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幫你和離

姜宓膽顫心驚的在止戈閣住下了,連同仲冬都被一并送了過來。

她坐立難安,吃不下睡不着,本就身子不濟,這樣擔驚受怕着,反倒精氣神更差了。

好在商殷并不經常上五樓,秋闱在即,官署事務繁多,大部分時間他都在宮裏。

姜宓小心翼翼渡過第一天後,發現見不到人,适才稍稍松了口氣。

出奇的,北廂那邊也安安靜靜的,商珥好似不管姜宓,也沒差個人來問問,那模樣像姜宓就是個無足輕重的物件,沒了就沒了,不甚稀罕。

仲冬偶有微詞,畢竟阖府上下都曉得,是姜宓舍了精血做藥引,商珥才解了毒撿回一條命。

對此,姜宓倒是半點不在意,她巴不得這輩子都見不着這商家兩兄弟才好。

一晃七八天,悉心調養下,姜宓臉上有了氣色,最明顯的,她不會再嗜睡不醒了。

精神頭才好一些,姜宓就不怎麽坐的住了。

她一直提心吊膽的,這輩子商珥沒死,可商殷還是讓她住到了止戈閣。

這五樓上,視野雖是開闊,但她住的毛骨悚然,晚上都不敢睡死。

而且她吃不準商殷的心思,又怕他跟上輩子一樣,哪天心血來潮在這五樓壓着她就欺負。

姜宓思量了兩天,咬牙下了個決定。

她喚來仲冬附耳吩咐,又還寫了封書信一并送出去。

隔天,還在宮裏的商殷就聽聞,姜宓娘家有人上府門探望。

商殷當時捏着朱砂毫筆,批完一份奏請,才對方圓說:“随她想幹什麽。”

Advertisement

姜家,住在京城以南,小門小戶之家。

姜宓上無雙親,下無手足,唯有一門堂親尚在。

這上門的,自然是姜宓堂兄姜清遠,如今的五品城門郎。

甫一見姜宓,姜清遠吃了一驚。

“阿宓,你怎的這般消瘦?”姜清遠年約二十七八,劍眉星目,身量高大。

姜宓眸子瞬間就紅了,鼻尖酸澀,心頭發堵,要哭不哭地望着姜清遠,委屈巴巴地喊了聲:“大哥。”

姜家門丁不盛,京城這一脈就只有兩房,姜宓這二房餘她一人,幼小失孤無依無靠。

是故,姜宓算是跟着大房的人長大,總歸姜家也不差她一口飯吃。

姜清遠在長,懷着對姜宓的憐惜,故而姜宓從前在家裏,其實甚是受寵。

姜清遠心裏也不好受:“是不是商家人待你不好?”

前世今生,想起所有經歷過的事,姜宓眼淚水就吧啦吧啦往下掉。

上輩子,她直到死,都不曾跟姜家人提過半句,就是因為她清楚,姜家鬥不過商殷,姜清遠一個五品城門郎,也是有心無力,沒法給她撐腰做主。

姜清遠眼睛也有點紅,他撫着姜宓雙肩:“你跟大哥說實話,大哥這就找輔政大人評理去。”

姜宓搖頭,瞅着姜清遠袖子:“大哥,不要去。”

姜清遠臉上帶出怒意:“當初是他自己說的,商家會好生待你,一輩子叫你衣食無憂,必定不會委屈你。”

姜宓抽了抽粉粉的小鼻尖,拿帕子揩眼尾:“大哥,我不委屈的,我就是太惦念你們了。”

姜清遠目光幽深,他如何看不出來姜宓沒說實話。

身為姜家長子,護持手足,撐起府門那是應該做的事。

然而,他現在卻沒法成為姜宓的依靠,這種無力感讓姜清遠挫敗又焦躁。

姜宓示意仲冬去門外候着,四下無外人,她才靠近姜清遠低聲道:“大哥,我是有點事想讓大哥幫忙。”

“何事?”姜清遠問。

姜宓咬了咬唇,擰着帕子,有點不好意思:“我當初嫁進商家,并無多少嫁妝,雖說作為商家大夫人不愁吃穿,但我也不好管大公子和殷大人伸手讨要銀子,可是我總要有些現銀傍身心裏才安心。”

說起嫁妝,這又是姜清遠倍感羞愧的事。

當初商家下聘匆忙,姜家一是來不及置辦嫁妝,二來家底單薄,根本沒法湊出和聘禮同等的嫁妝。

他到處籌措,湊夠一百兩現銀,沒臉地塞給了姜宓。

姜清遠摸了摸錢袋子,不多,估計也就五六兩。

他甚是尴尬:“阿宓,我不曉得你缺銀子,今日上門大哥身上沒帶多少,你等着,我這就回去管你嫂嫂拿。”

姜宓彎着眉眼,軟綿綿地笑了。

她道:“大哥,你還要養家,我哪裏能管你要銀子。”

末了,她又說:“我有些頭面首飾,都是大公子送我的,我留着也無大用,所以想托大哥幫我變賣折現。”

姜清遠皺起眉頭:“阿宓,你将大公子送的東西賣了,他會不會不高興?”

姜宓也曾考慮過這點:“我不是全賣,只一部分,大公子他不會介意的。”

商殷和商珥,雖說各有不好,但這兩兄弟在錢財上,都甚是大度。

商珥常送她頭面首飾,上輩子商殷連金屋都送過的。

後來,見她實在不喜歡,商殷遂才将那金屋給熔了,重新鑄了個金燦燦的鳥籠,扔給她養雀鳥來耍。

姜清遠見姜宓心裏有數,也就不多說什麽了。

兄妹兩人又說了些其他,半個時辰後,仲冬送姜清遠離開。

接下來,姜宓忙活開了,她将所有的頭面首飾都分批量包起來,隔幾天就讓仲冬帶一點出去給姜清遠。

等東西賣了,姜清遠又将銀票給仲冬帶回。

陸陸續續的,不過十來日功夫,姜宓将所有頭面首飾變賣一空,連帶的,還有一些值錢的小把件,她一并給賣了。

林林總總,她手裏能挪動的現銀,竟是有一萬多接近兩萬有餘。

有了錢財傍身,心裏才不慌。

姜宓還找機會,溜進止戈閣一樓,商殷接見朝臣,處理庶務的地兒。

她也沒幹別的,只在落地大屏風前站了半個時辰。

那屏風上,繪制的不是山水,而是一副大夏以及大夏以外的地貌輿圖。

當天晚上,姜宓就親手繪制了第二幅一模一樣的輿圖。

她和仲冬商量了半晚上,依着輿圖,定下出關路線。

一應具備,只差一封落有商殷官印的出關文書。

這日,在仲冬從姜清遠處拿回最後一筆現銀,她道:“大夫人,姜大人邀約您明日去天香樓用膳,他的帖子已經送去了北廂那邊。”

姜宓沒作多想,再得了北廂的應允,第二日她拾掇了番,就往天香樓去。

天香樓雅間。

姜宓甫一進門,見着姜清遠臉上才揚起笑,冷不丁就讓人從背後猛地抱起來,雙腳離地地轉了幾個圈。

“啊!”姜宓驚呼一聲,天旋地轉,腰身的雙手勒的她幾乎喘不上氣。

仲冬大怒:“放肆!”

她正要舉掌劈過去,坐在席間的姜清遠擺手:“楊晉莫要胡鬧,快放阿宓下來。”

姜宓驚魂未定的站穩,回頭才發現身邊站着個人高馬大的青年。

青年五官依稀熟悉,粲然明亮的眉眼,上挑微笑的時候帶着微末邪氣,他穿着利落的短打衣襟,低頭看着姜宓的時候,眼底都是亮晶晶的。

姜宓懵了瞬,一個名字忽的從嘴裏冒出來:“楊晉?”

叫楊晉的青年笑了起來,嘴角要勾不勾的,渾身都冒着市井混混才有的痞子氣息。

“哈哈哈,我就知道,小阿宓你一定還記得我。”他說着,彎下腰來雙手捏起姜宓小臉。

姜宓抽了口冷氣,她現在受不住半點疼,楊晉那一下,雖是沒用力,但落她臉上,就像皮都給捏掉了一層。

柳葉眸頃刻泛起水霧,白嫩的面頰更是通紅一片。

楊晉吓了一跳,看了看自個的手,讪讪道:“我沒用力。”

姜宓揉着小臉,慢吞吞道:“晉哥哥,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姜家一直住在京城以南,那一片住的要麽是富戶要麽是小官小吏,街坊鄰居其實很相熟。

姜宓幼時那會,也是認識一堆差不多年紀的小孩兒。

若說谷卿闵是其中最擅讀書的,那麽楊晉便是最調皮的娃娃頭,摸雞偷狗,打架爬樹,樣樣都來。

關鍵,他還最喜歡欺負小姜宓,但也只能他一個人欺負,若是有旁的小孩動手,他還非得把人按地上揍一頓不可。

再後來,楊晉同家裏人鬧了別扭,一氣之下離家出走,美名其曰要去拜師學藝,學一身武藝再回來。

算算時間,姜宓也有好些年沒見過他了。

楊晉看着姜宓的目光很深邃,像是閃耀着不滅的星火。

他笑了下,像小時候那樣揉了揉她發髻:“這裏秋闱,開始考武舉,我就回來了。”

姜清遠招呼兩人坐下,給姜宓倒了盞茶:“今個也是你晉哥哥想見見你,所以才邀你出來。”

姜宓翹起嘴角,笑意軟綿綿的,像糯糯的年糕。

她道:“那我先恭喜晉哥哥高中三甲。”

上輩子,姜宓一直被商殷禁在商府,壓根就沒見過楊晉,故而也不曉得他日後會有何等造化。

楊晉拍着胸脯,自負又傲然:“那是自然,你晉哥哥現在一身武藝,定然會拿個武狀元,往後還要做大将軍。”

得見故人,姜宓很是高興,開開心心用了頓膳。

一個時辰後,姜清遠該去點卯值當,索性便讓楊晉送姜宓回商府。

楊晉從善如流,一路上兩人一前一後,也不曾多說其他。

眼看商府在望,楊晉看了仲冬一眼,摸了摸鼻尖道:“小阿宓,我有幾句話要單獨叮囑你。”

姜宓不疑有他,遂讓仲冬先行回府。

楊晉看了看周圍,二話不說拽着姜宓就往街邊暗巷裏去。

姜宓踉跄:“晉哥哥,你要說什麽?”

兩人進了暗巷,姜宓還沒反應過來,就讓楊晉一把壁咚在了青石磚牆上。

姜宓眨了眨眼,一臉茫然。

楊晉将人攏在雙臂下,彎腰低頭望着她。

細碎的光影藏在他那雙眼裏,那張素來不太正經的面容上,難得生出了認真。

“你的事,我都知道了,”楊晉嗓音很低,酥酥的,像是細沙磨過指縫,“谷卿闵那個王八蛋,我不會放過他,但是小阿宓,我和他不一樣,以前總逗你,那是我忍不住,我……”

姜宓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歷經兩世,很多事情她都懂。

她垂下眼睑,長卷的睫羽微顫。

然後她打斷他的話:“晉哥哥,我已經嫁人了,好姑娘該從一而終以夫為天,相夫教子一輩子。”

這話楊晉聽得憋屈,他不自覺捏緊了拳頭,臉上頭一回出現冷色。

姜宓微微一笑:“晉哥哥,我想好好過日子,你若真為我好,就別和谷卿闵一樣。”

“我自然和他不一樣!”楊晉脫口而出。

姜宓目光坦然純粹:“我祝晉哥哥,日後前途無量。”

說完這話,她推開楊晉的手,轉身就要離開。

“如果,”楊晉反手捉住她手腕,“我說如果,商家敗了呢?商殷再不是輔政權臣,你可願意我幫你和離?”

姜宓心弦震動,她愣愣回頭,難以置信地看着楊晉。

隔着袖子,楊晉拇指指腹摩挲了下她手腕:“小阿宓,我不是單單回來考武舉的。”

這話透露出的意思,太驚駭世俗了,姜宓回想了下上輩子。

上輩子商珥這會已經死了,今年秋闱,谷卿闵高中狀元,并無大事發生,商殷依舊是輔政權臣。

楊晉臉上露出一種勢在必得表情,他放開姜宓,攤手道:“小阿宓,商家風光不了太久,你早做打算。”

他頓了頓,又湊近姜宓,認認真真盯着她,一字一句的說:“小阿宓給我機會,一個幫你的機會,嗯?”

姜宓詫異地後退半步,楊晉的眼神太熱燙,仿佛熊熊地火,狂熱的要把她一并融化。

兩輩子了,從未有誰用這種目光看過她。

楊晉自發後退一步,揚着下颌說:“回去吧,有事盡管差人來找我。”

姜宓慌亂點點頭,揪着袖子,腳步匆匆的小跑着回府。

一直到進了府門,她不自覺回頭,仍舊看到楊晉還站在那巷子裏,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姜宓心肝輕顫,像被沸水燙了一般,下意識躲到朱紅大門後,隔絕了楊晉的目光。

自打見了楊晉,姜宓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她不曉得楊晉要幹什麽,但隐隐覺得會有大事發生。

果不其然,沒過三日,京中就傳出秋闱舞弊的流言。

姜宓心有惶惶,不曉得到底是哪裏出錯了。

分明上輩子沒秋闱舞弊的事,怎的現在就發生了?

她不曉得是不是自己改變了太多事的緣故,還是從前有些事是她所不知道的?

隔日,商殷從宮裏回來,彼時,姜宓站在五樓窗牖邊。

她看着玄色披風從鳳凰木林飛揚獵獵地出來,爾後止戈閣就響起了腳步聲。

姜宓提着心,有些怕商殷會上來,但又想知道秋闱舞弊的事。

她正踟蹰不定間,方圓提了個小籃子上五樓。

“大夫人,這是西域那邊進貢的甜瓜,”方圓放下籃子,“味道新鮮清甜,小的給你放這裏。”

說完這話,他似乎生怕姜宓拒絕,一溜煙就跑了。

姜宓看着小籃子裏的瓜沉默了。

從前,她倒是很喜歡吃這種瓜,但是這瓜只有西域那邊才有,每年進貢的并不多,可她卻從來都不缺這一口吃的。

想也知道,那都是商殷從宮裏帶出來的。

如今再看這瓜,姜宓只覺諷刺。

又兩日,秋闱舞弊的事已經被坐實了,此事牽連甚大,刑部連夜立案徹查。

跟着,青天白日裏,刑部尚書就帶着一群衙役上了商家門。

刑部尚書并不是空手前來,他還帶着聖旨和一本奏請。

站在止戈閣阼階下的姜宓聽那刑部尚書說:“輔政大人,皇命難違,有人上奏參大人秋闱舞弊,收人錢財,洩露考題,下官也是奉命搜查。”

姜宓難以置信,她轉頭看着商殷。

一身常服的商殷背負雙手,面無表情:“既是奉旨,搜便是。”

他這樣無動于衷,氣定神閑的模樣,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刑部尚書反應過來,拱手道:“得罪了。”

身佩腰刀的衙役頓時四散開來,分批蹿進各處房間搜查。

那刑部尚書又說:“輔政大人,還有一證物,需要大人解釋一二。”

聽聞這話,商殷皺起眉頭:“呈上來。”

刑部尚書讓商殷的反客為主鬧的渾身不自在,他揮手,當即有倆衙役擡了口箱子過來。

“這裏頭的東西,有人親眼所見,是從大人府上出去的。”刑部尚書說着,親自彎腰打開箱子。

箱子蓋一掀,頓時一陣刺眼的金光湧出來。

箱子裏頭,赫然是一堆的金銀首飾,以及各種金制把件等物。

姜宓黑瞳驟然緊縮,她震驚地後退兩步,根本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便是仲冬都吃了一驚,她扶住姜宓,欲言又止。

商殷掃了眼,狹長的鳳眸裏銳利流光滟潋,他漫不經心瞥了眼姜宓。

随後,幹脆認下道:“确實曾是本官府上之物。”

刑部尚書拿起其中一個金制的小巧酒盞:“輔政大人,你可看好了,這些東西可全是落有徽記的,其中還有禦賜的宮中之物。”

聽聞這話,姜宓面無血色,她死死抓着仲冬的手,指甲幾乎掐進肉裏。

事到如今,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有人利用她的變賣之物,落上印記,轉眼就成了構陷商殷的鐵證。

姜宓怎麽都沒想到,有朝一日,竟會是她害了商殷。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