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動,緊抓着她的手,不停地叮囑。

然,破城那一日,幾個面相兇悍的士兵瘋了似的闖入,對她動粗,言語間盡是蔑視。那樣令人氣得發顫的羞辱,是她再也不願回想的感覺。

甄氏念起當時的情形,出神了許久。她再次回魂時,意外地發現曹丕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作為補償,我會滿足你的任何需求,只要你認清自己的處境。”曹丕漠然地談着條件,甄氏的識時務似乎并沒有令他感到高興,他的語氣也同她一樣,但這淡淡的嘲意。

他給出甄氏第二個選擇時,竟然在想,若是她能拒絕,他就再也不必在黑暗與光明之間來回游移。只可惜,她懂得怎樣選擇。

“補償就不必了。”甄氏淡淡地說道,她垂下手,放在身前,而被按在竹簡下的金簪已沒了它存在的意義。

“好,很好。”曹丕這般說着,面上卻沒有一絲滿意之色。

他幾近發怒地破門而出,一聲巨響又害得甄氏驟然一顫。

這日,人們都以為曹丕在甄氏房中春風一度,彼此心照不宣地以目光傳遞着暧昧的訊息。

因此,曹操來到時,不經多問便準許了曹丕讨要甄氏的請求。風言風語很快傳回了許都,彼時丁夫人的車馬才過城門,前來迎接的是曹操的親信,夏侯惇。

他此番迎接丁夫人,便是将她直接迎進司空府。曹卉一早得到消息,也早就等在了城門前,一同跟來的,還有丁儀。

“主公臨去前就已為您安排得當,您回府後,一切照舊。”夏侯惇早年受過傷,右眼被眼罩遮着,他一言一行極為沉穩,沒有因為獨眼而顯得兇煞,所以曹操也常常命他鎮守要地。

丁夫人久經奔波,略顯疲累,她點點頭,示意夏侯惇帶路。

等在一旁的曹卉早已望眼欲穿,她待夏侯惇退下之後,便沖上前來,她拉住丁夫人的手,還沒來得及扯開笑容,就看見跟在丁夫人身後的郭照,臉色瞬間一變。

兩年不見,郭照已比離去時出落得更加出挑,尤其是那雙不怒自威,自帶淩光的桃花目,竟與丁夫人生得一模一樣。

她穿着一身绛紫色的襦裙,下了車後站在馬前,身形高挑,嘴角含笑,氣場不輸于丁夫人。曹卉擡眼看着她,擠出一句話:“姊姊竟然真的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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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曹卉身後趕來的丁儀,面上也是徒然一變,卻不似她明顯,瞬間之後,他臉上又浮現出善意的表情。

“郭照見過卉女君,丁先生。”郭照像是與二人初識般,打了招呼,不出意外地見着曹卉杏目一瞪,鬧不明白她改名換姓的名堂。

“先回去再說。”最後,丁夫人開了口,但曹卉仍不免糾結了一路。她時不時地打量着郭照,驚疑的神色變了又變,虧得郭照還是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

曹卉沒有注意到的是,郭照坐在那,雙手交放在膝前,一手藏在袖裏,撫着另一只腕上溫涼的珠玉,唇間笑意絲毫不假。

到了司空府,也有個人早早等在那,翹首以往。他見着丁夫人的馬車走近了,一個健步沖上前去,不料走在最前面的夏侯惇眉頭一皺,沉聲質問道:“楙兒,你在這做什麽!”

聽見夏侯楙的名字,曹卉便推開了車門,果然見到個俊秀的青年立在馬下。

夏侯楙見到曹卉,匆匆一颔首,他目光一偏,看見坐在旁邊的郭照,兩眼立即放了光。他一邊看着,一邊急忙向夏侯惇說道:“父親恕罪,兒受二公子所托,在此等候夫人和女君歸府,一時急切,才有失禮數。”

他将曹丕搬出來,夏侯惇便不再說些什麽,轉身指揮起随從搬運行李。

丁夫人下車之後,便是曹卉,她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夏侯楙,不料他又是對自己敷衍兩句,便急忙走向她身後的郭照。

曹卉恨恨地看着他們旁若無人地交談,連丁儀與她搭話都未聽見。

“子桓他們還要過些時日才回來,阿尚今日被他伯父叫走,所以我就來了。”夏侯楙笑笑,慢條斯理地閑談。他說完沉吟了片刻,一時不知揀些什麽說。

郭照起初還心存重逢之喜,見他言辭閃爍,不由得問道:“怎麽?莫非你們遇上麻煩了?先前我托人給子桓送了信,卻一直不見回複,想來曹公事忙,你們也要東奔西走,就沒放在心上。”

“這……”夏侯楙擡手摸了摸鼻子,喃喃道:“原來你給子桓送過信,我和阿尚就說你不會抛下他不管的。”

郭照敏感地挑挑眉,道:“看來你們定是有事瞞着我,說吧。是不是子桓有事?”

☆、燕歌行卅四

“實話實說, 我也不知他出了什麽事情, ”夏侯楙不禁苦笑,隽秀的眉眼染着一絲憂愁, 仿佛他生來如此。夏侯楙鳳目微垂,輕聲道:“阿尚教我告訴你,莫要多想。我們這次都未能随軍出征, 也不知子桓遇上了什麽樣的麻煩, 不清楚他是否另有苦衷……”

郭照聽得直皺眉,她按下心中的不耐,想聽夏侯楙說完, 不料他再次欲言又止。

“你倒是告訴我,他出了什麽事?”郭照腦中瞬間閃過一萬個可能,她每急切一分,心中的冷意便更涼一分。

她知道曹操這次北上的目的, 是拿下袁紹的冀州老巢,而袁紹家的一幹女眷,通通留在邺城。

其中就有名動天下的美人甄氏。

郭照閉了閉眼睛, 再睜開時,眼底一片晦暗。

事到如今, 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夏侯楙仍在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措辭, 郭照冷下聲音,說道:“你不必說了,我已經知道了。”

那個在歷代文人的作品中流傳了千年的薄幸美人, 終于還是跟了那個傳說中冷血無情的帝王。

“你知道了?怎會……?”夏侯楙一愣,又覺這并非重點,想辦法解釋道:“子桓他定是有苦衷的……”

一切确定地這樣快,快到她來不及體會心一點一點變冷變硬的感覺。

“有美人在懷,苦衷何在?”郭照語帶嘲諷地駁回,說完便撇下夏侯尚,跟着丁夫人進了司空府的大門,任他在後面怎樣喚也喚不住。

曹卉左右看看,她定是知道些內情,看着郭照的目光多了同情的意味,然後便轉身走向夏侯楙了。

“照兒,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會叫人将晚膳送到你房裏。”丁夫人覺得“照兒”這個稱呼,與她先前的名字極為相似,便一直這麽喚着。

郭照動了動嘴唇,終是笑不出來,雙手緊緊攥着,似是在攥着自己的心,難受得不能喘氣。她艱難地問向丁夫人:“是不是您也知道什麽?”

丁夫人搖搖頭,目光慢慢柔和下來。她好言對郭照說道:“我們今日不談糟心事,待你明日好些了,我們再讨論。若你不想留在這,我也可以為你安排別的去處,去散散心。”

“好。”郭照點點頭,遣走帶路的小婢,她的面色十分陰郁,小婢見了,連忙退下。

她的房間仍用着以前的擺設,只是換了新的帷簾和被褥。窗戶半敞着,送來陣陣清風,吹得屋裏的迷疊香氣愈加飄渺,銅爐裏升起的淡淡輕煙纏着紫紗帷簾,随風輕動。

郭照一把将這淺紫色的紗帷扯下,扔到角落裏,又順手扯下晚上的珠串,丢到妝屜中。還有那把被她随身放着的秋霜刀,也被她扔到了看不見的地方去。

若知如此,她就應該留在江東,不回來了!

***

自孫策有意取豫章郡時,華歆就動了北歸的心思。他說服了孫權,以結交曹操為由,使江東與朝廷和平共處為目的,來到了許都,正式投入曹操麾下。

丁夫人算是半個牽線人,為盡地主之誼,她隔日便請了華歆來府上作客。

“方才見了曹四公子,拜讀了他的詩賦,可謂骨氣奇高,詞彩華茂。小小年紀已成千年難見的奇才,令人驚嘆不已。”華歆摸着下巴,啧啧贊賞。

他笑眯眯地轉向郭照,問道:“我們還在揚州時,就聽你對曹二公子贊不絕口,說他的文章也是別具一格,不知者兄弟二人,誰更勝一籌?”

郭照聞言,不禁在心中嘲道:他的怨婦詩是寫的極好的。

一想起自己還留着那面寫滿怨婦氣的絹帛,郭照心裏便堵得要命。

“當然是各有千秋了。”她淡淡笑笑,不痛不癢地點評。

華歆搖搖頭:“罷罷罷,待二公子回來,你再為我二人引薦!”

郭照算了算時日,曹操的大軍已在返程的路上,再過不久便能抵達許都。她心不在焉地送華歆離開,正欲回房時,看見卞夫人與曹節母女向這走來,想必是向丁夫人問安的。

她調轉了方向,站在廳前,嘴角浮着淡淡的笑意,等着卞夫人走上前來。

卞夫人與她們上次相見時別無二致,仍是風姿綽約,端莊娴雅。她施了淡妝,身穿素煙色裙裾,裝扮得體,令人挑不出錯處。

她慢慢走近,看見了廳前怒放的海棠,又見了站在海棠樹下的郭照,她面上一凜,藏去了眼中的驚異。與她一同前來的曹節也長到了豆蔻年紀,面容頗像其母,溫婉矜重。不過曹節見了郭照,也是微微一詫,睜大了雙眸。

見到她們母女一個兩個都是這副反應,郭照舒心地笑了笑,問候道:“郭照見過夫人與女君。”

驀地一聽她的名字,卞夫人疑窦叢生,不過她不好質問郭照,只好先行拜見丁夫人。

“妾未曾想到主母回來得突然,房中布置顯得粗糙了,匆忙中未能顧及全面,還望主母不要怪罪。”卞夫人畢恭畢敬地向丁夫人“請罪”,全然沒有當日請丁夫人回府做客的姿态。

丁夫人掃了她一眼,道:“無妨。我此番回來得急,主要還是為着卉兒的婚事。府上還有幾個女兒也到了議婚的年齡,”她笑着看了看板着臉的曹節,道:“節兒也長大了,這些事都是要操心的。”

卞夫人只有稱是。

“不過你就不必憂慮了,我已有了打算。”丁夫人一言既出,令卞夫人有些猶疑,不敢立即稱是了。

丁夫人身為當家主母,為兒女擇婚這件事責無旁貸。若是她不回來,卞夫人就有權安排。但她現在回來了,卞夫人便無權過問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丁夫人回來的一大原因,也是為了主持曹卉的婚事,不能假于卞夫人之手。如今形勢突變,曹節的婚事,也要由丁夫人來定了。

郭照在一旁看得明白,她不見卞夫人答應,反而将目光投向了自己。

丁夫人跟着看過來,拉了拉郭照的手,笑着對卞夫人說道:“不過我身邊這個已經許了人了,倒少了一件麻煩事。”

“主母操勞了。”卞夫人福了福身,不知是該松口氣,還是該全線戒備。郭照改名換姓一事,除了幾個下人,阖府皆知。不過有丁夫人在上面壓着、曹操也不過問,誰也不能直言,郭照就是任昭容,任昭容就是郭照。

曹操當年将“任氏”許給曹丕這件事,卞夫人一清二楚。她明知郭照是任昭容,她許的人只能是曹丕;可又沒有人承認郭照就是任昭容,那麽她許的人,就不應是曹丕了……

卞夫人垂首蹙眉,思忖了半晌,幾乎繞進去,也想不透徹。

不止她想不透徹,郭照自己也不甚明白。

然而她如今沒有心思考慮兒女情長,任由丁夫人如何說,她心中都未起波瀾。

郭照不願與卞夫人打交道,随便尋了個借口出來,出門一拐不遠,就是那個種着月桂樹的庭院。

此時還未到花開的季節,樹枝上只有幾點新綠。周圍有木欄圈着這棵樹,似乎是曹丕兒時弄的,為了守護他死去的心愛之物。

郭照坐在木欄上,低頭望着地面,這裏才有人澆過水,土壤是濕的,邊角長出了一簇簇苜宿草,就連它們,也得到了加倍的關愛。

因為曹丕與兔子有不解之緣,她後來才養了一對,臨去江東前把它們交給了丁儀,也不知他有沒有轉交給曹丕。

到了江東之後,因路途遙遠,交通閉塞,她只能借助丁夫人往許都發信的便利,将給曹丕的信一同帶了回去。

若是他收了信,還讨了甄氏,那他就是一個十足十的薄情、寡義、狠心、可恨之人!

郭照深吐出一口氣,一時心神迷亂,也未曾注意到有道影子,離自己愈來愈近,直至将她籠罩。

一雙堅實有力的臂膀從背後将她箍住,像繩索一樣捆得她動彈不得。

來人身上濃郁的迷疊香早已暴露了他的身份,他身上的盔甲硌得人後背生疼,她越是強烈掙紮,他越是不肯送一絲力道。

“放開!”郭照斥道,陌生的語氣令曹丕不由自主地松了力氣,她趁此機會,猛地将他掙開,胸脯劇烈起伏,分不清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方才掙紮得太用力所致。

她轉過身,見到曹丕垂手站在自己面前,近在咫尺。

他的五官愈加剛毅,膚色曬得深了許多,身形也瘦了,可力氣仍是那麽的大。

郭照看着他,一時失了聲。兩年而已,他的鬓角已顯出灰白之色,像一道帶着利光的箭,直直射.入她心底。

就在她愣得出神的片刻功夫,曹丕直直地望着她,瞳中盡是掙紮之色。他緊抿着唇,克制隐忍,最後仍是忍不住吐出念了許久的兩個字:“昭容。”

郭照別過眼,口吻生硬道:“閣下認錯人了,我叫郭照,不是你口中的’昭容’。”

作者有話要說: [阿瞞幼兒園][群聊]

[曹家二霸]曹丕:Σ(っ °Д °;)っ

[曹家四聰]曹植:此刻二哥心中有一萬頭草泥馬奔過,哈哈哈哈哈哈我要去寫首賦記錄下這精彩的一幕

[曹家二霸]曹丕:你先給自己寫篇诔吧

[曹家四聰]曹植:QAQ

*诔是敘述死者生前事跡的悼文……大家一起憐愛曹四30s

關于防盜是隔章放的,放防盜章的同時會把正文放有話說=3=,不知大家有木有意見

☆、燕歌行卅五

“郭照……”曹丕眉頭微蹙, 目光緊緊鎖着郭照的面容, 卻無一絲情緒。他道:“你接下來是不是想說,你不認識我?”

“對。”

他上前一步, 距離近到可以感受彼此的氣息。他低着眼眸看着她,沉聲問道:“那你告訴我,’阿照’是誰?”

面對他的咄咄逼人, 郭照竟一時答不上來。他只有在兩人最親密的時候, 喚過她“阿照”,眼下他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問了出來,字字冰冷如鐵, 曾經的甜蜜早已發酵成一股稀奇古怪的滋味,令她心中百味雜談。

放在身側的手被猛然拉起,郭照擡頭,目光錯愕地看向曹丕——他拉開她的寬袖, 只見瑩白皓腕上空無一物。

曹丕一語不發地看着她光禿禿的手腕,固執地不肯放開。

他送的珠串自然可以随時脫下,怎能當做驗明正身之物?

“為什麽不肯認我?是在生我的氣?”曹丕轉過頭來, 目光不再強勢逼人,他像是在詢問她, 又像是在自問。

郭照沒有回答,她調轉了目光, 又是無意間瞥見他鬓角的銀白,心底一顫,差點就心軟了下來。

他的眼眸中似乎帶着霧氣, 複雜難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令她無能為力地敗下一陣。薄唇一動,她險些張口承認自己的身份,然後埋怨他、怪罪他,質問他為什麽變心。

“我說過,你認錯人了。而我和你之間沒有任何瓜葛!”她抽出自己的手,轉身疾步走開,快得來不及去看曹丕的反應。

她只知道自己走了很遠,也沒有聽見他的腳步聲,仿佛剛才鉗制住她的,只是一個幽靈。她不敢回頭看,只是漫無目的地四處游走,尋個幽靜的地方,獨自靜一靜。

府上近距後門的地方,有道回廊,平時都是一塵不染的,今日卻多了幾根雞毛。郭照瞥了一眼,未多注意,不料她走到拐角時,有道人影倏地冒了出來,兩人差點撞了個正着。

郭照駭了一瞬,定睛一看,一個與她差不多的少年身着錦衣,五官清俊,只是肩上落了一根雞毛。

少年見了她,也愣了一瞬,他的嘴唇與曹丕的有些相像,彎彎一勾,煞是好看。

“任……”少年正欲打招呼,頓了一下又改口道:“郭姊姊。”

郭照認真打量了他一眼,輕聲道:“原來是子建啊,都長這麽大了。”

曹植正色道:“我明年就一十有五了,是郭姊姊離開太久。”

上次見他時,他還梳着總角,如今他雖未及冠,卻束起了發,目若朗星,風姿翩翩,怪不得北方一直流傳曹四公子的美名。

郭照聞言笑笑,不置可否。

“公子,公子——”一道輕柔的聲音從郭照身後傳來,透着些許的急切。曹植微微一眺,露出幾分無奈之色。

郭照一早就聽着這聲音熟悉,一回頭,見到久違的芙華,仍是一身粉裙打扮,卻出落得更加可人。芙華沒想到會在這見到她,臉色微微一白,差點忘了與曹植說話。

“公子,你又去鬥雞了,”芙華看了一眼曹植肩上的雞毛,還有地上也落了幾根,她柳眉微蹙,很是憂心:“我今日怎麽也找不到你先前寫的那篇賦,偏偏夫人今日問起,你又不在……”

“還有節女君,今日也問起你去了哪裏……”芙華越說越小聲,興許是被卞夫人責問了兩句,有些委屈。

“唉,真笨。”曹植無奈地瞪她一眼,沒說什麽狠話,卻讓芙華紅了臉。

果然每個任性潇灑的公子哥背後,都有一個替他都奔西走,忙碌善後的婢女。鬥雞是時下貴族子弟最喜愛的娛樂項目,曹植現在又是愛玩的年紀,曹丕與他一樣大的時候,也常常出城狩獵,每每到了傍晚才知道回家。

郭照一想起那人,就皺了皺眉頭,她朝曹植點頭示意,變了個方向走開,走了沒兩步,又見一個穿戴講究的妙齡少女走了過來。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才跟着卞夫人拜見了丁夫人的曹節。她與郭照打了個照面,客氣地點了點頭,便循着曹植而去了。

“阿植,你又貪玩!父親昨日還說過,就要給你和二兄分別找些讀書的先生了,你怎麽……”曹節比曹植大上一點,當姊姊的氣勢卻足得很。郭照走得遠了沒聽全他們的對話,只斷斷續續地聽到曹植說:“阿姊……和母親一樣……确實……是時候嫁人了……”

之後便是曹節羞惱的斥責聲。

曹節剛剛及笄,還未許下夫婿。許是因為卞夫人遲遲未定,或是曹操另有打算,不止曹節未嫁,比她大上兩歲的曹卉的婚事也沒有着落。

“阿母,你去與父親說說吧,把子林許給我,我不要嫁丁儀!”

郭照路過丁夫人的房間,湊巧聽到了曹卉在央求。

這位大小姐十幾年來順風順水,唯有感情一事上屢遭磨難。曹卉苦苦念着夏侯楙,卻一會擔心她會被曹操送給皇帝,一會又擔心曹操給她選了別的夫婿。

聽聞丁儀越來越得曹操的賞識,有着丁夫人這一層關系,他在仕途上也未受丁點挫折。曹操興許以為,把自己中意的臣屬許給女兒,讓他們這對名義上的表兄妹在一起,是親上加親,沒有什麽不好。

郭照僅聽到這一句,她未作停留,也不知丁夫人是如何說的。待曹卉走了沒多久,她便被丁夫人喚了過去。

“近日為你們這些小輩操透了心。”丁夫人靠在隐囊坐着,一見着她,第一句就是無奈的嗔怪。

郭照默然,看來“你們”當中,也包括了她。

果然,丁夫人說道:“方才丕兒也來過。”

他來是為了誰,不言而喻。

郭照走到她身旁坐下,緩緩問道:“姨母,您怎麽看他?”

從前,她總能看出曹丕的真實想法。他不善于表達,真正的意願總是隐藏在一個個隐晦不明的字眼當中,許多人都覺得他悶,可她卻樂于一點一點猜中他的心思,喜歡看他在被揭露之後,冷峻的面上浮現出羞窘卻愉悅的神情。久而久之,她對他的了解越來越深,直至陷在了他的世界裏。

然而,她看着現在的曹丕,就像看着一個霧人,模模糊糊,看不懂他。

丁夫人凝神片刻,認真地思忖了她的問題,随後搖搖頭,嘆道:“不論那孩子在想些什麽,總不能就這麽輕易地便宜了他。”

“我……現在已理不清這些事了。依照我的性子,早該與他一刀兩斷了,可是現在一見到他,就控制不住地心軟、動搖。”郭照有些懊惱,有些憤懑,但更多的是沮喪:“我是不是只能被他牽着走了?”

神色嚴肅的丁夫人一下子笑了,她道:“依我看,倒是他被你牽着走。照兒啊,你不必氣惱,現在心裏最煎熬的人,一定是他。”

郭照垂眸不語。

“近來宮中征召女史,”丁夫人見她久久不言,遂換了個話題,她道:“子魚亦向我提起過,說你在江東時已顯露出不同于尋常女子的才識,應當借機仔細培養,才不枉你’女中之王’的名號。”

丁夫人停頓了一會兒,循循善誘道:“子魚還道,若你有意,他可以薦你入宮。我頗為贊同他的意見,這是個不可多得的機遇。”

“何況,我也可以不用繼續住在這裏,也不會再見子桓了。”郭照點點頭,算是應了。

見她答應得這樣爽快,丁夫人反倒欲言又止了。

“如此,你回房去吧。我差人給你做了新衣裳,放在你榻上了。回去試試,若是合身就過來告訴我一聲。”丁夫人拍拍她的手,目光閃爍。

郭照應聲回房,她推門一看,衣服沒見着,屋裏倒多了個人。

曹丕抵着木案,坐在地上,安靜得像個房中的擺件。他聽見開門的聲響,才緩緩擡頭,他鬓角的白發變回了黑色,郭照一怔,心中有疑,不知她那日見到的曹丕,是不是一個幻影。

“是夫人準許你進來的?”她冷聲問道。

曹丕站起身,緩緩走上前來,微微低頭看着她,啞聲道:“現在是白日,我總不會翻窗進來。”

他的一句話,喚起了他們年少時,每個夜晚裏悄悄萌動的情意。那抹微酸的悸動重回郭照心頭,她後退一步,正想着如何趕人,不料曹丕伸出他負在身後的手,在她面前攤開,一只瑩潤細膩的紫玉珠串就躺在他的手心。

“東西被我找到了,你還要如何否認?”他死死地看着她,手上的東西仿佛是她無法抵賴的罪證,他強勢的目光就像逼她就範的酷刑。

須臾,郭照定了定心神,道:“誰知你是不是尋了個莫須有的東西套我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

[阿瞞幼兒園][群聊]

[曹家四聰]曹植:二哥你是屬倉鼠的嗎,到處扒拉東西

[曹家二霸]曹丕:你情商真低,我是費了老大的勁找人做了個一模一樣的,兵不厭詐懂不懂

[曹家四聰]曹植:…………………………然而還是被揭穿了

[曹家二霸]曹丕:- -

[曹家大帥]曹昂:- -但是某人的主角光環好像一下子全開了,見妹子之前都知道染染發了

[曹家二霸]曹丕:我都已經這麽可憐了你們還這樣損我,還是親兄弟嗎!

☆、燕歌行卅六

“你竟敢說它是’莫須有的東西’?!”曹丕驚愕地看着她, 手上攥緊了珠串, 質地堅硬的珠子個個磨得吱吱作響。

這樣的輕響令郭照想起許多年前的那一夜,他擅自為他們定了婚事, 她在氣急之下,責怪他罔顧他人意願。當時他也死死攥着那串珠,直至她的手腕上被印出了瘀血。

那一次, 她傷了他的心, 他就要讓她陪着他一起痛。而這一次,他額角起了青筋,壓抑了數月的惱怒瞬間迸發。可是他什麽也沒有做, 只是定在原地,緊抿着唇,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眸中的怒火幾乎要将她吞噬。

郭照被他看着, 心中亦是難熬。說出的話已覆水難收,她動了動嘴唇,咽下最後一絲悔意。

灼熱的逼視瞬間褪盡, 她覺得自己好像忽然被人推到了海底,冰冷得令人窒息。再擡頭看向曹丕時, 他又恢複了那副漠然的模樣。

“我怨你,想要你陪着我一起痛苦, 可我卻什麽也做不了,”曹丕用着毫無起伏的口吻,陳述着他的悲哀。他越過她, 朝房門走去,門被推開時,一陣清冽的風卷了進來,他的聲音也愈加清冷:“是不是覺得我很無用?總是留不住心愛的人。”

***

桂花落盡之時,曹府上下也褪去了最後的暖意。灰蒙蒙的天空下,一道道霧氣萦繞在月桂樹周圍,濕冷的水霧落在一個小小的人影身上。他低着頭,蹲在樹下,手上動作仔細,将一抷一抷的土埋到一個淺淺的坑裏。

郭照就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他擡頭時,一雙眼睛裏也是霧氣蒙蒙的,蓄了一汪淚水。

那個孩子紅着眼眶,問向她:“為什麽我連自己的心愛之物都保護不了?”

……

郭照猛地睜開眼睛,一行濕意順着她的眼角蜿蜒而下,她坐起身,靠在床頭上,拿手背拭去了面頰上的淚痕。

周遭一片寂靜,昏暗無比,正是夜半無人之時。

她被夢驚醒,坐在床邊,久久無法回神。

方才夢裏的那一幕,是她幼時第一次見到曹丕時的情景。那時他只有五六歲,身子發育得小小的,像棵豆芽菜。她無意間闖入那個院子時,他正在低頭埋着一只死透了的白兔。不過,彼時的他沒有像夢裏一樣問她為什麽,只是一直低着頭,專注着手上的事情。

“別低頭,眼淚會掉。”那時的她,不知怎麽就鬼使神差地蹦出一句話。時至今日,她才記起,她對曹丕說的第一句話,正是這一句。

她說完這句話,便轉身走掉了,不記得曹丕有沒有因此而擡頭看她。興許是有的,不然初次重逢,他帶她路過那棵樹時,也不會露出那樣不自在的神情。

為什麽我連自己的心愛之物都保護不了?

為什麽我連自己的心愛之物都保護不了?

……

一句句稚嫩的童音在她腦中回響,擾得她怎麽也無法再次入睡。

後來的幾日,她夜夜都做這個夢。曹丕不知去了哪,她再也未在府上見過他,但是每天夜裏,兒時的他都會出現在她的夢裏。

丁夫人将上巳節的諸多事宜交給她打理,每年的上巳節都是人民最重視的節日,除去祭祀神明這一要務,少年少女們也會趁此機會出城踏青,雙雙定下情意。往年曹府都會主持上巳節的活動,基本都是卞夫人負責的,這一回的操辦權,卻讓郭照“搶”了過來。

因為丁夫人想借這次上巳節,将曹家幾個孩子的婚事敲定,故而需要郭照在人選上多多考量。她最近夜裏休息得不好,白天又要為拟定名單之事費神,一番忙碌之後,晚上反而睡得更不安穩,她點了加量的迷疊香,亦無法安下心神。

她向府上的人探聽過,曹丕奉曹操之命去了邺城,這次的上巳節,他也無法趕回來參加。曹丕不在,她便迫不及待地想見夏侯兄弟。

此次上巳節的露天之宴,他們亦在邀請之列。當日清晨,她匆忙間簪了發,點了妝,在挑選衣服的時候略微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選定了丁夫人為她新做的绛紫襦裙。

許都城郊,天高雲低,清風徐徐,清池邊已聚集了不少青年男女,談笑風生,衣香盈袖。

距離丁夫人主持宴會開始,還有一刻鐘的時間,郭照無心玩樂,四處找尋着夏侯兄弟的身影。

幾棵綠柳下,站着四五個熟悉的身影,她上前一看,竟有三個都是她認識的。

曹卉、夏侯兄弟,還有一男一女。郭照還未細看,就聽那陌生的青年說道:“你們竟不知道子桓去了邺城?話說他先前将甄氏扔在了邺城,眼下又趕了回去,興許是開竅了?”

她聽了,目光一沉。面對她站着的夏侯楙已留意到她正朝這邊走來,不禁急忙駁道:“定是曹公讓他去的,你莫胡說。這話若讓別人聽見了,與子桓而言并非好事。”

曹真聞言,微微一哂,笑呵呵道:“無妨無妨,這裏又無外人,你我玩笑幾句罷了。”他的話剛一說完,目光一偏,看到了愈走愈近的郭照,不由得一愣。

他以前總認為,女子就應當生得柔情似水,善解人意。美得令人舒服、令人愉悅,才是真正賞心悅目的美人。像甄氏,就是一個最完美的例子。不料郭照卻是與衆不同的,她不同于清秀亮麗、含苞待放的曹卉與曹歡,一點淩厲的風情恰到好處,是一種別具一格的美感。

乍一看,竟有些驚心動魄。

郭照見他生得高大勇猛,英俊氣派,又與夏侯兄弟交好,當下便猜出了他的身份。另一個臉生的少女,與曹卉站在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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