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3)

還能在宴上多停留一會兒,再趕也不急。方才我見将軍極為盡興,卻又因為我中途退出,所以我很是感謝。”

聽她這樣說,曹真也只有止不住地幹笑,“呵呵”了半天,才想起一個話茬:“不知這肚裏的小娃娃還有多久出世?”

“不太到兩月了吧。”郭照剛答完,撫了撫肚子,那孩子心有靈犀似的動了一下,使得她微微彎了彎唇,多說了兩句:“這個孩子聽話的很,也不怎麽鬧我,我還與子桓說,這興許是個女兒,才會如此乖巧。”

曹丕眼下最需要的就是一個兒子,他一口否決了她的猜想,還道:“若是兒子,性子必定像我,沒什麽不好。”

雖是如此,他還是惴惴不安了好幾日,直到現在還放心不下。

“生女兒好,生女兒好。”曹真卻沒想太多,聽了連連點頭,他走在郭照身邊,落後半步,同她保持着适當的距離,又防着她摔了跌了。他看着腳下,突然冷不丁地被郭照問了一句:“子丹将軍好像還沒娶妻?”

那一瞬間,曹真有些尴尬。若論年紀,他比曹丕還大兩歲,他們幾個從小玩到大的兄弟,的确就只剩下最年長的他還未成家。夏侯楙早已娶了曹卉,夏侯尚也于年前娶了他的胞妹曹歡,了卻一樁心願。

很快,他呵呵笑了兩聲,坦白道:“我不比子林伯仁他們在許都領着一份舒坦差事,最近這幾年都在軍營裏,即便娶了妻,也是讓那女子在家苦等,還不如等到功成名就時,再求丞相給我指一個!”

他說完,收了笑容,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莫非是子桓與你說起,嫌棄我讨不着媳婦?”

“怎麽會。”郭照失笑,又說了幾句誇贊曹真英勇、年少功成的閑話,兩人也走回了住處。

他們甫一走近,便看見有四人站在曹植的院門前。曹植的酒勁似乎在這時才湧上來,一副喝得酩酊大醉的模樣,曹丕不得不站在他身側半托着他,而他的大半個身子,卻靠在出來迎人的崔娴身上。

崔娴穿着一身素衣裙,似是一整日沒出門。她披着的厚氅被曹植蹭得歪歪的,若非有曹丕在一旁撐着,恐怕她嬌柔的身軀就要被曹植壓倒在地上。

“你……你喝死算了!”她柳眉蹙起,又是氣憤又是煩悶,偏偏曹植還一個勁地往她身上湊,濃郁的酒氣更是使她止不住地皺眉。

“阿娴,你就少說我兩句罷……我今日好難過……好難過……”曹植一手勾住她的腰,将頭靠在她頸窩裏磨蹭,另一只手也幹脆擺脫曹丕的攙扶,雙臂緊緊環住她,微醺呢喃:“不,父親讓我當了臨淄侯,我該高興才是……”

崔娴聽了他的胡言亂語,愣了一愣,求證似的看向曹丕,見他點了點頭,輕描淡寫地說道:“父親念在植弟西征時表現甚佳,上書朝廷封他為臨淄侯,這才一時高興,喝多了。”

“原來如此。”她輕輕應了一聲,低頭看向閉着眼睛開始進入酣睡的曹植,兩人相擁着,舉止親密自然,就像一對沒有發生任何不幸的普通恩愛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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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丕徹底放開曹植,轉頭看向在場的第四人,問道:“你怎麽在這?”

甄氏不必出席宴會,穿着亦很簡單,水色的衣裙沒有任何裝飾點綴,她站在月光下,顯得意外的清冷。

“妾來陪娴妹妹閑談幾句,這些日子裏,妾一直都來的。”她說着,看了曹植夫婦一眼,微微笑道:“他們夫妻二人很是恩愛。”

崔娴聽了,慢慢低下頭,看着沒有意識的曹植,不知在沉思什麽。甄氏看着他們的目光中含着一絲淡淡的豔羨,片刻間又消失不見,恢複至平和的模樣。

曹丕看了她一眼,沒有言語,正待他轉身朝着宴會的方向返回時,剛好看到曹真送着郭照走了回來。

初看見甄氏在場時,曹真立刻變得萬分局促。他一直認定,使曹丕納了甄氏這一步,是他一手促成的。不僅如此,他還誤會郭照是無情無義的女人,給曹丕灌了不少迷魂湯。他悄悄瞥了瞥身側的女子,極其心虛,也不曉得她知不知道自己先前的作為。

他見她面色無異,看到曹丕與甄氏站在一起也毫不生氣,跟談不上遷怒于他了。

這時,曹真才松了口氣,又見曹丕提步走了過來。

“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我正要回去接你。”曹丕自然而然地将郭照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而她側頭看了看曹真,道:“主母允許我回來休息,子丹将軍說他約了你喝酒,就順道把我送回來了。”

“也好,”他攬了攬她的肩膀,擡頭對曹真說道:“如此省了不少時間,我們先回去溫上酒,等伯益過來。”說罷,他又微微低下,對郭照說道:“你先睡吧,莫等我了。”

他們齊齊轉身,正欲回屋,原本站在曹植門前的甄氏不知在何時告辭,崔娴喚了一個婢女來扶着醉暈過去的曹植,那婢女卻承接不住他的重量,格外吃力。

“二伯。”崔娴喚住曹丕,郭照腳下的步子也跟着一頓。

曹真自告奮勇,走上前将曹植從婢女手中扯了過來,毫不講究地将他扛到了肩上,大步背着進了門。崔娴回頭看了一眼,再看向曹丕時,眉間仍是淺皺着。

“我這裏有一篇賦,是子建還未歸來時寫給你的。這封信是前些時候送到的,但我那愚鈍的婢女弄翻了信簡,直到今日我才發現這一封,現在把它交還給你。”崔娴緩緩從袖中取出一封薄絹,輕輕遞到曹丕面前。

☆、銅雀臺廿七

曹丕将信接了過來, 卻沒有馬上打開。他先将郭照送回了卧房, 看她睡着之後,才揣着那封信去了書房。這期間, 她也未曾催促詢問那篇賦的內容,這才讓他自在了許多。

曹真和郭奕早就等在了書房中,旁邊放着幾大壇酒, 各色各式, 連南方的米酒都有,竟比宴上的酒的種類還多。

郭照在睡夢間隐隐約約聽見他們在外面喝了一整夜,第二日她醒得早, 于清晨時分梳洗穿戴好,命百靈備好了早點,随她一同送到曹丕的書房去。一進屋子,五花八門的酒香撲面而來, 她定睛一看,只見塌邊已躺倒一個,曹真坦腹而眠, 惬意地打着鼾。曹丕和郭奕倒是醒着,一同坐在木案邊商讨着什麽, 渾然不像一夜未睡的模樣。

她走進去将門窗打開,晨間清新的空氣一湧而入, 才使得室內酒氣淡了些。地上還散亂地擺着幾碟幹果,全都被他們作了下酒用,零零碎碎地剩了一些, 須得收拾好一會兒。

再偏頭看看地上已經空了的酒壇,足足有□□個,也不知誰喝得最多。

“我讓百靈煮了些粥,你們胡鬧了一夜,胃早該空了。”她也坐到案前,将上面擺放着的雜亂竹簡都收到一邊,依次擺好。還有一面眼熟的薄絹,正是昨夜崔娴交給曹丕的,它大喇喇地躺在案面上,曹植的墨跡一覽無餘。

她撿起來看了一眼開口,只見上面寫着:“建安十六年,大軍西讨馬超……植時從焉。意有憶戀,遂作離思賦……”

曹丕伸手将絹從她那裏抽走,像是不好意思給她看似的。郭奕早在一旁盛了碗熱粥,大口大口地喝了一碗,還腆着臉跟百靈要了一份腌菜,吃得正歡。

“這有什麽不能看的?不就是你之前做了一篇怨婦賦,被子建看到了,反過來安慰你嗎?”郭照一讀曹植的開頭,便覺得心中一暖,這是一個弟弟身在遠方,還不忘挂念家中兄長所作的賦。只因曹丕不久前寫了一篇抒發心中憂悶的文章,曹植又寫了一篇回應、寬慰他。

“那篇文叫’感離賦’。”曹丕黑着臉将絹收了起來,壓在一摞竹簡下,較真似的糾正着郭照的誤解。

她笑笑,道:“所以子建這篇賦才會叫’離思賦’,與你那一篇正好是對應的。”

曹丕低頭吃了一口粥,沒有言語。

可惜這兩篇賦,都是大軍歸來之前所作的了,經過園中□□之後,昨夜宴上兄弟兩人之間的相處,已經變相說明他們的感情在不知不覺中變了質。

這是崔娴所不願看到的,也是她不希望發生的。

“你今日怎起得這麽早,可休息夠了?”曹丕吃了兩口粥又放下,貼過來摸了摸她高高隆起的小腹,此時肚裏的孩子感應到他的撫摸,動了一下。這父子兩個每日都是這樣打招呼,每當這時,曹丕便會愉悅地彎起嘴角。

“還不是因為放心不下你們。”郭照睨了他一眼,又瞥了瞥旁邊只顧着吃的青年。郭奕被她斜看了一道,磨磨蹭蹭地轉過了身去,背着他們,好似他不存在似的。

曹丕離開她的身邊,又坐回去吃了幾口粥,道:“我與伯益先前睡了兩個時辰,這會是趁我去丞相府辦公之前,再商議幾句。”

聽着他們又說回了正事,郭奕轉回身來,掏出帕子擦了擦嘴,挑眉道:“依我看,二公子你也不必繼續大智若愚,先動手處理四公子身邊幾個奸谀小人,他們近來一直在向你身邊幾個至交下手。除了長文叔叔這種他們動不得的,幾乎全被他們抨擊了個遍。雖說丞相現在還未聽信他們的讒言,可像崔別駕、徐太守,卻在一直被他們設法陷害。”

郭照也蹙眉:“徐太守可是徐奕?我聽說他也是個為人正直的名士,他們能用什麽樣的法子陷害他?果然經過昨日,我也看出來了,他們追随子建,卻是在不斷将自身的意願強加于他。”

曹丕還在慢條斯理地吃着粥,他說:“你們就不必在這裏為子建鳴不平了,今後他該當如何,還未可知。”

念及昨日宴會上的情景,郭照與郭奕對視一眼,她輕咳一聲,開口道:“我明白,子建身邊也不全是小人,像司馬孚……”她說的正是司馬懿的胞弟,司馬三達,出身名門又俱真才實幹,不可小觑。

郭奕目光微一閃爍,笑道:“無妨,二公子身邊不還有個司馬懿?”

曹丕看了他們一眼,沒有言語,徑自放下粥碗,換上官服出門去了,他指了指睡得正沉的曹真,道:“待會兒別忘了把他叫醒。”

見他離去,郭奕若有所思地問道:“我們剛才暗示得那樣明顯刻意,是不是已經被二公子察覺了?”

“那又如何,我總不信我們在他心中還不及那個司馬懿重要。”郭照渾不在意地挑了挑眉,引得郭奕連連“啧啧”幾聲,笑道:“姊姊你這樣可真像’恃寵而驕’啊。”

***

之後幾日,曹操也未像郭照想象的那樣降罪于曹丕,或許曹彰曹植封侯,而曹丕無爵,就足以表明他的态度了。但南征孫權的準備已在有條不紊中進行,在随行人員還未确定之際,曹操又召邺下文人前至銅雀臺作賦,限定兩個時辰的時間,選出作品最佳者。

曹丕與曹植亦在其中。

因為有他們二人的參與,這場比試背後的含義也變得耐人尋味。

當日,郭照随丁夫人在園中遠遠地眺望一眼,銅雀臺之上焚着香,文人們密密麻麻地坐了一大片,根本分不清哪個是曹丕、哪個是曹植。

正午的日光烤得人渾身焦灼,丁夫人拍了拍郭照的手背,道:“走罷,沒什麽意思,咱們回去等等看。”

“也好。”郭照才出來一會兒,便覺得有些疲憊,她挺着肚子走回廳中,才算松了口氣。

丁夫人見她如此吃力,輕輕嘆道:“看你這胎懷得極其辛苦,我這個沒有生養過的女人也幫不上什麽忙。不過昂兒和卉兒都是一生下來就被我帶着,等這孩子出生之後,我倒是可以多幫幫你。”

由于是在人前,郭照還需喚丁夫人一聲“主母”,她道:“好在這孩子就快出生了,我也不需再忍許久,到時也确實需要主母幫忙。”

“不過孟德就要南征,我聽他的意思是要子建留下,然後帶着子桓一起去的。只是這時間不湊巧,正趕上你分娩,怕是子桓不好走了。”丁夫人緩緩吐出一個顧慮,卻也是郭照意料之中的事。

她早就認準曹操會帶上曹丕南征孫權,只是恐怕他們的孩子才一出生,就要與他分別一年半載,也令她十分不舍。

她撫着肚子,忽然覺得下腹一緊,她皺了皺眉,又繼續安撫着肚中的孩子。最近一段日子,她都會央着曹丕在睡前給孩子講些故事聽,雖然他不能理解何為“胎教”,卻仍是不厭其煩地為他們母子講着經史中的典故。

想到曹丕,腹中的孩子又是猛地一動,令她不由得深吸一口氣。

丁夫人察覺到她的異樣,正想詢問,百靈急急忙忙從外面走了進來,停在她們面前俯身道:“主母,夫人,四公子已于半柱香前交了卷,聽說他是第一個……丞相看了頓時大悅,連連誇贊。”

能提前交上滿分卷的也只有曹植這個天賦異禀的才子了。

衆人還未來得及感慨,又聽百靈說道:“丞相還說,他擔任頓邱令時才二十三歲,正與四公子如今的年紀一樣,還道四公子也應發憤圖強,就好比丞相當年那樣……”

曹操的話中似有萬千深意,就連丁夫人也還沒有體會出他真正的暗示,坐在角落裏的郭照臉色倏地變白,并抓緊了身下的茵席,她喚道:“百靈……去叫醫工,不,還有産婆。”

丁夫人立刻站起身走了過去,她扶着她,眼見她身下的茵席已被微微浸濕,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她臉色也頓時一變,忙喚了人來去準備,而百靈早已轉身不見,才片刻的功夫,郭照額上已沁出冷汗。

“看來今日就要生了。”丁夫人皺了皺眉,又指了一個婢女,吩咐道:“等二公子從銅雀臺上下來,便告訴他郭夫人即将臨盆的事,不得耽擱!”

霎時間,廳中一片忙碌,郭照抓住丁夫人的手,早已痛得□□起來。她被人挪到了床上,因曹丕的住處離這太遠,先前準備的産房也派不上用場,丁夫人雖未生産過,但曹操子嗣衆多,對這場面早已司空見慣,只是今日換到郭照身上,她未免心切,指揮着婢女們好一陣忙亂,直到醫工與産婆趕來,情勢才被徹底控制住。

生子這一過程雖然痛楚,但那個孩子卻如郭照所言,極為懂事乖巧,被十分順利地産下,連産婆都連連稱奇,還說了不少恭賀之詞。

而曹丕趕到院外時,就聽到房中傳來一陣嬰兒的啼哭。

作者有話要說: 以前各種破百的時候都沒想到要加更,今天終于被我逮到了機會_(:з)∠)_

曹二終于喜當爹了~~~~~(并不是這麽用的)

☆、銅雀臺廿八

郭照看了一眼自己生下的“肉丸子”, 聽見他們說是個小公子, 望着頭頂的床帳長呼了一口氣,卻是連動一下手指頭的力氣都沒了。

孩子仍在哭鬧, 産婆帶着他去洗淨小身子,郭照也被百靈幫着擦拭了一遍,換了新的床褥, 半是無力地靠在床頭, 等着産婆把孩子抱回來。

結果,孩子還沒等到,倒是先把曹丕等來了。他幾乎是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 身上的冠服已不似他早上出門時那樣整齊,他穿着一身正式的裝束站在産房裏,看着十分奇異。

他見郭照唇色發白,虛弱地躺在床上, 立刻大步上前,握住她的手,低聲問道:“累嗎?”

短短的兩個字, 卻是用着他最溫柔的口吻,全然不顧産房中還有旁人。他們聽了他的話, 全部默不作聲地收拾了殘局,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郭照看着他眨了一下眼睛, 輕輕“嗯”了一聲。

“先閉上眼睛休息。”曹丕擡手撫上她的眼簾,卻又被她輕輕拉了下來,她無奈地笑笑, 道:“我還想等着看看我們的孩子呢。”

“我進門前就聽到他的哭聲,現在被抱去哪了?”曹丕一經她提醒,終于記起惦記上他的兒子,他站起來,就要出門尋子,而丁夫人恰巧抱着洗淨身子的娃娃走了進來。他被藕色的襁褓裹着,這會兒已經安靜下來,緊閉着小眼睡了過去。

曹丕看着丁夫人懷中那坨小東西,眼眸中浮現出柔和的光亮,他還未看清孩子的模樣,就想伸手把他接過來,丁夫人向後退了退,搖頭道:“你那樣抱着他,會把他弄得不舒服。”

他聞言,看了看自己懸在半空中無處安放的雙手,微微皺眉:“那該如何抱?”他說着,又瞥了一眼丁夫人懷中的孩子。

“你看着我的樣子,擺出一樣的姿勢來。”丁夫人手把手地教了他幾遍,才肯放心地将孩子交給他。

郭照躺在床上,看着曹丕望眼欲穿的模樣,輕輕笑了起來。

“他怎麽這樣小?只怕一捏就碎了。”他僵硬地抱着懷中一坨軟綿綿的小東西,蹙起的眉心洩露了他的緊張,腳下謹慎地慢慢走到床邊坐下,騰出一只手,使拇指和食指捏了捏小東西的臉蛋兒。

“你捏他做什麽?!”郭照瞪他一眼,這時,小東西嗚咽了一聲,不适地扭了扭小身子,好在它沒有放聲大哭,令二人松了好一口氣。

丁夫人見他們這般,不由得好笑地悄悄出了門,将空間留給一家三口。

曹丕心有餘悸地放下手,悶聲道:“我只不過是想讓他睜開眼睛看看我罷了。”

他低頭看着懷中的小東西,見他還是緊閉着雙眼睡覺,不禁有些郁悶。

“小嬰兒皮膚很嫩,你手上都是繭,把他刮破了怎麽辦?”郭照不放心地将孩子抱了過來,看着他肉嘟嘟的小臉,心滿意足。

曹丕兩手空空之餘,也只能湊近他們母子,仔細端詳起他等了許久才盼來的的孩子。

“可他未免也太小了,才比我的手掌大一點。”他伸出手比量了一下,又皺了皺眉。

“産婆說這個孩子來得早了些,還不太足月呢。”她低頭親了親小孩子的臉頰,見他仍然熟睡着,就将他放在了床裏面一點的地方,一面看着他,一面問向曹丕:“阿丕,你給孩子起了幾個月的名字了,最後定了哪個?”

曹丕“唔”了一聲,從懷中掏出一面絹,上面寫着幾個字,他拿到她面前展示道:“有幾個候選,最終還是沒定下來,想看看你喜歡哪個。”

郭照探過去看了看,上面一共有四個名字,分別是悅、敏、征、睿。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排除了最後一個,看着前三個斟酌了半天,最終選定了“征”。

“是嗎?我原本卻是最中意’睿’的。罷了,你喜歡便好。”曹丕挑了挑眉,将絹疊了疊收起。他思忖道:“征這個字有召之意,看來我們的孩兒日後必定是個人物。”

名字一敲定,她也忽然覺得乏了,躺下身枕到他的腿上,閉上眼睛想,若她的夫君日後将是帝王,他們的孩子自當也……

***

夜裏,曹丕與郭照的床上多了個小東西,丁夫人原本的意思是将曹征交給乳娘,但他們夫婦兩個一時還舍不得,遂讓他睡在了床的最裏面。

“哇——”的一聲嘹亮哭聲打破了深夜的寂靜,經歷了一日生産的郭照疲累不堪,她本是下意識地往曹丕懷裏靠了靠,躲開那哭聲,下一刻又記起曹征正躺在她身邊,連忙睜開眼睛,再是疲累也堅持着坐起。另一邊的曹丕亦是一整日沒有休息,他甫一被哭聲鬧醒,極為煩躁,待他坐起身點亮油燈,見到郭照正輕聲哄着曹征,心登時軟了下來。

“可憐的小東西,你是不是餓了?”郭照輕輕拍了拍懷中的孩子,解開衣裳,露出自己的胸脯。饑餓許久的小嬰兒憑着本能湊了上去,哭聲瞬間止住,他喝了兩口,忽然睜開圓溜溜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

她拿帕子擦幹了他臉上的淚痕,微笑着看着他可愛的小模樣,欣喜地對身後的曹丕說道:“你看他,眼睛又大又圓,像兩顆葡萄珠。”不料一回頭,她駭了一跳。

曹丕幾乎貼在她身後,微微俯着身,他本是在看曹征,見他吃奶吃得正香,他的目光也不自覺地偏移了一些,道:“明日起還是把他交給乳娘喂養吧。”

“為何?”郭照看了看他晦暗的雙眸,不解道。

“這孩子本就出生得早了些,折騰得你身子這樣虛,怎能再讓他與你分營養?”他皺着眉說道。這時曹征吃了個飽,松開郭照,吧唧了一下小嘴,又沉沉睡去。

她将他放回原處,道:“……明日再說吧,我還想與他多親近一會兒。”她說完,剛想系上衣襟,身後的男人趁此時摟住她,另一只手托住她胸前的飽滿,用暗啞的聲音在她耳邊說道:“我也想喝。”

……

郭照最後也沒依了他,還險些将他趕到書房去睡。而他似乎也只是挑逗她幾句,鬧了一會兒兩人便相擁睡去。之後的每一夜,曹征都會在夜裏哭醒,吵得曹丕煩不勝煩。

“這孩子真的像你,你剛生下來不也是每天哭個沒完?”午夜時分,郭照又不得不坐起來哄着孩子吃奶,而曹丕則坐在一邊揉着眉心,克制着怒氣。

“你怎知道?”他黑着臉問了一句。

“我才認識你的時候,阿兄告訴我的。”她哄着曹征入睡,憶起曹昂爽朗的話語,清晰得還似昨日:“他說你剛出生時不僅總哭,哭聲還特別響亮,吵得整府上下都不得安寧,也是惹得父親極為惱怒,不管你那時候什麽也聽不懂,就時常訓斥你。”

曹丕沉默一會兒,轉身熄滅了燈,他低沉的嗓音在黑暗中幽幽響起:在我小的時候,阿兄也常常拿這事取笑我。”他雄性的氣息慢慢迫近她,不甚愉悅道:“怎麽你仍将阿兄的話記得這麽清楚?”

郭照知道他又是妒意上湧,卻是不解他為何總對曹昂與她之間的過往耿耿于懷。她戳了戳他,道:“傻子,自然是因為那些話與你有關,我才會記得如此清楚。”

這句話果然哄得他高興了,他躺下來将她摟在懷裏,細細地在她耳邊、頸邊、唇邊親吻,流連迷戀了許久,才低聲說道:“你從來都不知道,我那時一直害怕你會嫁給阿兄。因為若對象是阿兄,我便無法與他争,更争不過他。後來父親答應讓我娶你,竟也是阿兄早就替我求過了的。”

他的聲音愈加低沉壓抑,他道:“這些年來,我一直試圖彌補阿兄留在父親心中的遺憾,可我做得似乎還不如子建合格……”

曹征的降生暫時掃去了登銅雀臺作賦的陰霾,那一日曹植得了頭籌,而曹丕的賦做得如何、曹操又是如何評價的,全都在曹植耀眼的光環下成為了次要的東西。

郭照回擁住他,這些天來,他一直陪着他們母子,溫馨喜樂,以至于忘記外面那些激烈的紛争,她甚至還未來得及詢問他那天的情形。

似乎是察覺到她心中的愧疚,曹丕撫了撫她的發絲,慢慢說道:“只是一篇賦做得不如子建好罷了,不是什麽大事。”這時,他的自負又莫名其妙地跑了回來,令郭照不禁莞爾。

“不過,我們是不是該讓父親看一看征兒了?”她輕輕地問了一句,最近因曹操格外忙碌,曹征又是新生兒,還不适宜見風,曹操一直沒有空暇過來,他們也沒有抱着曹征去見他,這事遂一直耽擱着,只有卞夫人來了一趟,見了見孩子。彼時郭照還睡着,曹丕僅是在事後跟她提起一句。

“也好,”曹丕思慮一瞬,沉聲道:“只是如今我卻舍不得撇下你們母子南下江東了。”

☆、銅雀臺廿九

“這可是你等了許久才來的機會, ”郭照生怕他因此而放棄, 翻了個身抵在他胸膛上,一片昏暗中, 尚能看見他模糊的輪廓,她道:“我記得你上一次随父親出征,還是六年前南征劉表的時候。再往前推, 是建安九年的攻打邺城。”

建安九年, 距此已有十年。

曹丕閉上眼睛回想了一番,道:“其實父親幾乎每次都将子建帶在身邊,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他真的很喜歡子建, 那種喜歡,是我望塵莫及的。你看,子建今年不過二十有三,就被封為臨淄侯, 我比他年長五歲,現在也不過是個五官中郎将罷了。”

人在黑暗中,總能輕易将自己的心事傾訴而出, 他緩緩吐露完一段,陷入了沉默。

“父親給子建加爵, 雖是出于對他的喜愛。還有子文……他們都封了侯,唯獨你沒有, 但這卻未必是冷落你。”郭照輕輕地安慰了他一句,卻未起到什麽作用。他沉聲問道:“這又如何說?”

他擺明了不信她的話,卻又忍不住抱有一絲別樣的期望。

她無聲地笑了笑, 彎起唇道:“現在朝中都在傳言陛下要封父親為魏王,長文先生說,他們奏請今上的表都已拟好了,父親早晚會成為魏王。若是如此,你可想過之後的事?”

“之後的事?”經她一點醒,有個答案呼之欲出。

郭照輕輕柔柔的聲音含着鼓勵,與似有若無的蠱惑:“若父親是魏王,那麽将要繼承他的人,則是魏太子。”

“你不加侯爵,說不定,父親正是要将那個位子留給你呢。”她慢慢趴下來枕到他肩頭,安心地閉上眼睛。

殊不知她暗示了曹操的暗示,不但沒使曹丕放下心,反而使他愈加激動了起來。他倒吸了一口氣,想信又不敢信:“你這樣說,我今晚該睡不着了。”

她低低地笑了起來,話語中亦帶着笑意:“那就莫睡了,我怕征兒待會兒還要醒的。”

聞言,他懊惱地嘆了一聲,沉聲悶道:“那個小麻煩精……”

“之前盼兒子就像盼星星盼月亮,如今又嫌他煩,所謂葉公好龍,說的就是你了。”郭照輕輕說完這一句,撇下他立刻沉沉睡去,徒留他一個在黑暗中長長嘆息。

***

翌日,郭照一睜眼,便下意識地摸向床邊,卻赫然發現睡在自己身邊的小肉團憑空不見。她下了床,正要穿衣,百靈适時走了進來,手上端着洗漱用的工具,欣喜道:“夫人今日起得真早,二公子才剛剛把小公子帶去找乳娘喂奶呢。”

一聽百靈的話,郭照穿衣的速度便慢了些,她松了口氣,道:“原來是他在作怪……怎麽,今日他不用去丞相府嗎?”

“夫人,今日是休沐呢。二公子說,還要帶着小公子去見見丞相,所以命百靈過來叫醒夫人。”百靈幫着她洗漱完,绾了個發髻,又妝點一番。這是郭照生産後第一次妝扮出門,百靈遂将她的妝面化得清雅了些。

不多時,曹丕懷抱着曹征走了回來,郭照與百靈齊齊回頭,見他穿戴整齊,一身鴉青色的深衣襯得他格外冷峻,“生人勿近”四個大字無形地貼在他身上,偏偏他手上還抱着一個奶娃娃,曹征在他懷裏甜甜睡着,格外突兀。

百靈已忍俊不禁,她沒敢笑出聲來,只是抿着唇。郭照站起來迎上前,将小曹征抱了過來,低頭香了香他的小臉頰,笑着對曹丕說道:“下次你還是讓百靈抱着他吧,我想今日園中上上下下的人都看見你抱着征兒走來走去了,你肯定把他們吓了個不輕。”

曹丕皺了皺,有些不高興。他走到一邊點燃了熏爐,熏了熏衣袖,又走回來說道:“今日午膳與父親母親一起吃。”

“嗯。”由于百靈事前也說過,郭照只輕輕應了一聲,專注地看着小曹征的睡顏。他的皮膚已不像剛出生時那樣泛着淡淡的紫紅色,現在變得瑩白通透,五官也稍稍張開了些,精致得像個玉娃娃。

“看,他的眉毛有些像你。”她欣慰地拉了拉曹丕的袖子,換來他輕輕一挑眉,道:“而我的眉毛像父親。”

于是,符合夫婦兩個意料之中的,曹操很喜歡這個新添的小孫子,他一見到曹征,便笑着接過來抱了抱。

“他叫征兒?”曹操的嗓音渾厚而低沉,而小曹征被他舉着,卻仍閉着眼睛熟睡,絲毫沒有醒來的自覺,好似波瀾不驚。

曹操看着他端詳了一會兒,緩緩地笑了起來:“這孩子與子桓小時候有五分相似,有三分不像,沒有他那麽剛硬,有些溫和儒雅之氣,大概是随了母親。”他看了看郭照,輕輕颔首。

丁夫人站在他旁邊,噙着淡笑睨了他一眼,問道:“還有兩分呢?”

“還有兩分,自然是像我了。”曹操愉悅地笑了起來,丁夫人不出意料地“哦”了一聲,道:“那麽楷兒該吃醋了。”

楷兒是曹彰的長子,也是曹操的長孫,一直以來深受他的喜愛,正是因為小曹楷長得有幾分像他。

曹操聽聞,含糊道:“小孩子哪裏懂得許多,要他們兄弟和睦才是真。”

他或許僅是随口那麽一說,卻一時無人接話,最先張口的竟然是他手中的小曹征。

“呀。”襁褓裏的小東西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張開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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