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宓宓害怕

月色凄迷,夜色沉郁。

止戈閣一樓書房裏,商殷沒有掌燈。

他單手撐頭,斜斜坐在圈椅書案後,厚重的暗影打在他身上,除卻能看清線條緊繃的下颌,其餘皆是一片晦暗。

不多時,長随方圓進來,他輕手輕腳近前,拱手小聲回禀道:“大人,大夫人已經睡下了,不鬧了。”

商殷沒有說話,方圓頓了頓又說:“大人,禦醫說大夫人如今心智如稚子,受不得驚吓,最好是送大夫人回娘家,讓姜家人來看顧。”

商殷仍舊不吭聲,方圓一臉複雜。

誰能想到,好好的大夫人,磕到頭,竟是就忘了諸多前塵舊事。

她甚至,不相信自己已經嫁過了人,只認為是商家綁了她,不讓她見姜家人。

良久,就在方圓以為商殷小憩過去之際,他聽聞一聲問——

“禦醫可有說,姜宓是在假裝?”

方圓愣了下:“大人,這種事裝的出來?大夫人她好端端的為何要這般?”

商殷與夜色裏閉眼,稍後又睜眼:“那當然是,想離開商家。”

方圓覺得難以置信,他搖頭不太認同的道:“大人,小的以為大夫人不是那樣的人,大夫人素來和善,膽子又小,哪裏是能幹出那樣事來的。”

聞言,商殷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弧度。

看看,她那樣的心機兔子,騙的人可不少。

方圓稍後又疑惑不解的說:“況且,大公子不是給了和離文書麽?大夫人若是想離開商家,那也是很正常的事,畢竟大夏不興寡婦守節那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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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殷眸色微閃:“我撕了。”

方圓訝然:“大人,你撕大夫人的和離文書作甚?”

商殷放下手,屈指摩挲着扶手:“你就沒想過,為何商珥不直接把文書給姜宓,反而是要給我?”

方圓還真沒想過這茬,如今經提醒,他心裏反倒生了微末古怪。

商殷似乎冷笑了聲:“活人永遠争不過死人。”

方圓更懵了,這争什麽争?

商殷繼續說:“商珥心知肚明,我不會容姜宓離開,卻偏要當着她的面拿出和離文書,臨死了也要争姜宓心裏的一席之地……”

還順帶讓他去做撕毀和離文書的惡人,讓姜宓怨怼他。

姜宓越是怨怼,就越是會去回憶商珥死之前的善解人意,日複一日,不斷的去回憶不斷的去美化。

再是對比他這個活人,他自然是永遠都比不過死了的商珥。

同胞兄弟,他再是明白商珥心思不過。

誠如商珥所料,再縱觀做過的那些夢,他确信自己,是不允許姜宓離開的,哪怕她恨他。

他總有一種直覺,若是心軟放了她,往後餘生,就再抓不回來了。

想到此處,他冷靜自若的下令道:“找個擅隐藏的銀蛇暗衛,每日監察姜宓回禀。”

方圓表情一震,趕緊低頭應下:“小的這就去安排。”

商殷指尖點着扶手,俊美的面容在黑夜裏,既是薄涼無情,又是寡淡漠然。

他不信她會忘記他!

****

姜宓一覺醒來,外頭天光大亮。

頭還暈乎乎的,額角的傷口撕扯般的疼,她抱着錦衾,一大早就眼淚汪汪的。

青姑端來湯藥和蜜餞,那張不茍言笑的臉上咧出個勉強的笑容。

她道:“大夫人,該用藥了。”

姜宓委屈巴巴地望着她:“宓宓頭好疼,青姑姑你幫宓宓呼呼好不好?”

青姑心裏軟了幾分,她放下湯藥坐床沿:“好,青姑幫大夫人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她當真湊過去,小心翼翼吹了吹。

姜宓得到微末安慰,噘着粉唇問:“青姑姑,我大哥什麽時候來接我?宓宓想回家了,宓宓想二妹妹了。”

青姑不曉得如何回答,只得唬弄道:“快了,老奴去跟大人回禀一聲,大人若是同意,姜大人就來接您。”

姜宓想起昨晚上見過的,右眉斷生的青年,雖是面容俊美,但渾身冷肅,她瞧着就害怕。

青姑誘哄着姜宓用了湯藥,又喂了她一顆蜜餞。

姜宓貪嘴,用了一顆蜜餞後,分明還想吃,但臉皮薄不敢開口,只得偷偷摸摸看上一眼又一眼。

青姑好笑,又取了三顆蜜餞:“不能再多了,吃了壞牙,大夫人最後三顆哦?”

姜宓高興了,她彎着眉眼,不斷點頭,生怕蜜餞被人奪了,三顆蜜餞一股腦地塞嘴裏,将兩邊腮幫子塞的來鼓鼓的,活脫脫像一只藏食兒的小兔子。

她這樣稚氣,行事帶着孩子的奶氣,那張無害的小臉,腼腆害羞,真真讓人心頭發軟。

青姑伺候姜宓梳洗:“大夫人,今日天氣尚好,可要去鳳凰林逛逛?”

姜宓好奇,她往窗牖邊看了看:“我可以去嗎?我會不會在鳳凰林裏等到大哥來?”

青姑搖頭:“姜大人什麽時候來,老奴不知道。”

姜宓失望了,她絞着手指頭乖乖地應了聲,擡眼就看到青姑幫她绾的婦人髻。

她不幹了,揮手将發髻散了,嚷着:“青姑姑錯了,宓宓不梳這種發髻,宓宓喜歡朝雲近香髻哦。”

青姑為難,姜宓就開始鬧騰,寧可捂着腦袋,也不绾發。

青姑無法,只得依她绾了個雅致俏皮的朝雲近香髻,并在髻上釵白玉蘭花簪。

姜宓本就臉嫩,此前作小婦人打扮,衣裳也故意往素色老氣裏挑,一時半會倒讓人忽略了她不及雙十的年齡。

如今她绾着未出閣的姑娘家發髻,她還自行挑了件月白色的半臂襦裙,從白到月白漸變的裙裾上,墜着長長的綢帶,出奇的嬌俏鮮嫩,甚是招人。

她往鳳凰林裏去,仿佛是頭一回見這麽大的林子,柳葉眸靈動好奇,什麽都能引起她的驚嘆和興趣。

青姑拿着薄披風跟在她後頭,時不時喊着:“大夫人,您慢一些。”

姜宓玩性正大,她瞅着一顆鳳凰木有橫枝,遂提起裙擺,雙手抱着樹幹就往上爬。

青姑找過來之時,姜宓已經爬上了橫枝,還在上頭坐着。

青姑大驚失色:“大夫人,您快下來,要摔着。”

姜宓朝青姑做了個鬼臉:“不要哦,宓宓還要爬的更高,這樣大哥一來,我就能看到他了。”

說着,她稍作休息,将裙擺撩起來紮革帶裏,随後當真還要再往上爬。

青姑差點沒暈厥過去,她想去找人來,但又不敢離開,只得站原地大聲喊:“來人哪,快來個人幫忙!”

姜宓又爬上了一截橫枝,冷不丁一擡頭,就同監察她的銀蛇暗衛撞臉了。

銀蛇暗衛:“……”

姜宓湊過去,銀蛇暗衛不敢動,就只好趴着任她看。

“咦,你是誰呀?”姜宓不解的問。

銀蛇暗衛甚是心累,天知道他待樹上半天了,但大夫人随便找棵樹一爬,就給撞破了。

他思忖片刻,甕聲甕氣的說:“大夫人,小的送您下去。”

“不要!”姜宓死死扒着樹身,警惕地盯着他,“青姑姑,這裏有個大壞蛋!”

青姑心都跳到嗓子眼了,恨不得親自爬上去将姜宓拎下來。

銀蛇暗衛嘆息一聲,正要去幫姜宓下樹,誰曉得她蹭蹭往下縮。

姜宓有些怕,她緊張地舔了舔嘴角:“宓宓什麽都沒看到,沒人在樹上。”

她說完這話,抱着樹身,晃着腳尖,就往下縮。

青姑提心吊膽,臉色發白:“大夫人,小心小心腳下。”

好在姜宓晃了幾下,腳尖踩穩了,順順當當下到最低的一截橫枝上。

她一屁股坐下來,大口喘氣。

這番下來,她發髻松了,裙裾髒了,還刮破了好一些,那模樣就像是在草地裏撒野滾了一圈奶貓崽子似的。

青姑心疾都快給吓出來:“大夫人,下回切莫如此,太危險了。”

姜宓有點氣鼓鼓的,她還沒爬到最高的地方,也沒看到大哥來。

她不開心了,就不想下樹了。

不過,她還是乖乖地揮手道:“青姑姑,不要擔心,宓宓可會爬樹了。”

剛下朝回來,甫一踏進鳳凰林裏,商殷就聽到這句話。

爬樹?

他冷着臉,沿小徑往裏,一眼就看到還坐在書枝上的姜宓。

薄怒陡然橫生,膽小?怯懦?

方圓冷汗唰的就流下來了,誰特麽知道六歲時候的大夫人會這麽……活潑來着?

“哼,”商殷冷哼一聲,“下來。”

姜宓渾身一抖,小臉一下就白了,她越發抱緊了樹身,死活不下去。

對上姜宓驚恐畏懼的眼眸,商殷不自覺皺起眉頭。

他下意識耐着性子,軟和一分嗓音道:“現在下來,我不生氣。”

姜宓眼尾含淚,顯然并不相信商殷。

她轉頭望着青姑,軟糯糯帶哭腔的說:“青姑姑,宓宓害怕……”

青姑上前,朝姜宓張開雙手:“大夫人莫怕,老奴在底下接着你。”

姜宓小小地抽噎了下,她畏懼地看了看商殷,見他後退了幾步,适才小心翼翼松手往下爬。

眼看就要到底,青姑松了口氣,正要往前攙扶。

誰知,身邊勁風掃過,她定睛一看,就見一身寒氣的商殷伸手将姜宓捉了下來,并把人往前一拎。

“姜宓,你還要跟我裝到什麽時候?”他字字如冰的問道。

青姑心頭暗道,壞了!

果不其然,姜宓哇的一聲哭出來,她低頭飛快咬了商殷一口,又還踩了他一腳,掙脫開後,埋頭就往後跑。

前頭不遠,就是活水清溪,姜宓慌不擇路,竟是高一腳低一腳地跌倒進溪水裏。

青姑驚駭:“大夫人?”

商殷沒動,任由青姑跳下清溪将人扶起來。

姜宓渾身都濕透了,并有點點猩紅的血跡從她手肘和掌心緩緩滲透衣衫,滴落到清溪裏,飛快洇染不見。

她躲在青姑身後,紅着眼睛,可憐巴巴地偷瞥商殷。

見他沒步步緊逼,姜宓似乎稍稍松了口氣。

“大壞蛋!”她探出半個腦袋,朝商殷罵道,随後氣哼哼的手一揚,一團稀泥巴飛過流星的弧度。

“啪叽”一下,正正砸在了商殷胸口,暗紫色的朝服糊了一身泥巴——髒了。

方圓和青姑震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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