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其詞騙她。

她上前拉住他垂在身側的手,以往強勢有力的手此刻有些虛弱消瘦,像個沒力氣的病美人,輕輕一拉,就将他拉着向前走了兩步。曹丕倏地被她觸碰到時,先是向後一縮,但仍躲不過她強拉住他的命運,下一秒,他已被她壓制着坐到了床邊。

身上一暖,是郭照拽了棉被過來,又伸手拿了他的厚氅,披在他身上。

“說什麽我不能留在這裏,卻還是與我拉扯了那麽久,分明就是不想我走。”她扯了扯他的衣襟,将他裹好,兩人的目光對視膠着着,相隔咫尺。郭照看着他漆黑黯淡的眼眸,像兩顆桂圓核,而他沉默又怯弱的樣子,像只受了傷的小獅子。

被她一語說中,曹丕眼中初現惱怒之色,卻又不能據理力争地反駁她。

畢竟她說的是實話。

他正拉着她走向地獄的邊緣,走得愈遠,愈不想放手。

能陪他走到世界盡頭的有幾個人?

郭照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道:“之前還說什麽’若你回來,我也要你陪我走一遭’,原來不過是吓吓人的,你哪有這個膽量……”

凡是男人,都禁不住被自己的女人激将,曹丕眸光一沉,不待她說完便将她一把拉進懷裏,狠狠箍住她的腰,兩人的身體嵌合的毫無空隙。須臾,他自嘲道:“呵,我果然自私。”

生病時的人往往都易多愁善感,郭照拍了拍他的背,沒有理會他的矯情,對他說話的口吻卻柔和了些許:“放心,你不會死的,日後我來照顧你,你把現在伺候你的那些人都撤了吧。”

“嗯。”曹丕悶聲應道,比孩子還聽話。

郭照語氣忽然急轉直下,複冷聲道:“我這些天幾乎要被你氣死,之前還想着要怎樣報複你才能解氣,但現在看來,上天給你帶來這場惡疾,已是懲罰了你了。”

曹丕聽了,像是怕了似的,又将她使勁往懷裏擁,生怕別人搶走他心愛的玩具。

見到他這般委屈的樣子,郭照的怒氣算是消了大半。她的強勢漸漸散去,回擁着他幽幽道:“有時真恨不得一口咬死你。”

她一邊羞惱自己的喜怒哀樂總被他牽着走,一邊又很享受這種異樣的甜蜜。心口正微微泛着酸,曹丕松了力道,與她分開,在她莫名的注視下解起了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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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是做什麽?”

“脫下來給你咬。”曹丕一本正經地看着她,一點說笑的意思都沒有,倒像是在讨好她。

郭照愕然之後,又板着一張臉将他的衣服拉好,心裏卻是止不住地好笑。她瞪了他一眼,斥道:“不許胡鬧。”

曹丕只好收了手,再度将她擁到懷裏。這次,他的動作很是輕柔,懷中很是溫暖,令她眷戀無比。

只是,常年萦繞在他領口的迷疊香消散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苦澀的藥味,混合着他的氣息,又是另外一種迷人的味道。

“我是真的怕了,但卻不敢在旁人面前示弱,”他低沉的聲音傳來,其中全是滿滿的迷茫:“眼睜睜看着許多友人在我身邊逝去,可我救不了他們,也怕救不了自己……這回遠征遼東,父親失去了一位祭酒,而我也失去了一個友人。”

“祭酒?”郭照擡頭,心中不祥的預感在此時放大,她知道随行的祭酒中有郭嘉,前些日子,郭奕還提起他,笑他年紀輕輕就想着抱孫子,不料他說完之後,心口一痛,好半天喘不上氣來,莫非父子連心……

曹丕眼底晦澀,輕輕地點點頭,證實了她的猜測:“郭祭酒。他甚至還未見到父親得勝歸來便去了,想必伯益還不知道,父親也不忍告訴他。”

郭奕還留在許都準備着婚事,等郭嘉回去湊一出“雙喜臨門”的,又有誰能忍心去開這個口。

郭照想的失神,她對郭嘉的認識,僅限于聽郭奕、陳群,還有旁的人說起,自己對他總是匆匆一瞥,寥寥數次,也足以記住那個面容白皙,身形颀長的中年謀士,每次見他都是穿着一身素衣,陳群說他幼年時失去雙親,才總是那身打扮,緬懷故人,并取字為“奉孝”。

郭奕與他一樣,幼年喪母,穿衣打扮也多随了父親,常常一身素衣,偶爾參雜着其他顏色,如今卻是再也不用換了。

“還有祭酒阮瑀,他雖長我許多歲,卻是我的摯友。他的琴彈得極妙,我也會幾首曲子,盡是跟他學的;還有他的文章,寫的也極好,父親曾常常誇贊他……”曹丕緩緩說着,句句不忍。

郭照枕回他的胸膛裏,好一陣默然。

“他們能力再強大、頭腦再聰明,但仍舊是擺脫不了生老病死的凡人。而我也一樣……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曹丕低頭看向她,話中萬分苦澀,他撫着她烏發的指尖有些顫,洩露了他的不安。

她拉住他的手,力道堅定,聲音卻很是溫柔:“我說過你不會死的,莫想太多,我去給你端藥。”

他垂下眼,慢慢地躺下,閉着眼睛應道:“好。”

她未立刻離去,而是坐在他床邊,看了他半晌,末了俯身吻了吻他的眉心,才起身走開。

曹丕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眉頭一直皺着,直看得人揪心。

***

郭照從裏面鎖上門之後,呆了許久,期間劉和雖不敢打擾,但也未敢離去,一直等在院中。他等了好半天,終于等到她出來,又是趕忙迎上去,聽到她說要為曹丕取藥,臉上露出一絲訝色。

“夫人與二公子當真是情深意重。”他極為感嘆,引着她往廚房走,路上又與她說了曹丕近日許許多多的事,還有這園中的人都如何如何了,如同對着當家主母一般,一一對郭照彙報了。

他們到時,曹丕的藥剛剛煎好,他們又急着往回走,不料他們才離去一會兒工夫,曹丕院裏就來了個人。

曹卉站在外面,不知是不敢進去,還是曹丕不許她進去,滿面焦急,好似火燒眉毛。

她餘光一瞥,先是見到郭照,面色有異,又見到郭照手上端着的藥,臉上又是一變。

“你……親自照顧阿兄?”曹卉試探着問了一句,見郭照點點頭,她沉默了一會兒,梗着話說不出口。

劉和自知礙事,主動離開了,曹卉看着郭照,眼眶立刻泛起了紅。

“怎麽了?”郭照也不急給曹丕送藥了,只預感曹卉要說的,又是一樁大事。

“都怪我,阿兄一定恨死我了!”曹卉一張口便哭了出來,她拿手背抹了淚,哽咽道:“父親現在回來了,他……他怒極了,我已許久沒看到他這麽生氣了……全是沖着阿兄的……都怪我……”

郭照耐着性子聽了半天,只聽出曹丕似乎惹怒了曹操,別的一概不明。

“你先将來龍去脈說清楚。”她無奈地打斷曹卉。

作者有話要說: [阿瞞幼兒園][群聊]

[郭二代]郭奕:太好惹,終于有借口不用結婚了!!!!!

[郭一代]郭嘉:……你是不是我撿來的

[園長]曹操:奉孝,你別說他了,你家這個總比我家那個妻奴好,氣死孤了

[曹家二霸]曹丕:……爹我是不是你撿來的

這麽晚更新……是因為作者菌倒時差失敗……半夜醒了睡不着爬起來寫的,嘔一口老血

☆、銅雀臺其八

曹卉閉上眼睛, 平複了數秒, 才低聲說道:“之前阿兄對父親說,丁儀天生有眼疾, 配不上我,父親聽了才把我許配給子林。但是沒想到丁儀對阿兄懷恨在心,這幾日趁阿兄生病, 向父親說盡了他的壞話。也不知為何……阿兄也未曾将自己生病的事告訴父親, 父親還以為他提前回西園來享樂,丁儀又添油加醋一番,将阿兄帶你出宮的事也一并說了, 父親當下大發雷霆,哪怕我跟他解釋了,他又惱怒阿兄瞞而不報……”

“方才我來時,阿兄不讓我進去……我隔着門與他說了一通, 也不知他聽進去沒有。”她說完後,咬了咬唇,又擔憂地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

郭照嘆了口氣, 道:“他怕傳染給你,待我進去之後再與他說吧。”

“那阿兄就不怕傳染給你嗎?”曹卉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滿臉疑惑。這些日子,曹丕幾乎将自己與所有人隔離開來, 就怕再有人染上病。因此,也少有人會過來探望他,反正總歸是要吃閉門羹的。

“興許怕吧, ”郭照憶起曹丕乍一見到她時的緊張模樣,不禁失笑,她道:“可總要有人照顧他的,旁人擔心自己會被他傳染了病,難免做不到盡心盡力,但我卻不同。”

她可舍不得把那可憐的小東西交給別人照看,若拜托給別人,她自己心裏也等得七上八下的。

曹卉聞言讷讷地看着她,仿佛受了很大的沖擊似的,愣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好了,你回去吧,子桓那裏,我會去說。”郭照對她吩咐完畢,轉身進了屋子。

原本躺在床上好好的曹丕突然下了地,白着一張臉穿起了外衣。郭照進去時,他正在系腰帶,見她走近,他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手上的動作也跟着停了下來。

“你要去見曹公?”郭照上前将藥放下,不僅沒有責怪他下床走動,還伸手為他系好了腰帶。

一直保持沉默的曹丕忽然笑了笑,難得溫聲道:“該改口叫父親了。”

郭照一噎,一時半會兒改不了口。曹丕未在此事上為難她,收了笑容低聲道:“父親最多訓斥我幾句,不會怎樣的。”他這樣說着,曹操的訓斥對他來說,似乎是家常便飯。

“我再為你帶個絹帕吧。你尚在病中,曹……父親也不會忍心責怪你的。”她取出一面帕子,圍在他口鼻之上,繞到後腦勺打了個結。

“嗯。”被悶着的曹丕聲音更加低沉,他未将她的安慰放在心上,步履沉重地出了門,一直走到拐角才咳嗽了幾聲,雖然聲響輕微,但仍沒逃過郭照的耳朵。

若曹操也能同她一樣,動了恻隐之心就好了。

許是她的期盼奏了效,曹丕去了沒多久便回來了,他額間沁出些許冷汗,眼中卻是滿滿的如釋重負。

郭照一向他走近,被他擁入懷中,他輕嘆道:“好在有丁夫人,她與父親在一處,幫我說了一些好話。”

她踮起腳蹭了蹭他的臉,微燙的觸感令她面上一緊,馬上擡手幫他脫起衣服來,他也樂于站那任她服侍。

曹丕一面享受,一面打量着她忙碌着的樣子,眼中帶笑,戲谑道:“看你給我惹了多大的麻煩。”他指的正是她托丁儀傳信之事。話雖如此,他卻沒有一點責怪她的口吻,反倒無比寵溺。

“……是我的錯,沒聽你的話離他遠些,我識人不清,以為他是姨母的族子,是可以信得過的人……”郭照将他的話聽了進去,悶悶不樂地靠入他懷中,七分懊惱三分嬌意,引得曹丕不禁俯身在她唇上輾轉流連了一會兒。

半晌,他貼着她啞聲道:“畢竟是族子,他與丁夫人關系不算太近,即使是親兄弟,也不可一概而論。”

“我走前還托丁儀将那兩只兔子帶給你,也不知它們變成兔肉沒有……”

一時的溫存令郭照險些忘了正事,她輕喘着,拉着曹丕往床邊帶,想要他快些躺着休息。不料曹丕故意會錯了她的意,一個大步上前,勾住了她的腰,解起她的衣裳來。

“那兩只兔子,他倒是帶給我了。不過……我現在更在意你這兩只小白兔。”曹丕的聲音越來越低,話尾一落,她的胸衣也被他一手扯落。

郭照無力招架他的進攻,兩團柔軟已被他迫不及待地揉弄起來。她抿着唇,抑制着動情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思路。她挑眉問道:“‘小’白兔?”

床帳輕輕一散,層層薄紗輕柔地展開,垂直落在地上,掩去了一幕羞人場景。曹丕低沉的笑聲從裏面傳來,啞聲道:“為夫錯了,是’大’白兔。”

***

郭照第一次枕着曹丕睡了一整夜,雖然他身上盡是惱人的藥味,卻令她無比安心,睡過了頭也渾然不知。

曹丕卻是早就醒了,絲毫不像個病人,精力極好。他輕撫着枕邊人滑膩的肌膚,耐心地等着她醒來。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他幾乎将自己溺斃在溫香軟玉中,迷迷糊糊之下,差一點回歸夢鄉。

一聲輕輕的“篤篤”敲門聲驀然響起,他動了動頭,聽見劉和隔着門對他說道:“二公子,甄夫人來看您了。”

郭照正好在此時悠悠轉醒,她半睜着一雙桃花眼,眸中盡是茫然。曹丕本想告知劉和,說他還未起,讓甄氏回去,但低頭一看慵懶地躺在他臂彎裏的郭照,她尚未清醒的模樣令他勾了勾唇,改口對劉和說道:“讓她進來吧。”

甄氏并不知郭照在這,更不知床上躺着兩個未着寸縷的人。她見床前的帷帳靜靜垂着,知道曹丕還未起身,便遠遠地站在外面,隔着好幾米遠,與他說話。

“昨日聽卞夫人說起您病了,妾來看看您。”許久未聽到甄氏的聲音,仍是清清冷冷的,婉轉動人的聲線比以往柔和了些,令曹丕勾了勾嘴角——他這病真隐瞞的極好,若非昨日他被曹操叫去訓了一通,恐怕卞夫人也無從知道。

“你有心了,”曹丕低沉的嗓音緩緩響起,不喜不怒:“日後随我一起喚’母親’便可,這房中不宜久留,你先回去吧。”

郭照聽着他的聲音,貼着他微微震動的胸膛慢慢睜開眼睛,恢複了清明。方才朦朦胧胧間,她未聽清曹丕說了什麽、又與誰在說話。結果她甫一轉醒,就聽到甄氏柔柔輕笑:“妾早就不是怕死的人了,何況您還救過妾的命。”

曹丕沉默了一會兒,并未注意到郭照醒來,他轉過頭對簾外說道:“看來母親很中意你,不如日後你常去她那裏坐坐。”

他與甄氏說的完全是兩件事情,而甄氏聽出他話中的“送客”之意,便沒有久留,又與他聊了幾句卞夫人的事情,接着走了。

門被輕輕關上,曹丕側過頭,赫然發現郭照目光澄澈,一動不動地躺在原位,直勾勾地看着他。他的喉結動了動,正欲低頭親吻之,她卻不解風情地開了口:“你救過她的命?”

她剛醒時的聲音軟軟飄飄的,聽得曹丕心中好像有根羽毛掃來掃去。

“沒有這麽誇張。”他低聲否認道,沒有一點邀功的意思:“只不過破了邺城那日,處置了幾個欲圖不軌的士卒罷了。”

“那也是一出英雄救美呢。”郭照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翻了個身,躺回自己的枕頭上去,背對着他不說,還扯走了大半棉被。

她盯着床帳看了許久,身後的人才有了動靜。

“卿卿,我還病着,你忍心讓我受凍?”曹丕從後面擁住她,像抱着個暖爐似的,然而他身上又是無比熾熱,貼在她耳邊噴出的氣息,也似蒸汽一樣,令人悶得透不過氣。

他身上雖未着一物,屋裏的暖爐倒點得很足,郭照一點也不擔心他,仍舊躺在那不為所動。

聽甄氏話裏“不怕死”的意思,想來若不是她提前占了先機,甄氏便要自告奮勇,親自照顧他了。

這些日子裏,曹丕只要有一點不适,她都萬分緊張,悉心照顧。久而久之,養得曹二公子愈發嬌氣起來,這會兒她既不給他被子蓋,又不讓他親近,還對他的委屈無動于衷,弄得曹丕心裏極不是滋味。

他沉默了許久,又貼到她耳邊問道:“你就這麽在意她?”

“她”指的自然是甄氏。

郭照無聲的默認,換來他一陣低沉的笑聲。他擁着她笑夠了,也不纏她了,起身穿着衣服,又喚人将早飯端進來,自己慢條斯理地享用。

被冷落的人一下掉了個兒,郭照又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木着臉下床,掃了一眼吃飽飯、開始喝藥的曹丕,而他像是沒接收到她的目光,專心致志地看着藥碗,喝得正歡。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寫了一整章曹二,你們眼裏卻只有提了三兩句的郭嘉[債見]

作者菌心裏不能更苦!!!!

☆、銅雀臺其九

曹丕似乎找到了撩撥郭照的新方式, 那就是在她面前提起甄氏。

起初, 他只是無意間提起這個人,譬如“甄氏最近常去卞夫人那裏”, 到後來的“甄氏才做了一首詩,許多人都在傳閱”,最後直接演變成“我來給你念念”……

他這麽說完, 還當真極為順暢地念了出來, 一個字也不落,好似爛熟于心。郭照陰着臉聽完,那一整天都沒搭理他。

然而, 她的臉色越差,他越是樂此不疲。就像才進入中學的小男生,換着法兒地欺負令他心動的少女。

曹丕念完甄氏的詩那日之後,消停了幾日, 專心養病。許是因為他常年習武,身強體健,再加之心情舒暢, 和郭照的悉心照顧,恢複得越來越快, 氣色一日比一日好,精神也愈加旺盛。

所謂酒足飯飽思淫.欲, 他安分了沒幾日,又動起了邪念。

這一日也是巧,剛剛好轉的曹丕開始嚷着天天沐浴, 一身藥味弄得他渾身不自在。不僅如此,還要把熏爐點起來,拿着他最喜愛的迷疊香熏一熏。郭照招架不住這個祖宗,只能出門去喚人打點,不料她甫一出門,就見曹卉和甄氏結伴而來。

她從未見過甄氏,但她一見到眼前美如霁月,出塵脫俗的女子,就認定了這個美人的身份。甄氏身着一身素雅的襦裙,與卞夫人的喜好相近,不喜豔色。一旁穿着芙蓉色衣裙的曹卉,反而被比了下去。

明明曹卉才是風華正茂,明眸善睐的少女,但最先吸引人目光的卻是甄氏。

至少郭照第一眼見到的也是她。

剛從江東回來時,郭照曾想象過甄氏的樣貌,後來與曹丕墜歡重拾,她也就漸漸忘卻了這件事。直到來邺城之前,她才開始隐隐約約将甄氏放到了心上。

曹丕起初從未提起過甄氏,仿佛世上不存在這個人似的,後來她來了一次,他才偶爾将甄氏的名字挂在嘴邊,在郭照面前提了又提,生怕她不知道有甄氏這麽個人。

她不僅知道,還十分在意那個女人的存在。近日,她幾乎沒給過曹丕一個好臉色,可他仍不知見好就收,簡直到了恬不知恥的地步,一點一點地挑戰她忍耐的極限。

當前,甄氏與她的目光不期而遇,一個似秋月,一個如寒霜。曹卉夾在其中,略一思索,朝着郭照上前一步,甜聲喚道:“嫂嫂,阿兄在裏面嗎?”

這一聲稱呼聽得郭照與甄氏齊齊一愣。且不論曹卉從未承認過郭照的身份,她幾乎從來沒有對郭照這樣和顏悅色過,眼下這副情形實乃世間奇事。

曹卉的表現極為自然,面容嬌憨,笑意盈盈地看着郭照,将姑嫂情深的戲碼演繹得完美無瑕。

“他在,你們進去吧。”郭照牽了牽嘴角,卻沒釀出一點笑意。她又輕輕掃了一眼甄氏,對方回以她淡淡一笑,沒有言語。

甄氏知道她是誰,沒有與她交好的意向,也不欲與她交惡,不鹹不淡的态度反而最令人咬牙切齒。

郭照看着甄氏身姿袅袅,打開屋門走了進去,又将門關上。郭照眸中的光随着門一開一合,忽明忽暗。

美麗的人總有值得高傲的資本。

她倏地轉身,把在一旁安靜等待的曹卉吓了一跳。

“你怎麽不進去?”郭照耐着性子問了一句,她剛才差一點就忘記了曹卉的存在。

今日這個丫頭着實不同尋常。

“我是有話要對嫂嫂說。”曹卉纖長的睫毛微微扇動了一下,乖巧的樣子同她面對曹丕時一個樣。當下只有她們兩個人,她無需再做面子功夫,那一聲“嫂嫂”聽在郭照耳中,仍莫名的自然。

“你說吧。”郭照向前走了幾步,曹卉也跟上前來。

曹丕的房門前确實不是個說話的好地方,何況裏面正是一番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景象。

曹卉不放心地回頭看了一眼,小心問道:“嫂嫂不怕那個甄氏趁我們不在,用些……別的方法親近阿兄?”

郭照腳步一停,站在了廊下,看着園中一點含苞待放的嫣紅,心中堵得要命。她明知曹卉的猜想不可能是真的,卻仍難抑制住拔腿往回走的沖動。

但出乎意料的是,她的聲音異常平靜:“越是美麗的人,越是看重自己的樣貌,不屑去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達成目的。她若真的想俘獲你阿兄的心,也只會動用她自身的魅力,而這同文人恃才傲物是一個道理。”

曹卉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随後則演變成了嘆服。

她思忖着上前,離得與郭照近了些,才低聲說道:“想不到嫂嫂才見了甄氏一面,就将她看得這麽透徹了。不過我的擔心也并無道理,最近甄氏常常去看望卞夫人,使得卞夫人對她贊不絕口,還對阿父誇獎起她來了。不僅如此,卞夫人還期望甄氏早日為阿兄生下個一男半女……所以啊,嫂嫂你也別太不在意了。”

曹卉以為郭照的平靜是來自于從容不迫,殊不知她只有在氣極時才會如此。

“我知道了。若你阿兄在這一時半會的功夫就被她迷住了心神,我就算再怎麽看管他,都是無用的;若是他這麽容易就動搖,那也是我拴也拴不住的……”

人在氣極之下,無論憤怒暴躁也好,陰沉平靜也罷,說出的話總是不經思索的。郭照一通話還未說完,就被曹卉利落地打斷:“阿兄不是那樣的人!你不能那樣看他!”

曹卉平素看她的眼神又突然重現,不平與憤怒充斥在少女臉上,看得郭照不禁莞爾。

這回,曹卉又以打量着一個怪人的鄙夷目光看着她。

“我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所以,我們現在沒什麽可擔心的。”郭照收了笑容,平靜道。

曹卉雖然以往棘手了些、惹得麻煩多了些,卻是無時無刻都在為曹丕着想打算的,也不怪曹丕為了她,寧願去得罪丁儀,給自己招了那麽大的麻煩也不後悔。有這樣一個全心全意、無條件支持他的人,他自然要全力回報。

“那……你也要将我的話放在心上,莫讓甄氏再靠近阿兄了。”曹卉的神情一時有些別扭,郭照的一聲“我們”倒是讓她舒坦了不少。她想了想,又吞吞吐吐道:“其實,只要你先為阿兄誕下一個孩兒,就不會有任何後顧之憂了。反正有母親在,卞夫人做不了主;甄氏沒有孩子,更無可能上位。”

生個孩子?

郭照一怔。

***

郭照與曹卉第一次和平相處超過一刻鐘,若講給曹丕聽,他一定在松了口氣的同時又萬分驚奇。

然而,曹卉走後,郭照又在外面坐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向回走。

甫一進屋,熱騰騰的濕氣撲面而來,水汽中夾雜着淡淡的迷疊香,循着香味漸濃處一走,便見曹丕站在浴桶邊寬衣解帶,在浴桶裏坐好。

看來甄氏也走了沒多久麽。

郭照腳下一頓,就要轉身出去,結果曹丕快她一步,“嘩啦”一道水聲響起,電光石火間,他從浴桶中跨了出來,渾身滴答着水,從後面貼上了她的背,在她耳邊輕輕磨蹭道:“怎麽才回來?我一直在等你。”

“等我做什麽?”火熱又潮濕的觸感将她整個包住,糊的她透不過氣。

低沉的笑聲響起,曹丕親了親她的側臉,道:“等你一起沐浴。”

“誰要和你一起沐浴。”一看就沒看好心。

郭照“啪”的一聲打掉了他貼在她腰間的手,仍寒着一張臉,千年不化。曹丕見了絲毫不怵,被她推開之後,正欲再接再厲,繼續黏上來,卻見她偏了偏頭,別開了目光。

他垂目看了一眼自己,了然一笑,沒想到她竟會害羞,頓時玩心大起,噙着笑湊近了,啞聲問道:“真的不陪我?”

“不陪。”

曹丕斂了笑意,沉吟片刻,道:“甄氏應當還未走遠,你若不陪我,我就喊她……”

他話未說完,郭照卻已領悟了他的意思,當下拿起手邊一個木梳,朝他擲了過去:“曹子桓!”

她幾乎用了全力,生硬的木頭砸在他的膝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他本就不是多肉的人,膝蓋骨被砸得生疼,他深深地擰了一下眉,還不等痛呼出聲,就看着她愣住了。

眼眶泛着紅,像是被熱氣熏的,一雙含着水霧的眼眸死死地看着他,比起憤怒,更多的是慌張與害怕。

像只受了驚的兔子,不是他想象中的可愛,而是令人看了之後,會感受到揪心般的痛。

相比之下,膝蓋上的鈍痛就如瘙癢一樣。

好在郭照沒有立即走開,他還有機會沖上前去,将人死死圈在懷裏,在她耳邊輕聲哄道:“我是逗你的,又怎會真的找人去叫她?”

“為什麽你總要提她!總要提她!總要提她!”郭照使勁推着他,卻推不動分毫。兩相争執間,淚水就這麽被擠了出來,溫熱的水漬沾到他裸.露的臂膀上,和他從浴桶裏帶出來的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哪個是淚,哪個是水。

任是曹丕再傻,也察覺到她流了淚。

從小到大,他從未見過她流淚。偏偏最近一年裏,她因為他哭了兩次。

他的嘴唇輕顫着,貼在她的面頰,低聲道:“卿卿,我錯了,別哭……別哭……”

将她面上的淚珠吮盡,曹丕才慢慢開口道:“我只是太高興了,從未見到你那麽在乎我,高興得忘乎所以……”

郭照的眼淚似乎真的被他哄住了,一滴都沒有再流。她仰頭怒視着他,啞着聲音質問道:“高興?!我難過得要命,你居然高興?!”

見她終于肯開口,曹丕松了口氣,不斷承認着:“是我得意忘形,貪得無厭,想看你一次又一次地吃醋、在意我。”

郭照別過臉去,抿着唇不語。她以為她已表現得足夠愛他,可他仍是個吃不夠糖的孩子,明明口袋裏已經裝了夠多的糖果,卻依舊可憐兮兮地喊着再要,生怕哪天就吃沒了。

“貪得無厭?那我真應該讓你知道一下何為’欲求不滿’。”她冷聲道。

聞言,曹丕臉上露出一絲裂痕,他低聲苦道:“我現在已經欲求不滿了,這幾天裏,你甚至都不肯好好看我一眼……”

“自作自受!”

見郭照肯理他、也不再試着掙開他了,他又将她往自己懷中深處帶了帶,啞聲道:“對,我是自作自受,可有你在眼前,我便甘之如饴。別再罰我了好不好?”

“你不是’甘之如饴’麽?那罰你幾次又何妨?”郭照雖肯開口同他說話,卻仍是別着臉,一眼也不看他。

曹丕也不敢再貼上前去了,抱着她磨蹭了好一會兒,見她仍無動于衷,張了張嘴,退讓道:“罷罷罷,說不過你這一張利嘴,你願罰便罰吧,但不許不理我。”明明是妥協的話,曹丕卻仍習慣性地用着命令的口吻。只因他對她上次“只許看不許吃”的懲罰仍心有餘悸,就怕她來個更厲害的。

作者有話要說:

[阿瞞幼兒園][群聊]

[郭二代]郭奕:感覺某人的心智和雙商都重回十歲那年了

[曹家四聰]曹植:開什麽玩笑,他十歲的時候比這成熟多了

[曹家大帥]曹昂:嗯

[曹家四聰]曹植:雖然我那時候也不過五歲

[郭二代]郭奕:……那你說個傑寶

[曹家大帥]曹昂:我十歲那年,某人的心智和雙商倒是和現在一樣的

[郭二代]郭奕:哈哈哈哈哈哈紅紅火火恍恍惚惚何厚铧

[曹家四聰]曹植:……

[曹家四聰]曹植:我數學不好,你十歲那年,二哥難道不只是個卵?

[曹家二霸]曹丕:你連個卵都不是

[曹家四聰]曹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一章寫的人家好酸爽啊哈哈哈哈哈哈

有人提議把二傻改名叫二賤來着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銅雀臺其十

“先滾回你的桶裏去。”郭照瞥了曹丕一眼, 又将他上下打量了個遍:赤身裸體的在外面站了半天, 縱使屋裏足夠暖和,他身上的水漬一蒸發, 又要凍出感冒來。

雖然她嘴上一點也不溫柔,心裏卻還是那麽在意。

曹丕只好放開她,順從地回到浴桶裏。但他又怕她走掉, 遂扒在桶沿上, 直勾勾地看着她,毫無轉移。

“我困了,要去歇息。”郭照又擡起眼皮看了看桶裏的美人魚, 轉身去了外間。

曹丕聽了聽動靜,知道她還在房間裏,睡着他的床,放下心來沐浴擦身。水溫漸涼, 他沒有耽擱太久,趁郭照還未入睡之前穿好了中衣,擦幹了頭發, 輕輕地躺到她身邊。

“這個浴桶是小了些,待過些日子, 園中的浴池建成了,我帶你去。”他低頭嗅了嗅她身上的氣息, 聲音越來越低沉。

原來他還惦念着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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