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站不起來(修)

塵煙四濺的官道上,一輛黑漆平頭馬車跑的車輪飛起。

姜宓死死抓着廂椅邊緣,纖弱的身軀随着馬車的颠簸而晃動。

仲冬有些看不下去:“大夫人,您稍微放松一些。”

姜宓眼神虛無,似看着她,又好似沒有。

她的小臉出奇蒼白,但一雙眼眸卻很漆黑,甚至黑的發亮。

仲冬從沒見過這模樣的姜宓,就算是要燃燒殆盡骨子裏的生命力,也要拼命全力去抓住某樣東西。

那東西……重若生命。

良久,姜宓嘶啞着嗓音問:“商殷收到消息了嗎?”

仲冬皺眉:“大夫人莫擔心,府中有大人心腹,大人那邊的消息傳遞比誰都快。”

說到這,她狀若輕松的開解姜宓:“興許待會一下馬車,大夫人就能看到大人了。”

姜宓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然而只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她揉了揉眼睛,茫然無助地問仲冬:“商珥有個好歹,商殷會不會遷怒我?”

仲冬面容凝重,這話回答不上來。

姜宓絕望了,她捂着臉:“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的,他肯定會遷怒我,然後折騰我一輩子,他從前就是這樣做的!”

話語裏,濃烈的怨怼流露出來,仿佛有天大的委屈和不平,再是壓抑不住,如初春消融的冬雪,咕嚕咕嚕緩緩往上翻滾。

仲冬握住姜宓手腕,五指有力聲音堅定:“大夫人,婢子帶您走吧,咱們去波斯,去番邦,去哪都好,只要離開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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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宓怔然,剎那之間,她毫不猶豫的就心動了。

可緊接着,她搖了搖頭,抹掉眼梢的濕潤:“走不掉的,即便要走,也不能留在大夏,但沒有出關文書,便哪也去不得。”

所以,這才是她一直想逃離商家,而還遲遲未行動的根源所在。

她得找機會,先要攢夠銀子,再是拿到商殷的官印。

印有輔政權臣官印的文書,擁有最大的免審權。

她會商殷的字,可冒寫一封出關文書,只要再拿官印落上,出關之時,守兵才不會對她的路引和戶貼進行審查。

如此,她才能在商殷反應過來之時,神不知鬼不覺得迅速出關。

只要出了關,一離開大夏,那外頭便是商殷觸手不及的自由。

這計劃,在姜宓腦海中思量過無數回了,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所以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她不會貿然行動。

因為,她經不起任何一點的失敗。

姜宓腦子裏混混沌沌的,想着這些有的沒的,迷迷糊糊間,似乎還說了一些呓語。

兩個時辰後,仲冬搖醒她。

姜宓睜眼後意識不太清醒,她被仲冬扶下馬車,才發現自己在冒虛汗,一身難受。

她看了看慈恩寺山門,又望了望廟宇背後。

慈恩寺雖是在京城範圍,但依龍脈而建,它背後的山脈,蜿蜒聳立,遠遠看去,恰是龍背上的鳍。

姜宓沒有進寺,而是從旁一頭紮進後山。

後山少光陰,多潮濕,越是往裏走,越是大樹參天,藤蘿虬結密布,根本沒有山路小徑,要想進山,只有自己走出一條道來。

這樣的地形,對仲冬這樣會拳腳的人來說,并不算什麽,可于姜宓,就十分得難了。

仲冬攙扶着她,走得跌跌撞撞。

片刻後,仲冬駐足,表情轉瞬警惕。

姜宓愣住:“仲冬,怎……”

仲冬平眉一厲,冷喝道:“誰?滾出來!”

回應仲冬的,是三聲疊起的尖嘯聲。

那嘯聲一聲比一聲響亮,一聲比一聲尖銳。

三聲畢後,一支汪藍的短箭嗖的從樹冠間飛射向姜宓。

仲冬反手腰間一抹,摘下水袋砸過去。

“嘭”水袋打偏短箭。

漫天水花飛濺,在光影婆娑中,竟是映射出彩虹般的色彩。

三丈遠的地方,三名黑衣蒙面人憑空出現。

仲冬渾身緊繃,神情凝重。

三個人,她只能攔住兩個人,剩下的……

“大夫人,往慈恩寺山門跑。”仲冬擺出陣仗,低聲道。

姜宓怔忪,這會,她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是誰要殺她?

谷卿闵?

莫家?

還是,商珥?

亦或,商殷?

那三人手持利劍,挽着劍花,直接殺過來。

“跑!”仲冬大喝。

生死之間,身體的反應快過腦子,仲冬最後一字方落,姜宓轉身就往回路跑。

其中一人想追,仲冬手腕翻轉,四枚銅錢夾在指間。

只聽的嗖嗖幾聲,四枚銅錢齊發,暫且阻了那人。

三對一,仲冬率先出手。

姜宓慌不擇路,拔腿狂奔,發髻散了,裙裾挂了,她也顧不上。

便是雙膝酸軟到麻木,她也不敢停下來。

她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跑的意識不清,左腳絆住右腳。

“吧唧”姜宓摔了。

這一摔,五髒六腑都移了位,痛的姜宓眼冒金星。

還因為跑的太久,心肺扯疼,喉嚨更是泛出微末血腥味。

她喘着氣,再也爬不起來了。

“嚓嚓”皂靴踩在落葉上的聲音緩緩臨近。

視野裏,出現一雙玄色皂靴,姜宓黑瞳驟然緊縮,锃亮的利劍橫在了她眉心,倒映出她蒼白如雪的臉。

姜宓苦笑,第二次面對死亡,她以為自己會害怕的。

但此刻,心裏湧起的,更多是對生的強烈渴求。

我,不想死!

我,想活着!

雪亮的長劍舉高,姜宓擡頭盯着劍尖,心沉到了九幽深淵。

誰能來救救我?

她雙手抓扣着地下落葉,雙唇嗫嚅,一邊絕望,一邊飛快将漫天神佛的名字都念了一遍,并許諾——

誰若救我,我願生生世世當牛做馬侍奉左右,絕不為誓!

劍,驚鴻一刺,飛快下落。

姜宓黑瞳驟然放大,生死之間,她凄聲尖叫:“商殷!”

尖叫直蹿雲霄,驚起無數飛鳥。

“噗噗噗”利刃刺穿血肉,溫熱的鮮血飛濺,猩紅點點,像毫筆在水墨間揮灑的紅朱砂。

點漆黑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灰敗暗淡,宛如開敗的豔紅海棠,沒有半點活力。

“嗬嗬”黑衣人松開利劍,緊接着,突兀往前栽倒,結結實實地壓在姜宓身上。

姜宓反應不過來,她愣愣擡手,摸了摸臉上的血。

有血,不痛……

赤紅的血色視野裏,忽的覆蓋下一片陰影。

商殷那張俊美冷淡的臉,就在陰影中,呈現出唯一的光亮。

像是,救贖的聖光仙顏。

他低頭看着姜宓,姜宓也呆呆地仰頭望着他。

商殷眉心蹙起,腳尖一挑,将黑衣人屍體踹到一邊。

姜宓還是紋絲不動,好像被吓傻了。

商殷長眉一揚,蹲下身,那張白嫩小臉,沾染了血,不僅不顯得髒污,反而另有一種血腥脆弱的美感。

“你喊我?”他問。

嗓音冷淡如山泉,剛殺了人也絲毫沒有半點起伏。

姜宓抿着粉唇,盯着商殷目不轉睛。

商殷就看到那雙媚色的柳葉眸,漸漸浮起水色,眼尾像是抹了胭脂一樣的紅。

活脫脫吃了委屈的奶貓崽子,回頭見了主人,就再憋忍不住情緒了。

喉結微微滑動,棕色眼瞳頃刻幽深,商殷頓了頓,起身擡腳欲走。

然,後腳提起,卻怎麽都邁不動。

他低頭,就見姜宓不知何時抱住了他的腿。

商殷皺眉,還沒開口,腳邊的姑娘率先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姜宓哭的傷心極了,還很委屈。

她以為自己真的要死了,沒有誰會來救她。

可是為什麽會是商殷救她?

她才剛跟漫天神佛許了諾,生生世世要做牛做馬啊!

想到此,姜宓更覺得難過了。

這狗暴君分明上輩子看着她死,手都沒擡一下的。

姜宓蜷縮在商殷腳邊,身上到處都血,但她管不了,就那麽痛痛快快地哭。

哭的直打嗝,上氣不接下氣,實在累的慌,她才慢慢止聲。

期間,商殷硬是站那紋絲不動,沒抽身離開,也沒主動将人扶起來,就仿佛是塊木頭。

方圓助了仲冬回來,甫一鑽出藤蘿,就見着這幕。

方圓:“……”

打擾了,告辭!

他拉着仲冬折身,腳尖一點,運起輕功就要跑。

仲冬一掌劈開方圓,一個箭步沖過來:“大夫人!”

啜泣停頓了瞬,爾後,商殷就感覺到腿上的雙手抱得更緊了。

仲冬放柔聲音:“大夫人,沒事了,讓婢子看看您,是不是哪裏傷着了?”

好一會,姜宓适才慢吞吞擡起頭來。

她不敢去看商殷,怯怯懦懦的小聲說:“我腿軟,站不起來。”

說完這話,姜宓耳朵就紅了。

哭過了,這會稍稍恢複了些理智,她就恨不得找條縫鑽地下去。

太丢人了!

被吓到腿軟不說,還抱着商殷大腿就哭,真是沒臉活了。

仲冬連忙扶住她:“婢子扶您起來,可有受傷?”

姜宓放開商殷的腿,借着仲冬的力站起來。

她搖頭:“沒有受傷。”

末了,她悄悄瞥了商殷一眼,補充了句:“是殷大人救了我。”

仲冬扶着她坐大石頭上,又摸帕子出來給她擦臉,整理儀容。

林子裏一時安靜無聲,姜宓絞着手指頭,忍住偷偷看商殷。

見他瞅着沾上血跡的袍擺不悅皺眉,方圓狗腿地奉上嶄新的同樣式外袍。

商殷換上後,便雙手環胸,随意靠棵大樹,不催促也不多問什麽。

姜宓忐忑不安,稍作休息後,她猶豫着開口解釋:“殷大人,大公子突然中毒,危在旦夕,我聽說慈恩寺後山有神醫隐居在此,所以來尋。”

她說着,就低下頭:“剛才那些人也不曉得為何要殺我。”

胞兄中毒,他肯定會遷怒她的吧。

姜宓想起上輩子,所有人都認定是她不守婦道,為了和野男人通女幹,才毒死了商珥。

便是商殷,他不也是這樣認為的麽?

不然,就商珥之死,他何以緘默不言,壓根沒說過半個字?

酸澀突如其來,姜宓不知道自己是為商殷的不信任而傷心,還是因那些平白受的磨難而委屈。

才剛哭了一通,眼睛紅腫的和兔子一樣,這會鼻子堵塞,粉紅粉紅的,又有哭意上浮。

仲冬跟着難受:“大夫人莫哭,都沒事了,大人還在呢,沒誰敢再來的。”

姜宓點頭,抽嗒兩聲,咬着唇頭埋的更低了。

站一邊的方圓看了幾眼商殷,見他面無表情,唯有眉心微微蹙着,形成明顯的細紋。

方圓忽然就有些想笑,自家大人這模樣,分明是不想大夫人哭的。

不然,依着往常的性子,早冷眼掃過去呵斥人閉嘴了。

他跳過去道:“大夫人不用擔心,大人清楚的很,您若是休息好了,咱們就趕緊去找神醫,晚了只怕生變。”

姜宓只當是方圓的随口安慰話,她晃了晃雙腳,試探着起身站起來。

雙腿酸痛的不像自己的,腳底好似還有針在紮,刺痛的慌。

姜宓咬牙,彎起眸子,勉強露出個乖軟地笑:“我可以了。”

方圓一噎,看向了商殷。

商殷睜眼,沒看姜宓,反而冷冰冰地睨着方圓。

方圓一個激靈,求生欲攀升:“大夫人,您走的太慢,剛才仲冬和小的同人打了一場,力氣不濟,不若讓大人背您上路。”

仲冬正要反駁,方圓背着姜宓,一指內勁射出,打在她膝蓋窩。

仲冬悶哼一聲,回頭不善地盯着方圓。

姜宓不自覺看向商殷,濕漉漉的目光,帶着慌亂的驚吓。

她還來不及拒絕,商殷已經大步過來,直接一撩袍擺,半蹲她面前了。

“上來。”口吻裏,三分不耐,兩分不悅。

姜宓欲哭無淚,她瞅着面前寬厚的後背,磨磨又蹭蹭半晌,才軟趴趴地爬了上去。

熟悉的雪松冷香萦繞上來,姜宓雙手松松地搭在商殷肩上,只敢揪着一丁點衣裳,她還努力打直背脊,和對方拉開距離。

商殷腳步很穩,沒讓姜宓受到一丁點颠簸。

他好似很清楚慈恩寺後山,不看路,直接一個方向走到底。

兩個時辰後,姜宓腰酸背痛快支撐不住時,就見前頭視野豁然開闊。

轉過幾顆參天大樹,眼前是一幽靜山谷,山谷底,矗立着一座茅草廬。

此時,那茅草廬燃着熊熊大火,噼裏啪啦的焰火,挾裹着濃烈的血腥味。

谷口,鮮血淋漓,不遠處赫然還有一具屍體。

姜宓整個人發懵,神醫……神醫被人殺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全部重修過,劇情大不一樣。

繼續求營養液,麽麽噠!

對了,今天任意章節留評,都發紅包哦,大概率随機掉落大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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