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昨晚做了錯事(修)
時值晚夏,夜間少了暑氣,多了幾分涼意。
白玉阼階上,商殷頭劇烈地疼起來,今個一整天太陽穴都在陰陰抽疼,這會夜風一吹,便痛的更厲害了。
長随方圓關切問:“大人,可是需要大夫?”
商殷擺手,揉捏眉心,一擡眼就撞上了姜宓驚懼至極的視線。
她膽顫心驚的,當他是洪水猛獸,避之不及。
商殷聽着谷卿闵的支言片語,吩咐道:“吩咐下去,務必找出兩人茍且的真憑實據。”
方圓應下,很是不解:“大人,既是要證據,何不拟一些便是?此等事不宜大張旗鼓。”
商殷負手下阼階,暗色的黑夜中,玄色披風翻飛不休:“好歹是長嫂……”
語氣裏,是寒涼寡情的嘲弄和曬意。
方圓眼神閃了閃,回頭看了眼燈火暈黃的房間裏,依稀還能看到姜宓單薄的身影。
他嘆息一聲,頓時明白了大人的意思。
因為是兄嫂,所以那點遮羞布還是要的,不然以大人的手段,何須如此迂回費勁?
商殷走了,整個院落再無旁人,姜宓适才呼出口氣。
她仿佛是從冰水裏撈出來的,後背寒氣入骨,凍得她唇色發白。
因着左肩帶傷,她眼前陣陣發黑。
腦子裏一會是上輩子煉獄般的一生,一會又是剛才谷卿闵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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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從始至終,揮之不去的,是商殷那雙淺棕色的狹長鳳眸,跟刀子一樣,冰冷又無情。
她抖着手,不顧傷勢,猛地抓着毫筆,左右手各一支,同時蘸墨,爾後雙筆齊動,在白紙上刷刷書下不同字體的“逃”字。
右手寫的,是雅致的瘦金體,左手書的則是秀美的簪花小楷。
她一輩子無所長,唯有對書法稍作研習,所以,沒人知道她其實會左右手同時寫字,會的還是不同字體。
那些年裏,她日日身處絕望和怨恨之中,遂學會了臨摹,尤其對商殷的筆跡,她能摹的以假亂真。
一篇白紙才寫一半,左肩傷口複又裂開,殷紅的鮮血順着手臂,緩緩低落到紙上。
白紙紅梅,份外刺眼。
姜宓搖晃兩下,一屁股坐杌子上。
此時沒了外人,她不用做戲,也不用腆着臉讨好誰,那點眉目的柔弱便如水波化開,露出了她的小爪子。
如今的商殷還不是謀朝篡位的暴君,商珥也還沒有死。
她眼下更不是商殷的禁脔,今晚上對商殷的示弱讨好,倒是她太過習慣上輩子了,往後得警醒着。
傷口不深,但血流的多,瞧着甚是駭人。
姜宓褪掉衣裳看了幾眼,皮肉傷口,沒幾天就能好。
況,商殷還給她用了那赤色藥丸,她知道那東西,是用百味百年珍貴草藥為原料,十年才能煉出兩三枚,十分不易,對外傷有奇效。
她估計,商殷身上統共也只有四五枚而已。
倒是沒想到,他肯用在她身上。
姜宓冷笑了聲,半點都不感動,她清洗了傷口換了衣裳,又強撐着燒了大字,灰燼沖恭桶,再抹掉痕跡。
後半夜,縱使身體累極,姜宓也沒有絲毫睡意。
到卯時中,天色大亮。
商府裏頭逐漸熱鬧,仆役往來,多了幾許人氣。
姜宓眯了小片刻起身,呆呆地坐在床沿回憶了番,随後她翹起嘴角,冷哂出聲。
上輩子活的那樣壞,這輩子再是不濟,總也不會比上輩子還生不如死。
況且,這輩子她占着先機,一定能逃出商府,逃離商殷。
想通這點,她慢吞吞地給左肩換藥,穿衣裳绾發髻。
末了,她出門沿着錦鯉湖拐去了北廂。
水流淵是以北廂為主的院落,采光通透,冬暖夏涼,是商府最好的地段。
姜宓穿過廊蕪,依着商珥還在世時的習慣,直接在正房外間候着。
再有半個時辰,商珥就該醒了,她需要服侍他更衣和梳洗。
這些本是婢女的活計,但她進門那日,商殷曾說,既是沖喜,自當該和商珥多親近。
俄而,裏間傳來咳嗽聲。
姜宓擡腳進去,動作熟練地撩起月白色十字紋紗帳。
黑漆芙蕖雕花的大床裏,潔白玉枕上鴉發逶迤鋪散,眉目帶病氣的青年虛拳抵唇。
他慢吞吞擡眼,那雙缱绻醉人的桃花眼在看到姜宓時,瞬間彎起來。
“阿宓今天這麽早?”青年唇邊帶笑,一副病弱清隽的溫柔模樣。
商珥借着姜宓的手下床,視線一直鎖着她。
姜宓半垂眼眸,扶着商珥在小書桌邊坐下,溫順又乖巧。
商珥挑起她下颌,幽幽問:“昨晚,你都和誰在一塊?”
姜宓頭皮發麻,頓有一種被陰冷毒蛇盯上的錯覺。
她不敢承認,只得說:“是商殷大人,和商殷大人見過面。”
聞言,商珥眼神頃刻波動一瞬。
姜宓小心翼翼望着他:“大公子……”
“真不乖,”商珥笑起來,指尖輕拂她鬓角,“忘了該喊我什麽了?”
病弱之人的手,一年四季都是冰冰涼的。
姜宓只感覺像小蛇攀爬過鬓角,渾身發憷:“夫……夫君。”
商珥甚是滿意,他打開暗屜,從裏頭拿出一赤紅色的口脂。
蒼白的指尖一挑,他擡手就抹上了姜宓毫無血色的雙唇。
冰涼的指尖,像冰渣覆蓋,不帶溫度。
姜宓心惴惴,猜不透商珥的心思。
“阿宓,這樣才好看。”商珥将姜宓雙唇塗抹成大紅色,那顏色像是鮮血。
姜宓鮮少這樣濃妝豔抹,素白的小臉,秋水含霧的柳葉眼,映着大紅唇,仿佛怒放的紅薔薇,妩媚嬌豔。
商珥指腹揉着她嘴角低聲問:“喜歡嗎?”
姜宓遲疑點頭,像是能随意擺弄的布偶娃娃。
商珥将口脂塞她手裏,輕蹭她面頰,傾吐的氣息帶着淺淡的藥味。
他道:“阿宓乖乖的,想要什麽為夫都能滿足你。”
那口吻悱恻又纏綿,入了姜宓的耳,卻像是後背有陰冷的水蛭在攀爬,待尋到合适的位置,口器就能猛地紮進去。
她打了個抖,睫羽顫動,默不作聲。
商珥很喜歡她這種乖順的姿态,摸了摸她發髻道:“後院那只波斯貓生了一窩貓崽子,我帶你去看。”
姜宓點了點頭,順手抽了架子上的外衫墊腳給商珥披肩上。
今日天氣晴好,這個時辰初陽染金,沒有多少暑氣。
水流淵前院,已經有仆役在廊檐下安置了圈椅桌案,能曬到太陽的阼階邊,是三只貓。
母貓渾身雪白,生了一對藍汪汪的眼睛,另外兩只是才睜眼的奶貓,一只肖似母貓,一只卻是渾身黑毛。
母貓卧倒在地,方便奶貓吃奶,藍眼機警地看着四周。
商珥在黑漆玫瑰圈椅裏坐下,他手臂一攬,就将姜宓抱到腿上坐着。
姜宓吃了一驚:“夫君,使不得。”
商珥食指豎在她唇邊:“噓,看貓。”
姜宓渾身僵硬地轉頭,日光下,兩只奶貓咪咪地叫喚着,惹人憐愛。
姜宓不自覺放松,嘴角帶出淺笑。
大凡姑娘家,都是喜歡這種毛茸茸的小動物。
片刻後,興許是适應了,母貓不再警惕,站起身來沖商珥喵喵叫,兩只奶貓跌跌撞撞跟在身後,這一幕充滿趣味。
姜宓從仆役那取了小魚幹,彎腰引誘母貓。
“哼!”一聲冷哼驀地響起。
姜宓手一抖,魚幹掉了。
她不敢回頭,只覺一股陰冷氣息席卷上來,耳邊響起商珥冰沉沉的聲音——
“自甘下賤的東西,禦貢的血統,卻甘願雌伏野外的畜牲,還珠胎暗結生下一窩小雜種。”
姜宓耳邊嗡嗡作響,大晴天裏卻好似一盆冰水嘩啦從頭頂淋下來,讓她喘不上來氣。
腰間的手臂一緊,商珥抱緊她,掐着她下颌問:“阿宓,你以為呢?”
姜宓回答不上來,整個人控制不住地發抖。
商家兩兄弟,她其實畏懼商珥多于商殷。
畢竟商殷貪她的色,她便可以在他劃定的規則裏,偶爾使些小手段達到目的。
但商珥上輩子早亡,她不了解他不說,此人性子還古怪,上一刻笑着,下一刻就能翻臉要人性命。
商珥好似專門說給她聽的:“分明是我的寵兒,卻不經我允許,私自跟野外的畜牲茍合,阿宓,你說我要如何處置這賤東西?”
姜宓暗自掐了把指尖,戰戰兢兢道:“夫君,阿……阿宓不知道。”
商珥低笑了聲,噴灑出的氣息徑直往姜宓耳膜裏鑽,又濕又冷,滑膩膩的,讓她很難受。
他放開姜宓,手肘靠扶手撐着下颌,漫不經心下令道:“髒了的東西,我從來不看一眼,所以……”
說到此處,他頓了頓,轉頭看着姜宓,吐出三個字:“打死它。”
姜宓眼瞳驟然放大,她死死捏着手,仿佛商珥是在說要打死她一般。
她背心發冷,左肩傷口好似又撕裂了。
仆役動作很快,三兩下捉了母貓,捧高了再狠狠摔下去。
母貓慘叫一聲,想爬起來卻怎麽都爬不起來,兩只奶貓懵懂地朝母貓咪咪叫喚。
仆役觑了商珥一眼,趕緊拿棍子,朝着母貓腦袋又打下去。
姜宓不忍再看,頭別向一邊,睫羽已經濕潤了。
“阿宓怎麽不看呢?”商珥聲音又響起,帶着某種意味深長。
他掰着姜宓腦袋,強迫她直視。
在打了兩三下後,母貓徹底不動彈了,鮮血在日光下明晃晃的,散發出令人作嘔的味道。
兩只小奶貓拱到母貓屍體邊,扒扒小爪子,不斷往母貓肚子下拱,鬧着還要吃奶。
姜宓深呼吸,點漆黑瞳逐漸變冷。
她道:“夫君,賤東西已經死了,這倆小的孽種一并送上路吧,省的留下來污夫君的眼。”
似乎沒想到她竟說出這樣的話,商珥笑了起來。
他掌着姜宓後頸,像是掌控着她的生死:“原本我也是這想法,不過阿宓這麽一說,我倒改主意了。”
他對仆役揮手:“剛才看阿宓甚是喜歡小寵兒,這倆小的,為夫就送你。”
姜宓猛地站起身,轉頭看他。
商珥親昵地捏了捏她細嫩面頰:“好生養,我要時時看着。”
話罷,他撐着扶手站起來,仆役趕緊将倆小奶貓塞到姜宓懷裏。
軟軟的兩團,帶着燙人的暖意,毛茸茸的小奶貓,無助地仰起腦袋朝着姜宓叫喚。
姜宓抱着兩只小奶貓,頭重腳輕地出了北廂。
她臉色很不好,表情渾渾噩噩的。
商珥躺在搖晃的搖椅裏,眼神幽沉地看着姜宓離開的背影。
從屏圍裏走出來一身穿灰藍色制式斜襟窄袖長裙的中年婦人,婦人左眼蒙着玄色眼罩,只有右眼完好。
一頭黑白半參的頭發梳的一絲不茍,臉上顴骨頗高,刻薄而不好接近。
“大公子,您太過嬌慣大夫人了。”婦人冷言冷語道。
商珥微微一笑,眼底滿是寵溺和縱容:“沒辦法,誰叫她是我妻呢?”
婦人不以為意:“大夫人昨晚做了錯事,就該受罰。”
聽聞這話,商珥臉上笑意瞬間冷了。
他陰森森地看着婦人,一字一句警告道:“殺雞儆猴,我都舍不得動的小猴兒,誰敢動她一根頭發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