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天的內人

商殷剛從宮裏出來,他身上還穿着暗紫色的祥雲潮海的朝服,甫一下官轎,長随方圓就上前來道了句——

“大人,兩刻鐘前,陛下敕封大夫人的堂妹姜姝嬅為淑嫔,人這會估摸已經在進宮的路上了。”

商殷腳步一頓:“淑嫔?”

方圓點頭:“對,也不知道陛下究竟想幹什麽,目下非選秀之期,這半路接進宮,還大張旗鼓的,又是賜字又是敕封,只怕姜二姑娘日子要不好過了。”

商殷面無表情:“陛下是如何知道姜姝嬅的?”

一個是深宮帝王,一個是城南小戶人家之女,兩杆子打不到一塊的兩個人。

方圓忐忑了:“小的這就去查。”

商殷冷冷瞥他一眼,明顯已經不滿。

方圓冷汗唰的就下來了,在大人面前,絕對不能有這樣的失誤。

方圓噗通一聲單膝跪下:“小的失職,請大人責罰。”

商殷拂了下袖,邊上阼階往府門裏走邊道:“扣三個月薪俸。”

聞言,方圓長松了口氣,他起身擡眼正想說什麽,就見走前頭的商殷臉色一變。

“姜宓,你怎來了?”商殷乍一進門,差點沒踩到窩在門檻邊的姑娘。

姜宓蹲坐在門檻裏頭,雙手抱膝,她像是等了許久,臉色微微發白。

她擡起頭來,一雙柳葉眸紅紅的,翹挺的小鼻尖也粉粉的,粉嫩唇珠泛着盈盈水光。

她卻是悄無聲息的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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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着商殷,姜宓扁了扁嘴,帶哭腔地喊:“殷殷……殷殷……”

商殷皺眉,蹲身挑起她下颌看了看:“哭甚?”

姜宓抽噎幾聲,難過傷心的不行。

“二妹妹我二妹妹走了……殷殷二妹妹走了……”她邊說邊打哭嗝,語無倫次斷斷續續的。

商殷咬着中指上的冰絲白手套,褪了手套,用溫熱的指腹略過她眼尾。

溫熱的濕潤,沾染到指腹時,就化為冰涼。

商殷眸光幽深:“先回止戈閣,慢慢說。”

他拖着姜宓起來,本欲抱着她走,才伸手就想起什麽,轉而只牽着她手。

姜宓順着力道起身,蹲坐的太久,一起來頭暈目眩,整個人搖搖欲墜。

商殷眼神微動,可他身體紋絲不動。

左晃右晃,姜宓一腦袋栽到商殷懷裏。

商殷似乎輕勾了下嘴角,低聲問:“能走嗎?”

姜宓沒回答,頭太暈了,以至于她還有些犯惡心。

商殷又說:“可是要我抱你?”

姜宓擰起小眉頭,咬着唇,低聲啜泣着:“殷殷,我我我好難受……”

她這樣撒着嬌,嗓音糯糯的,像是裹了一圈白砂糖的軟綿小年糕,輕輕咬一口,滿嘴巴就都是甜的。

商殷沉默了瞬,适才彎腰将人抱起來。

姜宓頭靠他肩膀,纖細藕臂纏着他脖子,嘴裏還嘟嘟囔囔的:“殷殷,他們都說,說你可以放我大哥二哥回來,是不是呀?”

她這樣問,擡眼小心翼翼觑着他,見他下颌線條冷硬,不自覺縮了縮身子。

“殷殷,你是好人,你能不能幫幫宓宓?”

到底,她還是開口跟他央求了:“宓宓想二妹妹回來,宓宓不想二妹妹走,大伯娘好傷心的。”

止戈閣拾階而上,最後登至五樓。

商殷進門,将人放到臨窗羅漢榻上。

他則單膝蹲在榻邊,鳳眸深沉的道:“宓宓,我說過的,你回商家來,我就幫你。”

姜宓偷偷瞥他幾眼,無措地絞起手指頭來。

興許是內心太過慌亂,她手指頭用力絞,硬是将十根蔥白的纖細指頭給絞成了粉紅色。

商殷看了一眼,他起身從案幾小碟子裏摸了塊黃金糕塞她手裏,也順帶将她可憐的手指頭解放出來。

姜宓不想吃糕糕,她見着商殷冷漠無情的模樣,竟是又想哭了。

“殷殷大壞蛋!”她帶哭腔地說,“我再也不要喜歡你了!”

商殷眸光微凝,居高臨下俯視她:“你喜歡我?我以為你喜歡的是我給你帶的吃食。”

小心思被戳破了,姜宓氣鼓鼓地望着他:“那你的吃食我也不要喜歡了。”

她奶兇奶兇地吼完這句,跳下長榻,轉身就要跑。

商殷反應極快,姜宓才邁出一步,整個人就被攔腰抱了起來。

她雙腳懸空,到處亂踢,嘴裏嚷着:“壞殷殷,大壞蛋……”

商殷抱着嬌小的姑娘一個旋身,将人抵在方格菱花的窗牖板邊。

兩人相貼,他靠近她,額頭抵着她的。

“姜宓,”他嗓音微啞,“世間任何事,都需要付出代價。”

姜宓滿臉茫然,她似乎不明白這話的意思。

商殷索性道:“你想我幫你,又不想有代價付出,這就如同強盜,只索取不給予。”

這世上,不管手足血親,還是至交知己,都不存在這種只得到不付出的道理。

姜宓露出猶豫的表情,她往身上到處亂摸,最後沮喪又可憐的道:“我我我我沒有東西給殷殷怎麽辦?”

商殷不為所動,他用額頭蹭了一下她:“你有,乖姑娘好生想想。”

他說完這話,遲疑了瞬,緩緩後退,抽離開她。

姜宓抽嗒起來,商殷的話無疑給她當頭棒喝,她隐隐覺得,他說話算數,沒東西交付,就絕對不會管兩位兄長和二妹妹。

商殷也不逼她:“你先小憩會,一會用完晚膳,我送你回姜家。”

話罷,他也不多留,讓方圓差人去姜家支會一聲,又對瑟虹點了點頭。

瑟虹福至心靈,屈膝福禮,然後進了房間。

方圓探頭往裏一瞅,見姜宓可憐巴巴地站在那,眼淚汪汪的看着商殷的背影,頓時心軟了。

他緊跟幾步,邊下樓邊低聲道:“大人,大夫人她太可憐了。”

商殷沒理他,直接問:“姜姝嬅進宮,誰牽的線?”

這會功夫,已經有了消息傳回來。

方圓壓低了聲音:“是楊晉,就是上回差點做武狀元的楊晉,此人是端王一脈,加上端王時常能見到陛下,一來二去,姜二姑娘的名聲就傳到了陛下耳朵裏。”

如此一來,就說的通了。

商殷進了一樓書房,他看着今日新送來的奏請,良久才冷笑一聲。

“醉翁之意不在酒,陛下倒真是一年比一年長能耐了,看來帝王之術沒白學。”他道。

方圓一驚:“大人,何出此言?”

商殷道:“姜宓和姜姝嬅是姊妹,情誼深厚,姜宓還是我名義上的長嫂。”

兜兜轉轉,最後所有的針對,還是悉數都落到他身上。

方圓驚疑不定:“可是大夫人病了,姜二姑娘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大夫人身處險境的。”

商殷随手拿起一本奏請,“姜大姜二身陷囚籠,姜姝嬅沒了章法也是自然,況……”

況她還一直想給姜宓撐腰做靠山,又豈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商殷心明如鏡,他揮筆飛快批閱奏請。

“去找宮苔枝來。”他吩咐道。

方圓表情一凜,當然退下去請人。

****

姜宓靠坐在長榻裏,縮着雙膝看向外面的鳳凰林。

瑟虹泡了安神的花果茶,倒了一小盞遞過去:“大姑娘,您多少喝點。”

姜宓搖頭,她視野裏,忽的出現一抹湖綠的窈窕倩影,那人身姿妙曼的從鳳凰林小徑走出來。

曳地的裙擺,搖曳擺動,十分好看。

姜宓看了會,忽的問:“那姑娘是誰?”

瑟虹往窗外看了眼,猶豫着說:“婢子聽聞,輔政大人金屋藏嬌,府裏養着個美嬌娥,寶貝的不給外人看,嬌娥有個頭疼腦熱的,輔政大人就一宿一宿地守着,當真是含嘴裏怕化了,捧手裏怕摔了。”

姜宓不高興了,她抽了抽小鼻子,摳着窗牖木棱:“殷殷不是那樣的。”

瑟虹意味深長地問:“大姑娘和輔政大人沒認識多久,又有多了解他呢?”

她将花果茶塞姜宓手裏:“婢子是覺得,男人的心愛之人,那是內人,旁的一應都是外人,內外之分,自然對待方式也不一樣的。”

姜宓懵懵懂懂地抿了口茶水:“所以,如果是內人求殷殷,不需要代價殷殷都會應允的嗎?”

瑟虹點頭:“自然,對內人,輔政大人所求無非是兩情相悅罷了,其他的那都無關緊要。”

姜宓苦惱地皺起眉頭:“殷殷已經有內人了,他不喜歡我的。”

聽這話,瑟虹差點沒咬着自個舌頭。

她疑惑不解:“大姑娘,輔政大人親口說,他不喜歡你的?”

姜宓搖頭,她喝完一盞茶,胸口還是悶悶的,甚是不開懷。

她跳下長榻,氣呼呼地說:“回家,我讨厭死了殷殷。”

瑟虹還沒來得及規勸,姜宓就提着裙擺,蹬蹬下樓。

許是心裏真不痛快,她腳步十分重,将木質的樓梯踩的來咚咚作響。

瑟虹不敢再說的太明顯,唯恐引來姜宓的懷疑。

她遂默不作聲地跟在後頭,一邊朝周遭隐匿起來的銀蛇暗衛使眼色。

商殷幾乎是須臾之間就收到了消息,他擡手打斷宮苔枝的話,沉默了起來。

宮苔枝眼波流轉,妩媚橫生。

她以袖掩唇,嬌笑兩聲,隔着書案,傾身過去道:“商大人可想看看,自己在大夫人心裏的地位如何?”

商殷屈指摩挲扶手,目光閑涼地看着她。

宮苔枝玉指纖纖,輕點紅唇,朝商殷眨眼,送去一枚秋波:“我有法子喲。”

商殷抿着薄唇,沒有作答,但宮苔枝硬是從他的面無表情裏看出了微末動搖。

她起身,施施然走到商殷身邊,丹朱蔻丹挑起他鬓角一撮鴉發。

并俯身湊到他耳邊小聲道:“很簡單,商大人坐着不動就成。”

這話間,下到一樓的姜宓朝書房哼了聲,轉身就往小徑去。

但她還沒走出兩丈遠,腳步就慢了。

她猶豫着,腳尖反複磨着小徑石子:“瑟虹,你說我給殷殷做一天的內人,他會不會答應讓大哥二哥還有二妹妹回家?”

瑟虹驚了,內人還能按天計時算的麽?

她還沒反應過來,姜宓咬着唇,折身就往書房跑。

她一鼓作氣跑到書房門口,猶猶豫豫地探出小腦袋,閉着眼睛飛快道:“殷殷,我給你做內人好不好?”

一天的!

她說完這話,鼓起勇氣睜開眼——

書房裏頭,衣衫半解的妙齡女子,微露香肩,正柔弱無骨地靠在商殷懷裏。

那姑娘紅唇微張,仰起頭,癡癡纏纏的就要去親商殷下巴。

姜宓驚呆了,她愣愣的和商殷目光對上。

驀地,小姑娘爆發出從未有過的憤怒:“殷殷大壞蛋,殷殷大騙子!”

作者有話要說:啊啊啊啊,晚上眯了會覺,爬起來就過24點了。

這章晚了,抱歉抱歉,明天不會這麽晚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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