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要離開我
姜宓幽魂一般回到商府。
她小臉慘白,神色驚慌,似乎稍微說話聲音大一點,都會将她吓的魂不附體。
楊晉的問話,一直響在耳邊,叫姜宓不得安寧。
她恨不得揪下耳朵,聽不到任何聲音才好。
北廂青姑那邊尋來,仲冬将刑部堂上的事一一說了遍。
末了,青姑問姜宓:“大人如今被收押,風雪樓沒甚人,不若大夫人回北廂如何?大公子還等着您。”
姜宓不想回北廂,但又不好直截了當拒絕商珥。
這人時常吐血,吃不準哪句話說的不對,就惹他病發。
況,姜宓此時也無甚心力去應付商珥。
她遂婉拒了青姑的提議,仍舊住在止戈閣。
當天晚上,姜宓猛然從睡夢中驚醒。
她一翻身爬起來,掌起燭火,研墨鋪紙。
片刻後,她揣着墨跡初幹的冊子,悄然出了房間下樓。
止戈閣裏平素并無護院巡守,故而姜宓輕松下到一樓,又摸進了商殷書房。
書房裏頭,冷冷清清,窗牖外頭月華偷瀉,染出點點銀光。
姜宓摸黑到書案邊,彎腰搜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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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而,她像是找到什麽,連忙直起身,借着月光看清手裏的東西——官印!
四四方方的官印裝在暗紫色的綢袋裏,姜宓拿出來雙手捧着看了會。
确定無誤,她拿起官印啪嗒一下,就在冊子上落下紅印。
完事,她将官印放回原處,揣好冊子,又悄無聲息地回到五樓。
五樓燈火白亮,姜宓展開冊子,那冊子不是別的,正是她模仿筆跡,臨摹的出關文書。
文書尾,是鮮紅的輔政官印,新新鮮鮮,像是鮮血抹上去的。
多年的夙願,眼看就要實現,姜宓摸着文書,她以為自己會很高興,然則內心毫無波瀾。
她收斂好銀票、輿圖還有文書,重新躺回床上,睜着眸子看着窗外。
等仲秋,她等仲秋一過,就和仲冬出京,一路往西北,離開大夏。
到時候,京城所有的人和事,都統統和她無關。
姜宓安安靜靜地等着仲秋到來,與此同時,也有其他人也在等仲秋。
距離仲秋還有兩日功夫,北廂商珥竟是親自來止戈閣接姜宓。
他将人帶回北廂,先是一并用了膳,又讓青姑擺出三四件華服美裙。
商珥道:“仲秋有一場宮宴,今年阿宓陪我一起去。”
姜宓皺起眉頭:“大公子,殷大人有吩咐,阖府上下不得出門。”
聽了這話,商珥臉色頃刻就沉了:“阿宓,你是不願意陪我?
姜宓搖頭:“大公子,如今殷大人還被收押在刑部,京……”
“閉嘴!”商珥打斷姜宓的話。
他眼神陰沉,冷森森的,有些吓人。
姜宓抿起粉唇,低下頭不說話了。
商珥忽的又笑起來,他拉着姜宓的手,軟和着口吻道:“阿宓不要生氣,我不喜歡你談論別的男人,我是太在乎你了,你能懂嗎?”
姜宓不着痕跡地收回手,乖順地點了點頭:“是我不好,不該鬧大公子不開心。”
商珥專注地望着姜宓,呢喃道:“阿宓你很好,好的讓我離不開你。”
姜宓近乎麻木,她聽着這樣動情的話,內心卻不生漣漪。
商珥指尖摩挲着她面頰,微涼的觸感像是藤蔓在攀爬。
他說:“阿宓,永遠都不要試圖離開我,知道嗎?”
姜宓木愣愣點頭,垂下睫羽,遮掩了眼底的情緒。
****
仲秋佳節,阖家團圓的日子。
禁宮裏邊,每年都會置辦仲秋宮宴,皇帝在永延宮宴請朝臣及家眷。
往年,商府自然都是商殷去了就成。
但今年,商殷被收押在刑部,宮裏竟然還是如往年一樣送了帖子上門。
姜宓穿着一襲水影紅密織金線合歡花曳地長裙,頭绾高髻,插八寶攥珠飛燕釵,走動之間,搖曳生姿,煞是好看。
她走在商珥身後,長長的宮道光影婆娑,竟像是無論如何都走不到盡頭。
“阿宓,是第一次進宮嗎?”商珥牽着她手低聲問。
姜宓搖了下頭,又趕緊點頭。
她不是第一次進宮,上輩子她還在宮裏邊住了段時間。
商珥低笑了聲,惹來兩聲咳嗽。
兩人慢吞吞往前走,偶有宮娥太監匆匆路過。
不大一會,永延宮宮門在望。
走來太多的路,商珥鬓角已經生出汗來。
姜宓皺起眉頭,輕輕扶着他:“大公子,咱們先進去找位置歇歇。”
商珥咳嗽着點頭,他這身子骨勉強不得。
兩人走走停停,商珥時不時還咳出血來。
冷不防身後傳來推攘:“病痨鬼要死就回家去死,跑到皇宮裏頭來湊什麽熱鬧?要染了病氣給陛下,吃罪的起麽?”
姜宓一個趔趄,往前栽了兩三步,差點沒當衆摔倒。
她站穩當,扶了下髻上發釵,回過頭來,就見一群四五人的官宦公子哥圍着商珥。
姜宓連忙提着裙擺沖過去扶住商珥:“大公子,你怎麽樣?”
商珥擺手,他用帕子揩了揩嘴角,直起身來,陰恻恻地盯着其中一人。
“胳膊若是不想要,就砍下來喂狗。”商珥道。
推姜宓的那公子哥被懾地後退半步,他反應過來,惱羞成怒的道:“你這話什麽意思?不給本公子說清楚,今個不準走。”
商珥斜睨過去,眉目的陰柔迫人:“不準走?看來是腿也不想要了。”
那人勃然大怒,掄起拳頭就要沖上來,好在他身邊幾人連忙拉住他。
姜宓有些急,要真動起手來,商珥定然不會是對方對手。
她軟軟的低聲道:“大公子,咱們先進去好不好?”
哪知商珥根本不聽她,他摸了摸姜宓發簪:“阿宓莫急,看為夫給你報仇。”
他說着,取下姜宓一金簪,然後衣袖揮動間,那金簪嗖的一聲,直射那人眉心。
“噗”金簪入體,沒入至簪花處。
那人大睜着眼睛,臉上還帶着瞠目結舌的表情,就那麽轟然倒地。
其他人愣了下,接着反應過來,齊齊高喊:“殺人啦,有人殺人啦!”
姜宓目瞪口呆,她怎麽都沒想到商珥竟然還會幾手拳腳。
“咳咳咳……”
不等她多想,商珥更劇烈地咳嗽起來,猩紅的鮮血從嘴角流下來,幾乎染透了整張帕子。
姜宓驚呼:“大公子?你怎麽樣了?”
商珥擺手,大半的身體重量都靠她身上。
這話間,宮廷金吾衛嘩啦圍攏過來,緊接着端王爺越衆而出,緩緩近前。
姜宓面色焦急,抽了自個的帕子給商珥用。
商珥看都不看端王爺,繼續咳嗽緩和氣息。
端王爺皺起眉頭,怒喝道:“如何一回事?”
自有人據實回禀,不敢有半點欺瞞。
端王爺繃着臉,憤然厲聲道:“胡鬧,商家有官爵加身,珥伯爺也是一個小門小戶庶出子能诋毀的?”
話罷,端王爺揮手,示意将屍體擡下去,轉頭還問商珥:“珥伯爺不若請禦醫看看?”
商珥已經好了些許,他臉上帶着不正常的潮紅,表情說不出的詭谲嘲諷。
“不勞端王爺費心,剛那庶出子是哪家的?”商珥問。
端王爺道:“好像是兵部軍械司監事家的。”
商珥慢條斯理擦掉嘴角血跡:“我既是說了要他雙臂雙腿喂狗,還請端王爺砍下來給我送回府上去。”
聞言,端王爺面色難看,商珥的不按牌理出牌,實在讓人捉摸不透。
商珥累了,他不管旁人如何作響,攜着姜宓徑直進殿。
一直到落座,姜宓都還有點發懵。
商珥怎麽就是伯爺了?這事她從前可不曾聽任何人說起過。
仿佛知曉姜宓所想,商珥将頭靠她肩上,低聲笑道:“阿宓驚喜嗎?你還是伯爺夫人。”
姜宓不安地看了看殿外:“大公子,今日是仲秋宮宴,這還是在皇宮,剛才的事……”
她沒有說完,只拿一雙水潤潤的眸子瞅着商珥。
商珥眸光幽深,蹭了她肩一下:“無礙,誰會為了個庶出子,跟我這個随時都可能咽氣的人計較?況今個可是鴻門宴,過份一點正好。”
姜宓心都提了起來,她瞅着商珥袖子:“大公子,那咱們不然回府吧?”
商珥側頭看她,表情莫名:“你不是想我救商殷麽?既是想,那就好生坐着。”
姜宓吶吶無言:“大公子,殷大人和你是手足。”
商珥眼底閃過戾色,臉上倏起陰翳:“我沒他這麽個兄弟。”
姜宓心顫了下,不敢再開口多勸了。
宮宴酉時中開始,按理該先是皇帝行開宴詞,爾後衆位大臣家眷才會動筷,緊接着是宮廷樂伶的演奏。
但今晚上,卻是端王舉杯行詞,皇帝從頭至尾都沒有露面,連帶後宮妃嫔也無一人參宴。
姜宓在宴席上坐了會,不期然見在殿的莫家莫如意朝她舉杯。
她點頭示意,莫如意笑着往外頭指了指,随後起身離席。
姜宓猶豫片刻,跟商珥支會一聲,跟着離座。
莫如意等在殿外,見着姜宓就笑着上前挽住她臂彎:“商大夫人,如意可算見到你了。”
姜宓揚眉:“你有事?”
莫如意正色,帶着姜宓往另一邊僻靜的偏殿去。
兩人進了偏殿,遠離了人群,莫如意臉上才表露出急色。
她道:“大夫人,若是你有路子出宮,這會趕緊走,再晚怕是出不了宮。”
姜宓心頭一驚:“莫姑娘,你這話什麽意思?”
莫如意苦笑一聲:“有人讓我做說客,今晚上務必要說服你指證輔政大人,以此好讓輔政大人罪上加罪,再無翻身可能。”
聽罷,姜宓心思轉的飛快,她揪着袖口,說出一個名字:“端王?”
莫如意搖頭:“我不能說,我只能告訴你,輔政大人這一次在劫難逃。”
姜宓心下發沉,又隐隐帶焦躁。
分明上輩子都沒發生這種事,怎的現在會有如此大的變故?
莫如意道:“大夫人,你是好人,不該淪為權勢争奪的犧牲品,所以你趕緊走吧。”
姜宓點頭:“我知曉了,你自可告訴那要商殷性命的人,無論如何,我是不會做假證來污蔑殷大人。”
她抿了抿嘴角,又堅定不移的說:“縱使我對他再有怨怼,但我不願意他喪命于奸邪小人之手,他的命運,不該就止步于此。”
“哦?”一聲冷哼驀地傳來。
姜宓和莫如意齊齊轉身,就見殿內陰影中緩緩走出來一人。
那人穿着四爪蟒袍,唇生八字胡,赫然是——端王!
端王目光審視地打量姜宓:“假證?怕是沒有什麽假證比得上商大夫人臨摹的字,足能以假亂真。”
姜宓驚駭:“你怎會……”
她這話還沒說完,從端王身後又步出一人。
那人身量修長,一張面容生的雌雄莫辨,此時穿着男裝,卻仍舊不乏英氣的美感。
姜宓雙唇無色:“仲冬?!”
仲冬擡眼,目色幽深複雜:“大夫人。”
姜宓整個人都在顫抖,她艱難地問:“你在幹什麽?”
仲冬沉默片刻,随後打開手上提着的小包裹。
那包裹裏,有三樣東西。
銀票,輿圖,以及出關文書。
姜宓蹬蹬倒退幾步,震驚且不敢相信地看着仲冬。
端王拿起出關文書,輕蔑一笑:“商大夫人的字,寫的不錯,幾乎和咱們輔政大人的字跡一模一樣。”
這話讓姜宓如墜冰窖,她怎麽都沒想到,臨到頭,竟會是仲冬背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