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回家就縮進了被子裏

殿下銷聲匿跡三載,終于要現出那一點點的蹤跡了。

那個身披黑色披風的女子走進将軍府來,帽檐遮住了臉,越發神秘。

随着她的到來,顧奕下意識摒住呼吸,幕僚微微攥拳,越燕思看上去風輕雲淡,實則摸出了腰間的折扇敲着自己的手,有些沒規律。

她将帽檐掀開,那是一張素淨的臉,微微黑,細長的眼眉,鼻梁高低适中,圓圓的鼻頭,嘴唇紅潤,堪稱清秀,透着溫吞木納。進門的第一句話是:“還給我吧。”

那玉佩是巽玉留在自己位數不多的東西,如果不是看若水急成那個樣子,她是覺不肯拿出來的。

【若水醒了以後,餃餃将玉佩給她看。她看了玉佩臉色非常奇妙,說:“我竟忘了這枚玉佩,郭爺将這玉佩給你做什麽。你能有什麽用,去取點錢?”

相當的尖酸刻薄。

緊接着就是嘆氣,說:“我與你說的再多,你也不懂。你只記得給顧将軍看玉佩,然後說郭爺準備出家當和尚了,其餘問你不懂的問題,你說不知道就好了。”】

主人索要玉佩,顧将軍抱着木盒子,下意識的要還了回去。

越燕思三步并作兩步上前一把奪過。

顧奕粗聲道:“越大人身為刑部官員,難道還要搶奪他人東西?”

“顧将軍息怒,我也只是有話問問。”越燕思将玉佩拿出來再三确認,确定是皇族腰牌慣用的和田玉,這才再次看向餃餃,他的認知裏從來未曾有過這一號人物,言語中不由得帶上了審視:“姑娘,這東西你哪來的?”

餃餃眉頭一皺:“叫我夫人。”

越大人拱手行禮,仍舊是笑面:“夫人,請問這東西您從何處的來的?”

餃餃不高興的說:“你既然叫我一聲夫人,我這東西自然是從夫家得來的。”

她知道巽玉出身于高門大戶,肯定是很有錢人家的少爺,可她不喜歡對方一副質疑的口吻,仿佛這東西是自己偷來的。

越燕思察覺到對方的不悅,雙手高舉木盒子以示尊敬,虎牙露了出來:“夫人,最後一個問題,您的丈夫認識這玉佩的主人麽?”

顧将軍很緊張的看着她,所有人的目光注視着,就等着一個答案。

餃餃接了過來,打開驗看一番,确認沒有損傷才放下心來,随口道:“我是巽玉的妻子,這玉佩是他給我的,別的我都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懂,若水什麽都沒和她說,她現在一知半解,進入将軍府正屋時還帶着忐忑,不過如今被這虎牙小子一而再再而三的追問,只剩下不悅,緊張倒是全然沖淡。

越燕思微微張開嘴很驚訝,扭過頭問:“那位貴人有妻子?”

顧将軍搖頭:“未曾聽聞。”

二人在看向她的目光都很猶疑,仿佛這是個從哪蹦出來的騙子。

梁王未曾婚配,便是婚配也該配個容貌氣質相當的貴女,眼下這姑娘清秀,卻也只是清秀而已,如何擔得起梁王妃的稱號。

幕僚慎重道:“夫人,話不能亂說,也不能開玩笑,此事關乎很大,請您認真。”

齊刷刷的視線像是刀子落在人的身上,考究,打量,不信任,,揣摩。

餃餃神色一沉,她捏緊木盒子,深吸一口氣,心裏念叨着這些都是貴人,自己一個都得罪不起。這才問:“誰是顧将軍?”

顧奕渾厚有力的聲音響起:“我是。”他不曾聽聞梁王有妻子,故而疑惑:“你也傳達梁王的話?”

“什麽梁王,是若水的話,她說巽玉要當和尚了。”餃餃覺得這話甚至古怪,對方可能聽不懂,又補充了一句:“別再問東問西,我什麽都不知道。”

顧奕茫然看向幕僚,湊過去悄聲道:“梁王在軍營裏從來不近女色,當和尚有可信度麽?”

幕僚嘴角抽搐的厲害,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她的意思是說,當和尚清心寡欲,不會生什麽事端。這話應不是出自梁王之口,該是梁王親近人的意思,你可曾聽過若水?”

顧奕搖頭。

“這名我聽過。”

越燕思腦子轉的飛快,梁王不在京中不少人都知曉,對方走都時候連家将都沒帶,只領走了一個侍女。昔日威遠将軍的小女兒,林若水。之所以曉得這個名字是因為林若水當初議親,有兩個人家都有意。一家是雷州太守程伯庸之子,一家便是他越燕思。

他此時信了三分,還是信了若水,問:“若水為何不來說?”

餃餃下颚微微一擡,冷笑道:“因這玉佩是我的。”

她明白這玉佩很重要,甚至能讓這些看上去就是大人物的人那麽看重,能讓若水悵然若失又松了口氣。

這樣的東西,他獨獨給了她,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是悄悄的表達,餃餃,就算是我走了也不放心你麽。

餃餃本來有些得意和驕傲的,忽然想到他這次不知什麽時候回來,又低落了情緒,道:“話我帶到了,你們愛信不信,我走了。”說罷轉身便走。

越燕思擡手一抓她的衣袖:“夫人……”

話未說完,顧奕一把推開他,擋在了餃餃身前,沉聲道:“雖然不清楚他是不是殿下的妻子,但既然有那麽一絲的可能性,就容不得你欺負她,拉拉扯扯像話麽。”

越大人心道你平日看你傻,你怎麽還真傻?

餃餃冒出一個腦袋,望着将軍,說:“等巽玉回來了,我不和他告你的狀。”她深深的看了越燕思一眼,你完蛋了。

越燕思無奈苦笑,摸了摸自己,壞人都要自己來當麽,這趟差事真的不好呀。他嘆惜道:“此時非同小可。”

“到底是什麽大事兒?反正和巽玉有關對吧,可是巽玉什麽都沒做,若水說是你們瞎揣測。”餃餃最後哼哼了兩句:“想太多,頭發怕是會掉光的。”

越大人生的娃娃臉,有酒窩,一笑兩個虎牙很稚嫩,唯一不嫩的就是頭發太薄,跟老人似的掉頭發厲害。他爹就是風流之人早年禿頭,到了他這遺傳上了。

他嘴角扯動了一下:“夫人,這可是大事兒,會死很多人的。”

顧奕連忙問:“陛下要發兵?”

越燕思意味深長一笑。

餃餃冷冷淡淡道:“你們不用吓唬我,我就是個傳話的,且巽玉說過,這仗打不起來。你們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誰在攔我,小心我添油加醋嚼舌根子。”這次果真沒人攔着,徑直揚長而去。

離開後手心冒汗,其實她還是緊張害怕的,可既然巽玉把那麽重要的東西給了自己,自己還畏畏縮縮的太不象話。

她不想叫人看不起。

林大在軍營外焦慮的等候着,眼見着餃餃出來迎上前去,問:“怎麽樣了?”

餃餃眼眉耷拉着:“半信半疑吧。”

林大搓了搓手:“咱們就應該把郭爺寫的字拿過去。”

餃餃反對:“我們搬家字都沒拿,現如今手上他的字就只有那一張第一家糧油鋪的告示。給他們看了, 他們不就能找到我了麽。”

林大搖頭道:“哎呦,咱們來一趟肯定被盯上了,回去的路上有甩不掉的軍部暗探,不如大大方方的給他們送去瞧瞧。”

餃餃氣勢弱了,想着越燕思那打量的眼神,心中不痛快,道:“要送你送,我不去。”

林大得了她的同意,立即跳上馬車将那幅卷着的字畫拿出來,捏着往軍營裏走,跟守門的小哥一個勁兒的說,在通報一聲。

餃餃萬分不舍,安慰自己,還有巽玉給自己讀書的批注。可是越想越委屈,他給自己的東西本就不多,一副字也留不下。

076我納了她

餃餃坐在馬車裏眼淚忍不住掉,一面罵自己沒出息,一面想巽玉。

想人的滋味真不好受,就算是平日裏若無其事,某個瞬間甚至不需要任何東西來觸動,沉溺在了想念裏。

一陣風冷迎面吹來,她冷的一個哆嗦。

不知何時簾子被掀開,眼淚在眼圈裏打轉的餃餃仰起頭,模糊的視線看見了一個燦爛的笑,一對虎牙。

她趕緊擦掉了臉上的眼淚,警惕的看着來人:“你……”

“我沒惡意。”越燕思進了車廂,人畜無害的笑:“就是想問一件事情,梁王在哪?”

餃餃皺眉:“梁王是誰?”

越燕思若有所思,繼而淺笑:“原來你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餃餃有一種被輕視了的感覺, 從見到越燕思起,對方那若有似無的傲氣以及漫不經心就讓她非常不痛快,低頭道:“我一開始就說了不知道,我只是巽玉的妻子,幫若水傳遞個話,大人不必再問我了,我什麽都不知道。大人在我車廂裏也不和規矩,請您出去。”

他挑了挑眉:“請夫人恕我冒犯之罪,我也想看看您是否可信。”說罷突然伸出手來,一把捏住了餃餃的手腕,緊接着将餃餃的袖子掀開,露出手臂肌膚,冷風吹着汗毛炸起。

此等登徒浪子所為,實在是太過分了。

餃餃震驚一刻,伸手便打他,試圖奪回自己的手,又憤怒又恐懼,尖銳喊道:“你有病!饑不擇食!”

她拼命掙紮,連抓帶踢。

這個看似不高的書生公子面前居然很有力氣,生生将她按在馬車邊制服住。

按理說這樣的高聲宣揚肯定會惹來人的主意,可偏偏不遠處的軍營沒一個人走出來。

餃餃的心一沉在沉:“你們當官的還要臉麽?”

越燕思充耳不聞,扭着她的胳膊看內側手臂,只見一個殷紅的小點尚且在。

女子自幼有守宮砂,哪怕是這種偏遠小地都會點。

“你還是處子。”他面帶打量,戲谑般的看着守宮砂,還伸手去擦拭,确認擦不掉。

一瞬間餃餃覺得自己不是個人,而是個被評估的貨物。對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爺而言,她不過是天地間的塵埃而已。

塵埃不需要有思維,更不需要反抗,任由折騰。她的清白,她的憤怒連路邊的野草都不如。

越燕思的手像鉗子,将餃餃手腕上一片通紅,攥出來一道紅印。

她恨恨的看着越燕思,眼神毒怨,牙關緊咬,擠出幾個字:“你是官員,還是土匪?”

越燕思嗤笑,“有區別麽?”

接着淡淡道:“你口口聲聲讓我喚你夫人,轉頭來竟是個姑娘。姑娘,我信你是梁王殿下身邊的人,但由不得你敗壞他的名聲,若再有下次胡言亂語,我定然會殺了你。”

餃餃望着他,一字一句的說:“不必了。”

她狠狠的咬舌頭,一股血腥味兒彌漫。

越燕思趕緊捏住她的下颚,硬生生将人撥開,道:“你這是做什麽,大不了我納了你就是了。”

餃餃張了張嘴,鮮血流了出來,她的口型是:死都不嫁給你。

她不清楚眼前這個是什麽官,估計和顧将軍差不多,在她看來縣令和将軍乃至眼前的人都沒區別,都是她得罪不起的人。

她弱小的和蒲柳一般就要随意被男人掀開衣服,就要被男人觸摸肌膚,就要受到視線打量嘲弄麽?

越燕思放開了她,抽出繡帕擦她嘴上的血,說:“我猜你癡迷梁王殿下,所以才謊稱是他的妻子。又或者梁王真的和你成親了,但只是掩人耳目而已,做不得數,所以別到處自稱是王爺妻子,會丢了他的人。”

餃餃眉梢一動,默然不語,也沒法說話,舌尖陣痛,其實就算是他不攔着也咬不下去。

他繼續道:“人如果說了一句謊話,那麽其他的話就都不可信了,所以我要親眼見見若水。”

林大回來發現馬車上多了個人,翹着二郎腿,還沖着他笑了笑。

餃餃木然的坐在車廂裏,一言不發。

越燕思道:“我是刑部侍郎,與若水是故人,拜訪一番。”

林大跟着若水一段時間知道了一些事情,沒說什麽, 駕馬車回了鎮子。用了一下午的時間,到了傍晚才抵達。

餃餃跳下馬車,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指了指自己家的方向,便走了。

林大想要送她,但是身邊還有個越大人不得已只得放任餃餃獨自步行回家,他引着人進了府,遇上了婢女春喜告知有大人來訪。

春喜急急忙忙進了內院通報。

越大人便去了正廳,坐在廳裏喝茶,心想,若水這處可比軍營裏好多了,那些傻大個都不知給自己斟茶。

另一面。

若水病了些日子,瘦了不少,神色疲倦,冬日更加不出來走動,只喜歡暖的地方。

西邊暖閣打了個炕,拿上好的炭火燒着不冒煙,炕上熱騰騰的,就是有些硬,上面又鋪了厚厚的棉被,腰下面墊着軟軟的墊子,便能歪着一上午,看書打發時間。

桂香坐在炕沿邊給她剝水果吃,時不時去給地上火爐子添塊炭,燒的熱烈,整個屋熱騰騰的。

春喜進來帶進來一屋子的寒氣,急道:“小姐,有位姓越的大人來了,說是小姐舊相識。”

若水眉間一動,捏着書的手一松,書從指縫間滑落摔在地上,她身子僵直,眉頭稍稍帶着寒意:“他!”

他竟然敢來。

若水踩着一雙室內的軟底繡花鞋就沖了出去,一身衣衫出門遇冷直哆嗦,但還是以最快速度到了正廳。

一進去就看見那陌生又熟悉的身影,當即冷笑一聲:“你能找到這也是厲害了。”

越燕思手握茶杯,挑起眼皮,淺淺一笑:“林小姐,好久不見,你還是那麽沒規矩,衣衫不整,發絲微亂,這可不是見客該有的樣子。”

“拜你越家所賜,不敢姓林,這副鬼樣子實則冤魂索命,十指指甲都是刀子所化,刀刀要仇人性命。”若水橫了林大一眼,問:“他為何在這?”

越燕思慢吞吞的放下茶杯,道:“你問我多好,我是這次的欽差來安撫人心的,正好遇見了你的人進軍營。還不是你那傳信的小姑娘滿嘴謊話,說不清楚,我這才來親自問問,梁王殿下在何處?”

若水反問:“陛下想知道梁王殿下身在何處?”

“那倒沒有。”

“那你問個什麽勁兒。”

桂香跟了進來給她披上一件披風,她裹了裹披風落座,道:“該說的餃餃都和你說了,我這沒你能打探的消息,梁王殿下也沒心情和賊人胡扯,這點陛下應該有數。消息我不是放給你的,是給顧将軍的,我這裏也不歡迎你,要是你在我這遇見刺客一命嗚呼,那我可擔當不起責任。”

越燕思對于逐客令不以為然,單手撐着臉,說:“若水,你我都清楚不安分的人是誰,一些宵小之輩假托梁王名義做事兒,很容易混淆視聽,陛下很想梁王殿下,不如勸他早早回來。”

若水冷笑:“這是你能管的麽?”

越燕思若有所思,半晌幽幽的說:“你這麽生氣是因當初議親我未曾選你麽?”

若水額頭青筋直跳,笑容更加的冷:“殺父之仇,毀家之恨,你現在問我這個問題不覺得可笑麽。”

越燕思一想,是有點。既然如此不歡迎他,他便走吧。走到門口忽然想起了什麽,回身道:“對了,那個什麽餃餃脾氣真是夠倔的,明明是她先做錯了事兒,謊稱是殿下妻子,我不過是看她守宮砂點破這一點,她就咬舌頭。雖說愛慕虛榮了些,但人還不錯,性子這麽烈,鬧起來也不好看,什麽時候你回長安帶上她,或者什麽時候把她送到長安去吧,我納了她吧。”

桂香忍不住“啊”了一聲,連忙低頭,臉上顏色很不一般。

門口站着的林大也是瞪大了眼睛。

若水本在喝茶,聽着對方說完一連串的話,手已經是微微顫抖,将茶放在一邊桌上,定定的看着他:“你怎麽不來看我的守宮砂?”

越燕思稍顯局促,繼而笑了:“你對我真的是餘情未了?可惜我現在已有妻子,又不能三媒六聘的娶你回家,還是算了吧。你也莫要賭氣和我講這種話,當初你家的事兒,我是做不了主的……”

若水咬牙道:“你既然不掀開我的袖子看看有沒有守宮砂,你為何要掀開她的袖子?!”

越燕思眉頭微皺,轉瞬展開,漫不經心道:“當時我着急想要确認嘛。就知道你會不高興我輕薄你身邊人,所以我才說了,我會納了她的。”

若水嘴角在抽搐,眉心在作痛,用指尖不斷按壓,小聲嘀咕:“若非我生病難受,絕不會讓餃餃去的,爺,我本是讓餃餃傳個話,萬萬沒想到會有越燕思這等不知廉恥,不動尊卑的人。”

越燕思:“什麽?”

若水深吸一口氣,目光冰冷,看着他道:“我已經想好了像爺請罪的說辭,你想想怎麽死吧。”

077人活着都受氣

那一張嘴裏血肉模糊,疼的厲害。

餃餃吸着涼氣,心想貞潔烈女也不容易當。

她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雪坑裏,天色暗才走回自己家,大門上了鎖,“碰碰”的敲着。

驚動了裏屋的人,三娘披了件衣服走了出來,夜色已深,人并不直接開門,小心翼翼的問:“誰呀。”

餃餃張了張嘴,一句話都沒說出來,嗷嗷了兩聲,将自己頭上的木簪子抽了出來,從門縫裏将那木簪子塞了進去。

三娘立刻道:“餃餃姐?”她将大門開了一個小縫,一見果真是餃餃立刻将人放了進來,拉着人進屋,絮絮叨叨的問怎麽不說話。

等着進了屋三娘才發現餃餃有些不對勁,神色憔悴,簪子拔了下來頭發散了在肩上更添狼狽。

她連忙追問道:“姐,你在外邊遇到賊人搶劫了。”

餃餃想比劃一個差不多,但終究不是先天不能說話,比劃了半天也沒比劃明白,索性放棄,張開了嘴指了指自己的舌頭,擺手示意對方不要多問。

今天實在是太累了,在回來之前去藥店買了點藥,敷了舌頭刺痛一陣一陣的襲來。

她倒在炕上也睡不着覺,半夜時就聽見大雪紛紛落下雪花,壓着樹枝沙沙作響。

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

如此寂靜的夜裏,未免寂寥。

身旁的三娘已經陷入很深平穩的呼吸聲在耳畔響起,餃餃卻還是覺得孤單,心裏面空蕩蕩,一個寂寥的空間連回音都沒有。

更可怕的是,她好餓。

一路颠簸回來又踩着雪回家,歷經風霜連口熱水都沒喝,就算半夜下地給自己折騰點吃的,她也入不了口,難道說要餓死在這寂寥的夜裏麽?

人果然不應該逞一時之勇,做仇者快,親者痛的事情。仔細想想,她咬舌自盡這種事兒除了能抱住清白,其他什麽用途都沒有,那個刑部官員一看就是個沒人品沒道德沒三觀的,說不定還會做出對屍體大不敬的事情。

餃餃越想越後怕,越想越後悔。

自己因為這種事兒死了,那和為康瑞以及那些流言蜚語而死,有什麽區別。

若是真的一下子咬舌頭死了,那她死也會從地獄裏爬出來,狠狠的撬開陽間的大門。

“铛铛”悶聲響起,沒錯就是這種狠狠的砸門。

餃餃忽然覺得不對勁兒,她沒死呢,哪裏會這麽敲開陽間的大門。

她順手拿起椅子上的披風裹在身上,護着一盞油燈出門,沒有幻聽,的确是有人砸她家的大門。她摸索到了門邊,扣了兩聲門。

“我,若水。”那邊女子凍的哆哆嗦嗦的聲音。

餃餃将門打開,若水臉頰凍得通紅,吐氣帶着霧,睫毛上都是霜花,一雙眼睛寫滿了焦慮不安,霧氣蒙蒙。

她原本是想着明天在來的,可是晚上做了個夢。

夢見餃餃衣衫不整的坐在屋裏,眼淚都要流幹了,眼底血紅一片,手裏拿着白绫三尺,哀婉的說:我受人侮辱,清白不在,還不如了此殘生。

然後便三尺白绫懸挂梁上,人一踢凳子,身體像個破麻袋一樣晃來晃去,腳來回蹬着。

像若水她娘那般咽了氣,活像個死不瞑目的惡鬼。

當即便顧不得什麽,半夜叫了林大套車,出門就奔着餃餃的宅院來了。

若水沖了進來,捏着她的肩膀看了一圈,确認人沒事兒剛松了口氣,忽又想起什麽,又捏開了她的嘴,借着她手中微弱的燈光細細打量,見那嘴裏血肉模糊不忍在看,扭開頭道:“你,你咬他呀!”

餃餃想,她想咬,但那狗官很有力氣。

她指了指屋裏,外頭天寒地凍的,還是屋裏說話的好。

二人進了屋,那微弱的火苗沒了冷風侵襲,燒的好了些,光暈面擴大,昏暗的小屋內覆蓋滿了溫暖的光。

餃餃捅了捅爐子,燒到半夜只有一點零星的火,添了好幾塊炭才又燒起來。

若水和桂香圍着火爐子烤火,火苗照着半張臉,燒的一片火紅跟天半火燒雲似的。

好半天,僵硬的手指才緩過來。

若水看炕上還躺着個小姑娘,猶豫了一下,道:“還有別的屋麽?”

餃餃搖頭,去桌子上研磨寫字,字是巽玉手把手教的,但習字的日子太短,只能說是個字。

【三娘睡着雷打不動,你說吧。】

若水抿了抿唇,站起身來鄭重地行了個禮:“讓你受驚了。”

餃餃覺得有些不自在,看對方是知道了什麽,她又在紙上寫:【他說的?】

若水臉色分外難堪,緊緊捏着拳頭,咬牙切齒道:“那個混賬将你當成了我身邊的傳話丫頭,他不知道你是誰。”

餃餃默默地寫:【他知道,但他不信。】頓了頓,又寫了一句話:【他還四處和人說。】

若水站在那一時無言。半晌道:“這人是越家的小公子,越家是長安城裏的世家,出了三個皇後,兩個太後,六個尚書令,無數為官員。他父親是當朝首輔,也是誣告我父親謀反之人。”

餃餃怔了會兒,沒反應過來官職,只知道太後皇後那都是最尊貴的女子。她提筆又寫:【放心,我不會告訴巽玉的。】

若水不待她最後一個字落筆,握住了她的手,目光森森的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告訴他的家族如此的龐大,你我對于他來說都是随手能碾死的螞蟻,但螞蟻有一天也能咬壞了長城,淹死他。只是得等,因為連皇帝都奈何不了他。”

若水自嘲的笑了笑:“其實我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我根本沒報什麽希望,能活下來已經是僥幸。”

餃餃捏着毛筆,墨如水珠般落在紙面上,幹涸,凝固。

時間仿佛過了很久,屋內只有火爐子被燒的劈啪作響聲,外頭冷風嗖嗖的刮着,窗扇呼扇響動。

若水視線停留在餃餃的臉頰上,說:“我知道你倔強脾氣又大,有什麽事兒等郭爺回來再說,你要的公道郭爺肯定會給你,別憤怒選擇自盡這條最差的路。”

餃餃搖了搖頭,意思不必說了。她寫:【巽玉是梁王?】

若水點頭:“是。”

她眉梢透出倦意:【那這人說的不錯,我的确不是梁王妃,也不是梁王的妻子。至于那輕薄,全當被狗咬了。其實他那樣的人輕薄我,還是我占便宜了。】

越燕思可不就是這麽想的麽,他願意把人納了,那就是高高在上的恩賜。

他身出名門,妻子是閨秀,垂憐一個小鎮上的丫頭是施恩,他的确沒做錯什麽。

至少在他看來。

若水細細看完,說:“縱然不是梁王妻,也是梁王妾,殿下的人豈容他這般……”

餃餃擡手止住了她說的話,一筆一劃認真的寫:【我是巽玉的妻子,不認得梁王。】

什麽梁王妻妾,與她無幹。

若水默然不語,自欺欺人麽。

已經是深夜,在折騰太累,晚上若水在餃餃家裏睡下,桂花同住,至于趕車的林大去了隔壁空院子住下,講究一宿。

餃餃和若水晚上蓋了同一個被子,兩人的呼吸都不平穩,遲遲睡不着。

翻來覆去,餃餃終是沒忍住,牽起了若水的手,在她手心上慢慢的寫字。

【別告訴巽玉。】

若水能明白她的心情,“我不說。”

她閉着上了眼睛,你不說,我不說,這件事情就和沒發生過一樣。它會和舌頭的傷一起好轉,就是好的慢一些。

餃餃的舌頭敷了藥,但是咬的太狠,大夫說痊愈至少要半個月。

前三天的時候只能吃一些涼了的粥,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瘦,原本就不胖,就連圓圓的鼻頭都成尖尖狀。

她閉門謝客誰也不見,鋪子裏的事情都是三娘在打理。在屋裏呆的頭疼,也會出去走走,但基本上是在小巷子裏閑逛,确保不會見到人。

不然打招呼就是頭一個頭疼的問題。

這日餃餃在走街串巷,拐角處有個搭建的攤子掀倒在地,售賣的東西七零八落摔在地上,有的被腳踩進了雪地裏,只留有一個簪頭和泥濘的腳印。

顯然是剛剛被砸,而人都走遠。

攤主正跪在地上收拾東西,他撿着雪地裏的木釵,纖長的手指凍的通紅,既無怨怼也無傷心,只是平靜的撿起東西收拾整齊,将自己的小攤位扶起來,坐在旁邊的小凳子上重新雕刻木釵。

他握着長長的刀,神情專注,下一刻因為凍僵刀子在手上劃過,一道血痕滴滴答答的流了出來。

餃餃上前遞給他自己的帕子。

攤主擡頭,起身客氣道謝,但推拒:“不合規矩。”

餃餃拿起他雕刻一半被血染紅的木釵,比劃了一下交換的收拾。

用木簪和手帕做交換。

他沒想她竟不會說話,怕她聽不見聲音,用力的擺手,十指纖長在胸前晃動。又指了指她手裏攥着的木釵,表示給你了。

餃餃将帕子放在了攤子上,轉身離開。

他微微蹙眉,看着自己只剩下幾個完好的發釵嘆了口氣,收拾收拾準備回家今天晚上連夜雕刻出些東西,再出來賣。

本想着将帕子丢掉,然而帕子拿起來,竟見下面還放着十個銅板。

那是餃餃給他的感謝錢。

他讓她醒悟,人活在世上都在受氣。

他很不高興,君子不食搓來之食。她把自己當成什麽了?

078鬧了個誤會

他們第二次遇見,是個誤會。

事情起因在程何。

那日程何登門送香料不見餃餃,順嘴問了一句:“郭娘子呢。”

三娘答:“姐姐前些日子吃飯咬到了舌頭,不愛動彈,躲在家裏呢。”

程何失笑:“真是個小孩子。”然後就拎了一些糖果去登門拜訪。

……

咯吱一聲,推開鐵門,老舊斑駁的大鐵門每次開始都會發出較大的動靜,天氣不冷,冬日的陽光并不刺目,透着淡淡的溫和。

近幾天的天氣都不錯,餃餃也格外的喜歡出去走動,細碎的聲音從各家各戶的門縫裏傳出來,人間煙火味兒其實就是飯香。

餃餃裹着披風出門,在七扭八拐的小巷子裏走來走去,聞着家家戶戶的辣椒、雞蛋、肉味兒,口水吞了又吞。

大夫說了,她不能吃辣的,腥的,最好就吃煲粥青菜,烈酒更是一口碰不得,省的滿嘴潰瘍。

吃了一個星期,嘴裏淡的連點味道都沒有,她往常也算是喜歡青菜的人,眼下卻只想嘗嘗肉香。

她走了一段路,覺得有些不對勁兒,身後似乎一直有輛馬車跟着自己,挺樸素的一兩小馬車,外表不出奇,木質而樸素。

她換了幾個窄小的巷子走一走,那邊還是跟着。

餃餃心裏大驚,難道是被盯上了。她想起了林大說的話,軍部的暗探肯定把他倆盯上了。

越燕思那張該死的臉出現在眼前,和梁王有關的人成了未知的恐怖,她覺得自己正在痊愈的舌根又在隐隐作痛。

不管對方是誰,都足夠自己喝一壺的了。

她試圖發出聲音,結果只有喉嚨裏“吼吼”的兩聲,不能傳遞太遠,也就是說連“救命”都喊不出去。不禁咬了咬下唇,擡腿就往一個馬車拐不進來的小巷子裏側着身進去。

車夫趕緊說:“少爺,那姑娘跑了。”

程何掀開簾子,探出頭去大喊道:“魏餃餃,是我,站那。”那人跑的飛快,已經聽不見,他心道自己玩大了,趕緊下馬車,對車夫道:“你繞路去前面堵她,就說是程何在同她鬧着玩。”說罷,同樣側着身子過了小巷子追了出去。

那廂,餃餃着急害怕,跑的地方越來越陌生,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地方,牆上斑駁,一股臭水溝惡臭彌漫着,巷子的矮牆有的還是泥牆。

地上都是積雪,深一腳淺一腳的踩進去腳踝凍得冰冷,一個腳下不穩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手磕在混雜着泥土的雪上,堅硬冰冷,手心被化開了一道口子,流出一點血。

腦袋眩暈,膝蓋直接跪在地上,好半天沒反應過來。

“你沒事吧。”

餃餃仰起頭,逆着陽光,他的容貌看的不大真切,她努力睜眼才看清的人的長相。

那是個清隽的青年,頗瘦,一股冷淡之意彌漫,身上一件淡綠色的舊袍子,水洗的掉了顏色,幾個補丁打在顯眼的地方,一看就很窮。

李成森驚訝:“是你。”

餃餃心說,是你。

李成森拿出一方白色絹布繡帕蓋在手上,沖着她伸手,餃餃搭在他手上被拽了起來。

他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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