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喂藥(修)

莫家朱紅銅環大門前——

“我要見莫如意,我要見莫如意!”

頭發披散,衣衫褴褛,一身髒污到看不出面目,形如乞丐的男人爬在地上,拽住門房的腳吼道。

門房惱羞成怒,擡腳踹了他幾下:“我呸,你也不照照鏡子,跟個乞丐一樣,也配見我們家大姑娘?”

門房使了大力氣,那幾腳直踹的男人口吐鮮血,不斷咳嗽。

他捂着嘴,擡起頭來,透過亂發,雙目赤紅猙獰如厲鬼。

“告訴莫如意,她會後悔的,我谷卿闵會讓她後悔的!”男人怒吼道。

門房冷笑連連,掄起拳頭威脅:“滾不滾?”

谷卿闵畏縮幾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陰森森地盯着莫家門匾看了一會。

接着,他躲到莫家對門的巷子口,蜷縮着身子捂着胸口蹲下了。

門房警惕地盯着,半個時辰後,再往巷子裏看,已經沒了谷卿闵的蹤影。

谷卿闵渾渾噩噩得往城西去,他怎麽都沒料到,慈恩寺俗講一場,自己竟會落到這步田地.

他咬牙切齒,不斷念叨着一些名字:“姜宓,商殷,莫如意,莫勤旬……”

像是銘心刻骨,他要将這幾個人的名字連同仇恨一起,深深印在骨髓裏,早晚有一日再報複回來。

然而這一日,谷卿闵先是遭到流漢毒打,乞丐搶奪地盤的排擠,逃竄之時,又撞見昔日同窗。

同窗春風滿面,甚是風光,看着他露出一臉的譏笑,這些都像一把鈍刀子,一刀一刀割着他的皮肉,叫他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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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沒有半寸容身之所。

沒超過兩天,谷卿闵的熊熊報複之心就遭遇到前所未有的挫敗打擊。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破爛的城隍廟裏,谷卿闵縮成一團,抱着腦袋,喉嚨裏發出野獸般的低吼。

不該是這樣的,一切都不對……

他覺得自己不該落到這步田地,這不是他的人生命運。

恍恍惚惚間,谷卿闵覺得,他應該是義名遠播,深的莫勤旬賞識,更輕易博得莫如意的芳心。

功成,名就,權勢,貴女……

這些才該是他的囊中之物,而非現在這樣落魄低賤。

他渾渾噩噩的,不知今夕是何年,更不知自己在城隍廟裏捱過了多少天。

直到一雙墨藍色描銀的皂靴出現在他視野裏。

“谷卿闵,你想報仇嗎?”皂靴主人渾身都攏在黑袍裏,嘶啞着聲音問。

報仇?

對,他要報仇!

谷卿闵遲鈍地點了點頭,掙紮着跪坐起來,朝那皂靴主人跪拜了下去。

****

自打俗講那日,和商殷達成了口頭協議之後,姜宓好幾日都沒再見到人。

她像往常一樣伺候着商珥,閑暇之時,再琢磨要如何造作才能惹商殷厭煩。

畢竟,上輩子她只會裝乖讨好人,怎麽惹人讨厭,卻是不精通的。

她擔心自己忘記,還專門用一本小冊子做記錄。

先是列出商殷的喜好,然後逐一去應對想法子。

沒幾天,那小冊子竟成了厚厚一沓。

姜宓自個都吃了一驚,原來她這麽了解商殷來着。

期間,她聽聞莫大儒被皇帝傳召宮中,幾日不得出,莫家失了主心骨,差點沒分崩離析。

好在莫如意是個能幹的,一個姑娘家,硬是強勢的将莫大儒身邊的門生,挨個趕了出去。

并立下規矩,無事不得上門。

雖說是師生桃李的情義,但這關頭,還是少往來的好。

跟着,莫如意下令緊閉莫家大門,府上衆人無事不得外出,也拒不見客。

這般五日後,莫大儒從禁宮出來,被自家長随背着回府。

有看見的人說,莫大儒一夜白頭,禁宮五日,那頭發硬是生生白如銀霜,整個人老了十歲不止。

這傳言,姜宓不太相信,不過莫大儒從那之後,卻是大病了一場,好些時日都沒上朝。

莫家這禍事,在上輩子其實也是有的。

而且同樣都是商殷挖的坑,所以姜宓是半點都不意外。

她還知道,這些時日,商殷不在府裏,是忙着往莫大儒那一派系安插人手,搶奪勢力。

時日一晃,便是半月,進入初秋,天氣泛涼。

這日,姜宓正在錦鯉湖畔練字,一日不寫手生,她盡量每日都練一篇,練完也能讓她心靜。

“大夫人,您救救婢子妹妹吧。”

才落筆,一身穿灰藍裙裾的婢女痛哭流涕地跑過來,人還沒近前,她就率先跪下給姜宓磕頭。

姜宓手一抖,紙上多了一點墨跡,一篇字毀了。

仲冬扶起那婢女問:“為甚哭哭啼啼?”

那婢女泣不成聲:“婢子妹妹是大公子院裏的二等婢女,今日煎了藥,但是大公子不用,讓婢子妹妹跪在煎藥炭火上,大公子說,非要大夫人您過去,不然他就繼續讓婢子妹妹跪着,婢子求求大夫人,求您行行好救救婢子的妹妹吧。”

姜宓放下毫筆,嘆息一聲:“別哭了,我去一趟就是。”

經過半月多的調養,商珥的身子骨漸好,近日已經可以下地走動了。

商珥多怪癖,姜宓是知道的。

興許是常年累月的病痛折磨,讓商珥性子陰晴不定,還最是喜歡以折磨人取樂。

他心頭不痛快了,房裏伺候的仆役就要遭殃。

姜宓之所以有些畏懼商珥,就是擔心有朝一日他将那些手段施展在她身上。

可到底還是跑不了,她皺起眉頭,心裏越發厭煩商府的一切,恨不得立刻能逃出去。

北廂中庭涼亭裏。

商珥半躺在搖椅裏,身上蓋着薄披風,他的臉色不好,唇色也難看,一身氣息陰鸷,讓人發憷。

涼亭外頭的白玉階面上,擺着一盆紅通通的炭火,盆上放一掌寬的鐵板子,正有名面容稚嫩的婢女跪在鐵板子上。

不曉得跪了多久,那小婢女身形搖搖欲墜,并隐隐有焦臭味在彌漫。

姜宓掐了掐手心,目不斜視經過那小婢女,直接進了涼亭。

商珥睜眼,再看到來人是姜宓時,一雙眼眸瞬時亮了起來:“阿宓,你終于來了。”

姜宓微笑,溫良恭順:“大公子要找阿宓,差個人說一聲就是,何必這般大費周章。”

聞言,商珥瞥了眼亭外,拉着姜宓手:“藥煎的太燙了,都是沒用的廢物。”

姜宓在旁邊錦杌坐下,輕言細語道:“那我服侍大公子用藥,讓旁的人退下吧。”

商珥言笑晏晏:“阿宓是在為她們求情嗎?”

姜宓眨了眨眼,乖乖點頭:“是的呢。”

她這副乖巧的小模樣取悅了商珥,起先還陰鸷的人,這會又開懷起來。

商珥揮手,讓旁人退下,他拉了拉姜宓,示意她坐到搖椅上來。

姜宓面露猶豫,她不想和商殷有糾葛,同樣的,也不想和商珥有糾纏。

敏感如商珥,猛地抓住她手腕,低聲道:“阿宓,你不願意?”

姜宓搖頭,攏了攏對方膝蓋上的薄披風,直視商珥眼睛道:“大公子,阿宓沒有不願意,只是您先用藥好不好?”

“不好!”商珥一口拒絕。

姜宓:“……”

商珥揉捏着她指尖,湊到她耳邊,低聲說:“若是阿宓嘴對嘴地哺喂,那我就用藥。”

姜宓頭皮發麻,手一抖,差點打翻案幾上的湯藥。

商珥蒼白的臉上,微微有紅暈,他眼眸晶亮地望着姜宓,滿臉期待。

姜宓垂眸,絞着手指頭:“大公子,阿宓……阿宓怕苦。”

聞言,商珥輕笑了聲,他眼神深情,眉目泛着讓人心醉的溫柔。

姜宓就聽他說:“不怕,我嘴裏先含一枚蜜餞,把甜的都給你。”

姜宓心思轉得飛快,她擡眼飛快瞟了商珥一眼,又低下頭:“大公子,日後好不好?等你身子骨大好,阿宓同你一起吃蜜餞,我們都吃甜的。”

她其實可以在商珥面前裝的更乖巧,哄着讓他更喜歡她。

但是,姜宓打從心底不願意那樣做。

她不想卑劣到利用感情,不然和谷卿闵那樣的人,又有什麽區別?

說出這種似是而非的話,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商珥卻非常高興,他捧起她臉,定定看着她,從那雙點漆黑瞳裏,只看到自己的倒影。

那般純粹,仿佛他就是她的天,宛如少了大樹,沒法獨活的菟絲子。

“阿宓,不要離開我。”商珥捧着她臉,在姜宓看不到的地方,眼底濃烈到扭曲的占有欲像虬結的毒蛇,蟄伏着蠢蠢欲動。

他需得十二分的克制,不然稍不注意,毒蛇出籠,便是要吃人的。

姜宓略過這話茬,端起溫涼的湯藥,笑靥如糖:“大公子,用藥吧。”

商珥笑了下,摸了摸碗沿:“有點涼了,阿宓幫我熱一下。”

姜宓應允,不疑有他,端着湯藥就去了小竈房。

見人走遠了,商珥眼睑耷拉下來,眉目陰郁的氣質凸顯出來,寒森森得讓人還心懼。

“青姑。”商珥喚道,喉頭一甜,就又吐血了。

青姑沖進涼亭,大驚失色:“大公子,您趕緊躺下。”

商珥擺手,他固執地看着姜宓離開的方向,眼梢帶狠厲:“青姑,把那兩個小賤蹄子給我發賣掉,敢叫阿宓求情,我容不得阿宓多看旁人一眼,她的眼裏心裏,都該只有我一個人。”

青姑接連答應他,生怕說的慢了,這人又使小性子。

商珥滿臉疲累地躺下,還不忘問:“青姑,阿宓熱湯藥這麽久還沒回來,是不是又去見商殷了?”

姜宓分明前腳才走,這會估計還沒走到小竈房。

但青姑不敢這樣答,只說:“沒有的事,大人這些時日都不在府裏……”

“騙我!”商珥一把抓住青姑,表情陰沉如水,“你們都在騙我,是不是他們倆已經茍且在一塊了?”

青姑痛心,不免遷怒上姜宓,同胞兄弟,今時今日,硬是為了個女人阋牆。

這禍害,當初真不該娶進門!

“大公子,您別多想,大人他有分寸,萬萬不會做出那等有違人倫之事。”青姑如此安慰道。

奈何商珥聽不進去,他邊咳血邊說:“商殷什麽都要跟我搶,連行房之事,他也要代替我嗎?他是不是巴不得我現在就死?”

商珥揮手,額頭上青筋鼓起,扭曲又吓人:“阿宓,去找阿宓回來,我要阿宓,我要阿宓。”

青姑咬牙應下:“您先躺着,老奴這就去。”

姜宓端着重新熱過的湯藥,沿着錦鯉湖小徑往中庭去。

冷不防,帶玄色眼罩的青姑猛地沖出來,一把抓住姜宓的手,慌亂焦急道:“大公子,中毒了”

姜宓手一抖,湯藥落地。

飛奔回北廂,發髻散了、衣襟松了姜宓也不管,她喘着粗氣直接闖進中庭涼亭。

“大公子?”姜宓手心冰涼。

搖椅裏,商珥氣若游絲,唇色血紅,整張臉上,死白中夾雜青紫色的血管,蜿蜒密布,像是毫筆描繪,十分恐怖。

姜宓後退兩步,仿佛冰天雪地裏,被人當頭淋了一桶冰水,凍得她骨頭縫裏都發寒。

上輩子她依稀聽仆役提過,商珥死狀甚是可怕,唇色猩紅如血,臉上還血管筋脈密布,宛如厲鬼附體,就是入棺下葬了,都沒恢複正常相貌。

“不可能,這不可能……”姜宓抖着雙唇,她明明沒私奔,還打壓了谷卿闵,怎的商珥還是要死?

她猛地抓住青姑,厲聲問道:“我走了還沒一刻鐘,大公子怎會中毒?”

青姑渾渾噩噩的,整個人木愣愣的,就像沒有靈魂的偃師人偶。

姜宓心頭發狠,揚手抽了青姑一耳光。

“大公子為什麽會中毒?”她厲聲質問。

面頰劇痛,讓青姑回過神來,她語速飛快的道:“我不知道,你走了後,大公子就開始吐血,嚷着要你回來,然後,然後……”

她舔了舔幹涸的唇,完好的右眼眼瞳極速擴大,好似想起了什麽恐怖的事。

“然後,我只走出涼亭一丈,回身來給大公子掖披風,大公子他……他就這樣了。”青姑頹然跌坐到地上,瑟瑟發抖。

姜宓下意識找商殷:“來人,殷大人呢?快找殷大人?”

說完這話,她像想起什麽,邊往外沖邊吩咐道:“給我備馬車,速備馬車上慈恩寺!”

她清楚記得,商殷後來說過,慈恩寺後山,有一妙手神醫隐居的草廬,當年他頗為後悔沒早日為商珥請得這位神醫。

姜宓原本以為,她重做了選擇,一應都和上輩子不一樣後,商珥的死劫應當也就不存在了。

可誰料想,一切都沒有改變。

商珥依舊中毒,不肖五日,他就會暴斃而亡。

然後商殷同樣會遷怒上她,她的命運軌跡,又會和上輩子重合,一邊給商珥守寡,一邊逼着成為商殷禁脔。

想到這裏,姜宓打了個顫。

不,她絕對不要再過上輩子那種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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