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001尋死遇妖精
方丈檐間,層巒疊嶂,傍晚間帶着隐秘的色彩,崎岖的小路蜿蜒向上,被半山腰密密麻麻的樹木遮蓋住。
餃餃吃力的往上爬,路上碎石頭多,她一個踉跄踩在石子上,撲通趴在了地上。
在哪裏跌倒,就在哪裏睡了吧。
反正尋死不急于一時。
她是肯定不活了的。
今個是康瑞和蓮花大喜的日子。
這兩個人是她的青梅竹馬,最後一次和康瑞的對話是三天前。
康瑞一臉動情的說:“咱們三個自幼一起長大,肯定最終會走到一起一對。但餃餃你知道我心裏只有你,我早就對你許下終生。蓮花是家裏人給安排的,她是村長的女兒,所以我們私奔吧。如果我的娘子不是你,我寧願去死!”
餃餃在半山上等了他一夜,他沒來。
最後和蓮花對話是一天前。
蓮花皺着眉,呵斥道:“餃餃,你不要臉,康瑞還要呢。咱們三個自小一起長大,你為什麽要讓大家都難堪?我和康瑞好了三年,三年裏你見縫插針,連我們要成親了都不死心,你心怎麽那麽惡毒?”
然後就是漫天的流言蜚語,指着脊梁骨,逼着她去死。
娘說,我怎麽有你這麽不要臉的姑娘?
妹妹說,有你這樣的姐姐,我嫁人的時候也要被人指指點點。
“地上那麽涼,不如來樹上睡?”一聲輕笑響起。
餃餃猛地擡起頭,覺得腦袋眩暈。樹上坐着一個男子,月白色長衫,腰間配着玉佩,腿修長搭在樹枝上。
長發微卷落在肩上,眉目含情帶笑,月光從樹枝間落入他的臉上,柔和而朦胧,他提着一壺葫蘆酒,晃了晃,又仰頭暢飲。
餃餃跪坐蹭着連退,吞了口唾沫,難道是山中精怪?
一陣風吹來,樹葉刷刷作響,半夜時分真有精怪作祟。
她吓得哆嗦,轉瞬一想,自己本就是尋死的,索性閉眼道:“罷了罷了,你不必誘惑我,給你吃了就是。”
男子忍俊不禁:“你覺得我是鬼?”
他從樹上跳了下來,拿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雖然不知還能跳動多久,但現在總歸是有心跳的。”
湊近看,才看清這男人生了桃花眼,肌膚白皙勝雪,身上還環繞着一股子淡雅的清香,說不上來是什麽味道。
餃餃刷得一下臉就紅了,抽出自己的手:“我急着去跳崖,不跟你閑話。”
男子嘆了口氣:“有些人想活着,活不下去。你能活還不珍惜。”
“我跟人私奔,然後人家沒來。讓娘臉上難堪,讓家裏人蒙羞,以後也嫁不出去。”餃餃咬了咬牙:“我要是死了,最多大家議論幾句,然後……我妹妹也能找個好人家。”
男子拍了拍她的腦袋:“人不大,想的挺多。你叫什麽名字?”
“魏餃餃。”
“月出皎兮?”
餃餃不懂什麽意思:“餃子的餃。”
“……”
男子沉吟了一下說:“成吧,我叫郭巽玉,我明個上門提親。”
都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當初他的婚事無數人操心,沒想到今天草草定下,果真是世事無常。
……
郭巽玉将她送到了家門口才離開。
她見人走了,這才敲門,心裏有些忐忑。
已經是半夜,天空中有稀疏的星,暗淡的讓人困倦。
過了會兒,屋裏有女人警惕的問了聲是誰,她叫了聲娘。
她娘開了門,橫眉冷眼,也有睡覺被吵醒的怒氣,眼珠子四處掃,最後拿起掃把往她身上打:“大半夜才回家,又是和哪個野男人厮混去了,怎麽不死外邊。”
都是小院子,一家挨着一家,這樣大聲的咒罵驚起了鄰居家的狗,犬吠不停。
餃餃低着頭,看着自己灰撲撲的衣裳,也不躲,挨了頓揍,身上疼的直哆嗦,咬着牙一聲不吭。
也沒敢和娘說,有男人說娶她。
如果那個男人只是哄她,她就又丢人了。
魏家只有一間屋子,娘三個睡在炕上。妹妹茉莉睡在最熱的炕頭,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抱怨道:“姐,你勾搭男人怎麽沒本事讓男人把你領走?”
她娘冷笑連連:“長得又瘦又小,傻了吧唧,誰跟她認真?我真寧願沒生這個女兒,你說你有什麽用。”
“我早上起來喂雞,上山打柴……”
“哎呦,委屈了你了,老娘白養你麽?我生了你,你就得聽我的話,一點用都沒有。”茉莉娘呸了一聲,不想理會,關了門,脫衣服上床睡。
餃餃睡在炕邊,默不吭聲,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天将亮,雞鳴犬吠。
她娘和茉莉都還睡着。
餃餃就算是睡得晚,也習慣性的爬了起來,出去收拾下雞窩,家裏一共養了五只雞,算是家裏最值錢的東西。
“餃餃。”
村裏家家戶戶挨着,牆頭矮,一個半大的少年趴在牆頭上,眼睛冒光:“你半夜找誰去了?睡到半夜,你娘那破鑼嗓子差點沒吓死我!”
這少年是鄰居家的小兒子,算起來兩人還沾親帶故都姓魏。魏青雖然是半大的孩子,卻是學了他爹那副混子的樣子,經常招惹是非。
魏餃餃低着頭,也不吭聲,就收拾雞籠子。
她在村裏有個诨名,叫做二木頭,說的就是做人麻木。
魏青看她不說話,變本加厲笑嘻嘻:“餃餃妹妹,你什麽時候半夜出去叫我一聲呗,我陪你,咱們關系這麽好,說不定我還娶你呢!”
“呸!”
屋裏傳出沙啞尖銳的一聲,茉莉娘從屋裏走了出來,罵道:“半會功夫沒看着你,又去勾搭男人,我怎麽養出你這麽不要臉的女兒!要不是我生的,我都懷疑你是哪個婊子生完了抱回來的!”
餃餃左耳進右耳出,反正也習慣了。
茉莉娘最讨厭她那副死人樣子,罵了兩句不解氣,看魏青還趴在牆頭上,順手拿起立在門下的破棍子砸了過去,惡狠狠道:“少想在我這簡陋,餃餃就是嫁給村西頭的趙鳏夫也不給你,你家窮成什麽樣了,村西頭還能給一兩銀子呢。”
魏青靈巧的躲過去,跑了,聲音遠遠傳來:“餃餃也就能配四十歲的老男人——”
餃餃心涼了半截,望着她娘:“鳏夫都快四十了,我才十六。”
茉莉娘剜了她一眼:“你不作踐你自己,至于麽?”
“那我不嫁了。”
“不嫁我養你一輩子?想都別想!你留家裏,你妹妹用不用嫁人了?!”茉莉娘橫看豎看,都覺得這女兒就是個讨債的冤家:“從小你就長的醜,近些年越看長得越想那老不死的!趕緊滾,別礙我的眼!”
餃餃咬了咬牙,只盼着郭巽玉說話算數,否則就是死也不嫁那個老鳏夫。他娶了兩個老婆,村裏人說,都是喝酒喝多了打死的。
死,肯定要找個痛快的死法。
她拿着小刀和繩子往出走,出去坎點木料當柴火,聽到屋裏有茉莉的聲。
茉莉懶洋洋的說:“娘,我餓了。”
餃餃肚子響了一下,還好山上有果子吃。
早上上山砍柴的人不多,一路上也就碰到了一兩個。她刻意避開,那兩人專心致志的說話,也沒留心瞧見她。
“聽沒聽說,村西頭那件鬼屋有人買了。”
“真的假的,當初上一任的魏村長一家可都死裏面了,碎成了無數塊,居然有人敢買?”
村裏最好的房子就是村西頭前任村長家的,不過那一家人死的太慘。一家八口鮮血淋漓,剛出生的孩子被活活摔死。
據說都血都淌過了門檻,屍體東倒西歪,被砍成了好幾塊,血氣沖天。鎮子上衙門來人,一個個都吐了,最後一查是村長自己下的手。
後來村裏有流言,說村長婆娘和別人偷情,生了三個兒子全都不是村長的。養了半輩子的兒子居然不是自己的,村長氣瘋了,拿着斧頭半夜把人直接砍死在被窩裏。
據說每天到了半夜,都能聽見屍體在地上爬,找自己頭。
那地方成了大家都要繞着走的地。
餃餃聽得一個哆嗦,沒敢在聽,從小路繞遠了。
她一直都是早上起來收拾雞窩,砍柴到了中午才回去吃飯,她娘和她妹就習慣性的早吃午飯,她回去了能撿兩口剩的涼飯。
沒想到今個遠遠就瞧見家裏的炊煙,推門進去就聽見裏面正熱鬧的說話。
茉莉娘滿臉堆笑:“陳姐,也不知什麽風給您刮來了,正巧我家開火做飯,我那茉莉給您弄點好酒好菜。”
陳媒婆笑着擺了擺手:“今個是來做正事的,哪裏敢吃酒?”
這位媒婆是十裏八鄉最厲害的媒婆,保媒無數,親事成了沒一個人說不好的。
茉莉娘也沒想到她居然會登自家的門,來了就是貴客。心裏想着,茉莉也十四了,難道是想提前給相看着?笑的越發燦爛:“我家茉莉做的一手好菜,做正事也不耽誤吃飯呀。”
陳媒婆是個有七巧玲珑心的人,如何看不出對方意圖,她笑着道:“我今個呀,不是來保媒的,是來提親的。只要你點個頭,下午聘禮就送來,三聘六禮一樣不少,還有二十兩的銀子,可講究呢。”
茉莉娘呆了呆,保媒是試探意思,提親就是直接要定婚事。可上次趙鳏夫不是還讨價還價說一兩太多了麽?
002媒婆帶來好姻緣
隔壁家的魏青是個游手好閑的,專門愛聽牆根,聽見院子裏的對話,立馬就爬上牆頭,笑嘻嘻的說:“餃餃,趙鳏夫跟你來提親啦?”
魏餃餃站在門口,手裏的柴火沒拿住,摔在地上塵土飛揚,在眼圈裏打轉的眼淚到是看的不真切了。
大家這才發現門口還站着個灰突突的小姑娘。
陳媒婆來之前就知道餃餃的事兒,畢竟鬧的挺大,村裏不大,閑言碎語每個人都要聽一聽,何況她還是媒婆。這心裏犯起了嘀咕,這灰突突的小姑娘好在哪,卻也微笑和藹的看着。
茉莉娘怕這麽好的事兒在跑沒了,瞪了餃餃一眼:“還不趕緊幫你妹妹做飯去!”
她扯着比她還重的成捆柴火往屋裏走。
茉莉站在竈臺邊,終于松了口氣,小聲抱怨道:“你快來弄,我哪會炒菜啊。而且是來給你提親的,憑什麽我做飯?”
餃餃強忍着的眼淚唰的流了下來。
茉莉用抹布擦了擦手,滿不在乎的說:“你又黑又小,不是個好生養的,長得還不好看,名聲還沒了,說不準都和康瑞哥好過了,和二嫁也沒區別,能嫁出去就行了呗,挑什麽?”
餃餃咬着下唇,一道血痕:“我聽說趙鳏夫打死兩個老婆了。”
“你跟我說也沒用。”茉莉望着她,眼神平靜又無波瀾。
那根本不是妹妹看着姐姐的眼神。
院子裏面也談妥了。
茉莉娘喜滋滋的,雖然媒婆還是沒留下吃飯,但中午她們吃了頓好的。
飯桌上有一肉兩素,素菜裏還放了點油香,配上糙面的窩窩頭。
自打爹死了,除了過年根本吃不到肉。
就是過年的時候,餃餃也不敢去吃,怕娘打,這次她夾了好幾塊肉,心裏想着,還是飽死鬼好。
茉莉娘忍着沒說她,畢竟有二十兩的銀子呢。
大家都在等下午,茉莉覺得在家沒意思,就說:“我去外祖家住兩天,姐姐成親也莫要叫我,随随便便嫁了吧。”說完,管她娘要了點銅板,就去做村裏的牛車,去隔壁村了。
外祖父家沒女兒,頗為喜歡這個眉清目秀的姑娘。
茉莉娘也沒攔着,她娘家過得不錯,有意思讓自己小女兒嫁回去。趁着年紀小,多熟悉熟悉培養感情。
餃餃不怎麽回去,一來她娘不讓,二來她不受待見,現在就等下午人來了就一頭撞死,臨死前她還記挂着自己養的五只雞,特意在院子裏喂。
“餃餃她娘,快開門,好事兒來啦。”外邊陳媒婆的聲音特別高,左鄰右舍都聽見了。
村裏沒什麽大事兒,誰和誰結親就算是不錯的熱鬧了,正好是下午,大家也都沒什麽事兒,出來觀望着。
就瞧見那陳媒婆身邊,還跟着兩個人。
“村長……村長怎麽去寡婦魏家了?身邊那……哎呦呦,這身打扮瞧着向城裏人。”
“一看就是鎮子上的公子哥,錯不了,還得是有錢人家的那種,身上穿的是綢緞。”
“這模樣可真好看,人家都說康瑞好看。我康瑞站在這公子旁邊,就是個書童。那是參天大樹和小草的區別。”
茉莉娘一開門,也傻眼了。
陳媒婆見她這樣子,趕緊将人拉走,低聲道:“好妹妹,你堵門口做什麽,郭公子都進不來了。”
茉莉娘咂舌:“這……公子要娶我家餃餃?”不是村西頭的趙鳏夫?
陳媒婆用力點頭:“可不是麽,也不知道什麽來歷,可你瞧村長的樣子,肯定差不了。我看你家餃餃有福氣咯,這小哥無父無母按理說自己來就行,可愣是去拜訪村長,這不是給餃餃掙面子呢麽。”
村長往那小院裏走。
家裏沒男人,沒什麽錢。寡婦門前是非多,也不敢請人修。壞了的地方坑坑窪窪,但是院子整體收拾的整整齊齊。
他還算滿意,伸手做請:“郭公子,這就是魏家,魏餃餃可是我們村裏出了名的持家有道,可憐父親早亡,好在老天爺照顧,若是有一門好親事,她父親在天有靈也能放下心來。”
郭巽玉客氣的說:“村長叫我巽玉就好,日後還要常住。”
他随意的看去,看見站在房檐下不知所措的魏餃餃,緩緩走過去,如玉人在玉山上行走,光彩照人。
農村為了防雨,把臺階修的高,餃餃站在臺階上面到是比巽玉高。
巽玉就仰着頭,笑說:“等急了?”
餃餃呆呆的說:“沒等你,我以為我做了個夢。”
他笑着搖頭,将自己準備好的東西提着都放到了魏家屋裏。
不少人都趴在牆上,魏青尤其驚訝:“餃餃,那男人是誰啊?”
魏青自個是個小流氓,自然有其他的流氓朋友,那些人嘴不幹淨:“你這麽快就忘了康瑞?”
“這男人是村外的,知道你要跟康瑞私奔,結果人家沒打理你的事兒麽?”
魏餃餃不知道哪來了底氣,哼了一聲,大聲道:“管你什麽事兒?娶不到娘子的窮貨。”
郭巽玉就在屋裏悶聲笑,小姑娘壓根沒看上去那麽老實。
這門親事就定了。
日子定的急,這個月就成親,滿打滿算也就半個月。
魏餃餃懵着。
茉莉娘也甚是疑惑,有一次還抓住了機會,問了陳媒婆:“那個郭小哥真的是要娶我二女兒,不是想娶我三女兒?”
陳媒婆不喜歡她這樣不知分寸的,提點道:“村裏誰不知道你疼小的,可你要為了小的錯過這麽一門好親事,讓別人撿了漏子……”
茉莉娘不敢吭聲了。瞧見那鍋小哥出手闊綽,的确動了李代桃僵的心思,琢磨着茉莉生的漂亮,總比餃餃強。
被媒婆這麽一警告,也不敢有什麽心思。只是還有點兒不服氣,明明茉莉是最漂亮的,怎麽就沒攤到這好事?
郭巽玉顯然是包辦了所有的東西,新嫁娘的嫁衣都準備好了。
餃餃渾渾噩噩,只是如木偶一般被左鄰右舍包圍着,換上嫁衣,蓋上蓋頭,上了轎子。
村裏成親是沒那麽講究的。但是架不住郭公子是個講究人,花轎,大馬,吹拉彈唱的人愣是準備了個齊全。
一路上熱熱鬧鬧,整個村子都驚動了。
據說那一日郭公子穿着紅衣玉帶黑靴,打馬繞村,多少人都看直了眼睛,紛紛跑過去吃酒。
這酒席之類的東西,都是村長親自出面給操持,就連提親都是村長跟着去的,大家不約而同的覺得,這位來頭很大。
又覺得,魏餃餃真是走了狗屎運。
喜宴上。
魏青跑到康瑞身邊,笑嘻嘻的說:“康瑞,你不是跟我們吹,這小姑娘對你死心塌地麽?怎麽轉瞬就跟別人好了?”
康瑞臉色有些難堪,撐着道:“我和魏餃餃清清白白,村裏的流言蜚語還不是她鬧出來的,和我有什麽幹系?我是讀書人,将來要考童生的,你莫要胡言亂語。”
同一桌的人紛紛附和。
康瑞算是找回來了點面子,袖子下的拳頭卻是攥緊了。他哄了魏餃餃四五年,就這麽讓人給拐跑了?
……
直到進了屋,聽着人聲鼎沸議論,餃餃才知道居然在傳說中的鬼宅裏面。原來是他把村長的地方給買了。
人多的時候不害怕,自個在洞房裏等着就慫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被推開了,腳步漸漸近了。
魏餃餃心裏忐忑着,紅蓋頭驟然揭開,光線一閃,人影擠了進來,蓋頭又落下重歸于黑暗。
大紅蓋頭下便有兩個人。
餃餃端正的坐着,旁邊有個歪着身子的新郎官,身上都穿着大紅色的衣衫,袖子交織于一處,相依相偎。
那大紅的蓋頭上面用絲線縫制着密密麻麻的花紋,展翅的鳳凰似乎要翺翔于天際,四個角上的流蘇往下垂着,餃餃不安的拽着流蘇。
兩個人距離很近,呼吸落在肌膚上,灼熱如火。
他笑了:“吓着了吧。”
魏餃餃一個哆嗦,咬牙搖頭。
“表情太猙獰了。”他慢吞吞的退了出去。
餃餃自己掀了蓋頭,帳子是紅的,牆上的喜字是紅的,整個房間都透着紅光,龍鳳燭燒的正熱烈,蠟油子往下滾落,燈芯都蜷縮。
她踩着紅繡鞋,照着鏡子看了看,的确塗得猙獰恐怖,用了兩盆水才洗幹淨。
等她收拾好了,巽玉已經脫了外衫在床上躺着,似乎睡着了。
餃餃猶豫了一下,走到床邊,小聲說:“不洞房麽?”
巽玉顫了顫睫毛:“累了。”他在床邊摸了摸,找到兩個大棗,照着桌子上擺着的龍鳳燭一彈,嗖的一陣風,直接把蠟燭火焰打滅了。
屋內一黑。
餃餃張了張嘴:“蠟燭如果燃燒到最後就能白頭偕老……”
人一輩子就只能點一次。
巽玉搖頭:“我不信這個,早點睡吧。”
魏餃餃的新婚之夜與她想的不一樣。
娘說,男人要脫衣服,女人也要脫衣服,兩個人摟在一起,男人的東西和女人的地方是要到一起去的。男人要動來動去,女人要叫來叫去,舒服了才睡。
然而迷迷糊糊的睡了一夜,兩個人之間也有一個拳頭寬的距離。
她就知道了,自己這新婚之夜沒成。
003成親床單白
按理說新媳婦第二天是要早起給婆婆敬茶的,餃餃也習慣早起,正要爬起來,巽玉在她身上拍了拍。
最後兩個人日上三竿才爬起來,餃餃打來水,兩人洗漱一番,她給自己梳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婦人頭。
巽玉看着直笑:“活像個孩子穿了大人衣服。”
這鬼宅是正屋帶前後東西配間,前後院,雖然被打掃出來了,但還是有股子荒涼。
他們成親住的地方是正屋,屋裏配着廚房,米面都備齊了,全是好東西。魏餃餃看的咽了口唾沫,就是過年她家也沒這些東西。
“以後村長那會定期購買米糧送過來的,不用省着。”
魏餃餃熟練的燒火做飯,巽玉抱臂倚門看着,晨間飄揚起來的炊煙透着一股子人間的氣息。
等着吃到了魏餃餃包出來的餃子,他忍不住感嘆:“這就是紅塵俗世的味道。”
她覺得牙酸,雖然不知道酸從哪來。想了想問:“你是秀才?”
也就只有秀才才能得到村長這麽好的待遇,家裏也才會有這麽多的米糧,那麽都是精細的大米和面啊。
郭巽玉暧昧的笑了:“我是兵。”
魏餃餃才不信他呢,兵是村長那個樣子的,一把年紀還走路帶風,看人炯炯有神。
她發現了,巽玉有時候就跟山裏傳聞中的妖精一樣,似真似假。所以也不深究,畢竟她很忙。
忙着将院子從裏到外打掃一遍,雖說是鬼屋,但也是她家了,這麽大的院子,光是房間就比她原來的家多了四間,常年沒人住雜草叢生,有些地上還有血痕,擦拭起來擔驚受怕,又累。
巽玉就輕松許多,早上起來練劍,坐在樹上看書,或者去後山摘兩個或甜或酸的果子回來。
他看着餃餃從頭忙到位,最後開始掃院子,索性從庫房裏扯住一張竹椅,挪到陰影裏,搖晃着。
“不然請個下人吧。”
“這裏是遠近聞名的鬼屋,不會有人來的。”
巽玉忽然想起,自己出來進去,似乎真的沒有看見附近有什麽人。他饒有興致的問:“你不怕麽?”
餃餃老老實實的說:“怕,但是你在哪,哪就是我的家。”
巽玉想着魏餃餃束手束腳,四處張望的樣子,忽而覺得自己這房子買的有些不好:“忘記姑娘都膽小了。子不語怪力亂神,因我不信這些,所以就買了。不過你就安心住吧,若有朝一日我死了,你沒地方去就也在這住着。我死了以後,肯定比這裏其他的冤魂更厲害。”
從一開始他就是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樣子,餃餃覺得也得,要是長命百歲的公子哥,來這麽個窮鄉僻壤做什麽?
她“嗯”了一聲,去屋裏找了個盆出來,裝着一堆衣服。
巽玉是在這鬼屋住了些日子的,換下來的衣服很多,也都不洗就扔着。
這一盆的衣服,餃餃就占了一件。實際上她一共也只有四件衣服,其中兩件還是現做的,料子不好。
魏柳村背靠大山,說不得什麽人傑地靈,卻也是個綠樹滿山,溪水環繞的地方。
大家洗衣服一般都在下游。
餃餃去的時候,有許多姑娘媳婦都在洗衣服,她之前那些日子刻意避開人,除了新婚之日,這是頭次展現在衆人面前。
那些個人笑聲不如之前,逐漸閉上了嘴,一個個打量着她。
起初是熱烈的交談,随着餃餃的到來,變成了沉默,緊接着又成了小聲議論。
餃餃就假裝看不見那些目光,也聽不見聲音,反正她也慣會裝無知無覺。找了個角落蹲下去,默默的洗衣服。
公子哥就是公子哥,換下來的衣服料子那樣的軟,還透着一股香氣,不是那種刺鼻的香味兒,是淡淡的幽香若有似無,沁人心脾。
“餃餃,新媳婦過門三天不幹活,省着老苦一輩,你這新婚第二天就出來洗衣服,那鎮子上的小哥不心疼你?”詭異的氣氛持續了一段時間,有人開口問。
那是個上了年紀的婦人,姓林,家裏有個兒子叫做魏青。
大家都是鄰居,林嬸子是看着餃餃怎麽幹活的,才十四就這麽能幹,那個是個相當不錯的勞動力。也知道自己兒子不着調,就想找個能幹的媳婦兒操持家務。跟茉莉她娘提過兩次,茉莉娘嫌他家窮,就沒同意。
餃餃會風評那樣差,她沒少在後面碎嘴,抱的是幸災樂禍的态度,可誰曾想橫空出現一個鎮子上來的小哥在村裏落腳,熱鬧沒看成到,看到了漂亮男人。
“那是村裏的規矩,鎮子上沒這種規矩。”餃餃早上吃的是白面餃子,說起話來格外有底氣,用力的搓了搓衣服,其實衣服上也沒什麽髒東西。
林嬸子皮笑肉不笑道:“那鎮子裏還不如存,人家蓮花成了親,到現在都還沒幹活呢。新嫁娘嬌貴,第二天就幹活哪受得住了?”
村裏嫁了人的媳婦兒都笑了起來,笑聲特別暧昧。
餃餃沒聽懂,低着頭揉衣服,發現其中一件衣服破了個口子,應該是巽玉喜歡蹲在樹上刮開的。
林嬸子臉皮厚,幹脆湊了過來:“怎麽只有衣服,沒有白布?你不用洗?”
其他人也跟着,你一言我一語。
有個人藏在人堆兒裏喊了一聲:“這鎮子上的小哥真怪,跑到村裏睡鬼屋,還娶了個二手的。”
這話說的就有些難聽了,也沒人接話。
村長媳婦宋婆子站出來打圓場:“小姑娘臉皮兒薄,你們瞎打聽什麽?一個個老貨都不知羞。”
餃餃這才想起來,處子新婚之夜是要流血的。
她本着惹不起就忍着,平日裏不愛多生口舌,聽到這樣露骨難聽的話,終是沒忍住,手裏的衣服往盆裏一摔,站起來叉着腰,學着她娘的樣子,一臉的小人得志:“我這親事是陳媒婆給保的,村長上門提的親,光聘禮就給了我娘二十兩。”
大家一陣驚呼,康瑞的父親是秀才,教着村裏和鄰村學生讀書,家境也算不錯,給村長家的聘禮才十兩銀子。
林嬸子總覺得這裏面參雜着水分,忍不住問宋婆子:“能有二十兩麽?”
宋婆的心裏也很複雜,她有三個兒子,卻只有一個女兒,就是蓮花。前陣子林花和康瑞成親,魏餃弄得大家都很難看,她是打心底裏看不上魏家這個二女兒的。
可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了個富貴公子哥,還是她丈夫的舊相識,自家男人千叮咛萬囑咐,叫她照顧這魏家老二。
她只得滿面複雜的點了點頭:“可不是嘛,足足二十兩呢。”
大家皆是一陣驚呼,直說鎮子上的人就是不一樣,出手闊綽。
還有幾個媳婦姑娘忍不住跟餃餃搭話。
“餃餃,當初我看你就是個有福氣的人呢。”
“你家男人家裏是做什麽的?還有沒有兄弟了?”
餃餃也不知道,但她反應快,只挑接的上的回答:“我哪有福氣,是陳媒婆厲害,她介紹的婚事。”
然後話題就轉到陳媒婆身上了。
林嬸子撇了撇嘴:“有這個錢幹點什麽不好?”
“是啊,去鎮子上喝花酒都能找花魁陪上半個月的了。”魏餃餃不客氣的說。
林嬸子的丈夫是個成天不着家,出去喝花酒的男人,十天半個月都不露面一次,露面準時手沒錢了。
林嬸子臉色一下子難堪起來了。
餃餃也不怕她,這下子揚眉吐氣了,嫁了人感覺真好,有人給她撐腰。
将衣服擰幹水,背着竹簍就走了。
蹲在樹上的巽玉嗤笑一聲,覺得自己跟來這一趟多餘了。
他到沒直接回家,而是往山上走了一趟。
魏餃餃是個習慣幹活的人,洗完衣服回家晾曬,又給養在後院的那匹馬喂了點飼料。
後院養馬,前院卻空空蕩蕩。她在院子裏就琢磨起來在院子裏搭個雞籠,院裏其實也有,就是有些破了得修修。
當初出了命案,這地方就被封了,但到底是好人家,院子裏啥也不缺,找到工具就能弄。
巽玉拎着山雞回來,就看見那瘦瘦小小的人忙忙碌碌,一刻也不停歇。
他叫道:“你是陀螺麽?那躺椅挺舒服都不試試。”
魏餃餃頓時眼前一亮:“好漂亮。”
郭巽玉出門前又換了一身衣裳,紫色雲紋長衫,綢緞光潔,光暈流轉,腰間白玉帶,腳下一雙紅靴,他覺得有些騷包,但被誇獎了還是欣然接受:“還行吧。”
餃餃湊到他身邊,眼巴巴的看着山雞:“這翎子,這眼睛……想養。”
“……”
後來那兩只山雞就在這安家落戶了。
山雞的體形較家雞略小,但尾巴卻長得多。羽色華麗,頭頂黃銅色,兩側有微白眉紋,背部前方為金黃色,尾羽長,尾羽中央黃褐色,兩側紫栗色,具有橫斑。
兩只都很漂亮,所以都是雄性,餃餃琢磨哪天去鎮子裏買兩只家雞,估計也能交配。
中午做了頓飯,下午餃餃就圍着山雞幹活,郭巽玉躺在搖椅上,晚間涼風習習,他莫名的有些悲傷。
想當初自己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現在卻連一只山雞都不如。
晃了晃酒葫蘆,他發現沒酒了,幹脆一躍而起,去了後院牽馬走了。
餃餃在門口拔了點草,準備剁碎了給山雞吃,就看見他騎馬一路離開的背影,也沒當回事兒,反正他喜歡出去摘果子,進山打獵,或者躲到哪個樹上喝酒。
結果郭巽玉這一走,兩天都沒回來。
004巽玉去而歸
餃餃獨自睡了兩天,才知道空曠的屋子有多涼,那些房檐下的陰影藏着蠢蠢欲動的鬼魅,擦不掉的血跡宛若一把刀子,時時刻刻提醒着,這裏是死了八個人的鬼屋。
四周的鄰居偏少,隔着也遠,白日裏還有鳥叫,到了夜間除了山雞蹦跶,幾乎沒動靜。
房子破敗的地方沒重建,斑駁荒涼,人氣全無,寂靜的人害怕。
雞鳴聲響,天剛破曉,天空陰沉沉的。
餃餃立即睜開了眼睛,眼中有血絲,洗漱一番爬起來做活。
“餃餃。”有人扣響大門。
餃餃自己住害怕,白日裏也鎖着大門,先是被響起的門吓了一跳,聽到對方的聲音反而冷靜了下來。
她沒開門,就在門口,悶聲問:“有事兒麽?”
“我……我擔心你來看看,咱們出去說話吧,這裏是鬼屋不吉利。”康瑞是村裏人,自幼聽着這裏的鬼故事長大, 深深忌憚,今個能來就不容易了。
餃餃學着巽玉的口吻說:“子不語怪力亂神。”說完之後,好像就真的不害怕了。
門的另一邊,康瑞沉默了很長時間。餃餃和過去不一樣了,還會說讀書人才會說的話,是誰教的不言而喻。
他有些憤怒:“餃餃,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