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回家就縮進了被子裏

勢松開了手,那帕子被餃餃握在了手裏。

他從懷裏布袋中捏住十文錢放在餃餃手上,道:“都還你了。”說罷轉身就走。

餃餃暗暗道,是個怪人,有錢都不要。

她左右望了望,忽而見巷子盡頭那輛樸素的馬車隐隐可見,當即心下一寒,下意識的繼續從胡同裏走。

胡同盡頭是個死胡同,正要關門的青年見餃餃驚慌失措的進來,想到人之前跑的着急摔倒在地上,心下終究有不忍,沖人招了招手,問:“你是不是在害怕?”

餃餃用力點頭,往外邊指了指,有人追我。她捏着自己的脖子,說不定是想殺我。

李成森皺眉,“晴天白日,朗朗乾坤……”

餃餃扭身就走,一瘸一拐,現在找條能走的路應該還來得及。

“等等,進來吧。”他讓開了進院子的路。

院子不大,土牆黑屋,屋裏頭也沒燒火的東西,進了屋沒陽光冰冷冷的,比院子還冷。屋裏只有一個板凳,小炕沒燒冰涼,一床被褥鋪着,放着炕幾上面都是細細沙子,和木棍。

餃餃裹了裹自己的披風,不小心碰到了臉,臉頰右側撞到了碎石塊,沒出血,就是青了一塊。

她嘶了一聲。

李成森看着她,抿了抿唇,無奈道:“我家沒藥。”

餃餃想,這種家庭情況有藥才是奇跡,她拿起炕桌上的棍子,在沙子上慢吞吞的寫:【我避避風頭就走。】

他意外,看她目光多了鄭重:“你認字。”

這小鎮子上認字讀書的人也不多,畢竟十年寒窗苦讀要天分要吃苦還要有錢。男兒讀書的不多,女兒就更別提,再者還是個啞巴。

他再看餃餃衣着不錯,是上好的料子,微微蹙眉,但終究沒多問。他将餃餃的帕子用水洗了洗,用來擦拭臉頰塵土。

這時門外響起敲門聲,他道:“你別出聲,在屋裏躲好了。”

餃餃失笑,指了指自己的唇。

李成森自覺失言,拱手賠禮,這便出了屋子開門,對面站着一個身着大氅的公子,他冷冷淡淡的問:“何事?”

程何拱手:“這位兄臺,可曾看見一個身披黑色鬥篷披風的姑娘,皮膚微微發黑,細眉長目,不能說話。”

李成森想了想,搖頭:“未曾見過,你是今日第一個來敲我門的。”

程何表示知道,告辭。

車夫跟着人走,絮絮叨叨道:“不應該啊,我真的見到姑娘閃到了這條小巷裏,死胡同,就這麽幾戶人家啊。”

程何一臉若有所思,為何他覺得那人的長相有些熟悉呢,只是一是片刻想不起來。他一拍手,嘆惜道:“玩笑開大了。”

……

李成森關上門,進了屋,說:“有人來問你讓我打發走了,你先別出門,果斷時間出門,省着別盯上。”

餃餃在沙子上寫:【謝謝你。】

他猶豫了一下,開口道:“你是不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任性跑出來?我見來找你的人衣着不錯,斯斯文文,不像是壞人。”

餃餃默默地寫:【知人知面不知心。】

李成森不在多言,他去院子裏劈柴,柴火是在鎮子外撿到了一些碎木料,那進屋燒了燒炕,冰冷如地窖的屋子終于好轉了一些。然後躲在角落裏,翻看着一本幾乎快爛掉的書。

餃餃想了想,在沙子上寫字,敲了敲桌面吸引他的注意力。

今日還是要答謝眼前人,這人清高自傲不收錢財,那自己有很多的書呢。

那些書都是巽玉的,巽玉是個喜歡讀書的文人,清雅脫俗無塵,每日坐在樹下捏着書本是一道很好的景致。

除了教餃餃認字的簡單書籍,還有一些他平日裏翻看的史書奇書。

她願意以書相贈。

李成森望着那幾個字,他是真的很需要書。在市面上流通的書籍很貴,他獲取新知識的來源就是幫書店老板抄書。

他看了會兒,坐在炕邊,心平氣和的說:“我救你并非攜恩圖報,何況我也沒救你。”

餃餃:【可是我希望你送我回家,至少有人抓我的時候,你幫我尖叫一聲。】

李成森可恥的心動了。

但是有些話還是要說在前頭的,他嚴肅的說:“我暫時沒有成家的打算,無論你用什麽辦法, 我都不會娶你的。”

餃餃微微一呆,她這些日子疏于打扮,随随便便挽一個發髻便出門,是最簡單的馬尾,平日女子方便幹活才這麽梳頭。

一般未出閣的女子會這麽梳頭。

她失笑搖頭,提筆要寫字。

李成森制止了,道:“我并無他意,只是醜話說在前面。”

餃餃幽幽的看着他,寫:【行,你醜你先說。】

他:“……”

兩人沒有急于離開,怕外邊還有搜尋的人。

過了會兒家裏的木頭燒完了,又冷了下來,冷風嗖嗖的從屋裏的裂痕處往裏刮,就算是厚厚的披風都抵擋不住。

冬日天黑的早,漸漸暗了下來,家裏的油燈是空的,李成森坐在桌邊借着月光看書,手指凍的通紅,之前見他雕刻木簪的時候還是十指纖長,眼下已經腫脹成了蘿蔔頭。

餃餃很難想象是什麽樣的毅力讓他在這種惡劣的情況下讀書,她敲了敲桌面,讓他看自己寫下的一番話。

指了指外邊,送我回家吧。

李成森起身率先往前走,這樣破敗的家甚至不需要鎖頭。

外頭昏暗,冬季少有人逗留在外,街道上很蕭瑟,他住的這篇地方更是鎮子的邊緣,只有窮苦之人才會住在這裏。

穿過幾個小巷子,便來到了餃餃住的後街。

她怕有人堵自己,讓李成森去敲家裏的門,她自個躲進了昔日給三娘租住的院落。若是沒有異常,她在回家。

李成森去敲門,铛铛響,不一會兒有人來開門。

兩人打了個照面。

程何略帶疑惑:“兄臺,又見面了,我覺得你有些眼熟。”

李成森冷然而立,“是麽?”

079我信你

程何認認真真的想了想,還真想起了。

他家做生意,雖說他不摻和家中生意,但一些場合還是會出現。

濰城有一戶做米糧生意的大戶人家,人稱劉員外,憑借着厚實的家底捐了個員外的官職,在濰城裏是數一數二的人家。

劉員外一生順利,妻妾無數,可惜膝下空虛,只有一女視作掌上明珠,去年其女及笄辦了個聲勢浩大的宴會,邀請了涼州城裏有頭有臉的商人人家。

程何也在其中,酒盞交錯間吃醉了酒,出去醒酒之際在後院竹林裏看見了這位公子。

當時只是一面之緣,只隐約記得公子一身藍衣在翠竹中背脊筆直,如竹子般傲骨铮铮,與如今眼前的人重疊。

他恍然:“你是劉員外資助的那位,住在竹林裏的讀書人。”

李成森臉色稍微難堪,不過經對方這麽一說,他也想起來了:“有錢人家的少爺,”

那日及笄之禮邀請衆人觀禮,他未曾去前院,只在自己院子裏讀書,有人誤打誤撞闖了進來,扶着自己的翠竹,哇的吐了一堆髒東西。

他說:“是你。”

程何坦然:“是我。”

李成森扭頭就要走。

程何連忙将人攔住,追問道:“你認識餃餃吧。就是我今天找的那個女孩,我與她鬧了個誤會,她出來我自有解釋。”

李成森不動聲色:“什麽餃餃,我不認識。”

程何苦笑一聲:“你都來敲門了,難道還不認識主人?”

他本就對商人有頗多陰影,想到眼前這個與劉員外是一路人,更加是敬而遠之。腦海裏補腦了一出,富家公子強迫啞女的故事。身為讀書人不能做事不理,更不能成為幫兇,所以就堅定的說:“我聽說隔壁的院子往出轉租,所以來問一問,若是不轉租的話,那便罷了。”

程何揉了揉眉心:“罷了罷了,你與餃餃說我叫做程何,她自然明了,明日巳時天香居一敘。”

李成森不置可否。

程何嘆了口氣,和屋裏的三娘告別,一步三晃腦的走了。

前來關門的三娘怯怯的看着李成森,活像他才是那個壞人。

他抿了抿嘴,問:“家裏就你自己麽?”

三娘點頭:“餃餃姐沒回來呢,你知道她在哪麽?。”

李成森搖了搖頭,目送人離開,四下張望确定無人也走了,但沒走遠,在不遠處的牆根下站了一會兒,直到真的沒人折回來才吐了一口氣。

他去敲了敲餃餃在的院子門,不一會兒餃餃來開門,将人放進來。

李成森簡短的說:“你家有人,但是走了。”

餃餃急急的筆畫個三,又想起這人不認識三娘,有些着急。

他領悟,說:“是那個叫三娘的小姑娘麽,她沒事兒。”

餃餃松了口氣,一牆之隔,她想趕緊回去看看。但看着李成森被凍紅腫的樣子,在看他薄薄的衣衫,指了指屋裏。

兩人進了屋,屋裏燒的暖洋洋。

之前是給三娘租的院子,後來三娘不住了就空置下來。院子的主人說當初說好是一年退房要扣三個月的押金,餃餃賺了錢後覺得租院子的錢不多也就沒退,來個親戚朋友什麽的也有地方住,還能放些零碎的東西,所以這院子雖然被空置,但有許多日常用的東西。

爐子裏燒了炭火,進屋不一會兒,餃餃就烤的臉紅潤,神色也有了光彩,她拖着有些疼的腿在屋裏找了找,最後找出來一些凍傷藥,扔給了李成森。

李成森坐在炭火邊塗藥,抿了抿唇,“謝謝你。”

屋裏沒沙子也沒紙,餃餃沒法表達自己,只是擺了擺手,不斷的指他。

他笑了:“你說,你想謝我?”

餃餃用力點頭。

李成森道:“我沒幫上你什麽忙,去敲你家門,那個有錢人家的少爺說是你熟人。”

她冷笑一聲,冷意過于明顯。

“那人……是不是強迫你?”

“……”餃餃有些着急,攥緊小拳頭像是要打人,越燕思這個不要臉的竟然四處同人說。

李成森沉聲道:“世間還沒王法麽?”

她黯然低頭,搖了搖頭,沒有。若水滿門慘死,誰又給她個公道了。

“會有的。”李成森看着她,雙眸有光,猶如寒月射江:“活在這個世界是我們的無力,不能改變是我們的無能,讀書當立身正心救天下,眼下我救不了天下,但我一定能救你。”

她怔怔良久。忽然有人提出來會保護自己,可能也保護不了,但她很開心,深吸一口氣露出了一個笑,伸出自己的手掌立起跟塊小黑板似的,她的指尖在上面一個一個的寫字:我信你。

李成森笑了笑:“那你也太輕信于人了。”

他笑起來很好看,冷淡的面容鮮活起來,這人一直如畫般濃墨重彩,就是墨筆過于規整,透着說不出的疏離,格格不入。眼下笑起來,才是個真正的活人。

餃餃抿嘴,眼睛彎成月牙,指了指屋子的角落裏。

屋裏東西很多,壓着的柴火更是能燒,她讓他将東西塞進了炕地裏,用火石點燃。

她又找出了被子,鋪在炕上。

李成森問:“你這是做什麽?”

餃餃指了指他,指了指屋子,雙手合十鞠躬,然後自己攏了攏披風走了。

李成森:他這算是被拜托守夜麽?

又或者被一個姑娘可憐救濟了。

這種感覺沒有想象的糟糕,也許是那個女孩和自己同樣落入困境,兩個人不是單方面的幫助,而是相互救濟。

他時隔三個月,再次睡到了溫暖的炕上,緊緊的蓋着被子,忽而覺得疲倦。

在溫暖又安全的地方,人就像是被軟化的一樣,沒有獨立時的強悍。

……

餃餃敲門。

三娘一直沒見餃餃回來也不敢睡,等着聽到敲門聲像是活過來一般沖了出來。

門一打開,小姑娘先哭了:“餃餃姐,咱們家是不是出事兒了?”

餃餃吸了吸鼻子,指屋子方向,進屋說。

兩人回了屋,餃餃找了藥給自己的膝蓋上塗了點,上面青一片。

三娘先放下話:“不管發生什麽時候,我跟你一起過!”

餃餃感動的說不出話,本來也說不出話。

“對了,程少爺四處找你呢。”

“?”

三娘說:“今個早上程少爺拎着香料登門,問你怎麽不在店裏,我說你咬着舌頭不愛動彈在家呢。他就來找你了,也不知怎麽回事兒,到了中午又折身回來和我說,要是看見了餃餃姐就告訴你,是他坐在馬車上呢。晚上又來家裏等你,不過沒等到你倒是有個清俊的書生來敲門。這是咋回事兒啊?”

餃餃一口氣沒喘勻,咳嗽了好幾聲,試圖喊兩聲,沒喊出來。

她嘴角抽搐,程何?

她比劃說清楚,在多說一些。

三娘小心翼翼道:“就這些,我好像聽見他和那書生說,要是見着你明日巳時去天香居。”

餃餃又度過了一個不眠夜,這晚上不是怕的睡不着,是氣的。

第二日一早三娘起來做飯,餃餃說了今日不必去鋪子,她告訴三娘給隔壁送一份飯,自個則是收拾收拾,去天香居興師問罪。

那邊程何也很冤枉,置辦了一桌子的酒席,讓餃餃聽一聽他的解釋。

那天他去找餃餃,就瞧見人出門,一臉的失魂落魄東走走西逛逛,他就沒上前打招呼,想着讓餃餃沉浸心事想想。

後來餃餃警覺,試圖甩掉跟着的馬車,他起了玩鬧的心思并不表露身份,只叫馬車跟着。

這便有了餃餃誤以為是壞人,跌跌撞撞逃跑的接下來故事。

程何說:“我知道錯了,想要補救,找了你一天。”

餃餃藏了一天。

她磨牙,拿出準備好的紙筆,寫:【人吓人吓死人。】

程何附和點頭,又若有所思的問:“你不能說話,舌頭傷的這麽嚴重,真的是吃飯咬的?”

餃餃心虛點頭。

他說:“那你可說真餓了。”他夾了一筷子的菜放到了餃餃的碗裏:“多吃點。”

餃餃低頭吃飯,程何幽幽道:“我不過同你開個玩笑,你那樣大驚失色,像是受過什麽傷害,最近也不怎麽出門去店裏,是不是有什麽事兒呀。”

她脖子一涼,舔了舔唇,将剩下的菜吃完,搖了搖頭。

程何嘆了口氣:“依着我的性子是不會多問的,依着你的性子也不會多說。我就是想說,雖然我被趕出家門了,但需要幫助一定找我。”

餃餃驚訝,趕出家門?

忽然想起,自己之所以認不出那是程何,是因為馬車不是程何平日出行的馬車,車夫也不是之前的那個小厮。

她寫:【因為什麽?】

程何似笑非笑:“你都不告訴我,我怎麽會告訴你?”

餃餃讪讪一笑,她的好奇心也不是很重,不知道那便不知道了。

“不過餃餃,你怎麽會認識李成森?他可不是個好人。”

那人的名字,叫做李成森?

餃餃剛知道,但覺得此人不錯,稍稍辯解:【人很好。】

程何伸出指頭搖了搖:“你可知此人為何落魄至此?”

080聽程何講故事

程何是個很會講故事的人,他手中端着酒盞,慢悠悠的說:“李成森是罪臣之後,原本是在濰城居住的,後來在濰城住不了了才搬到了咱們鎮子上。”

先帝在世時貪圖享樂,對于朝政不上心,一些大臣痛心疾首出言相勸,得到的結果自然是發配邊遠苦寒地區。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他們生活的這個地方的确算得上是邊遠苦寒地區,冬天漫長,皚皚白雪對于那些從未經歷過雪的人來說毫無疑問是落在身上的火星。

地區落後又偏遠,醫療技術也不發達,李侍郎被發配過來的時候已經年近五十,妻子在路上就已經病故,膝下只有一子。

又過了三年李侍郎抑郁成疾而終,便只有這侍郎的一個兒子活在這邊陲小地。

他成天喝酒買醉,直到因為醉酒掉入水中,被一個漁娘救了起來。

後來的事情順理成章,漁女救了他,順勢成為了他的妻子。他娶妻之後收斂許多,夫妻和睦,但仍舊郁郁寡歡。

直到當今陛下登基赦免了當初罪臣之後,他自覺可以科考,便熬夜苦讀,結果在外出回來的路上,摔倒在了冰上,摔斷了一條腿,從此成了跛子,因此性情大變,狂躁不安,又哭又笑,偶爾夜裏還會狂喊一聲,想回長安。

他沒了希望,不斷把回到長安這個念頭灌輸給自己的兒子。

長安城才是他們的家,他父親死都葬在這個地方,沒能回家。

再後來人生了重病纏綿病榻,臨死前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想回長安,把他的骨灰葬在長安。

漁女哭瞎了眼睛,也不知是不小心,還是心存死志,李成森回到家中的時候,母親的屍體就漂在河裏,那是她父親落水被母親救起來的地方。

李成森成了孤家寡人。

餃餃雙手托腮,想了想,給自己研墨,墨汁寫下:【你說的這些,只能證明他是個可憐人。】

程何繼續說:“我還沒講完呢,你且接着聽。”

李成森幼年得父親教導,本身又是聰明,人在讀書一道上頗有作為,今年二十已經是個秀才,只待明年考舉人,大家都說能過。

有位商人看中了他的才能,便請他入府願意供養,這樣的事情很常見,畢竟商人地位很低就算有錢也買不到尊重,他們願意做一筆劃算的投資。

有朝一日秀才成了進士,做了官員哪怕對方不給任何回報,他們家說供養出去一個官員,旁人都要豎起大拇指說一下,他們家不一般。

這劉員外是個惜才的,最重要的是他膝下只有一個女兒,只想給自己女兒找個好的依托。

等着此女及笄,提及此事,卻不想李成森百般推脫,直言不願意娶妻,說要科舉中過以後再考慮成家立業的事情。

人家都有榜下捉婿一說,将來科舉中了進士指不定就被誰家小姐看着。

大家只當他是看不上劉員外一個商人之家,想令攀高枝,可憐那家的小姐,因為此事竟然上吊自盡。

李成森在此時提出告辭離開,劉員外發了好大的火,叫人趕了出去。

旁人見他這麽無情無義,也都是避之不及。

劉員外供養他一場,他竟是一點兒都不顧及人家獨女的死活。

餃餃提筆寫字,一張紙翻來覆去的用:【你知道的竟是如此詳細。】

程何一時無語:“這是我說的這段話的重點嗎?”

餃餃面露疑惑。

他只好自個兒總結重點:“此人心思高遠,且并無情意可言,我也不知你是怎麽與此人認識的,但還是遠離為好。”

餃餃這才恍然點頭,心裏卻覺得和李成森接觸一番,此人并非是冷血薄幸的人。

他連自己的十個銅板都不肯收,也不像是那種想要占別人便宜,卻不肯付出的人。

“我就知道我說什麽你都聽不進去。”程何意猶未盡的說:“所以今兒個權當八卦給你賠罪了。”

她笑的露了牙齒,拿起桌上的酒壺給自己倒了杯酒,沖着人敬酒。

程何将酒一飲而盡,在嘴裏回味了半天,頗有些遺憾的說:“可惜不是郭爺的好酒。”

餃餃雖說是敬酒,但卻并不喝酒,她繼續在紙上寫:【好久且等我好了以後再同你喝。】

兩個酒鬼望着彼此,眼中閃爍着光芒,已經将巽玉剩下的酒安排的妥妥當當。

……

且再說另一邊,三娘早上做好了飯菜便去敲了隔壁院子的門,過了一會兒李成森開門。

三娘手上端着酒菜,率先開口說:“是餃餃姐讓的。”

李成森道了聲謝,側身讓人進來,都是些家常小菜,清酒溫熱,他昨天晚上就沒吃東西肚子已經是空空如也,眼下仍舊慢條斯理的吃東西。

三娘在旁等着,看着他的身影忍不住微微臉紅,低頭羞怯。

李成森吃完了飯菜,站起身來拿出了一根發簪遞給三娘,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承蒙款待,我以為報,這個發簪是我今早雕刻出來的,請務必收下。”

三娘猶豫了一下,将簪子收了起來。欠了欠身,将用過的飯菜收拾起來端着走。

“姑娘留步。”李成森又道:“不知令姐身在何處,我想與她作別。”

三娘脫口而出:“在天香居呢,程公子請她喝酒。”

他眉目微微一壓,頗有幾分凝重,難道是被壓迫的緊,不得已,終究還是去了。

也算是看明白了這是兩姐妹相依為命,無依無靠,亂世浮萍本就夠可憐還有人雪上加霜。

李成森痛恨極了這個目無法度的世道,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是人命,若人命都可以用錢才欺壓,那麽被人所發明出來的錢財交易又是什麽?

他立刻大步出門,用小跑的速度一路往天香居方向趕去。寒風飕飕,冷冷刮過,額頭上已經是一片冷汗。

進了門,小二哥迎了上來,他直接道:“程家公子在哪?”

小二哥見他口氣不善,衣着一般,又是個面生的,心裏忍不住泛起了嘀咕,道:“請問你有什麽事兒?”

李成森深吸一口氣:“程家大公子的兒子要啓蒙,還缺個先生,二公子問我有沒有空,我這便去答話。”

他長身玉立,長了一副好皮囊,書讀得多的人,的确比普通人多一股清雅勁兒。衣着普通,那便是窮酸秀才。

小二哥道:“在二樓右手邊的雅間裏,今個是待客,你去恐怕不合适吧。”

李成森得知了位置直奔二樓,小二哥在他身後叫他,他只當做充耳不聞,一把推開了雅間的門。

這門一開,原本溫暖的雅間嗖的進了一股涼風,屋內二人的視線齊刷刷的看了過去。

李成森擡步便往裏走,面不改色心不跳,徑直拉起了餃餃的手腕,言簡意赅的說了一個字:“走。”

小二哥已經跟了上來,一臉的着急,生怕自己辦錯了事兒。

程何先是擺了擺手讓小二哥下去,有些事兒還得是關門辦了,不然傳出去多丢人。

他眯了眯眼睛,沒從座位上起來,倒是有幾分好奇的說:“頭一次有人從我的宴席上拉人走,李兄讓我開了眼界。”

李成森擋在餃餃面前,索性把話挑明:“你程家公子也算得上是要錢,有錢要模樣有模樣,你情我願的事情不好嗎?為什麽非要強人所難?”

程何摸了摸下巴,歪着腦袋側着身子,從縫隙裏面看餃餃。

餃餃瞪了他一眼,還不是你鬧出來的鬧劇。她連忙使手比劃,攔住了李成森,擋在兩人中間。

李成森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字一句的說:“我不怕他,我怕自己沒良心。”

餃餃試圖說話,愣是一個字都發不出來,她舌頭上的傷還沒痊愈,着急說話甚至還有些疼,只得去拿筆寫字。

那邊程何幽幽的說:“你自然是不用怕我的,我又不是什麽洪水猛獸。”

李成森直直的看着他:“比起洪水猛獸傷人,人吃人才是最可怕的,程公子覺得呢?”

他頓時一笑:“這個我也不大清楚,我沒吃過。”

李成森意味深長的說:“希望公子永遠都不知道。”

程何也不着急,單手托腮,另一只手握着酒盞晃來晃去,低低一笑:“餃餃,你在寫什麽呢?”

正好餃餃最後一筆落下,一臉欲哭無淚的捏着,直走到李成森面前,将紙展開讓人看。

程何好奇心那麽重,肯定也是要湊過來看一看,他還念了出來:“這是個誤會,他是我朋友,昨天惡作劇跟着我,我以為是壞人呢。”

随着字句念出來,李成森的臉色越發難看。

程何還在那兒添油加火:“所以我就說嘛,都是誤會,李兄可明白了?”

李成森忽然拱手,行了一禮,方才的氣勢全無,又恢複了初見時的冷冷淡淡:“是在下冒昧唐突了,還請程公子恕罪。”說罷直起身來,轉身就走。

餃餃去拉他的衣袖,他一甩袖子正好避開,腳步飛快。

她着急跟上去要解釋,直接出了屋。

程何大叫:“餃餃,你把我扔下了!”

081不知你是女子

餃餃已經顧不上程何了,她只想快點追上李成森的腳步,對方走的特別快,蹬蹬幾下就看下了二樓的樓梯。

等着出了天香居,再往出一看,街道上來來往往都是人,就是沒有自己要找的那淡青色的身影。

她額頭上冒汗,拿手背擦了擦左右張望面帶焦急。

今日這事兒做的确實不美。

李成森冒着風險,願意為一個不相幹的人出頭。

結果她鬧出來了一個誤會,讓人家成了一個笑話。

她癟了癟嘴,低着腦袋。

“……過來。”

聲音有些微弱,被風傳遞過來。

餃餃像是捕捉到了什麽信號,擡起頭來左右張望,那人又叫了一聲“過來”,她的視線停留在了右邊巷子口站在面攤兒旁邊兒的青衫男子,趕緊走了過去。

李成森想了一下措辭,盡量平和語氣,說:“我沒同你生氣,你不用着急,想說的就這一句話,你走吧。”

她也是受害者,他終究不忍她出來四處張望,被風吹紅了臉。

餃餃捏了捏衣角,擡頭看他可憐巴巴,指了指自己家的方向。

他想也不想的就拒絕:“既然只是一個誤會,那我就更沒有住在你家旁邊的院子裏的道理,況且我本身找你就是謝謝你的款待,在告辭的,以後我會給你送來一些發釵,算是你對我照顧的答謝。”

餃餃在心中嘆氣,她見了這個人的處境想要幫一把,舉手之勞并不費力,而此人能夠專心讀書,也許将來榜上有名,能成為一位好官。這是大多數人的惜才之心,,過現在看來是幫不上對方,不會接受自己的幫助。

“而且……”李成森扯了扯嘴角,視線眺望遠處,顯得并不是很在意:“那位程公子應該跟你提起我了。”

餃餃點了點頭。

他面無表情的說:“程何應該将我形容的一塌糊塗,你還理會我做什麽。”

餃餃趕緊在自己手心上寫字:【我信你。】

李成森笑了笑:“他說的大部分都是真的。”

餃餃:【那我信自己眼光。】

李成森:“……”

“我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他冷着臉,簡單的說了兩句。

他平生以替書院抄書為生計,在那所書院中勤工儉學,平日裏獨來獨往,不大與人來往。

劉斌是後轉學過來的學生,年紀小個子小被人欺負了兩下,他順手幫着解圍,在那以後劉斌就喜歡圍着他轉。

他只是無視對方,但對方若有學業上的問題也可來請教他,一來二去,對比起其他同窗,他和劉斌算是熟人。

去年秋闱他中了秀才,只等三年一次的春闱進京趕考,然而進京趕考需要大筆的錢。書院也不富裕,院長資助很多學子,再拿出他進京趕考的錢就要砸鍋賣鐵。

李成森實則是個面冷心熱的人,他不忍心一把年紀的院長還為自己的事情奔波,所以日夜抄書拿去書店賣,想要自己将路費掙出來,但終究是不夠。

劉斌便在這個時候說出他家境富裕,跟父親說了此事,父親提出想要資助同窗。

“其實也算不上資助,以李兄的資質……”

“你不用顧忌我的感受,我還沒有到要別人幫忙,還要別人給我找臺階下的地步。”李成森鄭重地後退一步,整理衣衫,作揖:“劉賢弟解我燃眉之急。”

劉斌小小的手慌忙擺動着,那張平淡的面容上露出了個害羞的笑,喜滋滋的說:“能幫到李兄,我很開心呢。”

若是從前李成森心高氣傲,不願欠人情肯定也就拒絕了,但眼下時不由人,他許諾自己日後一定會報答,只要不違反法律,不違反道德,所用的銀兩也會悉數奉還。

劉斌聽了這樣的許諾并未開心,反而是好幾次的欲言又止。

此事以後,李成森便搬進了劉府,居住在一個小院落當中,劉老爺對他不錯,知道文人喜好清雅還特意吩咐人在他的院子裏種滿了翠竹,他心中十分感激,平日以晚輩自居,每日認真勤奮讀書。

那段時間的日子過得的确很好,每日三餐不愁,還有人照顧起居飲食。

平日裏有劉斌一起吟詩作對,一起認真讀書奮發圖強,二人有時也會喝點酒,關系越發親密。

他想過未來會發生的所有事情,唯獨沒有想過劉斌居然是個女孩子。

在及笄禮過了以後,老爺子便提出了親事。

李成森當時就驚呆了,因為在他的認知裏,劉斌是個弱小的男孩子,他也知道府內有個小姐,劉斌跟他說過有個妹妹雙胞胎妹妹,容貌相似,性格秉性與他都一般,他聽了聽沒接話,別人家的女眷不好背後議論,哪怕是跟其哥哥。

劉老爺在他成了秀才以後,提出了先成親一事。他這才反應過來平日裏的小弟弟竟然是個女兒身,震驚了一天以後,他冷靜地拒絕了。

劉員外很生氣,指着他打罵道:“你平日裏與我女兒同坐同卧,如今竟然想要不認賬?!”

李成森為自己辯解道:“我并不知道劉斌原來是劉冰,更不知道她是個女兒身,我只當他是男子相處,他也是以男兒身的身份進入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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