。

她擡首看向曹丕,見他的俊容緩和了許多,顏色微深的薄唇輕輕翹起,她默默欣賞了好一會兒,才附身上前,輕輕地吻了上去。

第二次主動親吻他,已遠沒有第一次的生澀,她細密的輕啄和柔軟的動作就像她方才的回答一樣,令他愉悅極了。

兩人因為這個水到渠成的吻越靠越近,原本任昭容被他把玩着的手,也在不知不覺中與他十指相扣。待到他們分開時,曹丕早已沒了丁點兒怨念。

“丁儀是個什麽樣的人?”才分開時,曹丕的聲音還有些暗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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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他還沒見過丁儀。

任昭容閉着眼睛嗅了嗅他衣領上的迷疊香氣,笑道:“你竟讨厭起一個還未見過的人了嗎?”

他捏了捏她的掌心,皺眉道:“不許笑。”

“……比你高一些,也比你胖一些。不如你白,眼睛不怎麽大,眉毛還頗有神氣,額頭飽滿,鼻子也還算挺拔——”她仍閉着眼睛,回憶起丁儀的相貌,描述得極為順暢。

“就這些?”曹丕不耐地打斷她,仿佛對她充足的描述不甚滿意。

她想了想又道:“他好像一只眼睛看不見。”

曹丕沉默了一瞬,才道:“才見了對方兩次,就将他觀察得如此仔細?”

任昭容忍笑道:“那你還想聽什麽?”

曹丕不再問了,悶聲說道:“父親很中意此人。聽聞他與丁儀的父親曾交往甚密,彼此欣賞,故丁儀輕而易舉地得到了父親的賞識。”

“不僅如此,父親還打算把阿卉嫁給他。”曹丕重重地出了一口氣,很是苦悶。

“怎麽突然……?”任昭容驚訝不已。

原來丁儀今日對曹卉表現出的愛慕與殷勤之意,都是有前提條件的。恐怕他本人也得知了些許風聲,以為自己有望當上曹操的乘龍快婿。

奈何曹丕這個大舅子非常不滿。

“我前些時候還聽伯仁說……子林可以請夏侯将軍向曹公提親,為何又……?”任昭容斟酌了一番,才這般說道。她還記得夏侯尚說,曹操有意擇女進宮,獻給皇帝,故而曹卉這個最适宜的人選才百般發愁,如若她心儀的夏侯楙能娶了她,那一切才能圓滿解決。

結果半路殺出來一個曹操十分中意的丁儀,且曹卉本人貌似還不知情。

“子林若是當真無意阿卉,我們也不能硬逼他娶。”曹丕話雖如此,可曹卉畢竟是他的寶貝妹妹,眼下她要麽入宮,被困在那個牢籠裏一輩子,成為一個政治犧牲品;要麽嫁給丁儀這個身有殘缺,人品待榷的泛泛之輩。

教人如何甘心?

連他都不甘心,更不要說曹卉本人了。

“好在阿卉還有一兩年才及笄,她硬拖着父親,一時也不會有什麽變故。”曹丕目光一轉,正看向任昭容,道:“不說阿卉了,該談談我們如何辦了。”

“我們?”任昭容的心跳漏了一拍。

曹丕一動不動地看了她一會兒,才張口道:“人們都在議論,彰弟去年就娶了新婦,而我卻連一個婚約都沒有定下。你說,這其中有什麽玄機?”

“哪裏有什麽玄機,不過都是曹公一念之間的事情。”任昭容沒有曹丕這麽心急,口吻多少有些随意,她道:“看來曹公還是沒有改變想法。”

“當然沒有。”曹丕沉聲道。

曹操稱得上是個固執的男人了,在與丁夫人的拉鋸戰中,他就是永遠也不服輸的那一方。說起來,任昭容還在氣曹丕心裏的小算盤——以他二人的婚事為铒,“請”丁夫人回去。

好像丁夫人不回去,曹操就不提他們的婚事似的。

曹丕對此惱得厲害,不知自己是否棋錯一着。

“父親至今沒有扶正任何人的打算,而我的母親也仍是個妾。”曹丕循循善誘,道:“回去勸勸丁夫人?”

他說完,抿起了唇。

即便丁夫人回去,她沒有兒子,曹操也沒有嫡子,卞夫人是否為妾,并不重要。相反的,若是卞夫人被扶正,他在幾個兄弟之間的勝算反而又小了。

“我說過,現在能勸得動姨母的,只有阿兄。可他……”任昭容象征性地捏了捏他的下巴,道:“我們就不要想了。”

曹丕當即沉下了臉,不再言語。

“二公子,你拿來的葡萄放哪兒了?我尋遍了也沒找到。”房門“吱呀”一響,裹得臃腫不堪的郭奕蹭了進來。他見房中一對男女正依偎在一處,也不腼腆,徑自走了進來,一本正經地打擾旁人談情說愛。

曹丕的臉色本來就是黑的,此刻也沒有因郭奕的闖入改變多少。他松開任昭容,自己站了起來,一聲不吭地走了出去。

任昭容猜想他是去給郭奕拿葡萄了,松了口氣。

郭奕軟綿綿地靠在榻上,惬意地眯了眯眼。

“人和人真是不同,”突然間,郭奕端正了神色,隽秀的面容瞬間變得成熟穩重,他道:“我拼命想逃過家裏安排的婚事,二公子卻始終得不到家裏的認同。”

任昭容停了停才問道:“這話是何意?”

郭奕嘴邊又漾起笑意,眸中卻是一片清冷明澈,他道:“曹公遲遲不表态,而卞夫人也不想他娶你。”

他說的前一句內容,衆所周知。而卞夫人對此究竟是怎樣的态度,她也無從而知。郭奕不怕她知道似的,全都直白地說了出來:“像卞夫人那樣的溫婉柔順的女子,都直言道’曹門不娶任氏女’了,你說她的立場該有多堅定?”

郭奕說完後,就縮在他的厚氅裏,靜靜地等着任昭容反應。他看戲的樣子令任昭容既不想生氣,也不欲失落,而是驀然失笑,撇撇嘴道:“即便如此,這些事又豈是她說了算的?”

對面的郭奕彎了彎唇,道:“想不到女君如此嚣張,不過,你也要在二公子面前如此嚣張才好。這樣他才會高興,才會覺得你在意他。”

任昭容甫一聽,覺得他滿口胡言。

“郭小公子方才也說了,人與人是不同的。你從小在蜜罐裏長大,而他到現在都是滿肚子的苦水。”她垂下眼睑,不認為郭奕真的懂曹丕的心思,但……仔細想想,又覺得他說的在理。

每當她表現得稍顯随意時,曹丕的情緒便極為不佳,好像她不在意他似的;若是對他霸道些,他反而很樂意。

作者有話要說: [阿瞞幼兒園][群聊]

[曹家大帥]曹昂:我們曹家怎麽會有你這樣的抖M @曹丕

[曹氏一姐]曹卉:我們曹家怎麽會有你這樣的抖M @曹丕

[曹家三癡]曹彰:我們曹家怎麽會有你這樣的抖M @曹丕

[郭二代]郭奕:你們曹家怎麽會有你這樣的抖M @曹丕

[曹家四聰]曹植:不然你們以為他寫了那麽多的怨婦詩是為了啥,攤手

☆、燕歌行廿二

又一日, 任昭容上街時, 見到城中百姓都在議論紛紛。他們不知從何處聽來了風言風語,得知北方最大的諸侯袁紹對曹操下了戰書, 朝中兩股勢力膠着不下,保皇一派人多勢衆,逼壓曹操不戰自降;而主戰派以尚書令荀彧為首, 據理力争, 毫不讓步。

真正拿主意的人,卻在此時猶疑不定了。

“打不打對皇帝陛下來說又有什麽區別呢?曹司空亡了,可我們又有了袁大将軍, 誰知他會不會是當年董卓那樣的亂臣賊子?”飯攤邊兒上坐着幾個人,他們正坐在一處憂國憂民,任昭容站在一旁的水果攤子上挑挑揀揀,耳邊時不時聽進他們的議論。

其中一個中年人說道:“那倒不會, 袁大将軍的祖上畢竟是三公名門,斷不會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馬上又有人反駁他:“你這話說得未免太過武斷了!袁大将軍是出身于名門望族,可曹司空也不差啊?他二人昔日裏還好得抱作一團, 現在不也打起來了?你怎知道他袁紹就不會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被反駁的人一時讷讷不言,此時又有第三人插了進來, 他道:“那你們希望他們打起來不?”

“打得打不起來,哪裏是我們說了算的!不過只怕曹司空真的要折在他這位發小手上喽!”

“……說起來, 我突然覺得怪可惜的。曹司空當年讨伐董賊的時候,還是個什麽都沒有的小校尉。辛辛苦苦四處征戰了多年,好不容易穩下了兩個州, 眼下又要被袁紹奪去了,還怎麽重頭再來?”

“重頭再來?哼!若是曹司空敗了,你以為袁大将軍會留他一條命?”

“就是就是,不然為何曹司空遲遲沒有做出決定?!”

“……所以說早點投降就好了嘛!不廢一兵一卒,也不用我們受苦。”

他們七嘴八舌地議論了半天,任昭容連一個中意的果子都沒挑出來。她随意拿了幾個付了錢,這期間又聽見幾個人在思忖,說是要到南方去,許都現在一點也不安全,說不定就像當年的洛陽、長安之亂,在戰火中毀于一旦!

她沒有多做逗留,回到家時,毫不意外地見着了丁儀。

他近日裏來的頻繁,卻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面色凝重。

丁夫人一如既往,神色淡淡地聽着他說。

“荀令君、荀尚書,還有郭祭酒三人今日給曹公下了劑猛藥,曹公已下定決心,非打袁紹不可。”丁儀言語間難免激動,他疾聲放出這個消息,聽得丁夫人一愣。

任昭容放下東西,丁儀也沒來得及與她問好了,只是匆匆一颔首,便接着說道:“即便是司空署裏的同僚,也深覺此事最好從長計議,只是兩位荀先生和郭祭酒一言既出,他們也無力再駁了。”

丁夫人斂了淡漠,寒聲道:“他們說了什麽?”

丁儀正色:“盡可能地列舉了曹公的優勢和袁紹的劣勢,這一戰的利害關系,無人比曹公更能知曉。不過……他似乎很需要一顆定心丸啊!”

面臨強大的對手,即便抱着必勝的決心,也時有缺乏信心、意志不堅的情況發生,不可不謂是人之常情。

枭雄曹操,亦不例外。

“好了,我知道了。”丁夫人點點頭,恢複了溫和的神色,對丁儀說道:“你這些日子為此忙碌,也辛苦了。”

丁儀時常來此,也不是為了和丁夫人說閑話的。任昭容早就發覺,他會将朝中和司空署的新聞帶過來,說給丁夫人聽,并将其中局勢一一剖析給丁夫人看。

每在這個時候,丁夫人也不避諱任昭容,就叫她在一旁聽着,令她受益匪淺。

曹丕所讨厭的這個丁儀,确實有幾分真才實學,果然曹操也不會無緣無故賞識無用的人。

臨近戰事,丁儀來丁夫人這裏跑的次數便頻繁了些,只是他來的次數越多,帶來的消息便越不妙。

“侄兒算不上辛苦。曹公為此才是好幾夜沒歸家休息過了……如今他最大的顧慮,怕就是南方幾個虎視眈眈的人物。其中最值得提防的就是袁術和孫策。”丁儀長嘆一口濁氣,眼底也泛着青黑色。

任昭容在此時出聲問道:“曹公怕他們會趁亂偷襲許都?”

丁儀聞之眼前一亮,點頭證實道:“不錯。袁紹本就兵強,即便我方拿出全部的兵力,再勉強加上曹公前些時日收編的青州兵,也不足對方四分之一的兵馬啊!我們只能拿出全部,壓在前線,如此一來後方必定空虛,若有人來犯,許都乃至整個豫州都會失守。”

當年劉備的後方失守,被呂布偷襲,妻小被俘,而他本人也幾乎過上了亡命天涯的生活。一個諸侯若是沒了據守之地,就只是一個不堪一擊的流氓草寇。

如此,後方失守意味着什麽,不言而喻。

何況曹操因此而失去的,不僅僅是一個州,還有他手中最大的王牌——天子。

不過到了那時,只怕他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還要天子作甚。

丁儀沒有挑明,可在座的都是明白人,豈有不懂之理?丁夫人面上挂着淡淡地笑,像往常一樣留他用過了飯,言語平和地将他送出了門。

任昭容站在丁夫人身旁,同她一起送走了丁儀。兩人站在門前,望着青年愈漸渺小的背影消失在街頭,遁于一片白茫茫的寒霧之中。

“姨母,您放心不下曹公吧。”

沒有任何預兆地,任昭容輕輕說道。

丁夫人聽了沒有急于否認,也沒有氣惱,而是收起臉上完美平靜的笑容,無聲地嘆了口氣。

***

許是積郁成疾,丁夫人這些日子起得愈發地晚,偶爾還會在房裏躺到晌午,起來時面色也不大好,嘴唇也沒了血色。

任昭容見狀,一早就出了門尋醫。

丁夫人的症結在何處,她清楚明白。

與曹操做了那麽些年的夫妻,真到了生死抉擇的時候,丁夫人反倒沒有當初決絕時的那份狠心了。

晚些時候任昭容起夜時,還瞥見丁夫人房裏亮着微弱的燈火。隔日她收拾房間時,又看見丁夫人放在床頭、還未來得及收拾的衣裳。

她不經細看,也認出了那是曹昂的遺物。

畢竟曹昂所代表的這份羁絆,就像他活在丁夫人心裏的樣子,永生不死。

任昭容找到城中最厲害的名醫,急急忙忙往回走,臨近家門口時,見到隔壁門前站着個中年文士,一身素衣打扮,身上裹得也很厚實。眉目清明,下巴上卻蓄着胡茬。

站在他對面的,是裹得同樣厚實的郭奕。

“不趕緊跟着你主公忙前顧後,來找我做什麽?”郭奕哈了口熱氣,面無表情地對中年人說道。

“等我從北方回來再教育你!”中年男子眯了眯眼,雙手置于袖中,聲調清冷。

郭奕“哦”了一聲。

“把我的大氅還回來!”中年男子又指了指郭奕身上不和尺寸的厚棉氅,郭奕聞言,非但沒有脫下來還給他,反而裹得更緊了。

“不還。”郭奕拒絕道。

任昭容急忙忙瞥了他二人一下,一眼就認出中年男子是與她曾有過一面之緣的軍祭酒郭嘉。父子倆就這麽站在幹冷的天裏對峙着,較有風度的,反而是年紀輕輕的郭奕。

她前一秒還在疑惑郭嘉怎麽找到了這裏,下一秒進了家門就發現,曹操來了。

丁夫人房裏點着暖爐,曹操僅着了一件官服,單薄的樣子令任昭容覺得,眼前這個小老頭又瘦了一圈兒。

“誰病了?”曹操擡眼一瞥,看見跟在任昭容身後的醫工,沉聲問道。

丁夫人今日的面色稍好了一些,仍不免有些精神不濟,她道:“是我。”

任昭容拿眼神示意醫工上前,由他為丁夫人看診,自己則在一旁候着。

曹操起初站在遠處,透過窗子打量着她們的院子。過了一會兒,又四處掃了掃房中的布置,這似乎是他第一次認真審視着這座宅舍。室內靜谧了半晌,他突然開口,緩緩道:“此次出征,不如你也随大軍同往吧。”

此言一出,丁夫人一愣,任昭容也極為驚詫,偷偷睜大了雙眼,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之前她和丁夫人住在司空府時,曹操也曾領兵出征過數次,除了帶過曹昂、曹丕這些較為年長的子侄輩,就極少帶家眷同往了。

上次丁儀來時,無意間提及曹操此次将妻小一并帶上,不論長幼。其中用意,他沒有說。彼時任昭容不自覺地與丁夫人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

若是許都後方失守,曹操留在許都的家眷必定被俘。若是他于前線戰敗,被抛在原地的妻小恐要落得個悲慘的結局。

至于是怎樣的結局、又如何悲慘,沒有人敢往深裏想。

故而随曹操一同去前線,反而是最安全、最妥帖的辦法。

任昭容在暗處抿了抿唇,有些緊張,不知丁夫人會如何作答。

作者有話要說: [阿瞞幼兒園][群聊]

[思想品德課講師]郭嘉:原來我還有機會出場啊,老淚縱橫

[郭二代]郭奕:并沒什麽卵用,你的軍大衣還穿在我身上

[園長]曹操:并沒有什麽卵用,還以為你來獻計幫我喊媳婦回家的

[曹家二霸]曹丕:并沒有什麽卵用,你不來幫我爹的媳婦回家,我的媳婦也不能回我家

[郭二代]郭奕:她可以回我家,然後你們就可以在我家#¥…*@!*#%

[曹家二霸]曹丕:你家開love hotel的麽?

[曹家四聰]曹植:麻個雞,像我文化水平這麽高的人都看不懂你們在說什麽鬼了!!!!

☆、燕歌行廿三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 一更在前面!

“負責後方調度的是荀令君吧, ”丁夫人的神色趨于平靜, 她淡淡說出的話有些出人意料:“有他在,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曹操聞言, 面色不改,沉默地聽她繼續說道:

“何況如今世人都知道,我與你已再無關聯, 即便是袁紹, 也不會為難我。”

丁夫人好像已經料定曹操會輸似的,竟已經為戰敗後的去留做好了打算。任昭容預料到了她有可能會拒絕曹操,只是沒想到她拒絕的方式仍是一如既往地傷人。

曹操冷笑一聲, 拳緊緊攥着,手背上青筋突起,而丁夫人卻像什麽都沒看到一樣,擡手捋了捋耳邊的碎發, 道:“有人願意和你同生同死,但我不願意。”

任昭容在旁邊聽得大氣不敢出,戰戰兢兢地看着醫工寫着藥方, 好像生怕他寫錯了一個字。

她幾乎可以預見曹操下一秒就會勃然大怒,佛袖而去的場面。甚至會像還在司空府的時候, 砸碎一地東西。

她也一直不明白,丁夫人處處與曹操過不去, 又是為了什麽。曹昂在時如此,他不在時,仍是如此。

果然, 曹操不再自讨沒趣,他将杯子往木案上種種一放,震得案腿“咯吱”一響,也驚得任昭容和醫工渾身一顫,一滴墨亦跟着在絹上暈開。

曹操憤然離去時,帶起一陣強而有勁的風,眼看他就要走到門口了,任昭容驀然松了口氣,誰知丁夫人又在此時突然喚住了他。

“孟德。”她的語氣不再尖刻,看到曹操定住腳步,她還面帶笑意地問了一句:“你想好了嗎?若是敗了該當如何?”

曹操側過頭,一字一句狠狠道:“我,不會敗!”

他說完,大步地走了。出門時還不小心撞到了候在門前的郭氏父子。

郭嘉郭奕父子一大一小站在門前,像是已經看了很久。郭嘉見曹操疾步走遠,急忙忙正了正身子,朝着丁夫人遙遙一拜,喜滋滋地跟着離開了。

郭奕仍留在原地,面色沉靜如水。

丁夫人臉上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見,她嗤笑道:“既然你的意志已如此堅決,又何須我也跟去前線,同生共死。”

“但您也不會留在許都坐以待斃吧。”任昭容在最後一刻明白了丁夫人的用意,她雙目含光地看着丁夫人,肯定道。

丁夫人無奈地笑笑,默認了她的猜測。

***

那日過了沒幾天,不知何故,郭奕悄悄地跟着他父親回了家。隔壁的房子沒有因此而空置,任昭容某日出門時,看見門上又懸上了鈴铛,順手拿下來走了進去。

這回她進來時,曹丕正和衣躺在榻上休憩。她輕手輕腳地從櫃子裏找到一床棉被,抱着它走到床前,不想腳下踩着一個硬物,整個人一滑,向床上跌去。

再回過神來時,她已連同棉被一起撲在了曹丕身上。

“唔……”曹丕悶哼一聲,被她壓得醒了過來,迷迷糊糊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他手臂一動,将身上的人撈了起來,帶着她一同坐起,頭擱在她頸窩邊醒神。

任昭容由他抱着,他噴在她頸邊的氣息漸漸平穩,可她還是覺得癢癢的,忍不住動了動。就在這時,靠在她身上的人突然啄了啄她裸.露在外的肌膚,濕熱而刺痛。

“……子桓。”她喚了曹丕一聲,才使得他停下了噬咬的動作。

不過……

曹丕的唇仍然沒有離開她的脖頸,沿着她的動脈一路向上摩挲,最後則直接覆到了她的唇瓣上。

他半睜着惺忪的睡眼,好似還未徹底清醒,僅僅是憑着本能索要着甜美的蜜糖。

直到房間裏只剩下兩人沉重的喘息,發鬓間也滲出了細汗,他們才分開來。任昭容睜開眼睛時,看到覆在她身前的人目光已是一片清明。

“我聽聞父親前幾日來過了。”曹丕暗啞着嗓音說道。

“嗯。”她應道。

“他說要帶你們一起走,但是丁夫人沒有答應。”曹丕的眸光一黯,低低地看着她,手臂也收緊了力道,好像要把她綁在身上一起帶走。

任昭容被他箍得難受,遂在他懷裏挪了挪身子,坐得舒服了些,才慢慢回道:“姨母有姨母的打算,我相信她。”

“可我要随軍,”曹丕沉聲說道:“甚至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他的語氣很重,像他這個年紀的少年,又有誰能坦然地看待“壯志未酬身先死”?只是未曾想,他也同曹操一樣,沒有必勝的信心。

“你會安然無恙地回來的。”任昭容環住他的脖子,輕快的語氣仿佛在說他是去打一場穩贏的仗。

“我會等着你的。”她本以為自己說這話,他會開心。誰知他的臉色瞬間就沉了,猶疑道:“如果我死了……像阿兄那樣,你會不會念我一輩子?”

曹丕邊說,邊看向她腕上的紫玉珠串,最後又将目光定回她面上。

“你不會死的。”任昭容以同樣堅定的目光看着他。

可他卻更加執拗,眼也不眨地等着她回答他的問題。

任昭容褪下腕上的珠串,舉到他面前,由窗外射.入的陽光灑在圓珠上,晶瑩灼目。她道:“不會。”

曹丕此時的面色還尚未驚變,等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了補充的話:“若是你死了,我就把這手钏撕了,好另嫁他人。”

說完,她神色淡定地将手钏戴回腕上,箍在她腰間的手趁她低頭時又驀然一緊,害得她倒吸了一口涼氣,擡首看向曹丕。

他掐着她腰的力道大得厲害,聽聞她要撕了他送的手钏,他就要把她撕了似的。

“你就這麽對我。”但他字字句句地控訴着,好像被她傷透了心。

任昭容一愣,看着他雙目中的搖擺不定,和微微泛着紅的眼眶,像一只受了傷的小豹子,馬上就要奮起一搏,就算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你就不會另娶了麽?”任昭容輕聲說道,又擡眼看他:“若我不在你身邊。”

曹丕擰眉,冷聲道:“你這是什麽意思?你要離開?”

“我要随姨母到南方去,”她言簡意赅地敘述了一下丁夫人的計劃:“我知道眼前曹公最大的顧慮就是許都,兵力不足,沒有多餘的軍隊留守後方。故而若是有人來犯則無法抵禦。最有可能偷襲許都的就是南方的袁術和孫策,姨母有意前往南方……一探局勢。”

曹丕顯然不認為丁夫人一介女流能力挽狂瀾,也是因為如此,任昭容交代得有所保留。

他深吸一口氣,平複後又道:“何時回來?”

任昭容笑着答道:“自然是等你與曹公得勝歸來時。”

曹丕仍緊鎖門頭,似在考慮要不要放她走。

她擡手覆到曹丕額頭上,輕輕地将它撫平了,道:“心無旁骛地打完這場仗,然後回來,就知道我沒有騙你。”

他不應。

任昭容停留在他額上的手輕拍了拍他,話鋒一轉,緩緩道:“你可還沒回答我,若我不在,你會不會看上別的女子?”

曹丕皺眉,道:“經過孫氏的事,你也還是不信我?”

她啞然,一時反駁不能,便只好像小女子一樣強詞奪理,道:“那不一樣,你若是遇到個美若天仙,傾國傾城的女子,就不會心動嗎?”

她語态平常地問完這些話,心裏卻一點也不平靜。一下,兩下,跳得激烈極了。不知何時起,胸腔裏慢慢釀出了酸苦的水,難受得幾乎能将人腐蝕掉。

“心動了,然後呢?”曹丕不急不迫,從容地追問着她,仿佛已經看破了她的不寧。

“然後娶回來啊。”任昭容咬唇。

她松開咬唇的力道,又馬上說道:“你果然會心動!”

隐藏的不安和憤慨都在這一刻裏被表露出來,任昭容在心裏想,若是他真的将那傳說中的美人甄氏娶回來,她就留在江東,再不回來了!

“你怎知我一定會心動?”曹丕被她劈頭蓋臉的怒意一砸,一點也不惱,反倒是慢悠悠地問着話。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男人,是最易心猿意馬的動物了。

她的後半句話還未說完,就見曹丕低了低頭,好看的劍眉擰起又舒展開,一句輕飄飄的話伴随着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落在耳邊。

“所以我愛你。”

☆、燕歌行廿四

任昭容回到家中時, 丁夫人在跟一個中年人談論着如何将這座宅舍轉讓。不久, 丁夫人就與那人談妥,且将人送了出去。

她一向說做就做, 雷厲風行。自數日前決定好了要動身前往江東,她的心疾好了許多,每日裏也不再那麽消沉。她今日仔細地绾了發, 淡淡地描了眉, 前些時日的胃口不佳使得她苗條了許多,只是面上仍有些許憔悴。

“回來了?”丁夫人送走了客人,淡淡地笑着問向任昭容。

與她相處多年, 任昭容早已将丁夫人當作最親近的長輩看待。當長輩不怒自威、似笑非笑地問候起才見了戀人回來的她,任昭容下意識地錯覺自己是早戀被抓的小孩子。

“嗯。”任昭容輕輕地應了一聲,又試探着問道:“姨母,我們何時動身?去了又要如何安頓?”

丁夫人沉吟片刻, 道:“快則半月之內,慢則一月,到時正禮會送我們出城, 然後直直南下,到揚州豫章郡, 那裏有我的舊識。”

她見任昭容點頭,又補充道:“他名為華歆, 是豫章郡的太守。學識淵博,頗有遠見,曾是我們丁氏的門生。你見了他, 定會開闊眼界。”

任昭容一面在心底裏暗嘆丁夫人深藏不露,一面又佩服她人脈頗廣,且早有準備。她笑道:“姨母終于肯告訴我您的打算了,害我惴惴不安了好幾日。”

“我總不會帶着你四處飄零的,”丁夫人作勢睨了她一眼,又挂上了那副似笑非笑的神色:“本不透露給你太多,是不想讓你告訴丕兒。不過,想必他現在也知道我們要去哪兒了。”

丁夫人冷不丁一句,令任昭容懈怠的神經又瞬間緊繃。她讷讷道:“我……總要與他告別的。”

若是什麽都不告訴曹丕,突然消失不見,恐怕他就不僅僅是要撕了她這樣簡單了。

任昭容不敢深想,微微笑着問向丁夫人:“您都知道了?”她吞吞吐吐的,心裏沒由來地緊張。

丁夫人輕哼一聲:“那孩子……火候還差些。”

聞言,任昭容眼觀鼻鼻觀心,一聲不吭。

“他時常住到隔壁去吧,”丁夫人抿了口水,不急不緩地羅列起曹丕的“罪狀”:“先前把卉兒送來,就躲到隔壁去,卉兒那孩子藏不住心事,來回搗鬼,真當我看不出?還有你,才過晌午就心急火燎地出了門,這還不明顯麽?”

任昭容臉上一熱,道:“沒有心急火燎,若真是心急火燎……就不用過了晌午才去了。”

“強詞奪理,”丁夫人無奈地看着她笑笑,又道:“還有郭嘉的那位公子,和他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丕兒倒是請了個好軍師。”

只可惜,沒有什麽用。

任昭容不自知地翹着嘴角,在心裏默默地為丁夫人補充了一句。

她今日不知怎麽,心好像被由裏到外地刷了一層糖蜜,不停地發酵着泡泡。一個一個的泡泡令她不安分極了。

丁夫人也發覺她今日格外活潑,疑道:“昭容,你二人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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