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回家就縮進了被子裏
上傷着了腿,大夫說整個斷了要養着,吃藥治病都是錢,我把錢都給他了也不夠,大家都是親戚,你能不管麽?”
餃餃氣急了:“管,我拿什麽管?”
魏寡婦更生氣了,筷子一甩:“你那是什麽态度,是和你娘說話的态度麽?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吃,是養你來跟我吵架的?”
餃餃一直隐忍不發,今日卻是炸了:“娘,你摸着良心說,這些年你對我怎麽樣?!好酒好菜你讓我吃過幾次,哪次吃不是有所圖謀?一百兩銀子,你可真敢說呀,我這條命值不值一百兩!”
“餃餃。”巽玉見她急火攻心,一把将人摟了過來,拍着後背順氣。
一百兩,別說是農家,就是鎮子上的商賈往出拿也是吐血的。
魏寡婦也知道自己是在為難人,氣勢先弱了三分:“巽玉不是有錢麽?”
餃餃的話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那是他有,和你有什麽關系,和我有什麽關系?!”
這一氣,吐出一口血來。
胸前一片殷紅,大家都驚了。
巽玉更是吓的臉色一白:“餃餃,我又不差這個錢,你何苦這樣作踐你自己?”
餃餃胸口疼的厲害,斷斷續續的說:“我一直在想,若是我沒做蠢事,沒有康瑞那一遭,是不是能平安成親生子。我現在知道了,不能。娘就是吸血蟲,不把我的命當命,能活活逼死我!”
若她男人不是巽玉,是個尋常的莊家漢子,她怕是真的要死了。
一百兩。
040若弱
餃餃氣的吐血,沿着嘴角蜿蜒而下,那紅彤彤的顏色比外邊大紅的燈籠還鮮豔,一雙細長的眼睛瞪着,想要将眼前的不真切都看清楚。
看清楚娘親是怎麽想到用這種辦法來逼迫自己的,她那樣努力,嘴邊的鮮血是從心口流出來的。
至親之人的傷害,比別人的惡毒強烈千倍百倍。
魏寡婦無措,她想到了對方被跟自己辯解,吵架,商量給多少錢,沒想到居然一口血噴出來。
母女對望,卻都看不真切對方。
巽玉着急,看着那還在吃東西的魏青,呵斥道:“還不去找你爹娘,趕緊去鎮子上找大夫。”
魏青是畏懼巽玉的,當即跑了出去,邊跑邊喊:“叔叔嬸娘,我娘管餃餃姐要一百兩,餃餃姐氣的吐血了!”
魏寡婦臉色頓時一變:“熊孩子!竟出去瞎嚷嚷。”看着魏餃餃吐血虛弱的樣子又心裏不安,罵歸罵,要真出了什麽事兒她也怕。
她抱怨道:“沒錢就沒錢,你吐血做什麽?”
餃餃閉眼。
巽玉摟着餃餃,涼涼的看着:“別欺人太甚。”
魏寡婦張了張嘴,終是未言語。
餃餃氣的胸悶,眼前發黑,腦袋嗡嗡作響,似乎要炸開,耳朵也聽不見聲音,只是一口氣堵在胸口實在下不去,氣不順到了最後一歪就昏了過去。
在醒了已經是一天以後,暖洋洋的被窩裏,窗簾拉開,是白日。
鍋裏溫着藥,她微微睜開眼睛尚且混沌,守着她的若水便已經去取來了藥,涼了涼,一口一口的喂。
餃餃喝完藥,若水又喂了水,她半天才緩過來,嗓子微微沙啞:“巽玉呢?”
若水答:“拿了一百兩給你贖身去了。”
原來昨晚魏青出去一喊,鬧得左鄰右舍都聽見,魏大狗當機立斷去鎮子上找了大夫。林氏聽了魏青仔細複述,罵罵咧咧:“我就沒見過誰為了兄弟逼死自己女兒,二十兩啊,居然都給她兄弟看病了,那我兒怎麽辦。你都有兒子了,還管兄長做什麽?!”
魏寡婦的錢,那在林氏眼裏可都是自己兒子的,這比花她的錢還要心疼,氣的在門口破口大罵,來來回回,就算是有人不知道怎麽回事兒,也都聽明白了。
大家都覺得魏寡婦這事兒做的不地道,哪有管女婿要錢幫哥哥的,家家戶戶都沒這個規矩。
不少婆婆還借機敲打自己兒媳婦,可別腦袋犯糊塗,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到了誰家就是誰家的人。
一般人也是愛子嗣勝過兄弟,魏寡婦這樣的奇葩倒真是少見。
巽玉動怒,請了族中一衆大小村長等人,用一百兩斷了魏寡婦和餃餃之間的母女之情。
言道:“哀哀父母,生我勞瘁。世間辛苦者莫過于母,生之恩大,養之情大。然,世間有奇事,母竟不愛骨肉,以錢相逼,女兒吐血,凄凄慘慘滿衣襟。即為吾妻,吾心痛而母不痛,更添悲涼……”
洋洋灑灑說了一通,字字誅心。
魏老太爺年輕的時候是秀才,所以如今在村裏地位高,早就看不上魏寡婦,任誰也不喜歡胳膊肘往外拐的媳婦,出了這等事兒更是斥責。嚴厲斥責最後氣的自己身體不适,身子一歪倒了下去,病了。
魏寡婦又添一過錯,村長代為給出休書,直接攆她回娘家,她自然不肯,哭哭鬧鬧,又說村裏就沒有膝下有兒子還攆回娘家的。
魏青還救了她。
最後她被喝令如果在鬧出事端,就要被攆走。
巽玉當着衆人的面給了一百兩,表示已經是東拼西湊,掏空了身價,以後見面也在不會叫一句娘。
一百兩啊。
村裏人都沒見過一百兩,大家指指點點,都說魏寡婦的不是。哪有管女婿要錢,養兄弟的啊???
這下子算是徹底臭了,在沒人願意與之來往。
阿牛身上夾雜着一身寒風回了屋,身上還有打柴送給主人家風塵仆仆回來的疲憊感。
他的背脊很厚實,聲音很響亮:“媳婦,我回來了。”
簾子一掀,就看見柳媳婦坐在炕上做衣服。
這衣服是村西頭錢婆婆讓她做的,錢婆婆上了年紀眼神不好衣服總得找人做,這讓他們家多了一筆額外的收入。
她将手中的活放下,去暖壺裏倒了杯熱水遞給阿牛暖身子,順手摸了摸阿牛油凍瘡的指尖道:“我回頭給你熬點豬油,讓你摸一摸手,省着疼。”
阿牛哈哈一笑:“我皮糙肉厚的不礙事,也不覺得多疼豬油還是熬化了做菜吃,要不你給我烙兩張餅也行。”
自打餃餃發現了豬油的用法,村裏面傳開了,做菜少不了放點,有股豬的香和腥味,怪膩人,但是對于村裏吃不着多少肉的人家來說還是很香。
“辛苦你了,下午還得上鎮子上走一趟。”
“這可比在碼頭上扛麻袋輕多了,餃餃家在村裏,離得還不遠。”
柳媳婦兒想起什麽,趕緊問道:“你沒收錢吧?”
阿牛搖了搖頭:“他們家應該也有手頭不寬裕,一百兩銀子呀。”
柳媳婦兒嘆息道:“都是些好人,昔日也曾幫過咱們家,咱們能幫一把是一把。”
“嗯吶,下午我在進山砍點柴火,讓小草跟我走吧,成天在家煩你,衣服也要做得慢。”
小草在屋裏玩,聽見父親這麽說自己不大高興,嘟囔道:“我才不煩人呢,娘最喜歡我了。”
柳媳婦故意說:“誰說的,我最喜歡小花了。”
小花甜甜的笑,摸着小草的腦袋說:“沒關系,我最喜歡你了。”
……
餃餃這一次也算是解脫了。
她喝了藥醒了一會,聽若水講了事情始末,扯了扯嘴角:“一百兩不會只是你一件衣服的錢吧。”
若水慢悠悠的說:“從前家未曾沒落的時候,我兄長給我帶了一件天蠶絲的裙子,好像一百兩。”
餃餃往被子裏縮了縮,自己眼裏的錢和他們眼裏的錢,不一樣啊。
“……後來,家中突逢變故,滿門男丁處斬,十歲以下男丁流放,女子入奴籍,入掖庭。”若水回憶,扯了扯嘴角:“那日我正穿着那件衣裳,被用力的撕扯直接碎了。”
家族強盛,一如衣服。
餃餃安慰道:“人都會死的,我都不記得我爹什麽模樣,我娘不疼我,妹妹不喜我,你還有一件衣服,就算沒了至少有過。”
若水嫣然一笑:“就算沒有那件衣服,我還可以穿比一百兩更貴的衣服,還是美人。你就不行了,你穿在貴的衣服都不漂亮。”
餃餃沉默片刻,說:“我比你年紀小。”
“……”
若水出去煮藥,苦死你。
後來錢婆婆來看望她,眼淚在眼圈裏打轉,那是心疼了。
她又安撫了一下老人家,犯了困,睡了過去。
巽玉回來了也不知道。
他現在遠處暖了暖身子才靠近餃餃,伸手在她蠟黃的臉上摸了摸,嘆了口氣:“怎麽心裏這樣承受不住事兒?一百兩就氣的吐血,這要是你的話,肯定暗自讓人好看,面上不動聲色。”
話是對着若水說的,她照顧餃餃一天,有些疲乏,聞言答道:“郭爺這話說的,我就是食人猛獸?”
“你是會自保,長安裏的姑娘,哪個都會自保。”巽玉用指尖撫開餃餃緊緊皺着的眉頭。
深宅大院裏出來的,都機靈着呢。
若水心思百轉,緩緩的說:“魏姑娘因禍得福。孝字大于天,有郭爺一番籌謀,她娘在也拿捏不了她。”
巽玉眼眸有些幽幽的光。
他回來那一日,魏青說,餃餃他娘聯合舅舅想要把餃餃給趙中,來個親上加親,還想用強。
後來趙莊晚上夜路走多就摔傷了,人沒死,卻也活的費勁,要大量的銀子來填補。
魏寡婦挂念哥哥往上添錢,然而無底洞十幾兩哪夠,就把注意打到了餃餃身上。
巽玉想用一百兩買個天下太平,卻不想餃餃氣壞了。
人算不如天算。
他忍不住點了點餃餃的額頭:“教了你這麽久,還是這麽沒出息,小家子氣。”
餃餃陷入深深的睡眠當中,一無所知。
若水又是羨慕,又是黯然:“我到寧願和餃餃換一換。”
巽玉付之一笑:“換什麽換?這泥地裏的日子你過不了。”
若水不服氣,可是想了想吃完飯還要刷碗,她覺得自己這日子可能真的過不了。
“信我已經寫好了,你回去吧,這日子苦了你。還有你年紀也不小了,回京早日找一門婚事吧。”
“我現在的婚事不好說,都是沖着您來的,怕是有問題。”若水欠了欠身:“我有分寸。”
巽玉不在多言。
若水拿着兩封信走了。
臨走的時候回望小村莊,輕輕的嘆了口氣。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還真是捉摸不透。
桂香忍不住多嘴:“奴婢不明白,這姑娘好在哪?”
若水沒訓斥,苦笑道:“郭爺太知道我底細了,我是若,她是弱。男人嘛,總是憐惜弱的一方。”話鋒忽然一轉:“不過,我不信爺會真心喜歡一個村姑,憐惜又不是愛。”
041病中嬌兒
這病是急火攻心,心情抑郁緩解就好。
炕上燒的熱乎乎,擺着一方木制小桌子,他教餃餃下棋,聽外邊雪花漱漱而落,積雪壓彎了樹枝。
餃餃裹的嚴嚴實實,捏着棋子道:“若水照顧我一場,走了我都沒給她做頓飯,讓她餓着肚子走的,心裏有愧。”
巽玉笑:“你不讨厭她了?”
“她忍着讨厭照顧我,我就忍着讨厭給她做頓飯。”
“……”
他一時覺得女孩子真是世界上最可愛又傲嬌的生物。
餃餃不擅長下棋,只是瞧着黑白分明的棋子漂亮,觸手生溫,在手裏把玩又随便落子:“若水還真是送了好東西。”
“還成,是洛陽白石打造的,出彩的地方在于每一枚棋子的底部雕刻蓮花,看着功法該是荀陽子之作,棋盤棋子估摸着也就二百兩。”巽玉風輕雲淡的說。
餃餃一時覺得手中的棋子變成了銀子。
他就是要對方适應錢的微不足道,省的一點點銀子都氣的吐血,丢人:“若水的棋藝很好,你還不好好學下棋?”
餃餃頹廢的說:“我不同她比,反正我們是半斤八兩。她半斤黃金,我八兩廢鐵。”身子一歪,倒在炕上一動不動,裝死人。
嫉妒個毛線,輸了輸了,不想了。
“餃餃,錢都是我的,你也可以這麽花。”巽玉引誘她花錢。
她面無表情的說:“花一百兩買一件衣裳?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做由儉入奢易,我,魏餃餃,要保持樸素的作風,沒有賺錢的手段,只會花錢,那就是找死!”
巽玉高看她一眼,驚訝道:“你居然還懂這個道理。”
她翻了個白眼,當自己是傻子麽?
這心裏開始琢磨着怎麽賺錢,一百兩一件的衣服,她也想有一件。
……
新年後,是晚輩探望長輩的時候,挨家挨戶的串門。今年生着病,餃餃被看管的嚴嚴實實哪都別想去,長輩一趟一趟地跑過來照顧她。
錢婆婆心疼壞了,天天給熬雞湯喝,餃餃的臉圓了一圈。
她迫不得已站起來在炕上蹦了好幾下,證明自己身體好了。
錢婆婆罵道:“大夫說了要你靜養,還不安分會兒,孽障!”
餃餃只得躺了回來。
巽玉微微一笑:“總算有人制得住你。”
餃餃眼皮子都不擡,哼唧道:“你不是也挺會收拾我的麽?家裏的鴨子放出去了麽?”
他無奈搖頭,掀開簾子出去了。
這是誰收拾誰呀。
錢婆婆保證這是最後一碗雞湯,叫她喝了,并未急着離開,趁着巽玉不在問:“那日我瞧見你家裏有個姑娘,模樣生的真好。”
餃餃不爽若水,也得承認若水模樣的确擔當的起錢婆婆的一句誇贊。
“那是誰呀。”錢婆婆心裏擔心,那模樣來這的肯定是巽玉認識的人,怎麽個關系就不好說了,擔心餃餃吃虧,特意問的。
她簡單的介紹了兩句:“家裏落難的千金小姐,在巽玉身邊為奴為婢,幫着處理一些事情,挺得巽玉敬重的。”
錢婆婆的臉色不好看,越聽臉色越難看,這麽些條件融合到了一起,那就是個大麻煩。在看餃餃一副混不在意的樣子,她就差把人的耳朵揪起來了:“魏餃餃,這麽個女人你也不放在心上?千金小姐是多少人夢寐以求,落難小姐自願為奴為婢得滿足多少男人那顆膨脹的心?你個傻姑娘,還不上心一些。”
餃餃揉了揉自己的臉,起初她也是這麽警惕的,後來嘛,她不在意的說:“巽玉都不上心,我上心什麽?若水就是來給送信的。要是巽玉真對若水有心思,輪不到我這。”
錢婆婆一口氣堵住,上不來,下不去,噎了好半天,憤憤道:“你可真是個傻姑娘,就算是巽玉是好的,也架不住女人應貼。”
她滿不在意的揮手:“要是男人有那個心思我也攔不住,巽玉找我本就虧了。”
“我不知說不什麽好,這般男人原本是你看不住,可你嫁都嫁了,就得仔細經營。如今你滿不在乎說不管男人,那你以後有了孩子,難道不希望孩子是父親的心頭寶?母以子貴,子憑母貴啊。”錢婆婆一想着巽玉那模樣,出身,便知道絕非池中物,餃餃莽莽撞撞的跟着,遲早會傷着。
她心想,要是有機會生了孩子才好的,可惜巽玉拿我當孩子。
從前她計較,跟自己較勁兒,跟巽玉較勁兒,有結果麽?
“婆婆,人各有命,人也争不過命,我就想能好好活着一天是一天,巽玉身上我也不做多想,他心裏沒我,也沒任何人。”
若是他心中有人,餃餃勢必要争一争,就算是不自量力也有個動作,可是他沒有。
餃餃和若水一樣,明白自己所出的位置,能得到的是他對自己的好,不是愛。
錢婆婆恍惚想起了舊事,在看看眼下,安慰自己道:“也還好,至少眼下沒旁人,你還是他明媒正娶的娘子。”
餃餃忽而一笑:“可惜沒婚書。”
走了個過場,在漂亮的婚禮也沒人承認。
錢婆婆:“……”
老太太看不慣她這樣子,絮絮叨叨說了兩句,收拾着東西走了,說中午也不給送飯,就讓她吃巽玉做的飯。
餃餃也不害怕,反正她也好了個七七八八,做頓飯還是不難的。
錢婆婆走的時候滿口叮囑,不許她下地,地下涼。
她滿口應着,回頭穿着棉褲棉鞋就去廚房找水盆,想要擦一擦落了灰塵的窗臺和櫃子。
擦到一半聽見院子裏有動靜,出去一看,是柳媳婦扛着成捆的木料進來。
“怎麽下地了,剛才遇見郭小哥,說你還要在養養呢。”
“不是什麽大毛病,就是氣急了吐口血,他們就是好緊張。”餃餃招呼人進屋做,在櫃子裏翻出了一兩碎銀子,轉頭道:“我生病渾渾噩噩,忘記和巽玉說柴火錢的事了,推遲了幾天不好意思。”
柳媳婦想也不想的拒絕了:“不要不要,以後我幫你捎點就行,我男人本來也就是打柴出來賣,鎮子上遠價格稍高,咱村裏就不用了。”
餃餃道:“那不行,咱們當初說好的。”
柳媳婦嘆了口氣:“當初也沒想到你娘她……”她這麽不仁義。
一百兩啊,就算是兩人有些家底顧忌也掏空了。
她自問餃餃跟自己關系好不錯,也幫了忙,哪裏還好意思要錢,一個勁的拒絕。
“我在鎮子上烙餅,不少掙錢的,嫂子可別擔心我了,我心裏有數呢。要是我家真沒錢就不要你的柴火了,左右家裏還有個男人呢,讓他就好了。”
“讓我做什麽?”
聲音從門口傳來,簾子一掀,巽玉回來了。
餃餃笑着道:“嫂子不收錢。”
他道:“還是收着吧,不過我們夫妻倆可真的要臉紅了。嫂子放心,我還有些積蓄和營生。”
柳媳婦上下打量一番,心道好一個青年才俊,心地善良,若是魏寡婦不犯蠢做出殺雞取卵的事兒,這地是個多好的養老地方。
“那我就收下了。”心裏想着,以後送來的柴火在多一些,總不好讓人小兩口太吃虧。
巽玉點了點頭,神色尋常,帶回來一個不大好的消息:“嫂子待會出去怕是要戴孝,我出去一趟聽人說魏老太爺不行了。”
他兒子大過年的大價錢叫了大夫來看病,看着神色怕是完了。
果然當天晚上人就去了,別人家還歡歡樂樂,他家痛哭流涕。
魏老太爺在村裏是地位高,輩分高,姓魏的都要自稱晚輩,整個村子都要敬重着。
他年紀不小,七十二歲,算得上是喜喪。兒子傷心,非說是讓魏寡婦給氣死的,魏寡婦愣是背了個黑鍋,還洗刷不幹淨。
據說原本魏寡婦的十畝地縮水,成了五畝地。
氣壞了林氏,站在門口破口大罵,覺得這兒子過繼的虧了。
那五畝地轉頭就給餃餃送來了,魏老太爺的兒子魏全勝,魏全勝五十出頭跟村長一輩人。
魏老太爺臨死前囑咐,多親近一下郭巽玉,他借着機會拿了五畝地就來了。
“你爹是個好樣的,可惜去的早,留下你受了委屈,以後要是有什麽不痛快的,盡管來找伯伯,肯定給你做主。”
“謝謝伯伯。”
從前餃餃受委屈可沒人出頭,她清楚這些人都是沖着巽玉來的,可哪有什麽關系,錦上添花的花足夠漂亮就行了。
餃餃很歡喜,但人家爹剛死,只能做出一副沉痛的樣子,将地契收了起來。
巽玉很會投桃報李,将自己從鎮子上随手買回來的書遞了過去:“這是論語,給孩子啓蒙很好用,聽說您家小孫子想要考取功名,可要好好讀書了。”
書又貴又不頂餓,村裏少有的物件。
魏全勝滿心歡喜的收下,覺得巽玉真像父親說的不一般,一般人家哪有書桌,書桌上哪有紙筆。
餃餃以晚輩的身份過去祭奠,随禮,幫着忙活。
巽玉怕餃餃忙活病了,從始至終跟着,但餃餃沒有露出絲毫的疲态,從小幹活身體就是壯。
他寸步不離媳婦的樣子引起村中人打趣。
餃餃有些不好意思,推了他一把:“你找地方坐下,我去後廚幫忙了。”然後一溜煙的跑了。
042月事兒
巽玉也沒有看上去那樣高不可攀,反而很平易近人的說話,随着村裏的男人們一起說點種地賦稅的事兒,很能融入進去。
賦稅很輕,當朝皇帝為了讓戰火之後的家園盡快撫平,非常重視農耕這一塊,稅壓的低,物價也不高,他們這樣偏遠地區的地方還是生活的下去的。
主要還是魏柳村的地好,種的糧食收成高,在換其他地方未必有這小村莊過的好。
巽玉一路漂泊,路上有很多見聞,當成談資娓娓道來,吸引一衆聽故事的人。
康瑞也來幫忙,自然也在人群當中,看着衆人追捧巽玉心裏暗暗道,不就是有錢麽?
等他哪天當官,像這種有錢人有一個死一個。
巽玉感受到了夾雜在敬佩懵懂視線當中的一抹惡意,尋着看了過去,微微一笑。
沒有嘲諷,沒有刺激,就是一個平平淡淡的笑。
康瑞卻感受到了很多,站在地上頭重腳輕,油然而生的一股自卑在內在發酵。
“巽玉,我弄完了。”
喜喪是要招待客人的,大家随禮吃飯。
餃餃在後廚幫忙結束,來前面吃飯,坐在了巽玉身邊。
巽玉挑挑揀揀,不許她吃大魚大肉以防止誘發疾病。
餃餃無奈,自己那一口血似乎真的将他吓到了。明明已經沒事兒可以幹活了,愣是還把自己當成病人管着。
她低頭吃飯,身邊都是善意的笑聲。
巽玉“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溫柔細語的和她說着話,滿滿的柔情能掐出水來,誰會不羨慕呢。
……
這仿佛是一個開始,柳媳婦的公婆也出現了問題,在一場大雪的嚴寒裏發現雙雙斷氣,兩人纏綿病榻以久,半夜走的,未曾露出什麽痛苦的表情,顯得倒是安詳。
那是今年走後一場雪,轉天就冰雪消融,道路上泥濘一片。
悲痛的哭聲從院子裏傳出來,哽咽無助。
魏老太爺走的時候,家裏親眷都不難受,畢竟聖人才活了七十歲,老太爺比聖人還多活了兩年呢,在村裏算得上高壽。
但柳媳婦的公爹婆婆才五十多歲,吃着藥熬到現在,藥的苦味都要将人熏暈了。
因忙乎着公婆的葬禮,她家女兒發燒也沒注意到,等着發現了後已經是高燒不退,連接找了大夫來也沒管用,那孩子沒多久就跟着爺爺奶奶走了。
長輩走,孩子也走,走的讓人猝不及防。
柳媳婦的丈夫魏牛哭的趴在地上起都起不來,才弄好了父母的棺材,又得給女兒打一個。
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餃餃愁的都上火,摸着自己的嘴角,起了泡。
她說:“我在不說我苦了,柳嫂子比我苦。”
年紀小的時候父母就都死了,魏牛待她好,她就跟了魏牛,沒多久公婆生病纏綿病榻,她就撐着這個家,生了一對雙胞胎,如今女孩也走了。
巽玉給餃餃攏了攏衣服,說:“世人皆苦。”
人會在世間就是吃苦受罪的,吃苦受罪的時候老天爺還會給你一點甜頭,吊着你,讓你奔着糖,吃着藥,一點點的熬着,直到熬不住了。
就跟在懸崖邊松開手一樣,風聲耳邊呼嘯,種種落地,若是這個時候能有一場雪覆蓋,那才是來也幹淨去也幹淨,天地間蒼茫一片。
可惜就算是一場雪也有化了的時候,如今山上泥濘不堪,山腳下一個小土包邁着個小小的人。
夭折的孩子是不能埋祖墳的,只能跟個孤魂野鬼似的游蕩着。
他們今天來送孩子走。
柳媳婦抱着墓碑哭的那叫一個厲害,魏牛懷裏摟着兒子,兒子問:“姐姐呢。”
姐姐呢?
餃餃站在那陪着,想起了那個紮着麻花辮的小姑娘,自己給她糖吃,她露出那甜甜的笑。
事出突然,她連糖都找不到。
柳媳婦讓魏牛帶着兒子先回去,兒子要是在凍着發燒出了事兒,他們兩真的沒法活了。
她自個陪着孩子的墓碑,聲聲嗚咽。
“娘對不住你啊。”
“你餃餃姨給了娘半匹布,還有棉花,你們的棉衣有着落了。”
“娘做的時候,多給了你弟弟一手的棉花。”
“娘要是沒給,你是不是就不會生病了?”
柳媳婦狠狠的抽着自己巴掌,下手那叫一個狠,臉上紅印子吓人,餃餃趕緊過去攔着。
一手的棉花加進衣服裏也沒用,該生病還是會生病,但是柳媳婦好像魔怔了,就認為自己的偏心造成了女兒的死亡,她痛苦彎腰,在直不起來。
“嫂子,你疼愛孩子我都看在眼裏,有了新布也是給孩子做衣裳,您疼孩子。”餃餃眼淚噼裏啪啦的往下落。
柳媳婦摸了摸眼淚,搖頭道:“我應該把那一把棉花加到花兒的衣服裏。”
那不多的棉花,成了心裏的魔障。
巽玉嘆了口氣,那日魏老太爺喜喪,大家說賦稅輕日子過的下去,可還是有人為了一把棉花哭泣,興亡百姓皆苦。
餃餃陪着柳媳婦在小土包前面站了很長時間,冰冷刺骨的感覺蔓延全身,從腳踝一直到骨髓。
那是一種從心底散發出來的涼意,幾乎将人吞噬掉,直到回到家仍舊是渾渾噩噩。
在外邊忙活了一天,家裏的炕也沒人燒,坐在上面冰涼,整個屋子跟凍上了一樣。
巽玉将火炕點了起來,餃餃仍舊沒有好,感覺肚子特別的疼,在炕上一動也不想動,有千萬根針在自己的肚子上攪來攪去。
“你怎麽了?”他發現了不對勁,伸手去摸了摸餃餃的額頭,并沒有發燙,又摸了摸餃餃的手,一片冰涼。趕緊讓人躺在炕上,蓋上一層厚厚的被子。
餃餃起先忍着,後來忍不住了,疼的翻來覆去将身上的被子都折騰了下去,疼的滿炕打滾。
“巽玉我好疼。”
“疼死我了!”
巽玉知道餃餃是個很能忍的姑娘,尤其今日心裏難受輕易不會吭聲,若不是身體疼的厲害,不然不會這般折騰。
難道是被人下毒了?
難道是有誰看自己不順眼來找自己的晦氣,沖着餃餃下了手?
難道是突發什麽急症,要人命的急症?
他的喉嚨動了又動,拳頭握得死死的,“我去給你找大夫,你忍忍。”
她坐起身來往身下瞧了瞧,鮮血已經滲透了厚厚的衣褲。
一瞬間腦海當中冒出了無數個想法,想起了在冬天裏去世的老人,想起了病死的小姑娘,想起了一張張面容,眼神最終定格在了巽玉身上,她的聲音顫抖,幾乎說不出話來:“我要死了,找大夫也沒用了。”
“說什麽傻話。”他不喜歡聽這些不吉利的,上了炕,将餃餃抱在懷裏:“我帶你上鎮子上找大夫。”
不然一來一回的話時間太長,怕她撐不住。
“我真的要死了巽玉,我流了好多的血,還在不斷淌血……我比你先死了,你是不是還會為了做好事娶別人?”
“不會。”巽玉正着急,忽然感受到自己抱着她的手很濕,見她下半身全是血,腦子蒙了一下,瞬間反應了過來。
他的神色有些古怪:“你以前沒這樣過嗎?”
餃餃帶着哭腔:“以前這樣不早就死了嗎?”
巽玉将她放下,她疼得捂住肚子,腦袋沖下栽在被子裏,聲聲嗚咽,又因為害怕又因為痛。
巽玉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想明白了怎麽回事,趕緊出去燒開了一壺水,又找到鐵盒子,嚴嚴實實的封起來,上面纏了一層布,遞給了餃餃。
餃餃茫然的看他。
他咳嗽了一聲:“把你的衣服掀開,塞到你的小腹處,我去把錢婆婆叫過來。”
這種事情還是女人和女人說着方便,不過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的小娘子居然十七歲了才來月事兒。
這些東西成年男子總是略知一二的,但是不方便說,去找了錢婆婆隐晦的提了一句,對方明白怎麽回事,在櫃子裏面翻箱倒櫃,找了個棉花和布料,帶着針線就去了餃餃家。
婆婆都是五十多歲的人了,自然用不上,這東西家裏面也沒有,好在現做也快。
她一面做,一面給餃餃科普女人都要經歷的姨媽疼愛。
有些女人是不疼的,有些女人是會被疼死的,餃餃顯然是後者。
她早些年太遭罪,小小的身體扛起大大的包袱,累的連月事兒都不來,在巽玉這過着好日子,養了一段時間的身體才來。
錢婆婆告訴:“來了這個女人才能生孩子,一個月一次,在來之前不能涼着。”
餃餃就是在雪地裏站着的時間太長了,所以才會發生這樣的事兒。
巽玉煮了一鍋紅棗水,要她不斷地喝,又疼了一個時辰才漸漸好轉。
自此餃餃人生多了苦事。
家裏但凡觸碰涼的東西都是巽玉的活,就連早上打水都代勞了。她開始學着針線活,給自己縫制月事帶,這東西總不好讓別人做來代勞。
巽玉怕她晚上肚子疼,就留她與自己同住在正屋,晚上炕燒的特別熱,燙的慌,她翻來覆去睡不着,央求巽玉講故事。
“倒是難得見你任性,講講也好。”他醞釀了一會兒,娓娓道來。
043巽玉心虛
“歷史上,有王權沒落,諸公為政,有一位魯昭公流亡,抵達齊國,齊王召見問:你尚且年輕,怎麽會淪落至此?”
“昭公悔恨地回答道:在我年少的時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