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回家就縮進了被子裏

多愛護我,我不能夠體察感恩;人多谏诤我,我又不能采納改進。因此,內無輔助之士,外無輔佐之臣。內外真正能輔助我的沒有一個人,谄媚阿谀的卻又很多。這種情形,就像秋天的蓬草一樣,其根孤立,枝葉雖美,秋風一到,就根拔葉脫了。”

”齊景公聽了也很感慨,覺得他的話很有道理,于是轉告了晏子,并且說:假使能讓他再返回自己的國家,豈不就成為像古代賢君一樣的人了嗎?”

巽玉故意頓了頓,問:“你覺得他能麽?”

餃餃聯想自己,道:“能,我就不會在落入康瑞的圈套了。”

巽玉笑笑:“晏子聽後,卻回答說:不是這個說法。愚昧的人多懊悔,不肖的人自以為賢德。這就等于溺于水中不問深淺,迷失道途卻不問路徑。一旦陷溺水中不能自拔,然後再探問深淺。迷失道途已不知方向,過後再問路徑。這就好像國難臨頭了,才急着鑄造兵器;喉嚨噎着了,才急着掘井取水。縱然是疾力從事,但為時已晚,已經來不及了。”

餃餃無語。

事情發生了,她不會在落入康瑞的圈套,卻回不了那個時間線了。

發生過的事情,沒有更改的機會。

最近沒雪,倒是風大,大風呼呼的刮着窗上發出重重的聲響,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摩擦着,依稀的光映照着窗外,打在窗上奇異的影子。

窗簾遮擋得不夠嚴實,看到了那角落裏的一幕,雖然明知道不可能有什麽危險,但出于女孩子膽怯的本能還是縮了縮,往巽玉身上靠了靠。

男人的身軀上透着一股淡淡的香,沒有任何的暧昧,只是純粹覺得靠近一些會更舒服。

巽玉沒有阻止這樣的親昵,卻在想這還真是把自己當正人君子一樣的考驗,他原本還想給餃餃将一些大道理,卻是忽然間懶得開口,只是享受着淡淡的寧靜。

冬季太冷,依偎取暖是最好的辦法。

故事,一向是借他人而喻自身。

餃餃難得聰明了一把,問:“你也有什麽回不去來不及後悔莫測的事兒麽?”

巽玉面上的笑顯得有些古怪:“世上有人後悔,卻不是我。”

餃餃默默無語。

他回過神來,以為自己陰郁的樣子吓壞了小姑娘,伸手揉了揉毛茸茸的腦袋,溫聲細語的說:“你累了,早點休息吧。”

餃餃睡不着,尤其是聽了這個奇怪的故事,她總覺得對方在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傾注了一些別樣的心情。

“他們都說你很厲害,我也覺得你很厲害,但你是不是受過什麽委屈?”

餃餃是知道巽玉的生日不好,他娘也不是很疼他,但又覺得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委屈。

他靜靜的回憶了一會兒,緩緩的回答:“我跟你講過我有一個兄長。”

餃餃用力點頭:“他好像還挺疼你的,之前還給你拿了一封信。”

“我跟兄長的關系很好,但并非只有這一個兄弟,我有很多兄弟,差不多十幾個吧。”

“十幾個?”

村裏面最喜歡多生孩子,因為能分到地。哪怕是女孩也能分到半畝地,男孩就更好了,能分到兩畝。

可就算上許多的孩子有可能養不起,也有可能會病死,村裏有女人生了七個孩子,四男三女,活了五個,已經算得上是人丁興旺了。

“你家果然很有錢。”餃餃下了定論。

巽玉在心裏默默的說,這還只算了,活下來的兄弟還沒說死了的,和其他妹妹呢。

“孩子太多了,就注定父親的目光會被分散。被父親記住好很難,給父親記住壞卻很容易。”他說着又忽然閉口不言,過了半晌說:“即使他記不住,我也會提醒他。”

“嗯?”

“就是調皮搗蛋。”

餃餃想着他平日溫文爾雅的樣子和調皮搗蛋根本挂不上鈎,不敢置信:“你能做的調皮搗蛋是什麽?不好好讀書?”

巽玉沉思,把老師的課本扔到馬桶裏,應該也算是一種不好好讀書吧。

這般想着,又艱難的開口:“其實我讀書不是很用功。”

“我懂,我聽村裏人說過,天才就是不用讀書也能考狀元的。”餃餃仍舊用仰慕的眼神看着他。

巽玉把很多話都咽了下去。

他十五歲上戰場,從軍八年,除了會讀兵書,和幼年學過的四書五經以及零零散散幾首詩,學問很難和狀元相提并論。

面對一個以仰慕的姿态望着自己的女孩,她實在是不能戳破對方的幻想,也想讓自己的形象更加的高大威武。

錯就錯在生了一張小白臉。

他只能昧着良心說:“還好還好。”

好在餃餃沒有在追問什麽,她呼吸聲漸漸平緩,一開始的話題跑的太遠,睡前都沒拉回去。

巽玉側着身子,伸手摟了樓餃餃,低聲呢喃道:“讀書人有什麽好的。”

仗義多是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也不是說讀書人不好,只是讀書人心眼多,容易清高,像餃餃這樣的女孩子還是不适合和讀書人接觸的。該有更合适她的人,如桃杏嫁東風。

所以在接下來的幾天,他有意無意的給人灌輸一些理念。

比如在教餃餃認字的時候,順便教了一首詩。

“這首詩是詩人為自己亡妻所做: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意思是,經歷過大海的廣闊無邊,不會再被別的水所引, 經歷過巫山的雲雨纏綿,別處的景致就不稱之為雲雨。花叢信步,我全無心思看那百花争豔,一半是因為篤佛修道,一半是因為忘不了你。"

餃餃眨動着眼睛:“他可真喜歡自己的妻子。”

巽玉等的就是這句話,把玩着她的發絲,嘆息道:“可惜這一片深情只是給活人看的,她亡妻的孝期還沒過,詩人就與大他十一歲的風塵女子好上了,兩人分隔兩地,還給彼此寄纏纏綿綿的詩。”

餃餃呆了呆。

他繼續道:“詩人在娶妻子之前還有一個私情,那女子是他表妹喚做崔莺莺,才貌雙全,而且家中富有,但畢竟沒有權勢,對他的仕途進取沒有多大幫助,所以權衡得失,最後還是棄莺莺而娶了妻子韋叢。”

“這個男人好壞。”

“你說的對。”巽玉微笑着問:“從這個故事當中有什麽感悟麽?”

餃餃認真的回答:“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巽玉微笑了一會兒,覺得這麽說不對,道:“太過片面。”

“那就這個詩人不是好東西。”

“對,詩人多風流薄幸,所以讀書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餃餃沉吟片刻,說:“太過片面。”

“……”

後來中午他吃的片面。

巽玉滿腔無奈用在了面團上,他也不會揉面擀面,索性用小刀削下來一片又一片,跟雪花似的落在鍋裏,沸水煮出來面光滑透亮,入口有嚼勁兒。

櫃子裏還有餃餃做了個雞蛋醬,雖然是剩的,但拌一拌也能吃。

餃餃不在家出門了。

最近小姑娘早出晚歸不知在想什麽,除了巽玉叫她識字她安安分分的在家,其他時間都往出跑。在家呆着也時不時的走神,一直沉思着不知想些什麽。有時候晚上還會把自己關在屋裏,琢磨來琢磨去。

就晚上睡覺的時候還是會像八爪魚一樣的粘着巽玉。

其實餃餃這樣和他同塌而眠不好,按理說該指出來,但一想着小姑娘天天往出跑,有時候午飯都不回來吃,根本沒說話的機會,若是不趁着晚上那就沒機會了。

比如說今天晚上,人又是傍晚才回來,匆匆洗漱爬上了炕。

炕燒的暖洋洋,她縮在被窩裏冰涼的手腳漸漸暖和,捂熱了才從被子底下去抓巽玉的胳膊。

“天還冷着,總往出跑什麽?”

“放放風嘛。”

巽玉蹙眉道:“你這哪是放風,你這是把外邊當家,露天為被地為席。”

餃餃笑了,趴着,側着腦袋看着:“你生氣啦。”

也對,身為人家的媳婦,就算是名義上的也得給口飯吃,最近她都太忙了。

他舒展眉頭道:“還不是擔心你,雖說不下雪了,但總歸是冷,你一手凍瘡天天擦藥都不好,以為藏起來我就看不見。”

說完,他捏着餃餃的手腕抽出被子,迫使餃餃伸開拇指,那上面都是傷。

她吐了吐舌頭:“下次注意。”

巽玉就是說一說,叫她注意點,握着人的手縮回被窩裏問:“你最近在折騰什麽?”

餃餃那雙細長的眼睛突然變得亮晶晶:“還沒弄好呢,弄好了在告訴你。”

這還藏了秘密。

巽玉琢磨着不對勁兒,這妮子最近到底在捅咕些什麽,試探性問:“你不去鎮子上烙餅了?”

餃餃揉了揉臉,認認真真的問:“你當我傻麽?”

044翻篇了

“上次我生病沒去,人家老板也沒着急,自家大廚照樣能做出來賣。我去了人家也不好意思推辭,照樣用着,可實際上呢,人家把我這點微末之技琢磨的透透的,我何必再去?”

巽玉心底呦呵了一聲,不動聲色道:“那你就這麽拱手讓人了?”

她在厚厚的棉花被裏,身底下是滾燙的褥子,舒舒服服的伸了個懶腰道:“你叫我的那句話怎麽說來着?天無絕人之路,我這不是在找路呢麽。”

“那我就等着瞧一瞧,你找的是什麽一條路。”

甭管什麽路,能走的就是好路。

餃餃被巽玉這麽一說後,果然收斂了一些,往出跑的不勤了,只是在自己的房間捅咕什麽東西,不過一日三餐照做。

他确定餃餃不是被村裏哪個野漢子給勾引到了就放心,閑來無事出去溜達,在山林裏走一走,偶爾還抓了只兔子回來。

餃餃讓他把兔子先養起來,過些日子再吃。

他也順從,給兔子圍了個窩,扔了些菜葉子進去。

兔子毛茸茸的,耳朵長長,渾身都是白色,一雙眼睛紅撲撲的,很是惹人憐愛。

他摸着兔子的毛,覺得像是在摸餃餃的腦袋,手感很好,越看越喜歡。

這日正清理兔子的糞便,忽聽有些動靜,回身一看,見是個介乎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人。

是康瑞。

對方站在門口,神色顯得有些莫名,身上穿着紅布襖子,藍色長衫,模樣還算端正,身量适中,比起一般的泥腿子幹淨不少。

他見巽玉看着他卻不說話,忽而緊張,硬着頭皮道:“你知道不知道,餃餃總往趙鳏夫家裏跑?!”

這是與他沒有關系,何況撕破臉壓根不來往,他來這說這句話是莫名其妙,但他還是來了。

康瑞不知道自己兜兜轉轉來這個地方是為什麽,鼓起勇氣說的這句話又有什麽做用,反正那種從胸腔裏噴湧而出的快感讓他覺得舒适。

你被戴綠帽子了!

鎮子上的公子哥,容貌過人,手裏有錢,還有才學。郭巽玉從出現開始身上就自帶光彩奪目,任誰挑不出一點錯。康瑞如同他的鞋下泥,有着天壤之別。這樣的差距讓康瑞咬緊牙關,萬分不甘,可的确不敢比,因為無處可比。

“所以呢?”

郭巽玉仍舊是那副微微帶笑,稍稍冷清的樣子,疏離感漫步全身,高不可攀,仿佛一朵高嶺之花。

明明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就連眼神也仍舊如故,可涼風吹來,康瑞額頭上的汗跟刀子劃過似的,他在恐懼和害怕。

敏感因人而異。有些人能夠感受到殺意,縱然殺意顯得有些冷淡。

巽玉對康瑞并不放在心上,甚至就連剛才的話都沒放在心上,他就是随意的想,要不要殺了他?

沒有理由,不需要任何理由,他想殺人找什麽理由?

淺淡的殺意來自于一念之間,眼神都沒變化,自然難以捕捉。

可敏感如康瑞還是察覺到了,他并沒有往死亡方面聯想,只是感到恐懼而已,他為自己的恐懼而恥辱:“傳出去什麽風聲,對你和餃餃都不好……”

巽玉淺淺一笑,眸子裏有星辰點點,彎成了月牙,溫和的說:“市井匹夫之言,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康瑞不自在:“餃餃年紀小不懂事兒,也不知道愛惜自己的名譽,你總得幫着她愛惜。我和餃餃是自幼的交情,不忍心見她不好。”

巽玉若有所思的點頭:“也是這個道理,我知道了。”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方才交談對話竟是一個字也沒放在心上。

他認認真真的清理着兔子窩,仿佛世上在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兒了。相比起兔子窩,康瑞以及他說的那些話簡直就像是無足輕重的一陣風,刮完了也就完了。

康瑞握了握袖子下的手:“餃餃對我多有誤會,但我是真心為她好,當初她要跟我私奔,我沒同意也是出于各方考慮,心中很愧疚,所以總想照顧她,哪怕她還傷情不接受。”

巽玉把兔子抱起來,在自己懷裏揉搓着兔子腦袋,溫言溫語的問:“讀書是為了什麽?”

康瑞說了一個很遠大的抱負:“報效朝廷。”

巽玉輕輕的搖了搖頭:“玉不啄,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繼而又問:“怎麽樣才能讀好書?”

康瑞的臉漲得通紅:“書讀百遍。”

巽玉含笑:“是心境。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讀書人修身修心,莫要本末倒置。你能考上童生不容易,切莫驕傲自滿,應當勤學苦練。”

康瑞被捏着讀書上的事兒教育一通,臉紅中透黑,話中微微不屑:“郭小哥知道的這麽清楚,應該也是身有功名之人吧。”

郭巽玉“嗯”了一聲,不經意的說:“曾在國子監就讀。”

國子監,學子們至高的讀書向往之地。

就連邊陲小地的康瑞都曾聽過,他在學堂裏讀書的時候,吹牛皮時候,大家都說自己能上國子監。

“不可能,你考上過國子監來這做什麽?”康瑞震驚的反駁。

這個時候身後傳來幽幽的一聲:“自然是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跑到這小村莊裏偷得浮生半日閑了,這種詩詞不是人生贏家敢用嗎?”

巽玉美目一挑,驚喜道:“餃餃好厲害,居然還會用詩詞了。昨個教了你兩首詩,都背下來啦?”

門外餃餃走了進來,目光警惕,望着的自然是康瑞,她回來時候聽見兩人說讀書地方,國子監她也不知道是什麽地方,但康瑞那麽震驚肯定是好地方。

她覺得,畢竟是巽玉嘛,什麽好地方都呆過才對。

康瑞期期艾艾的喚:“餃餃……”

上次撕破臉後,頭次見。

在村長家的對峙讓康瑞吃盡苦頭,後來和蓮花争吵不斷,被人各種奚落,心中憤恨不已,怨怼魏餃餃不念舊情。可同時對方那冷酷的面容和昔日溫柔低聲的樣子行程鮮明的對比,兩個樣子相互交替,時冷時熱,讓他深深不甘,完全放不下。

他想讓魏餃餃在用那種嬌羞的神情看着自己,在讓對方露出仰慕之色。

他得不到的東西,就算是毀了也不該給別人。

“餃餃。”

“……”

餃餃不應聲,走到巽玉身邊,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神色:“我就知道,你是讀書人裏最厲害的。”

巽玉睫毛微微顫動,低眉斂目的淺笑,懷中揣着一只兔子,一身灰色的棉布衣裳,看上去分為溫良。

他把老師的書扔到了馬桶裏,被發配到了國子監讀書,這種事情不足道也。

夫妻二人站在一處,算不上金童玉女,但看上去分外和諧。

巽玉生的高,餃餃只到他肩膀,兩人稍稍靠近,從康瑞的角度看相依相偎。

康瑞光是看着都覺得頭疼,牙齒作響,忽而大聲質問道:“餃餃,你敢說你從來沒喜歡過我麽?”

事到如今,這人竟然還在糾結這件事情,餃餃看了他一眼,只覺得不可理喻:“當時自然是喜歡,才滿心歡喜的靠近。”

康瑞頓時狂喜,就知道她是喜歡自己的,什麽冷淡憤怒,那都是求而不得的痛苦演變的。

餃餃慢條斯理說:“如今自然是不喜歡,所以才棄之如敝履。”

那笑容凝固住,喜不自勝瞬間變為猙獰,維持着的笑容最難堪了。

郭巽玉對于這個結果一點都不意外,餃餃說喜歡他沒什麽特殊的反應,說不喜歡了還是平平淡淡,從始至終沒放在心上。

餃餃其實有些不高興的,她踮起腳尖在他耳畔說:“好歹我也是你名義上的娘子。”

他眉眼含笑,如同冰雪初融的春天,透着別樣的氣息,同樣悄聲說:“我是你名義上的夫君,有我立在這對比,你能看得上他麽?”

自是看不上康瑞的,也同樣無法喜歡上別人。

餃餃被戳中了心事,後來有一日,她忽然想,巽玉早知道他在自己看不上任何人,還一直在,心裏懷揣的是個什麽心思?

眼下餃餃年幼,受巽玉蒙蔽,暫且不想那麽多,二人只是相對而笑。

這兩人自然不知這樣有多親密,尋常說說笑笑,根本插不進第二人。

康瑞忽然意識到了,站在那的夫妻二人緊密捆綁,相互熟知,而自己不過是被驅逐開的一個人而已。

過去種種即便是美好也不作數,何況算不得美好,幾朵花而已,漫山遍野都是,從一開始珍貴的就是那個漫山遍野找角子花的少年。

少年如雲煙,山口的風一吹,消散的無影無蹤。

自那日起,康瑞在沒來過。他得到了縣令的資助,已經從隔壁村的書堂變為鎮子上讀書,每七日回家一次。

滿目柔情也好,面目猙獰也罷,總覺得已經是久遠的過去。關于生命中的插曲,沒有什麽發生。有些人,可以退場了。

巽玉始終沒有過問餃餃的忙忙碌碌,倒是餃餃聽見外邊又興起的流言蜚語,主動跑過來解釋。

他就知道,有些話不必問,她回來親自說的。

045商量商量

彼時巽玉在摸兔子,那懷裏的兔子被養的又肥又大,毛上泛着光。

餃餃小心翼翼的靠近,然後突然把兔子同巽玉的懷裏抓走,想要吓對方一跳。結果對方反應很淡,她覺得自己幼稚,摸着兔子腦袋,故作不經意的說:“我最近在試着做東西。”

“哦?”他擡頭笑。

餃餃反而不好意思欺負人了,将兔子還了回去,掰着手指,講述了自己近些天的工作。

豬油太腥了,一旦涼下來腥味刺鼻,而就算是熱着的時候也微微有些味道,在做清淡菜的時候很不好用,想找出一種和豬油作用一樣,但沒有腥味的東西,那就是菽。這東西春夏秋冬都能種植,一個季度一收,她一直用趙鳏夫家裏的菽做實驗,當然是給了錢的。

之所以一直都沒和巽玉說,是怕自己失敗了丢人,現在小有成果就跑來告知。

巽玉略一琢磨,便知曉她為何早出晚歸往趙鳏夫家裏跑,趙鳏夫會一手好的手藝,打造個櫃子桌子不是問題,自然也能做出榨豆油的東西。

“那麽,趙鳏夫一直在幫你?”

“是了,從前菽只是煮熟用來吃,我發現它可以用來榨油,趙鳏夫正好能幫我。”

巽玉笑了,摸了摸餃餃的腦袋,說:“那你要好好感謝人家呢。”

餃餃忽然往他懷裏一撲,滿心歡喜的說:“我也想好好的感謝你。”

旁人說三道四,巽玉最相信自己,雖然可能是不在乎,但凡事要往好的方面想。

兔子叫了一聲,被壓住了,掙紮着從膝蓋上滾落下去,一溜煙的跑了。外邊大門緊鎖,跑不掉的。

“我可是超級期待餃餃做出來的東西呢。”他若有所思的說:“如果能弄出來,就會大批量的應用,進行推廣的話,菜色上會是一大進步。”

餃餃不好意思道:“還有些問題呢。”

如果真的推廣開,餃餃手裏握着秘方不容小觑,至少她想要賺錢的夢是沒問題,而且油類讓人更加容易果腹,朝廷也會願意大力栽培。

但眼下還有些問題不能量産,而購買實驗用的大豆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餃餃認認真真的說:“我還想跟你商量一下,我想種點大豆,之前魏叔送來地契,咱們手上有五畝地。”

巽玉含笑:“你以前怎麽不和我商量?”

餃餃原本在認真說事兒,突然被責問一怔,見對方似笑非笑等着自己一個答案,心道一聲不好。

巽玉的确不信流言蜚語,也不在乎康瑞,但他似乎不高興餃餃做事不和他商量,也不告知。

她有些慌亂,故作鎮定道:“這不是正在和你商量麽?”

“事到臨頭的商量,只是告知。”巽玉不緊不慢的說。

瞧着樣子是要當回事兒說一說了。

餃餃別的不行,在巽玉這認慫到是挺快,讨好的笑:“我笨,你知道的我一向是很笨,所以有些事情想不清楚,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才同你說。”

巽玉一臉高深莫測,拿起了炕幾上的茶杯,餃餃趕緊熱水泡茶,端到了人家手裏。

他忍不住撲哧一笑,打趣道:“餃餃,你很有做狗腿子的潛質。”

餃餃脫口而出:“那你是狗麽?”

巽玉品了品,唇齒留香,他将茶放到桌上,伸手拉她按在炕上,下手穩準狠,直接往癢癢肉上撓。

餃餃身體不受控制的扭動,笑的眼淚都出來了:“錯了錯了,我是狗,你是仙人,是漂亮公子,是夫君!”

巽玉這才放過了她。

此事翻篇。

有了巽玉的支持,她更加的仔細試驗,有時候巽玉還會和她一起去找趙鳏夫,忙忙碌碌的進山,大家看在眼裏謠言不攻自破。

為了犒勞辛苦的趙鳏夫和巽玉,餃餃特意做了一頓飯,裏面放的就是自己榨出來的生油。飯桌上難免喝酒,然而飯菜涼了也沒有腥味,味道仍舊美味。

餃餃眼睛冒着星星:“真的有效果。”

為了這東西她可是早出晚歸,如今終于得到了成效,興奮的蹦了起來。

唯一的麻煩就是大豆用了很多,油很少,還能繼續精進。

趙鳏夫是木匠,他道:“接下來就是我的活了。”

巽玉微笑着從懷裏拿出一錠銀子,二十兩,“這些日子勞煩趙鳏夫忙前忙後的幫餃餃,我看你也沒出去打木匠活,還請收下銀兩,盡量幫餃餃。”

趙鳏夫也不推辭,心裏暗暗驚訝,拿了一百兩出去手上居然還有錢,果真是個有錢人。這些日子沒做木匠活的确收入偏少,有點銀錢短缺,索性也不推辭。

兩個人坐在一起喝酒,每個酒鬼都喜歡有個酒友,畢竟有一句話叫做獨樂樂不衆樂樂。

餃餃起先陪着,後來感到無趣,給二人熱了熱菜飯,溫了一壺酒,打了聲招呼就出門了。

臨走的時候提了二兩豬肉,直奔柳媳婦家。

柳氏喪女悲痛欲絕,餃餃安慰了兩回,後來生了病,柳氏就叫人帶個話,說家裏有白事不吉利,讓她不要過去。

如今已經過去了很長時間,餃餃便過去走走。

悲痛歸悲痛,日子還是要過的。

這就是貧窮的悲劇,他們甚至不能頹廢幾日,痛哭流涕,什麽都不管。

他們還要勞作,還要過日子,還要生活,沉甸甸的傷心事放在心裏,就連痛苦都要挑個日子在發作。

柳氏瘦了不少,眉梢也沒了以往的精神勁兒,但總歸是在恢複,穿着一件半新不舊的灰色褂子,臉上洗的幹淨,眼下微微發青,嘴唇稍稍有些幹起了皮。

她接過餃餃遞來的肉也沒推辭,溫柔的叫人進屋坐:“這兩天我有點咳嗽,怕見風,不然早就去找你了。”她先去了廚房。

家裏有些破,牆皮斑駁,光線不是很好,屋內有些暗,但整理的幹幹淨淨,炕燒的溫度适中,她家小兒子正坐在炕上拿着小棍子在玩。

餃餃在身上摸索了一下,記得還有糖紙抱着的糖,不過只剩下一塊了,就塞給了小草。

村裏講究一個名字賤好養活,尤其是那些生了重病的孩子,連個名字都不敢取。小草小花啊,都是好名字。

“姑姑,糖真甜。”小草高興壞了,站起來撲到了餃餃懷裏,一個勁兒的嚷嚷:“糖,下次來給我更多的糖好麽?”

柳氏走了進來,将熱水放在了炕上的炕幾上,搖頭道:“怎麽那麽貪心呢。”

餃餃甜甜一笑:“小孩子對糖是真愛呗。”

兩人笑笑,看樣子過去的陰晦已經過去了。

餃餃說:“我看哥送來的柴火分量增加了很多,但錢還是照舊收,給他加錢他不要,沒辦法就給你拿來點肉,反正你知道我總有辦法把錢送來的。”

“知道了,以後我讓他接着你的錢。”柳氏不在推辭,好奇問道:“你和你男人最近在外邊弄些什麽呢。”

餃餃神秘兮兮的笑了笑:“等我成功了在和你說。”

柳氏也沒多問,扯出布料,一面縫制一面道:“我就瞧見你總往趙鳏夫的地裏跑,你包他家地了,是種了啥?”

“包了,種了點大豆。”

“你……”柳氏欲言又止。

餃餃追問道:“咋了?”

柳氏用手指勾了一下線,側着身子看餃餃道:“你自個有地還出去包,多虧啊,上次不說地契給你了麽?你娘不讓種?”

要真那樣,族裏的人也會幫她說話。

“沒有,我家的地想留着種米,巽玉現在吃的米都是村長進城裏買回來的好米,連鎮子上都沒有,價格太貴了。”她頓了頓,又道:“也不知道我娘讓不讓種呢,我真怕她不讓,到時候吵起來太難看,雖然巽玉瞧見了我許多難堪的時候,可能不讓他看見,我就不想讓他看見。”說完伸手去纏着縫衣服的線,将手勒上,繞了好幾圈。

這話說的有些矯情,村裏人誰家不是拼死拼活的過日子,為了一點顏面連地都不要,那是傻。

柳媳婦卻是沒說她什麽,柔聲道:“夫妻是一體,巽玉定是喜歡你才娶了你的,而且願意給你拿一百兩呢。”

餃餃病恹恹的想,和娘已經斷絕了母女關系。巽玉花了一百兩把她從娘的手裏買了下來,她都不知道自己值不值這個價格。

柳媳婦嘆了口氣,手中的活也放了,眼中略帶一些憐憫疼愛的望着餃餃:“我就覺得你娘這事兒做的太不地道了,哪有那樣死命和女兒要錢的,那麽多的銀兩就算是郭小哥拿出來應該也很吃力,也虧得人家疼你。”

餃餃有些沒精打采,又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所以我才更加不想給他惹麻煩,讓他成為別人的笑柄。”

因為自己的緣故,巽玉讓人笑話了多少次,現如今村裏的風向改了不少,少有人在說兩人的不是。

畢竟人人都長着一雙眼睛,孰是孰非也都看得清清楚楚。

柳媳婦也跟着沒精神:“我到時候盼着你娘拿了錢,就跟你斷了關系,要點尊嚴和臉面,就怕拿了錢回頭有事還找你。”

“我娘應該不會吧,她還挺讨厭我的。”餃餃遲疑說。

柳媳婦沒再說什麽,只盼着餃餃她娘積德行善,別再折騰這個小姑娘了。

她岔開話題:“回頭我們進山去采野菜,你去不去?”

“去。”

046春暖花開

之前的大豆已經揮霍完了,接下來的大豆還種着,餃餃從忙忙碌碌又變得清閑下來。

春暖花開的季節,山上野菜正茂盛生長,幾個小媳婦姑娘約好了一起上山挖野菜。

秋日收糧吃了一個冬天,家家戶戶都過得緊緊巴巴,到了春日一來要開始種莊家,二來上山上挖點野菜,和粗糧裹在一起,不好吃,可能填飽肚子。

巽玉家裏自然是不差這點東西的,但餃餃想着野菜也是菜,回頭炒一炒也是很香的,便也沒少挖。

經歷了一個冬天,大家縮在家裏都呆夠了,一個個出門進山也是伸展一下骨頭。

過了一個冬,家家戶戶餘糧不多,進山采野菜的不在少數,甚至還要往山裏面走一走,最前面幾乎被挖了個幹淨。樹木抽枝,綠芽生長,便是不為了野菜出來走走也好。

不少婦女結伴而行,餃餃和柳媳婦一路上遇見不少人,還看見了林氏。

那林氏的背簍已經裝了一籮筐的野草,手邊還提着個筐子,村裏數一數二能幹的女人可不是白叫。

她原本在滿頭大汗的幹活,忽然看見了餃餃,陰陽怪氣道:“哎呦,餃餃,你家可是吃着精貴大米的人家,還跟我們一樣出來挖野菜?”

柳媳婦聞着一股酸溜溜的醋味,林氏善妒人人皆知,她怕餃餃不舒服,笑着接話道:“是林嬸啊,最近瞧你忙忙活活的,是給魏青張羅娶媳婦呢。”

林氏一聽這個喜上眉梢:“哎呦,臭小子累死人呢,娶個媳婦要老娘的命,吃糠咽菜給他省着娶媳婦的錢呢。”

村裏娶媳婦一般都要一兩銀子,對于家裏貧困的人家也是一筆大數字。林氏勤快又能幹,是個持家有道的,壞就壞在魏大狗不是東西偷家裏錢,魏青還學他爹不争氣。她累死累活一輩子,只能維持個家裏花銷,在給兒子娶媳婦那是緊緊巴巴。她現在就盼着找進來個勤快的媳婦和自己一起操持家務,種田下地幹活呢。

餃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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